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衍大陸中心,未央山脈之下有風神山莊,乃修仙大世家風氏一族,宗家之居所。


    常言道:星衍大陸,九國一莊。所指正是如今格局--修仙九國,與風神山莊並立之勢。


    那風神山莊雖隻有一族,數千年來,卻有二十八人曆任九國國師,位高權重,修為深厚,故而這大陸九國,曆代皆與風神山莊交好。


    風氏分家更是遍地開花,枝繁葉茂,如今更有數十萬人之眾,皆以風神山莊馬首是瞻。


    此時山莊內正張燈結彩,賓朋滿座,迎來送往間,人人皆是喜氣洋洋。正是少莊主風啟彰大婚之日。


    風少莊主身著大紅喜服,正穿梭喜宴之上,那山莊自是大手筆,將前院數座高樓,盡皆擺設筵席亦是不夠,又在莊前設下百裏流水席,接待眾人。


    這少莊主一場婚事,竟比下三品仙國的君王大婚更為隆重,實力之雄厚,可見一斑。


    那風啟彰生得極為挺拔俊朗,笑容如春風拂麵,姿態端方高華,卻又平易近人、禮賢下士,當真叫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如今不過二十七歲,竟已有凝脈六層的修為。這星衍大陸靈力式微,修士之中,練氣、築基者眾多,然則築基之後,愈是前進一步,愈是艱難百倍。


    三十歲凝脈者不足千人,百歲結丹者不足數十人,風啟彰不過二十七,卻已邁入凝脈後期,足見其資質絕佳,不愧為這偌大風氏一族未來之主。


    這般喜樂盛宴、觥籌交錯之時,卻突然有一聲仿若橫斷山嶽的巨獸嘶吼,自後山傳來。


    那吼聲暴怒淒涼,竟叫風雲變色。驚得無數賓客們手中酒盞落地,酒宴歡慶氣氛,一掃而光。


    又有數名家丁匆匆入內,在風莊主同少莊主耳邊低語幾句,就聽風莊主漫不經心笑道:“各位切莫驚慌,犬子曾於曆練時捕獲一頭邪鬼,如今關在後山中,想是今日人氣旺盛,引得那邪鬼激動罷了。待他日鑽研完畢,自會處置幹淨。”


    如此倒叫賓客們讚歎不已。星衍大陸有六大凶獸,邪鬼名列榜首,乃第一惡劣暴力之怪,平素卻會偽裝成人形,狡詐邪惡,令人極為頭疼。九國皆張榜高額懸賞,剿殺邪鬼。重賞之下,勇夫固然不少,生還者,卻寥寥無幾。


    時日一久,邪鬼便成了人人聞之色變,畏懼厭惡的頭號妖物。


    這般凶惡的妖怪,少莊主竟能生擒一頭,卻叫無數人起了敬仰之心。


    筵席上再度熱絡起來,頌揚之詞更是不斷,就連那咆哮聲亦是被壓了下去。


    風啟彰隻是矜持含笑,一一回應,又起身道:“容晚輩告辭片刻,這凶獸吵嚷不休,隻怕驚到新娘。”


    此言一出,就有一名黑須老者大笑道:“這小子倒是個知情識趣之人。”


    又引來眾人一陣哄笑。


    風啟彰自是含笑應道:“前輩取笑。”


    這片祥和氣氛中,風啟彰告罪離了大廳。方邁出房門一步,那豐神俊朗的從容之色便消失無蹤,嗓音裏亦是帶上一分冷肅,“那邪鬼逃去何處?”


    身後家丁戰戰兢兢,冷汗已浸透後背衣衫,匆匆追上風啟彰步伐,回稟道:“那邪鬼闖出後山石屋,卻……並未逃離。”那家丁擔憂看一眼,見風啟彰臉色極是不耐,急忙接上,“往地牢去了。”


    風啟彰聞言,麵容又陰沉幾分,斥道:“吞吞吐吐,難成氣候,降為雜役。”


    不再理會那家丁苦苦哀求,兩側自有其他侍從上前將人拖走。風啟彰卻召出靈劍,往地牢疾馳而去。


    風神山莊地牢之中,卻關押著一位特別人物。


    此人年少有為,不過二十四歲年紀,卻已有凝脈三層修為,若非他如今丹田被封,又遭蝕月釘鎖住各大穴位,隻怕遠非如今境界。


    正是莊主風長昀嫡親的侄子,風啟洛。


    風啟洛坐在牆角,手腕腳踝皆有細長漆黑鎖鏈垂到地麵。那廂房名為地牢,卻還算整潔,隻是深入地下十丈有餘,四周漆黑,與世隔絕,唯有牆上鑲嵌幾顆夜明珠,將這鬥室照出一層朦朦亮光。


    四周寂靜,青石牆厚重潮濕,陰冷有如墳墓。牆角無數劃痕記事,風啟洛閑來無事便用手指來回輕撫,故而心中有數,他被關押至今已有四年零兩個月零九日,堂兄亦是有四十九日未曾前來探他。而脫罪出獄之日,更是遙遙無期。


    這般枯寂漫長,不見天日,卻叫這原本意氣飛揚的少年,麵色慘白,形銷骨立,雙眼亦是漆黑無神,宛若幹屍一般,隻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小心握在手中細細摩挲,長久思念,唯有以此物寄托。


    卻在這片死寂之中,陡然響起轟然爆裂,又夾雜守衛慘叫。風啟洛在這寂靜中,耳力異常敏銳,門外打鬥呼喝不斷傳來,他忙將玉佩收回懷中,戰戰兢兢自牆角起身,隻覺長久未曾移動過的雙腿,僵硬如枯木。


    誰料才站起身來,就見麵前牢門被猛然撞開,一條身影陡然闖入。那闖入者高大挺拔,一身斑駁血跡,衣衫破爛,露出的上身傷痕累累,血口猙獰。長發披散下,雙眼卻湛然若星,憔悴容顏依稀有著熟悉輪廓,正一步步向風啟洛走來,卻是一步一個血腳印,觸目驚心,又啞聲喚道:“啟洛少爺……”向他伸出手來。


    風啟洛竟怔愣當場,動彈不得。這男子雖傷痕累累,又憔悴狼狽得有如逃犯,他仍認得清楚,正是幼時父母為他細心培育、精心挑選的侍衛風雷。


    他父母十二年前遇魔獸襲擊,雙雙亡故。風雷亦在八年前陪同他前往秘境潛龍穀時,遇襲身亡。


    八年前故人,卻在今日現身。


    風啟洛難掩心中激動,急忙奔上前握住風雷染滿鮮血的雙手,幹澀嗓音,卻因長久未曾與人交談,而有些生澀暗啞,“風雷?潛龍穀時,你竟僥幸生還?為何八年不見蹤影?”


    風雷臉色沉鬱,隻道:“屬下這八年,一直被關在後山。”


    風啟洛聽聞此言,卻一時之間,難明其深意。風雷卻已一劍揚起,為他斬斷手腳鎖鏈,又扣住他手腕道:“種種緣由,容後再稟,請同屬下離開。”


    他隨風雷行至地牢門口,見走廊外橫屍成片,卻陡然心生怯意,硬生生停住,道:“不可貿然行事,我如今戴罪之身,尚需忍耐。他日啟彰哥哥自會為我請求長老,釋放出獄。”


    風雷一雙冷漠雙眼,唯有視線落在風啟洛身上時方浮出些許情緒,卻難辨分明。他竭力搏殺,闖入此地,已近油盡燈枯,此刻隻得用力拽風啟洛手腕,往地牢外大步行去,又低沉道:“下令將你關押在此,永世不得釋放之人,正是風啟彰。”


    風啟洛步伐踉蹌隨他走動,尚在震驚之中,卻陡然被一股勁風狠狠撞在胸膛,與風雷一前一後,重重跌回地牢石板。


    風雷在慌亂中仍是竭力抱緊風啟洛,身形一轉,結實後背撞在地上,牽動傷口,忍不住悶哼出聲。


    風啟洛被他溫暖懷抱護住,雖是被那一掌擊得氣血翻湧,胸口憋悶,落地之時卻並未受傷,隻是撐地自風雷懷裏起身,見那侍衛麵色慘白,後背汩汩滲出鮮血,在灰白石磚上蔓延開,一時竟驚得手足冰涼。


    身後卻有個女子聲音傳來,冷聲嗤笑道:“我當這地牢中關著何等怪物,竟連少莊主夫人也不可探訪。卻沒想到是這般不中用的東西。”


    風啟洛扶住風雷一邊手臂,那侍衛亦是倔強,身後傷口幾可見骨,腳下快速積出血窪,卻不曾哼出半聲,右手長劍杵地,靜默如山,冷冽如霜,緩緩站起身來,沉默往來者望去。


    風啟洛亦是看向來人,十餘名侍衛同丫鬟將這狹窄地牢通道塞得滿滿當當,眾星拱月之中,一名身著大紅喜服的美豔女子傲然卓立,一雙黑白分明的妙目中飽含輕蔑,視線落在風啟洛身上。


    這女子何人,風啟洛卻並不識得,隻是這般年紀,又一副新嫁娘的模樣……


    風啟洛不由微微皺眉,問道:“你莫非是風啟明的新娘?”


    那女子聞言,臉色一冷,隨侍在側的貼身丫頭已替她厲聲斥責道:“大膽,此乃少莊主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還不速速跪下請罪。”


    風啟洛臉色漸沉,卻不言語。


    他自十八歲始,便與風啟彰兩情相悅,月下繾綣。風氏四長老因他修煉魔功,要誅殺之時,亦是風啟彰拚死阻攔救下。又曾無數次山盟海誓,待為他洗脫罪名之後,行大典結為道侶。


    正是有這份情意支撐,風啟洛方才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裏隱忍,苦守四年。


    如今這女子貿然現身,竟自稱風啟彰新婚之妻,卻叫風啟洛這半生癡戀,成了笑話。


    風啟洛尚且不語,卻聽風雷冷淡低沉道:“風啟彰今日大婚。”


    他隻微微皺眉,麵色冰冷,又聽風雷繼續道:“八年前,屬下一時不察,被風啟彰偷襲擒獲,在後山關押至今,幸得逃脫……”


    風雷話音未落,就有一道銳金劍影悄無聲息,有若毒蛇一般刺入胸膛,激起一片猩紅血花。


    那劍影快逾閃電,血花飛濺之時,風啟洛方才聽見那靈劍淒厲尖嘯之聲,尺餘長劍,已將風雷本就如強弩之末的身軀刺穿。


    風雷麵色慘白,卻是毫不動容,反手握住露在胸膛外一截劍柄,風啟洛亦是上前,欲助他拔劍,卻有兩名侍衛上前,不顧反抗,將他強行拖開。


    掙紮之時,又聽風啟彰熟悉嗓音溫潤響起,“這畜生竟逃至此處,啟洛,你可曾受傷?”


    風啟洛循聲望去,見那人一身喜服,錦繡紅袍映得他麵如冠玉,豐神俊朗,隻覺氣息一滯,竟是不能呼吸,沉鬱黑暗漸漸蔓延而上,心口大慟,才張口就覺嗓音哽咽,難以成言。


    風雷在一旁已握著靈劍試圖往外拔出,誰料那靈劍卻是個法寶,竟立時轟然一聲炸開,那兩名侍衛雖即刻將他拖得遠了,卻仍被溫暖血腥肉沫雨點般淋了三人一頭一身。迷蒙血霧之中,風雷胸膛腹腔俱被炸開大洞,毫無生氣倒下。


    風啟洛耳中猶被震得嗡嗡作響,眼見那男子身軀如雪崩山傾,重重倒在地上,卻仍是呆滯了片刻,方才全力掙開禁錮,往那人倒地之處撲去,嘶吼出聲,“風雷--!”


    地牢灰白石條之上,鮮血彌漫,匯聚成池,風啟洛腳下一滑,重重跌在風雷屍身之上。風啟洛慘白清俊麵容,亦是被血水浸染,竟透出幾分猙獰之色。


    而風雷漸漸冷卻的屍身,卻在此時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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