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安!”止怡對著妹妹的背影喊了一聲,哪裏還能喚得回她。止怡又急又痛,“爸,媽,就算止安有什麽錯,她也是你們的女兒!”她從來沒有這樣大聲的對父母說話,可這刻也管不了那麽多,見在座的人都沉默,她搖了搖頭,起身就追了出去。


    她沒有想到紀廷的動作比她更快,兩人跑下了樓,夜色中已經看不要止安的去向,正欲哭無淚中,紀廷拽了她的手就往前方跑。跑了一段,到了校園主幹道上的一個叉路口,感覺到止怡的氣喘籲籲,紀廷才緩下了腳步,止怡感激地看了紀廷一眼,沒有他陪著她,她一定手足無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方才的奔跑,他白皙柔和的臉孔在路燈下顯得異樣的紅,拽著她手臂的一隻手全是汗。


    “我看見她了。”止怡看向左邊的方向,依稀還可以看到止安瘦削的身影,紀廷臉上一喜,再次拉起止怡就往前追。


    似乎感覺到他們在跟上來,止安的腳步越來越快,止怡的呼吸越來越急促,眼看校門就在前麵一個拐彎除不遠,她覺得自己再這麽跑下去,根本就沒有辦法呼吸了。紀廷鬆了她的手:“你在這裏,我去追她。”


    止怡彎下腰,一手撐著膝蓋,一手按在腹部,朝著前方止安的方向哭喊了一聲:“止安,你連我也不理了嗎?”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話,止安的步伐慢慢地緩了下來,她在那個拐角處回過頭,夜色裏紀廷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覺得那個她影子被路燈拉得格外孤清。


    止怡勉強地直起身子,幾步並作一步地跑了過去,死死拉住止安的手,這個時候紀廷反而沒有走得太靠近,他沉默地立在兩米開外,看著兩姐妹。


    “你要去哪裏?”止怡還沒有開口,淚已經留了下來,


    “你先放手。”止安卻沒有眼淚,她的臉上一片木然。


    止怡搖頭:“我不放,你跟我回家。”她有一種莫名的預感,如果她鬆開了手,止安這一走就不會回來了,這樣的感覺讓她無比驚恐。


    止安冷笑:“那是你的家,從來就不是我的。”


    止怡臉上眼淚縱橫,“我不知道你們都在說什麽,我隻知道你是我妹妹,你不能走,這麽晚了,你能去哪裏?”


    “哪裏都比回那個地方好。”


    “我承認爸媽可能是偏心,但是止安,他們畢竟是你的父母,生你養你,一家人有什麽不能好好談的?”止怡仰著臉苦苦哀求。


    止安的語氣卻開始慢慢結冰,“父母?他們眼裏隻有一個女兒,那個人從來就不是我。”


    “可是除了他們,還是有人愛你的呀。”止怡低頭飲泣。


    “誰愛我,止怡,隻有你,隻有你愛我,可是這不夠。”她一字一頓地說,然後開始慢慢地辦開止怡的手。


    “如果這不夠,你還要什麽,隻要我有的我都可以給你,止安,別走,求你!紀廷,你拉住她呀。”感覺到自己的手從止安的手臂上慢慢抽離,止怡痛哭失聲。


    紀廷泥塑一樣看著止安,不言不語也不動,他隻是看著她,咬著自己的唇,遠遠的車燈忽明忽暗,映得他的臉上有種近似於妖異的平靜


    “止怡,對不起,我要的你給不起我。放開……我讓你放開!”止安用力抽出自己的手,止怡在反作用力之下頓時失去平衡,兼之剛才急速地跑了一段,雙腿無力,趔趄了一下,便跌倒在地。


    止安看著跌坐在地上哭泣的止怡,咬了咬牙,轉身就走,剛往前兩步,兩道強烈到讓人睜不開眼的車燈朝她們的方向打了過來,止安掩著眼睛側了側臉,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輛麵包車從拐角的另一麵失控地瘋狂斜衝了過來。


    在那千分之一秒的瞬間,止安回過頭,她隻知道一件事,止怡還跌倒在地上,她看到了止怡因劇變而驚恐地劇烈睜大的雙眼,她撲身過去,她得拉回她,一定要拉回她!躲不過她也陪著她。


    止怡的手就在眼前,電光火石間,止安甚至還短暫地感覺到了她指尖的溫度,那車身帶著炫目光線迎麵而來,止安閉上了眼睛,一陣巨大的力量將她牽引向一邊,她撲跌在一個帶著點暖意的地方,接下來的一切在她腦海裏全是空白。


    不能回想,也不堪回想的空白。


    等到她在一陣劇烈的推搡中回過神來,才驚覺到醫院裏那特有的消毒水氣息,穿過汪帆痛哭的臉和搖晃著她的雙手,她看到了手術室亮著的燈光,在一片茫然中,她聽不見汪帆的哭喊,隻覺得自己的意識在抽離,在極高極遠的地方旁觀這一切。


    接著是臉頰上忽視不了的劇痛,她搖晃地坐回身後的椅子,側著頭。


    “真好,今天一人一巴掌,算是兩清了。”她在火辣辣的疼痛中笑了笑。


    “顧止安,我後悔我當初為什麽要一時心軟容下你,你把我的止怡還給我!”汪帆已經完全顧不上儀態,頭發零亂,妝容凋落,如同瘋魔。


    一直站在一旁的徐淑雲扶住汪帆:“手術還沒有結束,你何苦說這樣的話,止怡這孩子那麽乖巧,肯定是吉人自有天相,何況當時我們都不在場,又怎麽能知道是怪止安。”


    “我隻要我的止怡沒事,要是她有個什麽,我也活不下去了……”汪帆倚著徐淑雲哭泣,然後轉向止安,厲聲道:“如果止怡有事,我要你一世不得好過!”


    止安如同在夢中微笑,“我從來就沒有好過。”


    “我就知道是你,是你害了止怡,你恨我們,我知道,有什麽你盡可以朝著我來,止怡是無辜的,她平時怎麽對你,你說呀……”心痛和對女兒傷勢的懸心讓汪帆崩潰,直到護士走過來,示意她們輕點聲,她才轉為低聲哭泣,一雙眼睛狠狠瞪著止安。


    止安並不躲避她的眼睛,她撐著椅子扶手站起來,“原來你也直到我恨你們。”


    汪帆揚起下頜,眼淚順著臉部的曲線蜿蜒而下,“你可以恨我,我承認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討厭你那雙眼睛,跟她一模一樣的眼睛,像是妖魅一樣。我可以忍受你是路邊撿來的一個沒有人要的棄兒,那樣我會好好對你,可是我不能忍受你身上一半流著的是我丈夫的血,更不能忍受另一半來自於我的親堂妹,對著你這樣的孽種,十八年來我把這件事和著血吞在心裏,你要我怎麽樣,換了是你,你能怎麽樣?”


    止安怔怔地聽著,忘記了一切,她還是第一次當麵從汪帆這裏聽到關於“她”的一切。


    “如果說當年有錯,錯也在於你的生母,是她恬不知恥,連自己的姐夫也不放過,枉我從小跟她那麽地好,她卻在我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做出這種事情,你生下來就是個錯,可是這樣的錯為什麽要報應在止怡身上,這樣太不公平。”汪帆已經管不了那麽多,多年壓抑在心裏的那根刺,她忍耐著,用自己引以為傲的理智和無奈的寬容將它層層包裹,如同一隻蚌,生生把嵌肉裏的沙長成了珍珠,然而今天――然而今天她被一把刀就這麽撬開,原來刺還是那顆刺,十八年了,它還是能讓她血流不止。


    “你說,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讓她成了這個樣子?”汪帆再次揪住止安的衣服,厲聲質問。


    “汪帆,你冷靜點,止安到底是止怡的妹妹,她怎麽可能傷害止怡。”紀培文終於臉色蒼白地開口說道。“要不,我們可以問問紀廷,紀廷當時也在場。紀廷,你說,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從始到終,紀廷都冷眼看著這一切,臉上看不出喜和悲,他像是沉浸在自己思緒裏,不管誰問,他也隻是漠然。


    “紀廷,你說話呀……”紀培文和徐淑雲也著了急,事故發生後,是紀廷給急救中心打的電話,也是他通知了大家,可從止怡被送進手術室開始,他就跟止安一樣,保持著這樣如在夢中的神情。


    “那位是顧止怡的家屬?”一個護士走了過來。幾個人吃驚地回頭望,才直到在剛才的糾纏中,手術室的燈已經熄滅。


    “我是!”汪帆哪裏還顧得上其他人,立刻走了過去。紀培文和徐淑雲不放心,也跟隨著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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