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微不明白,都是生長在新中國紅旗下的孩子,為什麽有人就這麽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話多說兩句仿佛就吃了虧,別人說笑話她也不笑,這不是扮酷是什麽?不過是一個靠裙帶關係走後門進來的關係戶,至於拽成這樣嗎?她剛跟韋少宜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不久就開始小摩擦不斷,她看不慣韋少宜的潔癖,韋少宜也厭惡她的淩亂,好在兩人下班之後各自緊閉房門互不往來,否則都各不相讓,非打起來不可。


    不過話又說回來,鄭微天性散漫,她私心裏期望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樣胸無大誌,得過且過,這樣她的罪惡感才能降到最低。韋少宜略帶強迫症似的勤奮給了她很大壓力,同樣在工地上實習,韋少宜從沒有半刻偷懶,她像男人一樣爭強好勝,什麽都苛求完美,越是困難和辛苦的事她越要搶著做,即使是在休息時間,她也總是拿著圖紙追在資深的同事身後請教,不弄懂誓不罷休,並且,她的神情在不經意之間,總對偶爾摸魚偷懶,沒事就圖個清閑的鄭微流露出那麽一絲輕微的蔑視。


    兩人有一次在宿舍裏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開交,起因似乎是晚上九點鍾還不到,韋少宜指責鄭微用音箱放音樂影響了她畫圖。總之到了最後,爭吵的範圍嚴重偏離了主題,什麽難聽的話都說了出來,鄭微指著韋少宜說:“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麽可囂張的,別以為你每天頭懸梁錐刺股的,別人就不知道你是走後門進來的。”韋少宜則反唇相譏,“我就更不明白了,中建的人事招聘製度怎麽會允許你這樣的人被錄取,如果你被錄用的過程中沒有貓膩的話,我為我不是和你同一渠道進來而感到自豪。”兩人說完,均大怒甩門回房,從此更是勢同水火,即使抬頭不見低頭見,也始終冷麵相對,有事沒事還彼此冷嘲熱諷幾句。大家都看出這兩個女孩子不和,不過論專業知識和勤勞肯幹,韋少宜在鄭微之上,鄭微卻勝在人緣好,處處討人喜歡,即使犯了小錯,師傅們也願意替她遮掩過去,因此在工作中兩人也算打了個平手。


    鄭微初入職場,不但立刻嚐到了工作的辛苦,更由於跟韋少宜的交惡而感到壓抑苦悶,下班之後一個人寂寞無趣的時候,就益發懷念那些已經成為過去的日子。拋開那段讓她不願回憶的片斷不提,大學的點點滴滴現在回頭看是多麽的美好。她閑了沒事,就喜歡跟阮阮煲電話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向阮阮倒了出來,心裏才舒服一些。


    阮阮已經在s市的那個建築設計院正式上班,曾經允諾再也不會跟她分開的趙世永還是沒有拗得過家裏的安排。阮阮是為了他才選擇了留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他卻在她簽約後,屈從於家裏的高壓政策,乖乖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在家裏的安排下進入一個炙手可熱的政府部門。也許那句老話說得對,對於女人來說,愛情是生活的全部,但對於男人來說,那隻是他的生活的一小部分,不管當初他給過怎樣的承諾,在麵臨選擇的時候,他們永遠比女人現實而理性。


    鄭微為阮阮感到不甘和憤怒,她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麽趙世永的家裏會反對他跟阮阮這樣聰明漂亮,性格脾氣無可挑剔的女孩子在一起,這明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分,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出生在一個雙親都是廳級幹部的家庭,而阮阮的父母隻是小學教師?


    阮阮不是沒有傷心過,然而她依然原諒了這個她第一個愛上的男孩,她沒有辦法放棄s市的工作,在趙世永從父母家搬出來之後,每逢閑暇,她都從s市趕過去看他。鄭微有時氣不過就問她,“你的火車要坐到什麽時候才是個盡頭?”阮阮隻是笑,“也許得等到我再也坐不下去的那一天。”鄭微於是哀歎,愛情究竟是什麽東西,它竟然讓一向聰穎的阮阮也看不透,免不了俗。


    她經常想起大四的時候最後吃“散夥飯”那天的情景,係裏熱鬧非凡的聚餐之後,班上很多人都醉了,這樣酣暢淋漓的痛飲不知是出於離別的感傷還是對自己純真時代的告別。她們宿舍六人在畢業聚餐散場後,又結伴搖搖晃晃地殺到了以前經常光顧的學校門口的小飯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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