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於是便有了絕望而自棄的意味。


    鄭微沒有看他,她看著遠處,仿佛在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也許你是知道的,我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不再愛你的鄭微會是什麽樣子。你離開的那幾年,我最難受的時候也沒有恨過你,因為你給我的快樂不輸給分開時的痛苦。你走了,我還有回憶,我可以繼續相親,嫁人,然後守著我的回憶過一輩子。老了那一天,我或許早忘記你最後的離開,隻對我的兒孫說:年輕的時候有個男孩愛過我,他給過我最快樂的幾年。但是你回來了,這次你幫了我,我不但恨你,而且徹頭徹尾地看不起你。陳孝正,我終於可以不愛你了,為了這個都值得感謝你。”


    她以為自己哭了,其實沒有。解脫是件好事,心裏的那點火種埋了四年,誰都看不見,但它沒有熄滅。現在好了,他將它挑撥了出來,再親手掐滅,除了陳孝正,還有誰可以把鄭微心中的火掐滅?


    他抬起頭來的時候臉是濕的,轉而用另一隻手把她的手包裹在掌心,仿佛橫下了心,最後一搏,“如果我說我跟歐陽之間有特殊的理由,你會不會再相信我?”


    鄭微柔聲說:“我不可能一次又一次地相信你,不可能……”她一字一句地說,看著他眼裏的光慢慢消退,終於冰涼。


    或許他們早該明白,世上已沒有了小飛龍,而她奮不顧身愛過的那個清高孤傲的少年,也早已死於從前的青春歲月。現在相對而坐的,是鄭微和陳孝正,是鄭秘書和陳助理,是日漸消磨的人間裏兩個不相幹的凡俗男女。猶如一首歌,停在了最酣暢的時候,未嚐不是好事,而他們太過貪婪,固執地以為可以再唱下去,才知道後來的曲調是這樣不堪。


    “你走吧。”鄭微說,“明天我們都還要上班。”


    “是的,明天還要上班。”曾經我們都以為自己可以為愛情死,其實愛情死不了人,它隻會在最疼的地方紮上一針,然後我們欲哭無淚,我們輾轉反側,我們久病成醫,我們百煉成鋼。你不是風兒,我也不是沙,再纏綿也到不了天涯,擦幹了淚,明天早上,我們都要上班。


    “我送你回去。”


    她笑了笑,看著他終於克製了自己,站了起來。


    他是聰明人,話說到了這一步,再說又有何意義。注定要失去的東西,失去了,也不過是早死早超生。


    “不用了,你走吧”


    “這麽晚了,你怎麽能一個人在這裏?”


    “我讓你走。陳孝正,如果你還念一點舊情,現在就離開,因為在明天上班之前,看著你多一秒,我還是很難受。”


    他別開臉去,靜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始拿起電話撥號。


    “打給誰?”鄭微問。


    “公司。”


    鄭微指著他的鼻子說:“別逼我叫你滾。”


    他離開了,她留在原處,俯下身去,大口大口地呼吸,天氣真好,夜涼如水,誰在乎這樣的角落,兩顆心暗暗地死。她試著站起來,才發現身邊的一切都在漂移旋轉。她喝了多少,自己知道。


    這個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還是阮阮,撥通了電話,那邊卻始終沒有人接,打到固定電話,也是如此。她慢慢地走了幾步,頭越來越重,隻得再次坐了下來,恍恍惚惚間,隻知道自己終於撥通了一個電話,那邊隻“喂”了一聲,她就開始嗚咽,“我在g大,你快來。”


    鄭微的電話掛得很快,她甚至沒有去想,他現在在做什麽,他會不會來。等待的過程中,她抑製不了胃裏的排山倒海,掙紮著走到旁邊的樹下嘔了一輪。火辣辣的喉嚨和抽搐的胃讓她難受得冷汗涔涔,有片刻,她希望自己如果真的醉了的話,就幹脆醉得徹底一些,什麽意識都沒有,痛也不曉得。


    然而吐完了之後,風幹了冷汗,隻剩涼涼的黏意,畢竟神誌清明了一些,隻是頭仍然灌了鉛似的沉。她記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電話裏她隻說了自己在g大,可g大那麽大,他要到哪裏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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