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繼昌走出驛館,轉身直奔了宰相府第。門人通報後,王黼在書房中等他。


    入得門來,姚繼昌垂首站立,卻見王黼斜靠在太師椅上看書。姚繼昌不敢多聲,隻是把眼睛小小瞧著,發現王黼在看《論語》。良久,王黼忽然自言自語道:“棖也欲,焉得剛,焉得剛呀!”


    姚繼昌在暗想這句話有什麽深意,想來想去也不過是《公冶長第五》裏一條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普通道理,便躬身作揖道:“表叔,侄兒給你請安了。”


    “很好,很好。”


    王黼不起身不放下手中的書,也不叫姚繼昌自坐,隻是點點頭繼續。


    姚繼昌心裏已經開始發毛,對這表叔的手段他可是心知肚明。平常裏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把他唬個戰栗,今日裏這反常態度,已經令他芒刺在背。


    約莫一個時辰,王黼隻是拿著書擋在眼前,不見他翻書,但也不聞打盹聲。姚繼昌手還是作揖狀,躬身站了這一個時辰。雙臂已經略微發酸,眉心也開始有汗珠滾到眼睛裏去。但他畢竟修過劍,定力還是足。呼吸依舊均勻著。


    王黼忽然把書扣在了檀木桌子上,書與桌子的撞擊發出了一下清脆又沉悶的“布--”聲。王黼走到姚繼昌的麵前,兀自站著,他仿佛在觀察著姚繼昌的一切,從頭到腳,又從腳到頭地反複觀察著——姚繼昌早已熟悉這年複一年又日複一日的不變觀察。


    姚繼昌沒抬頭,他的頭依舊是保持著略微下垂的姿勢,這讓他沒有辦法去看王黼的神態。當然,即使他沒有抬頭,也是不敢輕易對上王黼的眼睛。他那種深邃又渙散的眼神,幾乎沒有人能夠與他持久對立,同為“五星照奎”的其他四個大臣也都沒有足夠的能力與他一直對眼下去,因為隻要一看他的眼睛,就會陷入到寬廣弘大的漩渦中。修為高的人會感到頭暈目眩,修為低劣之人則汗流浹背而不自知。


    這種現象出現的原因,一是由於右宰相高深的劍修,傳聞中的八段;另一個則是因為他那雙眼中包含了太多豐富的曆史經驗。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會這樣。有例外,那個例外是徽宗皇帝。原因也簡單:其一徽宗皇帝的劍修當是舉世無雙;其二,徽宗皇帝的經曆豐富到可以覆蓋全天下。以小河激戰大河的結果就是,小河流融匯到大河流中。所以,一個修為八段的高手在徽宗麵前唯唯諾諾膽戰心驚也是十分自然的。然而除此之外,右宰相看皇帝的眼神中,除了恐懼責任外,還有另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像是父子情,又或者別的。


    姚繼昌不去深究這些。這不是他該想的。背靠大樹好乘涼,也是最簡單的一個道理。他隻要靠上表叔這棵大樹就行,其餘的本不在關心追究之列。


    王黼忽而把手搭在姚繼昌的肩上笑道:“近來的功夫精進不少呀!”


    姚繼昌點點頭。


    “我是說你的學力和劍修都精進不少呀。”王黼的笑又更長了一些。


    姚繼昌還是唯唯,王黼伸手拍拍他作揖的雙手,他這才收起了禮數來,暗自裏長出了一口氣。


    “情況怎麽樣?”王黼這才問道。


    “沒有什麽詭異處,也並沒有見到與遼國探子勾結的可疑人物。”


    “很好,繼續保持監視。不論是現在,還是將來同朝為官的時候——”王黼話畢,臉上忽而露出了一絲淺笑來。


    姚繼昌心領神會,趕忙又深深一躬道:“多謝表叔成全。侄兒一定當牛做馬,在所不惜。”


    王黼擺手笑道:“沒別的事就回罷!”


    姚繼昌告退。


    甫轉過身來,王黼突然說道:“對這些臭讀書的,讓他們受點皮肉苦,給個教訓就行了,千萬不可動殺念。都是為國家忙活,也算是國家人才,你記住。”


    姚繼昌又回轉過身來,畢恭畢敬地道:“侄兒謹記。”


    王黼點點頭,衝著他擺了擺手,姚繼昌又重新施了一禮,慢慢朝後退去。


    出得門來,剛轉過走廊,就碰上了迎麵而來的一個女人。看她時,說像婢女也不像婢女,有種高貴氣質;待說她是表叔新收之妻妾時,又沒有那麽全然雍容的氣息,卻帶著點兒狎昵的賤氣。姚繼昌不敢多看,隻是匆匆把眼在她身上剜了一下,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一下就能重重插進去,時間雖短,效果卻很好。果然,她的腳步呈外八形狀。


    背後女人的繡鞋聲倒像是很高調一樣,啪噔啪噔朝著王黼的書房內走來。擦肩而過的時候,姚繼昌把頭壓得很低,他不想對於表叔的女人有任何表示,無論是厭惡,或者是狎昵。他放慢了腳步,想道:表叔修為高,火氣旺,這恐怕也是日常一小菜而已。但最令他想要手舞足蹈的還是表叔的承諾,這可是大事。


    書房的門吱悠悠地快速關上了。緊接著好像聽到了雙手打窗的聲音,“砰”,這一下沒有高低長短,沒有參差不齊,是整齊的。姚繼昌加速快走,才加起速來,背後忽然聽到了一聲不大不小的促叫:“呀,捅得很深,奴家疼!”


    ……


    崔鷺笑容劃過後,胡同的盡頭又一個腳步響起。那腳步不似之前那般謙卑又傲慢,那腳步隻有三個字:穩準狠。緊接著一聲“啊呀”的叫,倒地聲響了起來。崔鷺的笑容變為常顏色後,又變為了好奇色。


    他趕忙向著胡同盡頭跑過去。這個胡同是一個彎曲弧線,斜側著就像一麵銅鏡內環,處在彎點一側的人根本看不到另一側的人。


    李褐也急忙跑了過去。


    地上躺著一個粗衣布鞋的方巾中年人。他的脖子上有一個明顯的傷口,血流像櫻桃顆粒一樣飽滿跳動而出。


    李褐抿了抿嘴,兩條又長又粗的白中帶黃的鼻涕蟲掛在了他的人中上。


    崔鷺忽而把臉朝向李褐,笑道:“小老弟,你這傷寒很重。”


    李褐也神秘地回敬道:“小老兄,你這婁子,捅得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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