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陸路沒有來上班,打了個電話給蘇韻錦,說是感冒了。蘇韻錦確認她並無大礙之後也由了她去。她如果是陸笙的侄女,這份工作對於她來說也並沒有那麽重要。蘇韻錦隻是有些擔心,以陸路看到陸笙時那種見鬼一般的害怕表情,隻怕其中另有隱情。可是世界那麽大,幾人心裏沒有一段不能示人的過去?


    她在辦公室給莫鬱華打了個電話,“上次你不是說醫院還有幾個‘優秀’的未婚男醫生嗎?有空的話是不是可以給我介紹一下。”她亟須開始一段新的感情,新的生活,這樣才能徹徹底底擺脫她的“鄰居”—從生活中,也從心裏。


    莫鬱華昨晚上是夜班,聲音明顯帶著剛清醒的沙啞,“你想清楚了?”


    “當然,越快越好。”


    莫鬱華一向是實幹型的人,半個月不到,便為蘇韻錦安排了一次正式的見麵,雖然事情倉促,可對方的條件卻相當優越。


    吳江,莫鬱華科室的主治醫師,三十出頭,五官端正,業務精湛,為人風趣隨和。即使是原本沒有抱多大期望的蘇韻錦,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次運氣不錯。


    吳醫生有過一次婚姻,不過妻子於去年死於一場意外,盡管如此,以他的條件也不愁找不到相匹配的女人。蘇韻錦和他年紀相當,相貌氣質上佳,事業上也算可以和他匹配,最重要的是在吳醫生眼裏她性格沉靜嫻雅,雖然偶爾低頭斂眉時,眼裏藏著過去,可到了這個年紀,誰又是一張白紙?吳醫生學醫多年,對這種事情看得很淡,他要的不過是一個相濡以沫的伴侶,這點跟蘇韻錦所想不謀而合。


    兩人見麵後,也單獨出去吃過幾次飯,彼此感覺都很好。人在年輕的時候追求激情狂愛,最後發現,男女之間也不過如此,無非寂寞的時候想要有個人陪,累的時候有人給你端杯水。就像蘇韻錦和吳醫生,說不上多愛對方,可如果淡淡地相處下去,誰又能說那不是感情?


    和吳江關係緩慢向前發展的那一段時間,程錚並沒有任何反應,隻不過經常會在夜裏說“肚子餓”,跑到蘇韻錦家裏找東西吃。蘇韻錦隻盼他吃了就走,每次都是一碗方便麵打發他,他也不計較,依舊吃了就走。


    12月24日,西方傳統的聖誕平安夜。這些年來,中國過洋節的氣氛也越來越濃鬱,其實不需要深究聖誕節背後的宗教意義,現代人需要節日,需要有這樣的日子讓他們理直氣壯地相聚、開懷、歡慶,戀愛中的人尤其需要。


    這一天恰是蘇韻錦和吳醫生相識兩個月的紀念日,兩人約在一起共進晚餐,各自聊起工作、生活上的趣事,許多觀點不謀而合,相談甚歡。


    飯後,他們又一起到影院看了場電影,聖誕是影家們必爭的檔期,滿城的電影院裏都是“黃金甲”,兩人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傷城》。影片很流暢,愛情、懸疑、凶殺交織在一起,九十分鍾的時間很快過去,一起走出劇院,這一晚也不算虛度。


    吳江笑道:“很少見你看得那麽認真。”


    蘇韻錦說:“我沒有料到會是這樣的一個結局。”


    “料不到梁朝偉會死?”


    “不是,我料不到他會那麽愛對方。”


    影片的最後,徐靜蕾的眼神讓蘇韻錦莫名地戰栗,“你沒愛過我……”片裏那個叫金淑珍的她最後看著丈夫說,不是責問,而是心如死灰地陳述。


    梁朝偉飾演的丈夫回報她的是射向自己眉心的一顆子彈。


    蘇韻錦在風中微微一抖。


    “誰心裏沒有一座傷城。”吳江淡淡地說,“韻錦,你很冷?”他解下自己的薄呢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她今天沒有開車,吳江送她回家,影院到她家的一段路途中,可以看見這城市的夜晚到處是一派張燈結彩的狂歡氣象。


    他將車開到她家樓下,下車送她。蘇韻錦脫下他的外套,遞回到他手裏,今晚她穿得不少,可她還是覺得冷。因為她很少像現在這樣,覺得需要有個人依靠。


    “再見,今晚我很開心。”她笑著跟他道別,轉身向樓裏走,每一步,她都覺得心裏的虛空在蠶食她。留住我,別讓我一個人。


    “韻錦……”他叫住她。


    她轉身,有一種要流淚的衝動。他遠遠地站在原地,說:“你笑起來很像一個人。”


    像誰?像他死去的妻子?過去的事蘇韻錦不想多問。


    “夜涼了,你上去吧,小心著涼。”吳江走近,低頭將唇落在蘇韻錦的額頭上。他的唇有一種柔軟的冰涼,和程錚的截然不同。他愛那個笑起來和她很像的女人嗎?即使愛,他還不是和她一樣仍在尋覓著適合結婚的另一半?


    “你要不要上去喝杯茶?”蘇韻錦飛快地說道,害怕猶豫之下,自己就再沒有這份勇氣。


    吳江聞言有短暫的吃驚。蘇韻錦耳根紅透,這是她頭一回把異性邀請到家裏,如果他拒絕,那就再也沒臉見他了。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大家都是成年人,不用說也知道沉默所代表的意思。蘇韻錦的臉更紅了,心裏卻涼了半截,整個人像是被冷水當頭澆醒。她是寂寞得發瘋了還是被程錚逼得喪失了理智?竟然主動到這個地步。吳江很符合她現在的期望,這一點的確沒錯。但如果對方覺得時機未到,說不定還會認為她是個輕浮的女人。她後悔到了極點。不等他開口拒絕便搶先說道:“我先回去了,再見。”


    以這種方式告別,那以後也不必再見了。


    吳江在她逃離之前攔住了她,急速地說道:“韻錦,我像個不祥的人,身邊的每個女人都沒有好的結局。所以我有些害怕,因為你太好,更拿不定主意,我不知道這一次會怎麽樣……”


    “沒事的,我明白。”蘇韻錦的聲音顫抖。她告別吳江的懷抱,繼續往前走,轉身的瞬間,耳邊傳來了煙花的轟鳴,不遠處的天空璀璨如夢。多少年前,她和另一個人相擁在陽台上,看不見煙火,隻見遠處的高樓處的光亮,那時候他直說可惜,現在滿天繽紛就在眼前,可當初的幸福卻看不見了。


    回到家,程錚已經等在門口。


    “嘖嘖,你的聖誕夜還挺浪漫的,沒少費心思打扮吧。”


    “你幹嗎老陰魂不散?”


    “我好像都習慣這個時候吃你煮的方便麵了。”程錚笑道。


    蘇韻錦沒有急於開門,背靠在門上,她不能再讓他隨心所欲地擾亂她的生活。“我家裏沒有方便麵,全被你吃完了。”


    “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我想休息了,你再不走我就讓你女朋友下來看看你的樣子,她不管你,我就叫保安。”蘇韻錦不留一絲餘地。


    程錚和她僵了一陣,悻悻地說道:“你拿我撒什麽氣?”


    送走了瘟神,蘇韻錦呆呆坐在家裏的沙發上,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她想她一定是頭腦短路了,剛打算洗洗睡了,假裝什麽都沒發生,敲門聲再度傳來。


    就算他今晚把門敲破,所有的鄰居都去投訴她也不管了,蘇韻錦隔著門大喊道:“我說了我們家沒有方便麵!”


    門外安靜了幾秒,又開始篤篤作響。蘇韻錦忽然覺得不對勁,這可不是程錚叫門的方式。她心念一動,急忙去開門。果然,門口站著的是吳江。


    “保安說你住六樓……我說我是你男朋友,給了他一包煙,他相信了。”他微笑著的臉上有淡淡的窘意,“你家還有茶嗎?”


    蘇韻錦像個傻瓜一樣把他請進來,滿屋子去找茶葉,尷尬地想起上周喝完最後一包紅茶,還來不及去補貨。


    “要不咖啡怎麽樣?”她赧然問道。


    吳江笑了,“我剛才在門外聽見你說方便麵?那也不錯。不怕你笑話,我對西餐不怎麽感冒,總覺得填不飽肚子。”


    瘋了!為什麽所有的人都愛上了蘇韻錦家的方便麵?


    吳江的忽然折返讓蘇韻錦措手不及,過了那個情景,她反而不知道怎麽招呼吳江,聽他這麽一說,又笨拙地去櫥櫃裏翻找,竟然在角落裏找出了一包,忙去煮了,捧到他麵前。


    “以前有個人對我說,吃多了方便麵死後會變成木乃伊,不過這樣也算永垂不朽了。”吳江拿起筷子說道。


    蘇韻錦過了一會兒才想起應該要笑的。


    大概吳江也發現自己的話有點冷場,輕咳了兩聲。


    蘇韻錦坐到他對麵,看著他吃麵的樣子,慢慢地放鬆下來,“說這話的是你很親密的人嗎?”


    “是吧。”吳江點頭。


    “你今晚說,每個你身邊的女人都沒有好的結局,那‘她’呢?”


    吳江的動作停了下來,“這個人是我的一個朋友,好朋友。她本應該比現在幸福,不過至少還活著。蘇韻錦,莫鬱華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第一個女朋友是自殺離世的,我的妻子死在火車上,因為一個很意外的意外,她當時已經懷孕了,但是那晚我在做一台手術,甚至不知道她要去哪裏。老實說我還算是個不錯的醫生,但卻是個很失敗的男人。”


    “這些都是意外,你何必歸咎於自己。”


    “不是,如果我那時換一種方式對待,也許她們都還好好地活著。”吳江麵色黯然。


    蘇韻錦也不知該說什麽。該死的門又被敲響了,力度和頻率都在告訴她,這次是貨真價實的程錚。


    “渾蛋!”蘇韻錦暗自抓狂。


    “你……不用去開門?”吳江小心問道。


    “是個瘋子,不用理他。”蘇韻錦煩惱地說。


    吳江低頭吃了兩口,門外的敲門聲伴隨一個年輕男人不耐煩的聲音,“韻錦,聖誕老人把你變聾了?”


    “要不我去看看。”吳江試圖站起來。


    “別……你別管!”蘇韻錦也知道當程錚敲門的時候開始,基本宣告這個晚上報廢了。她慢騰騰走到門邊,把門打開,有些倦怠地說:“你去看看醫生好不好?心理醫生,不,精神科醫生。”


    程錚舉起手裏不知道從哪弄來的一包方便麵,“喏,你幫我煮。”


    蘇韻錦還來不及拒絕,他像獵犬一樣抽了抽鼻子,門背後的空間充滿了他熟悉的方便麵味道。


    “還說沒有方便麵,原來你自己偷偷吃了。”他帶著一絲惱意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了餐桌前吃麵的吳江。


    程錚回頭冷冷地看著蘇韻錦,有一瞬間她竟然覺得心虛,這簡直太可笑了。他幾步走上前去,指著吳江碗裏的麵說道:“蘇韻錦,你有沒有搞錯,這是我買的方便麵,你拿來……”


    “誰讓你買來放在我家?”蘇韻錦趕緊搶白,否則不知道他接下去的話會有多難聽,她是習慣了,可吳江第一次登門拜訪……這是造了幾輩子的孽。


    “你不要大可以扔出去。”


    “不就是一包方便麵?我還你就是了。”


    “問題是你為什麽要騙我?是啊,不就是一包方便麵,有必要藏著掖著?也難怪,你心裏有鬼,大半夜的,用得著這麽饑渴嗎?”


    “程錚,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你把話說清楚前,我一秒鍾都不想待。”


    “那你還不滾?”


    “你先說清楚!”


    “有什麽好說,你是誰呀!”


    “好啊,你當著這個男人的麵倒是說說我是誰。”


    吳江眼前的那碗麵,是無論如何都吃不下去了。他在一旁站了很久,終於插進了一句話,“韻錦,這位是……”


    “他誰都不是!”蘇韻錦鐵青著臉說道。


    程錚冷笑,坐了下來,“你和我什麽事沒做過,我誰都不是,那你打算留下來過一夜的男人又算什麽?”


    “滾!你不要臉我還要臉!”


    “你要臉還會黑我一包方便麵拿去討好別的男人?”


    蘇韻錦恨不得立刻一頭撞死在他剛買回來的方便麵上,在場唯一的正常人吳江做出了一個顯然明智的決定。


    “要不我先走一步,韻錦,回頭我給你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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