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丹房乃石砌大屋,中間又分無數隔間,每人一間,石屋中備有地火與煉丹爐,同一些基本煉丹材料,可以自取。耗費之數,則在每日練習結束之後結算。煉丹需專心致誌,忌諱外界幹擾,故而有此安排。


    如此倒叫風啟洛放下心來,那道士引他入了隔間,又將石牆陣法用途一一闡明,便退出丹房。


    風啟洛將門掩上,隨手加了禁製,這隔間稍嫌狹窄,隻為初級學徒修習之用,待完成試煉,自然可步步晉升,成為初級煉丹師。


    他又取出一枚下品靈石,嵌入灰色石牆的孔洞之中。那環形法陣亮起,在石屋內投射出炎羊真人虛影。


    那虛影聲音清晰,將如何溫鼎、如何放藥、如何轉鼎,種種煉丹基礎,細微之處皆一一講明。


    林方生仔細觀察真人示範,亦是將所講要義牢記在心,在心中卻是對這位炎羊真人升起幾分欽佩。


    這真人竟能想到以影像之法傳授學徒,卻比單純發放玉符中的心得,要傳神易懂許多。亦是可見這位真人乃是真心傳授門徒煉丹之法,為的是提攜更多修士得其門而入。這般普度眾生的心意,倒叫風啟洛有幾分欣賞。


    風啟洛便按基礎煉丹之術,結合天書所載心得,引地火到銅鼎之下。溫鼎後放入兩份鶴冠草、兩份安神花,再放入其他輔料,又按觀火之法,以神識操控火候,精準掌控。半個時辰後起鼎,一陣清心醒神的香氣散開。風啟洛自鼎中倒出十餘粒黃豆大小的淺青色丹丸,正是一品寧心丹。


    一爐出了十六粒寧心丹,竟無一粒廢品。寧心丹不過最基本丹藥,效用不過安心寧神,並無別用,故而煉製簡單。但風啟洛不過初試煉丹,便有這等成功率,委實太高了一點。


    風啟洛思索片刻,猜測或是同他控火之法更為精妙有關。


    便取出一個空瓶,將大半寧心丹掃入瓶中收藏,隻留下五粒在白瓷碟,預備繳納之用。


    首戰告捷,自是叫風啟洛信心倍增,便又清掃銅鼎,開始煉製補氣的下品回元丹。


    待熟練之後,風啟洛便又取出紫金藥王鼎,再度挑戰霧隱丹。


    此刻便更深刻體會炎羊真人所言事半功倍之效,靈力細微托起藥王鼎,精妙操控,火候亦是把握得絕妙,一分不增,一分不減。待鼎中青霧騰騰,風啟洛終於長舒口氣,起鼎取藥。他以煉氣之體,竟煉出了二品靈丹。


    爐中隻滾出三顆小指頭大小的青灰色霧隱丹來。藥王鼎有加成之效,故而這一粒便可頂三日。風啟洛自是服下一粒,又將剩下兩粒妥善收好,才覺身心俱疲,眼前陣陣發黑,有些修煉過度。又服下一粒回元丹,休息片刻,方才帶著裝盛丹藥的白瓷碟離開煉丹房。


    煉丹房外亦有專人看守,自他手中接過白瓷碟一數,一品寧心丹五粒,下品回元丹六粒。


    這首日入煉丹房的學徒,實力直逼初級煉丹師,叫那守煉丹房的道士,又震驚起來。


    風啟洛見他神色驚訝,隻好笑道:“我曾跟隨一位煉丹師修習過些時日,並非初習此道。”才叫那人收了意外神色,以丹藥換算藥材消耗,反倒補了幾枚靈石給風啟洛。


    風啟洛如今金山在手,便做了個順水人情,取了兩枚靈石贈送給這道士,笑道:“日後還望道友多多提點。”


    那道士亦是笑容滿麵,連道不敢當,仍是毫不客氣收了靈石,將他送出門去。


    風啟洛步出丹房,才覺神識倦怠,竟在那煉丹房中耽擱了三日,又憂心風雷久候,匆匆出了丹藏樓。


    丹藏樓外,卻並無風雷身影。


    風啟洛想起前世風雷遭遇,不由心中一沉。神識在樓前掃過,仍無半絲蹤跡,卻不知風雷已離去多少時辰。


    他隻得匆匆趕至回雪院,卻見院外被山莊護衛裏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


    風啟洛惱怒異常,朝那為首的護衛斥道:“爾等擅自侵擾回雪院,該當何罪?”


    風二莊主夫婦雖已逝世,二房積威猶存,斷不容他人輕侮。風啟洛縱使服下霧隱丹,亦是自內而外,散發迫人壓力,俊臉生寒,叫那護衛頭領慌忙躬身行禮,“參見洛公子,卑職奉少莊主之命,前來守護回雪院,絕不敢擅闖。”


    風啟洛眉頭一挑,“守護?莊中出了何事?”


    那護衛頭領遲疑片刻,方如實稟報,“洛公子貼身護衛風雷,殺了莊上貴客,故而少莊主著人捉拿。隻是風雷不見蹤影,我等奉命守院,正是怕風雷回轉,傷了公子。”


    風啟洛冷笑,他與風雷有血契相連,又生死與共,豈會受旁人這點挑撥。便接連問道:“哦?我那侍衛殺了何人?如何殺的?為何要殺?可有人證物證?我風神山莊享與九國並立之尊,何等貴客,竟叫少莊主如此上心?莫非我風氏頹敗,如今竟要看旁人臉色?”


    二少爺這般咄咄逼人,叫那護衛冷汗涔涔,卻是說不出話來,隻得低頭道:“卑職不過奉命行事,求洛公子莫要為難。”


    風啟洛冷冷一哼,亦是明了如此逼迫毫無作用,始作俑者,卻還藏身其後,隻是冷冷一揮袍袖,“閃開,莫擋道。”


    那護衛頭領如蒙大赦,使個眼色命令手下讓出道來。


    風啟洛自是氣衝衝進了院門,仆從們俱是嚇得瑟瑟發抖,唯有一人壯著膽子上前,道:“公子,公子!這、這可如何是好?不如叫風雷負荊請罪,莊主仁厚,必定不會重罰……”


    風啟洛腳程極快,那仆從一路小跑,卻仍是緊跟其後,風啟洛冷道:“風雷現在何處?”


    那仆從一愣,便幹笑道:“這……小的怎知,風雷是公子的侍衛,行蹤定會告知公子……”


    風啟洛已邁入廂房大門,那仆從亦步亦趨,竟也想邁入門中,被風啟洛反手一掌,拍在胸口,竟被掌風帶起身子,重重跌落在兩丈開外的庭院碎石地上,張口吐出口鮮血。


    風啟洛在這仆人身上察覺到風雷所留標識,證實此人正是風啟彰的耳目之一,心中恨極,如今這人竟還欺上門來,風啟洛哪裏肯放過這等為虎作倀之輩,這一掌足夠他臥床半年不起。


    借機除了個奸細,也算是小有收獲,風啟洛在門口怒喝道:“主子房中也敢擅闖,你這刁奴,自何處來,回何處去,滾!”


    嗬斥之後,重重關上大門。眾仆從隻當他少爺脾氣發作,人人自危,就有仆從將那受傷的仆人悄悄抬走,卻是一時半會,無人敢靠近廂房。


    風啟洛將門關上後,臉上怒色立時消散,風雷所留禁製仍在,他複又加了三層後,方才去開啟博古架機關,匆匆進入密室。


    風雷那素白挺拔的背影,赫然在密室之中,察覺他入內,正緩緩轉過身來。


    風啟洛三步並作兩步,猛撲進風雷懷中,隻覺喉頭哽咽,全身無力。那些擔憂恐懼,便如春雪遇暖,盡數化開。


    “我隻怕你……我隻怕你……”風啟洛聲音沙啞,竟激動得難以成言,這般情緒,亦叫他有些意外。


    風雷手臂將他環繞在懷,輕撫後背,低聲道:“兩世為人,豈可再落入這等圈套。”


    這侍衛素來寡言冷淡,此刻聲音卻叫風啟洛心中既酸又暖,既苦又甜,隻覺天地之間,若是沒了此人,縱使重生,也全無意義。


    這般複雜感受,卻叫風啟洛又熟悉,又陌生。


    情不知所起,隻可惜察覺之時,為時已晚。


    風啟洛一時心神激蕩,自風雷懷中仰頭,扣住這劍修肩頭,踮起腳尖,嘴唇便貼合一處。


    和暖柔軟,有若陽春三月一抹柳絮,輕觸即分。


    這般蜻蜓點水,自然叫風啟洛意猶未盡,又見風雷麵色如常,若有所思注視他的目光,不由惱羞成怒,又再度仰頭,狠狠一撞。


    唇齒觸碰,便撞出些許鈍痛來,風啟洛隱隱後悔,如此粗魯莽撞,全無半分技巧可言。才欲分開,就覺腰身一緊,已被托得雙腳離地,後腦亦被扣住,叫他掙脫不能,一條柔滑火熱舌頭將他唇齒頂開,侵入一般掃蕩卷纏。


    風啟洛微怔之時,風雷已傾軋而下,將他腰身緊緊勒住,火熱纏吻,唇舌勾挑,宛若巡視領土一般,將他口中細細掃舔而過。那般深入與熱烈,引來陣陣酥熱顫抖,竟叫他通身靈力翻滾火熱,臉頰亦是泛起一層潮紅,欲念鮮明升騰。風啟洛被迫後仰,隻得抓住風雷手臂,終是忍耐不住,自喉間溢出些許低吟。


    風雷卻於此時將他放開。仿若自雲端重重跌回凡塵,風啟洛緩緩調息,心中失落,難以言喻,又自覺慚愧,便將風雷推開,後撤兩步,轉身不肯看他。


    卻聽風雷道:“正可將計就計。”


    他尚在心思雜亂中,那邊風雷卻已鎮定淡然道:“風啟彰對你有意,自是當我眼中釘、肉中刺,除之而後快。不若將計就計,日後我在暗,你在明,也好行事。”


    風啟洛已壓下那些思緒,略一思忖,便頷首道:“此計甚好,隻是——”


    風雷問道:“隻是?”


    風啟洛猛然轉身,一把抓住風雷衣襟,怒道:“若你敢趁機逃跑,我、小爺我定要將你……”


    風雷卻突然低頭,在他嘴唇上輕輕一啄,風啟洛那些威脅之語,便半個字也吐不出口,隻得惡狠狠瞪視於他。


    風雷道:“啟洛,我身心皆屬你所有,為何仍如此患得患失?有血契在手,你一個念頭就可讓我命喪黃泉,何懼之有……啟洛,你為何臉紅?”


    風啟洛怒道:“無事!便依計行事。”


    風雷仍是平靜望他,又道:“啟洛,因何事惱怒?”


    風啟洛又如何能啟齒?他因風雷一句“我身心俱為你所有”便滿心喜悅,又因風雷一句“血契所在”而打回原形,這些心思,如今……不提也罷。


    他便不再糾纏,而同風雷商定日後行動,聯絡方法,種種事宜之後,風雷便趁夜色掩護,悄無聲息離開回雪院。


    那裏三層外三層團團包圍的護衛,竟無一人察覺風雷行蹤。


    第二日,風啟洛特意去見風啟彰,慚愧道:“小弟管教不嚴,竟讓身邊侍衛犯下大錯。風雷但憑堂兄處置,我絕不為他說情。”而後當真不管,自去了丹藏樓修習煉丹。


    一晃匆匆兩月過去,山莊搜索仍不見風雷蹤影,風啟洛極為沉得住氣,亦是不與風雷聯絡,隻一心修煉。


    他已在半月前築基,隻是借霧隱丹功效,掩飾修為,仍是煉氣八層。倒叫跟蹤之人大意,被他窺到了蹤跡。


    再過了兩月,風雷仍不見蹤跡,護衛匯報風啟彰時亦是猜測,此人隻怕早已逃出莊外去了。追查之事終於不了了之。劉家大小姐再是惱怒,也不得不被父母召回,離了風神山莊。


    這期間風啟彰自是趁熱打鐵,對風啟洛噓寒問暖,又備了各色禮物,竟比上一世更為殷勤備至。


    風啟洛察覺到自己對風雷心意之後,再對風啟彰時,更是坦蕩自如,再無半分介懷。


    風雷亦是借機全力探明風神山莊總庫房所在。那庫房外有重重機關陣法守護,乃莊中第二森嚴之處,有外八卦陣,內八卦陣,一旦觸動,雙陣合並,內旋外轉,便可生出四萬零二百三十種變化,縱是神仙下凡,亦要困死其中。


    餘下時間裏,風啟洛便潛心鑽研陣法。兩年時間,匆匆而過,他已自築基跨入凝脈三層,天書中暗淡的兩個圖紋亦是開啟,正是陣法與攻擊的法術。


    他已將那內外合並的雙八卦陣反複琢磨清楚,隻是尚需籌備一些材料,故而等待風雷行動。


    而煉丹之術,亦是順利進階初級煉丹師,由炎羊真人親手賜予腰牌,在丹藏樓中,頗受人尊敬。


    就連風大夫人亦是見他一心煉丹,修為進展緩慢,至今不過堪堪築基,竟也不再刁難。


    風啟洛這日離了丹藏樓,在回院途中路過一片桃花林時,又遇見風啟彰。兩年過去,風啟彰亦是褪去少年青澀,更有幾分溫潤君子的氣度。


    他對風啟彰風采卻視若無睹,隻是笑道:“堂兄,竟在此地巧遇。”


    風啟彰卻道:“並非巧遇,為兄為尋你而來。”


    風啟洛仍是笑道:“堂兄日理萬機,當真折煞小弟,若是有事,傳喚一聲便是。”


    風啟彰深沉看他片刻,低聲歎氣道:“從何時起,你竟隻肯喚我堂兄了。”


    風啟洛心中冷笑,麵上仍溫柔如春風拂麵,“彼時年幼,如今卻要為少莊主威儀著想了……啟彰哥哥。”


    風啟彰聽他說得體貼,心下感動,雖是遲疑了片刻,終究還是取出一枚玉佩。


    那玉佩乃上好的羊脂白玉,觸手溫潤,雕工細膩,所雕的龍鳳栩栩如生。玉佩靈氣充足,又自帶清心符紋,正是風啟彰前世贈與他的定情之物。


    風啟彰將玉佩遞與他手中,道:“明日便是你十八歲生辰,這玉佩權當慶賀。”


    風啟洛見到那玉佩,麵色仍是如常,笑容滿麵,自他手中接過,愛不釋手,喜道:“難為堂……啟彰哥哥記得。”


    風啟彰笑道:“我怎會忘記。”目光柔情,言語溫和,竟有幾分含情脈脈之相。


    風啟洛忍住惡寒,陪同他在桃花林中賞花。好在風啟彰當真繁忙,不過多時,就有部下前來匯報議事,風啟洛自然不便在旁,便告退離開。


    他匆匆闖入院中,這兩年內,他亦立下喜怒難測,極難伺候的威名,自然叫這些奴仆不敢輕易上前。探查情報的耳目,亦是時不時被他教訓打發。如今行事倒是方便了不少。


    隻是風啟洛從不曾放鬆警惕,仍是布下重重禁製之後,方才開啟密室,風雷已在候著了。


    風啟洛仍是如慣常一般撲他,卻被風雷按住肩膀推開,自他腰間摘下那枚玉佩,劍眉微皺道:“這是何人所贈?”


    風啟洛不過為應付堂兄才將玉佩掛上,離去得匆忙,竟是忘記摘下了。他見風雷麵色略沉,便將前因說於他聽。


    風雷聽後隻道:“玉中有融鼎蠱。”


    那蠱名為融鼎,正是針對爐鼎之體而生。侵入爐鼎,霸占神識,叫這爐鼎幾如活傀儡一般,隻受蠱主人控製,此生修為自然再難有寸進。


    風啟洛聞言,頓時怒火滔天,這一世風啟彰尋不到無字天書的下落,便肆無忌憚動了如此下作的手段,竟要將他活生生變成傀儡。


    不由切齒道:“我已隱匿體質……他竟還不肯死心!風雷,一應物事可曾備好?小爺再不忍了!”


    風雷道:“正是為此而來。”


    又隨手將那玉佩捏得粉碎。


    風啟洛待要阻止卻已晚了,愣道:“這不是打草驚蛇?”


    風雷道:“無妨,融鼎蠱若是種入非爐鼎中,瞬息便死。我已讓這蠱蟲如此回傳訊息。”


    風啟洛挑眉道:“你竟有操蠱的本事。”


    話才出口,風啟洛便憶起天書之中曾記載邪鬼之事,這六凶之首的怪物乃至邪,故而天下邪佞之物,皆在邪鬼麵前拜服。


    蠱蟲亦是邪物,服從邪鬼乃是天性。


    但風雷卻似不願提及此節,隻含糊道:“二莊主傳授過一些技巧。”


    風啟洛見狀也不追問,二人整裝待發,天黑之後去沈嬤嬤墳前拜別。這位奶娘已在三月前壽終正寢,得享天年。


    而後二人便掩了行蹤氣息,猶如兩道淡薄鬼影一般,往山莊深處疾行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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