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薑桃站在門口,麵前少年的位置便正好在門外,被大門擋住了。沈時恩並不能看見她在和誰說話,因此才發問的。


    “是我夫君來尋我了。”薑桃抿唇笑起來,將手裏提著的燈籠給了少年,又道:“你且等一等,我去和他說一聲。我們一道送你去尋你家人。”


    說著她就轉頭去看沈時恩,他正從二樓走樓梯下來,雖然步履還是很穩健,但是每一步都走的慢慢地,不像平時那樣龍行虎步的。看起來確實是喝了不少酒。


    “我遇到了上午扶我一把的小公子。”薑桃正想給他引薦,一個轉頭的工夫身邊卻已經沒了人。


    難不成對方真把自己當壞人了?看到自己還來了個人高馬大的“幫手”,所以瞅準時機就跑了?


    薑桃無奈地失笑,對沈時恩道:“算了,人已經走了。”說著話她走過去扶沈時恩,又問小榮呢?


    沈時恩輕笑起來,“他睡著了。”


    小二也笑著過來幫著一道扶,說:“客官好酒量,小店的陳年花雕後勁兒大著呢。多少自詡有酒量的客人初時喝了還不覺得,等後勁兒上來就得醉上好幾日。像您這樣喝了幾大壇還能自己走路的,真是小的平生僅見。”


    薑桃和小二道:“樓上的楚小少爺……”


    小二笑道:“娘子放心,楚小少爺是我們這兒的熟客了,小的會和他的小廝一道把他送回府的。”


    出了望江樓,沈時恩說自己沉,不讓薑桃扶了。


    薑桃看他確實自己能走,也就沒再堅持。


    未幾兩人回到茶壺巷,弟弟們都還在寫功課,薑桃去看過他們一遭,又去灶上燒了熱水,出灶房的時候就看到沈時恩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正屋出來了,正裸著上半身在天井裏用冷水衝澡。


    擱平時薑桃也不說他了,但是今日喝了那麽些酒,薑桃就勸道:“你身上酒氣還沒散,小心著涼,我燒了熱水了,一會兒用熱水洗漱吧。”


    “我這就衝完了。”沈時恩眼睛發直地說。


    “那我打熱水給你泡泡腳。”


    從前隻有沈時恩服侍他,難得有機會,薑桃也想服侍他一回。


    沒多會兒熱水燒好了,她喊沈時恩回了屋,自己則打了一盆熱水過去。


    沈時恩確實是喝多了,這會兒像個聽話的小學生一樣端端正正坐在炕上,雙手還放在大腿上。


    薑桃蹲下身給他脫下鞋襪,好笑道:“平時我倒不知道你喜歡喝一口,看來往後家裏還得買些酒水,不然下次還得像今天這樣喝多了。我可不是每回都樂意照顧你的。”


    沈時恩垂著眼睛任他說,也沒吭聲。


    薑桃心道怕是真的喝傻了,連話都不會說了。家裏也沒有蜂蜜,就去泡了一道茶端來給他解酒。


    “來,喝了吧。”薑桃像照顧孩子似的,茶泡好之後還吹了一回兒才遞給他。


    沈時恩乖乖地接過茶盞,很快喝完了一道熱茶。


    薑桃又蹲下身用布巾把他的腳擦了,催著他上床去。


    沈時恩躺進了被窩裏,薑桃替他掖好了被子,正準備起身去收拾其他的,卻被沈時恩伸手拉住了。


    “今天,是我長姐的生辰。”他啞著嗓子道。


    薑桃本來還有些納悶,雖然難得楚鶴榮做東請吃席,但沈時恩是挺克製的人,之前兩人定親成親的他也沒有喝的這樣多。


    原來今天竟是他長姐的生忌。


    薑桃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撫慰到他,幹脆就在床沿坐下,一邊隔著被子在他胸口輕拍,一邊問:“那要不要給姐姐祭奠一番?”


    隔了好一會兒,沈時恩才道:“她不喜歡這些,還是算了吧。”


    他幼年喪母,每到母親生死忌日的時候就悶悶不樂。


    而那幾天她長姐就會帶著他各種玩,還同他道:“先人已經去了,咱們活著的做這些苦樣子給誰看呢?況且若是娘親地下有知,你說他是想看你愁眉苦臉的,還是想看你活的恣意快樂呢?”


    他知道長姐說的沒錯,可當時年紀還小,還是笑不出來。


    他長姐也沒辦法,頭疼地扶額道:“往後我死在你前頭了,逢我的生辰死忌的,你可別做出這種苦樣子。我在地下看到了都不能安生。”


    長姐如母親一般照顧他長大,他當時就急了,說:“姐姐不會死的!”


    他長姐忍不住笑起來,說:“怎麽不會死呢?是個人就會死的啊。而且我比你大這樣多,肯定是會走在你前頭的。總不能等我們小時恩都成了老頭了,姐姐還活著那就成老妖怪了。”


    ……


    ……


    那些不過是從前姐弟倆之間的戲言,卻沒想到一語成讖。


    “阿桃,我是不是已經很老了?”沈時恩聲音發澀,眼神也有些渙散。


    薑桃聽著他的糊塗話也不知道怎麽接,隻能繼續輕拍著他,哄他睡覺。


    “是啊,你老了,你現在要睡覺了,等睡醒了一切都好了。”


    哄了好一陣兒,沈時恩終於閉上了眼,很快就沉沉睡去。


    薑桃又守了他一會兒,用眼神仔細描摹著他的眉眼。


    她終於想起來為什麽之前會覺得那少年格外可親了,原來他眉眼間和沈時恩有三分相似。


    不過世間好看得人大抵都有一些相似之處,而且那少年也沒長成,就也不是特別明顯。


    沈時恩雖然不怎麽提起從前的事情,倒是提起過他長姐幾次,對旁的親人都決口不提,想來應該都不在了。


    他今天已經這樣傷懷了,沒必要再提起和他麵有相似之處的人惹他回憶起痛苦的過往。


    這麽想著,薑桃就去收拾洗漱了。


    …………


    蕭玨這邊,聽到沈時恩的聲音後他就對附近的暗衛擺手示意,讓他們隨他一道離開了。


    王德勝一直守在遠處,回程的路上忍不住勸道:“殿下怎麽不見見沈大人呢?”


    “有什麽好見的呢?”此時他們已經走遠,連望江樓的招牌都看不見了,蕭玨卻停下腳步回頭凝望,“知道舅舅活著,還活的那樣好,孤就很高興了。”


    王德勝聽著這話心裏更是一陣揪疼。


    沈時恩是活的很好,雖然身份是見不得光的苦役,可是成了親有了家人,一大家子熱熱鬧鬧的。


    他們一行人很早就來到望江樓附近了,看著他們一大家子在臨窗的包間裏和和樂樂的,後頭那小娘子帶著幾個小子下樓,也是有說有笑的。


    可是他們殿下呢?隻能孤身一人站在暗處看著,那背影蕭索得讓人心疼。


    而且若隻是後來那些人便也罷了,王德勝還在他們幾人中看到了蕭世南——名義上已經死了三四年的英國公世子。


    從前沈時恩和蕭世南、還有他們殿下都是形影不離的,如今他們兩兄弟還在一處,獨獨把他們殿下撇下了……


    “沈大人見了您會更高興的。”王德勝斟酌著用詞,“如今沈大人的身份雖見不得光,但若是他混在咱們的隊伍裏跟咱們一道回京,由他在暗中相助,殿下肯定如虎添翼!”


    從前十歲出頭還懵懂著的蕭玨自然是護不住沈時恩的,可如今他已經長大了,羽翼漸豐,想藏一個沈時恩還是不難的。


    蕭玨卻收回了視線,繼續向前,“不用,這樣就很好。”


    為什麽要讓他舅舅冒著生命危險來助他呢?盡管他知道若是舅舅知道自己可以幫上忙的話,肯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可是京城局勢波詭雲譎,一瞬萬變,他一天沒有坐上那至高無上的位子,一天就不算有完全的把握可以護住他。


    就像他母後自縊前召他說話,對還被關押著舅舅刻意沒有提起一樣,她大概也是希望舅舅可以遠離這些,隻好好地活著吧?


    蕭玨坐進馬車,再撩車簾看了一會兒這靜謐安詳的小縣城,放了簾子就吩咐道:“今夜咱們就離開此處,回到往北的隊伍裏。”


    一行人趁著夜色就此離開,一直到出了城門,蕭玨的聲音才從馬車裏傳來,“那個燈籠,幫孤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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