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苦行僧說人生八苦是生老病死苦、貪嗔癡、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嚴瘸子當即怒斥,放屁!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貪嗔癡乃本性,真正苦的也就後麵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才是。


    徐雲天見了路邊吵鬧著要吃糖葫蘆的小女娃,笑著問嚴瘸子道:“老嚴頭你今年多大了?”


    老嚴頭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邊,聽著公子殿下發話連忙趕了上來,道:“二十有八!”


    公子殿下臉色一塌:“說真話,不然叫你還錢!”


    老瘸子這才說了真話:“算算時日,再有一旬便滿一甲子了。”


    “四十八歲了啊!”


    徐雲天買了個糖葫蘆,遞給旁邊紮著羊尾辮吵鬧不停的小女娃,後者立時便安靜下來。猶豫了一下接過糖葫蘆,脆生生的道了一句謝謝大哥哥。


    又問瘸子道:“老嚴頭你活了這麽久就沒想過成個家,膝下有個一兒半女的,這樣老了也好有個送終的?”


    嚴瘸子咧嘴一笑,牙間還夾雜著幾絲沒摳幹淨的醬牛肉,道:“送什麽終啊,瘸子我要是死了,公子在身邊隨便挖個坑埋了便是。若是死了沒人知道就任他暴屍荒野。不礙事。”


    說完老嚴頭低頭看了一眼小女娃,道:“二十年前我叛出大覺寺時回到故裏,曾找一尋常百姓家的姑娘成婚。後來跟人鬥狠怕被人盯上家人便逃了出去,那個時候我媳婦都懷了身孕。也不知道懷的是男孩女孩。”


    徐雲天問道:“後來可曾回去找過?”


    瘸子歎了口氣,道:“找過,我再回去的時候故裏一個人也沒有,家中都藏了蛇。也不知道是仇家上門了還是他們娘兩過活不下去換人嫁了。”


    公子殿下默然,對自己刺到了瘸子心底的傷心事有些內疚。


    老嚴頭又哈哈一笑,道:“公子爺累不?下一場我們可要去五鳳派踢館子了,要不要先歇歇?”


    徐雲天想了想到:“先去酒肆歇歇。”


    嚴瘸子一拍手:“甚好!”說罷便向最近的酒肆跑去。


    待瘸子跑遠了之後,徐雲天又輕聲道:“瘸子你若是死了,我便將你送回故裏,風光大葬。”


    樓下嬋兒姑娘已然將一曲《滄海謠》奏完,起身作了個輯便準備轉身退去。


    那群富商官賈以及公子哥兒卻是不肯罷休,吵鬧著要再聽一曲。


    眾下紛紛擾擾,有人道:“三百兩的聽位豈有一曲便離的道理?”


    “嬋兒姑娘也太不給我北禪城大公子麵子了罷!”


    有地痞隨從怒言道:“就是!睜大你的狗眼看看,在座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你一個小小歌姬哪兒來這麽大架子,當中哪一個是你得罪的起的!”


    更有甚者竟衝上了台去,伸出手就要抓這醉紅樓的頭牌,驚得小姑娘一陣畏縮。眼眶中珠水打轉,已然潸然淚下。


    老鴇牡丹原本站在幕後,見狀忙不迭出來打圓場,討笑道:“諸位貴客,嬋兒今日實在是身子不適。姑娘嘛,總有不舒服的時候,還請諸位體諒一二。”


    又叫過輔事的小廝:“還不趕緊給諸位貴客上好茶,叫樓中姑娘都出來捧捧場!”


    一連串妥當安排下來,大半賓客都坐回了原位,等著下一步的好彩。


    徐雲天這才見識了牡丹的本事,道:“這牡丹,行事手段比之月季強不止一分。”


    一回頭,卻是見到瘸子淚流滿麵。


    “慢著。”一聲輕喝,餘音繞梁。略顯嘈雜的堂間卻是瞬間安靜了下來,眾人紛紛轉頭看向正中。


    無憂王徐彥站起身來,緩緩走到了台上,盯住嬋兒姑娘的眼睛道:“嬋兒姑娘,我月月來此找你聽曲兒,不知不覺已然三個年頭了,現如今家中還缺一輔事的丫鬟。牡丹,若是要為嬋兒姑娘贖身需要多少銀兩?”


    牡丹驚住了,眼前的這位公子是什麽人,那可是大夏最得龍帝喜愛的皇子。在座這麽多賓客除了他和那幾位公子哥知曉外別人都是不知的。此刻竟然出言要為一個唱姬贖身?不說贖不贖得,便是讓他贖回去也是一樁天大的事。光是堂堂大夏皇子在青樓為唱姬贖身這一項就得讓多少人掉腦袋。


    而那皇族大院又豈是好相與的?宮檣爭鬥層出不窮,嬋兒姑娘這要是一去指定死的不明白。


    當即陪了笑臉道:“公子這是何意,你當是知道嬋兒姑娘進不得你那府邸的。”


    話剛說完,便有不長眼的跳了出來道:“哪個驍騎都尉家的小子,嬋兒姑娘也是你能贖的?若要能贖也輪的到你?”


    無憂王徐彥頭也沒回,便有披甲帶刀的侍衛進來將其拖了出去,門外響起一陣刀斧剁肉的聲音以及一陣被強行捂住的慘叫。


    眾人心中炳然,外麵那不長眼的家夥怕是完整的屍首也拚湊不出了。


    徐彥又慢聲道:“無需你多言,你隻要告訴我多少銀兩便行。”說罷抬了手便要去捏嬋兒姑娘的下巴。


    站在公子殿下身邊的瘸子老嚴渾身顫栗,怒意、殺意、不受控製的四下溢散,徐雲天注意到老嚴頭的不尋常。往日瘸子從未有過這樣的情緒,當即拍拍老瘸子的肩膀道:“怎麽了?”


    瘸子又渾身一鬆,殺意消退了大半。


    無憂王伸出的右手停在了半空中,在他前方站了一個人,正是那沙彌衣的小和尚,左手抬起死死的掐住了他的手腕,右手持一串念珠豎在身前。


    唱姬往後退了退,躲到了小和尚的身後。


    徐彥抽了抽手,小沙彌紋絲不動,眼神逐漸冰冷了下來,道:“你是何人?”


    小沙彌頌了聲佛號,道:“小和尚法號無禪,公子未免太咄咄逼人了,方才牡丹施主已然點明嬋兒姑娘你贖不得,嬋兒姑娘亦不願跟你走,你又何必執著不放?”


    無憂王皺眉問道:“大覺寺的和尚?”


    “正是。”


    徐彥笑出聲道:“你就不怕大覺寺滿門上下無活口?”


    小和尚無禪一愣,而後鬆開左手退了一步,將身上代表大覺寺門人的服飾脫了下來,丟至一邊道:“小僧已脫下僧服,自此便叛出師門,所行之事與大覺寺當無半點關係。”


    又看抬起頭盯住無憂王徐彥的臉孔道:“小皇子殿下,你當如何?”


    話語一出,四下賓客頓時騷動起來,他們這才知道這個月月來此捧場的公子哥兒並不是什麽驍騎都尉家的公子哥,而是一位貨真價實的皇子。當即便有一些不願牽連進來的人尋了機會溜出去。剛出大門沒幾步卻又灰頭土臉的躥了進來。


    醉紅樓外已然被披甲攜刀的侍衛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無憂王徐彥看著眼前比自己還要矮上半頭的小沙彌,一字一頓道:“我若是要你死呢!”


    “阿彌陀佛、那小僧便與皇子殿下血濺五步!”


    小沙彌抬首相望,絲毫不肯退讓。


    徐彥深深看了小和尚一眼,嘴角翹起一股意味深長的弧度,轉身便走。無禪和尚卻是身形一閃,徑直擋在了這無憂王的身前。


    道:“公子還請留步。”


    公子彥腳步為無禪所阻,停了下來。一頷首道:“你還想如何?”


    小沙彌向前逼近了一步,兩人瞬間拉近至隻有一拳寬的距離,抬首道:“還請公子彥撤去醉紅樓外刀甲,莫要傷樓中一人。”


    被看穿心思的無憂王徐彥隻感覺心中有一股即將呼出的氣被死死的堵在咽喉,吐不得又咽不得,恨不得一劍刺死前麵這個惱人的和尚,可當前這和尚擺明了他若是不撤刀甲便要和他搏命。


    堂中眾人,皆在看他笑話。


    老嚴頭已恢複平靜,可心中免不了有絲絲忐忑,轉頭問向公子殿下道:“公子爺,你說這公子彥可會妥協?”


    徐雲天正看著好戲,聽瘸子一問,想也不想道:“我這堂弟方才在與這和尚的話鋒中已然落了下風,他沒有搏命的勇氣,自然是一退再退。”


    頓了一下又道:“他會妥協,也會反悔。”


    無憂王徐彥展顏一笑,道:“你是說本王會讓門外三百刀甲血染紅樓?故而不讓本王走?你未免也太小瞧本王的度量了罷。”


    小和尚無禪退了兩步道:“公子殿下不會自是最好。”


    徐彥笑道:“自是不會。”


    無禪退至一邊。


    看著招搖大擺出了門的公子彥,徐雲天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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