那雲錦閣固然有數層法陣掩護,金丹成時,天降異象,仍是引來無數神識探視。幸而開天集中商鋪戒備森嚴,將這些至高不過金丹的神識阻擋在外。若是修為再高,卻不將七品靈丹放在眼裏,自是不肯自降身份,做出這等覬覦的姿態。


    怎奈那層層禁製當得住神識窺探,卻擋不住拜帖。外堂守店的夥計已被各方賓客包圍,皆是要上門拜訪閣主,想要問個究竟。


    那夥計隻得捧了拜帖,急匆匆奔入後院,喊道:“閣主,閣主!那落濤、崇方、越明、琉相的管事都投了拜帖……”


    他進得後院,卻見院中老老少少哭做一團,不由止住腳步,卻見靈寶攙扶趙景,二人自煉丹房中邁出,二人眼圈尚紅,卻又笑容滿麵,意氣飛揚。趙景朝他斥道:“毛毛躁躁,不過幾位管事,何至於如此驚慌。”


    那夥計見主子心情極好,斥責時竟也笑意滿麵,便嘿嘿一笑,又道:“閣主,郭將軍也來拜訪。”


    這話方才叫趙景收了笑意,微微皺眉,“他卻又來湊什麽熱鬧。”


    又同風啟洛二人告辭後,便大步邁出後院,往會客廳去了。


    風啟洛卻仍是靠在風雷懷中。院中諸人得了命令,並不上前打攪,不多時已盡皆散去。


    他與趙景已議定應對之策,餘下就看趙景的手段。故而,正是忙裏偷閑之時,便合眼假寐。


    風雷盤膝而坐,兩臂環過風啟洛腰身,將他圈攏在懷。低垂眼瞼時,正可見這少年雙眉漆黑,鼻梁有若玉雕,薄唇點珠,臉龐卻剛硬堅毅,竟格外有豔麗之感。


    便輕輕撫摸他隱有僵硬的肩膀,低聲道:“那山莊勢必要為風啟明尋醫問藥,遍訪丹士,趙景隻怕瞞不住。”


    風啟洛卻連眼也不睜,隻將頭枕在風雷肩頭,慵懶聲線,宛若午後倦陽一般,“我何曾指望他瞞住,不過種下善緣,他日自能用上。既已保住雲錦閣,如今我等便隻剩一個去處。”


    風雷低頭,見他徐徐睜開雙眼,目光清明,有若皓月當空,皎皎其華,竟讓周遭景象,盡皆失色。風啟洛笑道:“天下第一樓。”


    這幾日風雷與正一自是早已查明,那天下第一樓雖是青樓,卻隱匿極深,唯有相熟者可引薦入內。樓中那些紅牌小倌們,亦是有些爐鼎之體,不過資質普通罷了。這些美人們卻大多並非自願侍奉客人,而是遭擒入樓,被迫承歡。


    天下間多的是你情我願的歡好,怎奈這風家兩位少爺卻偏偏喜愛強人所難、以勢壓人,故而滋生了這與牢籠無異的魔窟。


    風神山莊的千重結界天下聞名,凡擅自出入者皆被誅殺。卻不料如今上位者監守自盜,自己挖了個密道,避開結界守護。為的便是自大陸各國搜羅美人,偷偷運入天下第一樓中享樂調^教。


    如今,風啟洛二人正是要從那密道離去。


    風雷聞言亦是頷首,取出一枚傳送符來。


    趙景尚不知曉風啟洛已生去意,正在會客廳中與幾大商會的管事寒暄,這群商人中間,卻有個極為醒目、卻格格不入的存在,便是那越明國的青年將軍郭華執。


    趙景麵上卻是和煦含笑,亦是不曾隱瞞七品金丹之事,令白掌櫃捧出一個寸許見方的極品羊脂玉盒,才輕輕揭開盒蓋,就見金光縈繞,光華大亮,充裕靈氣由自那粒天子金丹上溢開。


    眾人皆是倒吸一口氣,趙景卻不顧那些客人意猶未盡的神色,啪一聲合上玉盒,叫白掌櫃妥當保管。


    而後便拱手笑道:“我雲錦閣有幸,得了這一件寶貝。今夜鬥寶會上,還望各位多多照應。”


    那幾位管事見趙景毫不隱瞞,反倒生出些許失望之心,便追問道:“卻不知這金丹乃誰人所煉?”


    趙景早得風啟洛囑托,自是毫不隱瞞,“實不相瞞,乃一名姓雷的丹師。”


    這本就是風啟洛信口胡謅的身份,旁人自是全無線索,便是想請雷丹師一見,也不過被趙景一句丹師耗損過重,如今已去休息給輕輕擋了回來。


    最後再是不甘,亦隻得紛紛告辭。眾人散去後,隻剩郭華執留在廳中,茶已換了三道,卻仍是大馬金刀,安坐不動。


    趙景笑道:“郭將軍還有何見教?”


    郭華執乃越明國大將,越明國同天應國,又開放互市,故而二人有幾麵之緣。那青年將軍如今一身天青錦服,腰挺肩闊,生得器宇軒昂,卻仍是捧著茶盞細品,又含笑道:“山人掐指一算,料定趙閣主缺個幫手,故而自告奮勇前來。”


    郭華執此人年少英偉,深得聖上器重,如今不遠萬裏來這開天集,若隻為助他一臂之力,趙景卻是全然不信。隻怕郭華執此行乃是另有要務,但他**務,自然輪不到趙景過問。


    唯有一點卻是被他說中,趙景如今孤掌難鳴,若得越明將軍襄助,自是求之不得。


    趙景自是心動,便問道:“若得將軍相助,趙某感激不盡。卻不知報酬……”


    郭華執已將茶盞放下,將趙景手腕握住朝懷中一扯,又在他唇上輕佻落吻,繼而笑道:“報酬已收下了。”


    趙景卻不料這人如此厚顏,竟在大庭廣眾之下行這等輕薄舉動,竟怔立當場,臉色亦是燒紅。


    會客廳兩名小廝俱是眼觀鼻,鼻觀心,仿若全然不知廳中動靜。


    郭華執已正色道:“開天集依附風神,越明官兵在此自然不可輕舉妄動。然我郭府護衛卻也個個精兵強將,便交由你使喚。”


    趙景大喜,便將這人先前無禮行動拋諸腦後,長施一禮,“郭將軍高義,趙某沒齒難忘。”


    郭華執眼神沉沉,麵上卻是溫和一笑,將他扶起,“閣主何必同我客套,委實生分了些。”


    言語間,就有一名郭府護衛入內稟報,“前門後院,皆有暗哨。”


    郭華執又朗聲笑道:“雲錦閣的寶貝若想進鬥寶會,隻怕尚有波折。”


    趙景低歎道:“無非弱肉強食,還請郭將軍隨我同書房一敘。”又喚來靈寶,“請白掌櫃將那晶靈穀同寒冰蟹取出,做一道蟹黃燒麥招待郭將軍。”


    靈寶卻猶豫道:“少爺,那可是九百靈石……”


    趙景臉色一沉,“貴客在此,休要胡言亂語。另有一事,雷先生伉儷現在何處?”


    靈寶少年心性,尚在心疼那大筆靈石,哭喪臉答道:“不曾見到二位……應是回去了。”


    趙景略一頷首,又吩咐道:“雷夫人耗神過度,定是回客棧休息了。吩咐白掌櫃,多做一份蟹黃燒麥,你便趁熱為雷夫人送去……鬥寶會在即,路上切莫玩耍,早去早回。”


    靈寶應了一聲便去了。趙景卻望向那小廝背影,半晌方才歎氣道:“靈寶跟了我多年,我平素亦未曾如何拘束,倒叫將軍見笑了。”


    郭華執已隨他進了書房,卻笑道:“你這小廝心思單純,卻是難得。那雷先生、雷夫人卻是何人?”


    他抬手又待撫摸趙景麵頰,卻被趙景不動聲色躲開去,“便是煉七品仙丹之人。隻可惜那二人行色匆匆,竟未能為你引薦。”


    郭華執卻並不在意,隻道:“並非我要尋之人,不見也罷。”


    趙景道:“不知郭將軍所尋何人?趙某願盡綿薄之力。”


    郭華執卻轉身,傳喚郭府護衛隊長入內,又歎道,“乃是聖上密旨。”


    如此趙景自然不再多問,二人卻是聯手,雲錦閣夥計掌櫃小廝全數出動,明三路,暗三路,各自攜帶玉盒。


    待時辰一到,就各自散開,由郭府護衛暗中守護,往鬥寶會所在的開天樓而去。


    趙景亦是將一個玉盒謹慎收在儲物袋中,卻並無心思享用美食。


    故而那香氣四溢的蟹黃燒麥便全數進了郭華執腹中。


    修士一旦築基,便可辟穀,不再食用人間五穀。但這晶靈穀、寒冰蟹卻是靈氣充裕的寶貝。做成的蟹黃燒麥外皮晶瑩,蟹黃橘色鮮亮,香氣四溢,味道極是鮮美,又包含靈氣,全無雜質,故而食用亦是有益無害。


    郭華執吃飽喝足,又抿口靈茶,歎道:“人間美味,莫過於此,不愧九百靈石的珍饈。”


    趙景不由一皺眉,“幸而靈寶不在,若叫他聽見,隻怕要哭起來……也罷,不用等他,時辰不早,該啟程了。”


    郭華執亦是起身,那些身懷真真假假玉盒的夥計們亦已出發。


    靈寶並不知少爺竟不管他,徑直出發了。他奉命送蟹黃燒麥,卻被獻瑞客棧的小二告知,那對夫婦並未回客棧。隻留話道前去鬥寶會觀賞,若有事便去鬥寶會尋他二人。


    鬥寶會乃開天集盛事,這夫婦若是前去,也是情理之中。靈寶隻得捧著食盒,又折身往開天樓行去。


    這雲錦閣眾人行動,卻全在趙宮洺掌控之中。


    開天樓外熙熙攘攘,過半居民都已集中在此,想要一睹眾法寶靈丹風采。故而街道上人卻少了許多,就連打鬥之聲亦是被隔絕在結界之內,並未引人注目。


    不過半個時辰,趙宮洺麵前已有三個白玉盒呈上,卻俱是空空如也。


    他將一個玉盒重重往桌上一按,道:“暗中定另有人手,速去追查。”


    那侍從道:“有人暗中相助雲錦閣,如今我會中人手已全數出動了。”


    趙宮洺怒道:“廢物!”


    那侍從自是不敢吭聲,隻得低頭斂息。


    趙宮洺沉吟片刻,隻得道:“帶我名牌,前往總會借調人手,絕不能讓那黃口小兒把金丹帶入開天樓。”


    侍衛便喏喏而去。


    不過盞茶工夫,趙景與郭華執二人便被阻攔在距離開天樓半裏外的街上。阻攔之人,正是一隊風神護衛。


    為首者乃是個凝脈八層的高手,年紀三十開外,手中握有一條混鐵蟠龍棍,周圍十餘名護衛,卻是將他二人同隨從團團包圍。


    那隊長道:“我等得到密報,刺殺明公子的修士便是你二人之一,快快束手就擒,省得道爺麻煩。”


    郭華執冷笑道:“何人密報,有何證據?平白無故就要拿人,風神山莊何時出了你這等仗勢欺人的鼠輩?”


    那隊長卻不動怒,隻是陰鷙一笑,“郭將軍謬讚了,這些辯解,不如等受刑之後,與莊主申訴吧。隻是我們莊主卻不見得願聽一個冤鬼聒噪。左右,拿下!”


    這隊長許是囂張慣了,竟肆無忌憚,就要動手。郭華執乃越明武將,何曾受過這等侮辱,神色一冷,身後郭府護衛亦是悍然握劍,一場血戰,在所難免。


    趙景卻是一張臉全無血色,喟然長歎道:“罷了,不過一顆金丹,拿去便是。”


    已自懷中取出儲物袋,作勢往那隊長腳邊扔去。


    卻被郭華執阻住,沉聲道:“趙景,此刻認輸,便是功虧一簣。”


    趙景抬目,與郭華執深深對視,終究還是慘然一笑,緩緩拉開那青年將軍的手,便將儲物袋遞出,落在那隊長手中。


    護衛隊長亦是動作小心,取出袋中玉盒,甫一打開,便是金光四射,他唯恐引來他人,便即刻關上蓋子。


    這尚未發話,卻見一道儒雅身影自街角轉了出來,正是趙宮洺。


    那隊長收了指示,雖心有不舍,卻仍是將那玉盒奉上。


    趙宮洺接過玉盒,又轉身看向趙景。他這侄子,心性堅韌,天資聰穎,如今卻頹然如一株枯樹,全無半點生機。


    見這長房一脈終究沒落,趙宮洺心中方才有了一絲暢快。笑容愉悅道:“我竟是小覷你了,這天子金丹便當是你孝敬叔父的。”


    趙景淒然道:“叔父……你何必如此,斬盡殺絕?”


    趙宮洺冷嗤一聲,“當年你父獨占家產,卻坐視我被賭場逼債,生生被砍下一指。如今也算是善惡終有報。”


    趙景聞言,卻是攥緊五指,咬牙怒道:“我敬你一聲叔父,這些家事,本不應外傳……若非叔父那時沉溺賭博,又怎會欠下偌大賭資?父親隻為叫你幡然悔悟……此後卻是誰遍訪靈藥,為叔父接上斷指?”


    趙宮洺沉聲喝道:“閑話休提。賢侄既已來了,便隨我進鬥寶會一觀吧。”


    趙景身形又是一晃,麵上如金紙,慘然笑道:“趙會長,得饒人處且饒人。雲錦閣已……何苦再逼我丟人現眼。”


    趙宮洺捋下胡須,隻笑道:“機會難得,景兒怎可錯過。”


    便使個眼色,叫那些護衛上前押送。


    郭華執擋在趙景身前,道:“我護送你回去。”


    趙景反手緊握他手掌,咬牙冷笑道:“既然那人盛情相邀,我又何必推卻。進去便是。”


    二人便隨趙宮洺進了開天樓。


    那開天樓大廳之內金碧輝煌,夜明珠照耀下,亮若白晝。又將大門盡皆打開,叫門外眾人亦是看得清楚。


    就有一名管事聲音宏亮,將件件法寶報出名來,又展示眾人眼前,換來聲聲喝彩。


    趙宮洺與趙景、郭華執進得大廳不過幾息工夫,就聽那管事高聲道:“下一件寶物,乃是天應國雲錦閣所獻,七品靈藥——天子金丹!”


    話音落下,四周卻一片寂靜。人人竟屏息靜氣,想要一睹七品仙丹風采。趙宮洺卻是想見雲錦閣在嘲弄聲中,身敗名裂,永無翻身之日,故而嘴角噙笑,往趙景看去。


    誰知那趙景卻一反先前慘淡姿態,溫潤俊雅一笑,已邁步行至大廳之中,又抬手往門口一招,喚道,“靈寶,過來。”


    靈寶仍躲在門外人群中,聽聞主子呼喚,捧著個食盒畏畏縮縮地上前道,“少、少爺,我未曾尋到雷夫人。”


    趙景笑道:“無妨,你且將食盒打開。”


    靈寶應聲,便揭開食盒蓋子,露出五個尚有餘溫的蟹黃燒麥。趙景取出一旁食箸,將三個燒麥夾開,便自其中取出三粒灰色圓球,放在食盒蓋中。又以靈力催動,繪出一個簡單符紋,輕輕掃過灰色外皮。


    頓時掩飾的符紋褪去,靈氣四溢,金光璀璨,將大廳中夜明珠光壓得驟然一暗。


    趙宮洺臉色亦是猛然一暗。


    鬥寶會列會者皆是各國富商巨賈的管事下人,眼光何等毒辣,神識一掃,便有人歎道:“自桑真人仙去,七品靈丹再無蹤跡,不想今日非但有人煉成,竟還出了三粒之數。”


    樓外眾人亦是群情沸騰,聲如轟雷,讚歎欽羨,不一而足。


    郭華執見狀,卻是低歎一聲,“你卻連我一起騙過了。”


    靈寶更是嚇得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少、少爺,你竟讓我帶著這寶貝跑了半個開天集……”


    趙景卻不看那兩人,隻心中喟歎,此間種種變化,竟被那煉丹師算無遺策,盡皆料中。


    又手托金光湛然的食盒蓋,含笑望向那臉色鐵青的趙宮洺,文雅恭聲問道:“敢問趙會長,這招暗渡陳倉之計,用得可還能入閣下法眼?”


    開天樓中種種變動,跌宕起伏,直引得萬人空巷,卻是方便了風啟洛等人行動。


    他二人正立在天下第一樓外,一株大樹陰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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