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中脫離十一區的隊伍後,喬光獨自在火獄裏走著,按照阿古給出的路線,前往中級罪犯區。火獄大如鯨肚,有些地方供獄卒休息用,但大部分地方都是關押著犯人。喬光一路上走過去,走道兩側都是戰犯,按照座陵的設計,隻能是從外麵看得見裏麵的情況,可裏麵根本看不見外麵,更有些犯人如果不聽話,便會把牢房裏麵的燈給關了,這樣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始終都是伸手不見五指。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犯人們就在裏麵孤獨終老,連個講話的伴兒都找不到,就連眼睛也不能視物,呆在黑暗的地方久而久之,眼睛也會逐漸退化。有些心理變態的獄卒,專門喜歡虐待這種平時叱吒一方的大佬們,突然往裏麵加一束強光,聽著牢中傳來的嘶吼慘叫,在外麵看著他們在地上打滾,心裏有種病態的快感。更有甚者,還將此事稱為一件“雅事”,閑來無事便會去“優雅”一番。雖然獄中也有很多獄卒看不慣這種行為,可是卻也從來不上前製止。


    能淪落到被關進火獄,說是戰犯算好聽的,說得難聽些,就是玩物,就是奴隸。


    喬光看見了很多之前在書上見過的麵孔,或者是一些以前經常打抱不平江湖俠客,可能是所作所為觸犯了座陵的利益,被關了進來。怪不得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一些俠士銷聲匿跡,喬光之前一直以為是人們的注意力轉移了,關注的重心不再放到他們身上,又或者他們不再有什麽驚人的舉動能作為人們飯後談資,漸漸地就為江湖所遺忘。


    現在看來,事情沒有這麽簡單。座陵所謂的不再輕易對世人出手,就是句屁話。


    喬光真想把火獄一鍋端了。


    喬光突然停下,閉上雙眼,一次又一次不斷地深呼吸。


    剛剛看到有個老人,死了。


    就這麽直挺挺地躺下去,眼睛閉不上,絕望地看著這一片漆黑的世界。


    原來隻是不小心瞥到一眼,可閉上眼睛後,老人的容貌,他的一切細節,卻都浮現在喬光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老人的瞳孔是發散的,是死後都會這樣嗎?還是說他直到死也沒能再看看這個世界的樣子,關在一個看不見光明的房子,如同走在一條明知道前麵是斷崖的路上,眼前空無一物,看不見希望,看不見親人,什麽都看不見,已經沒什麽值得他的眼珠子去聚焦的了,所以瞳孔才是這麽發散的嗎?


    這又是哪門子的士可殺不可辱呢?


    喬光殺過不少人,可死的那些,都是他認為罪有應得的人,從來都不去濫殺無辜,也絕對不放過任何一個惡人。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選擇了加入墨穀,和一群誌同道合的朋友,做一些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隻要是正確的,隻要是喬光自己認為是對的,無論怎樣他都會堅持下去,盡管這樣做可能並不值得,盡管換種方法,嚐試著去妥協可能效果更好,他能收取更大的利益。


    可是,喬光不願。餓了去吃飯,困了去睡覺,醒著去奮鬥,喜歡就追求,錯了就改正,傷心時找個地方哭會兒,哭完又是滿血複活的一天。這是喬光認為的,這個世界上的道理。


    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


    喬光想起自己當年讀這些話的時候,曾立誌過要做怎麽樣的人。


    可後來世界果然沒讓喬光失望,這個讓人熱愛得深沉的世界,惡狠狠地扇了他幾耳光,讓他知道,原來世界上更多的,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而不是亞聖所想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那些年喬光想過做英雄,去當墨家遊俠兒,劫不義之財,濟天下蒼生。可後來喬光發現,世道並沒有自己想得那麽單純可愛。窮人錢多了,照樣會有惡人;好人錢多了,照樣會變壞人,可憐之人也必有其可恨之處。


    那時候喬光好累,巨子曾經找他談過心。


    “你做的事,善意太濃,戾氣太重。”巨子說道。


    “何來此言?”


    “所追所求過於理想化,求而不得,舍而不能,故而生氣。”


    “小光,你要記住,很多時候,世界不是我們想的那樣。”


    “我知道,很多事情確實很打擊人,當一個人發現自己一直以來的信仰,竟然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時候;當一個人功成名就,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時候;當一個人庸庸碌碌匆匆忙忙,回首前半輩子生涯,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麽的時候。”


    “真正的樂觀坦然,是在看到了世界的本質,對世界失望透頂,也不要去放棄這個世界,不要對世界失去希望。”


    “那個人發現自己的信仰無法實現,他沒有選擇去放棄,既然是信仰,為何非要去實現?這隻是讓我們腳踏實地的理由;那個人發現自己功成名就時父母卻已不健在,他很悲傷,他也有想過一死了之,可他手裏還握住另一個人的手,她值得他花上一輩子去珍惜;半輩子了,他整日不務正業,不知道究竟幹了些什麽,他決定痛改前非,不去為了誰,單純為自己去奮鬥一次。他發現,


    自己以前不務正業時候做的東西,都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自己,讓他在麵對新知識新考驗的時候,總是那麽得心應手。”


    “那個人,是我。”


    “很多人,參透了世情,問蒙了蒼生,可一輩子也走不出自己的畫地為牢,死不瞑目。”


    “喬光,你不是那樣的人,你也不能成為那樣的人,世界上還有很多事等著你去做。我忙活了一輩子,也沒能走出這片大陸,但我知道,我們的世界何其小!所謂九級異能者,所謂天階古武者,就是個屁!喬光,我看出你身上藏著好多秘密,你不簡單,你的舞台從來就不拘於這個世界,答應我,你終將會離開這。”


    “我也隻是井底之蛙,該不該說的我都說了,要說的也就這麽多,行路艱難,還望你能乘風破浪。”


    ……


    喬光感到體內靈氣躁動,而且看了老人孤獨的死去後,煞氣更是控製不住地往上飆。


    不行,壓製不住了。


    喬光額頭上冷汗直冒,顧不上自己身處火獄中,原地打坐運氣。


    坐照自觀,喬光進入了自己的精神世界,原先生機盎然的一個地方,此時一片狼藉。


    若把身體比作一塊土地,那麽經脈就如埋在土地下的根莖,土地中心養育著一棵樹,每個人獨特的世界之樹。


    經脈會源源不斷地往世界之樹輸送靈氣,充當它的養分,正常來說,一棵正常的世界之樹往往是青蔥秀麗的,飽含生機。


    曾幾何時,喬光的世界之樹也是那樣的,一眼望去,盡是濃得化不開的綠,活潑可愛。


    可它枯了。


    葉子發黃,葉紋變脆,如同夜幕的深秋,卟嗡卟嗡地往下掉。


    樹幹光禿禿的。


    喬光愣神了很久,有些難以置信,有些心疼。


    我的樹呢?


    樹下冒出一溜煙,煙中走出一個人。


    土地公公?


    喬光疑惑,怎麽自己的世界發生了這麽大改變,而我卻完全不知情。


    那人慢慢走到喬光麵前,原來是女的。


    “那個……土地婆婆?”喬光問道。


    女子臉一黑,冷聲道:“我長得像婆婆?”


    喬光連忙擺擺手,說道:“不不不,土地姐姐?”


    女子無語地看著他,說道:“隨你怎麽叫,我是天工器靈。”


    喬光恍然大悟,叫道:“靈兒?”


    女子汗顏,感情器靈就是姓器名靈啊?這家夥到底怎麽讓天工認主的?而且還是天狼族?不過想著靈兒這個名字還挺好聽,便不再計較。


    靈兒說道:“世界之樹發生變異,是我弄的,你不用著急,它在進化,沒有大事。”


    世界之樹還能進化?!


    喬光驚訝,怎麽自己從前沒聽說過?


    靈兒嘲笑道:“驚呆了吧?你當然沒聽說過,呆在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裏能知道些啥。世界之樹也分為天地玄黃,大部分人終其一生都是黃階世界樹,因為淬煉世界樹的方法已經失傳多年,沒有上古傳承根本無從下手。你很幸運,遇到了我。”靈兒驕傲地昂起頭。


    看著這光禿禿的世界樹,喬光心中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難道,一切生物進化的最終方向,都是禿頂嗎?!”


    他摸摸自己的發際線,不由得想到自己老了以後的樣子,極有可能和這棵樹一樣,中間也是光溜溜的,那是他無與倫比智慧的證明。


    靈兒感覺自己快被這個腦殘的氣出病了,近千年來都沒生病過,難道今天就要破例不成?!


    靈兒黑著臉,沒好氣地說道:“你四不四傻啊!隻是還沒長出新的葉子,你這呆瓜腦子!我敲!”


    砰!


    喬光猝不及防受了靈兒一個板栗,兩眼淚汪汪,委屈地看著她,無奈地摸摸腫了一個大包的腦袋,問道:“那等到什麽時候才行?”


    靈兒打了一個響指,得意地笑道:“既然你進來了,說明時候也差不多了,看著!”


    身形輕飄飄的,靈兒來到世界之樹旁邊,喬光才發現她的身體如此輕盈,如同一縷蟬翼。靈兒繞著世界之樹飄搖,不時灑下一些星星點點的東西,像是點點星光般閃爍,過了一會兒便又飄回到喬光身邊。


    “看著吧!”靈兒昂首說道。


    隻見原來生機所剩無幾的世界樹,劇烈顫抖起來,樹幹變得粗壯,樹枝愈發細長繁多,地下的經脈比原來粗大了整整一圈,喬光感到自己吸取靈氣的速度瞬間加快好多,在精神世界外,喬光坐著的地方,周遭的靈氣一股腦地湧過來,在他頭頂處形成一個靈氣漩渦。


    更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仿佛一個沉睡多年的生命終於蘇醒過來,光禿禿的樹枝上突然長出了嫩芽,嫩芽來回旋繞扭轉,其上又發了生機迥異新葉。


    閃露出妖豔的紫色。


    竟是滿樹紫色的葉子!


    一股妖異的氣息衝天而起,整個精神世界頓時變得非常鬼魅。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不過幾息時間,世界樹所有的樹枝都長滿了暗紫色的葉片,很妖媚,很魔幻。


    “嘖嘖嘖,看來你的基礎打得還不錯,”靈兒驚詫道,“已經幾乎把天工這麽久孕育出的精華都融入到世界樹裏麵了,你看這妖豔的紫色,多麽惹人愛啊!”


    靈兒又飄到世界樹上,手捧一片葉子,情不自禁地聞了聞,眼神迷離。


    喬光問道:“為什麽會這樣?”


    靈兒說道:“煞氣,它們都是被煞氣熏染成這樣的。”


    “我知道,你對煞氣有些抵觸,但你對煞氣有誤解。誰說煞氣就是壞東西?誰說擁有煞氣的人都會成為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靈兒的神情變得認真起來:“說到底,選擇權還是在你手裏,看你怎麽去利用,人用武器,不是武器使人,若主人反而成為附庸,那隻能說明你無能。如果真的到了那時候,我會毫不猶豫地奪舍你,還世界一個安寧。”


    話語擲地有聲,心田上蕩起一道道波痕。


    喬光沉默許久,說道:“我懂了。”


    靈兒笑笑,懂了就好,身為天狼族,如果連這麽一點簡單的道理都不懂,也枉為天狼了。


    “你丫的就是想奪舍我是不是?去你丫的臭婆娘,你都活了幾千年了連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都不放過!”喬光指著靈兒的鼻子罵道。


    靈兒被罵暈了,什麽跟什麽啊?!


    “不過看你長得這麽可愛的份上,就饒了你。”喬光說道。


    耍我!靈兒氣的咬咬牙,心想要是有機會自己肯定要咬他一口。


    “小子你等著,女子報仇,一天不忘!過來學身法!都快玄階了還不懂些身法丟不丟人!”靈兒罵道。


    喬光乖乖上前,驚喜道:“靈兒,你還能教我身法?!”


    靈兒氣道:“愛學不學!真不懂天工怎麽就認主了,隻能認命。”


    “玄階身法:如影隨形,能緊緊粘著對手,讓他不能脫身,連而不接是重點,跟得越近越好,但絕對不能撞上去,對靈活性的要求很高。”


    解釋完後,靈兒傳給喬光心法口訣,喬光聽過一遍就牢牢記住,讓靈兒臉色緩了緩,總算有點可取之處。


    “我來示範一遍給你,接下來你就根據口訣自己練一下吧。”靈兒說完,如一溜煙一樣突然消失。


    喬光感覺自己背後有人,急忙轉身,不見人影。


    人還是在他背後,像一張牛皮糖一樣,緊緊貼著他。


    把自己的後背完全暴露在陌生人麵前讓喬光非常不舒服,喬光調動出自己的最快速度一邊疾行一邊閃躲,就連腳底的加速器也開到了最大馬力,身後竟然隱隱帶出了虛影。


    靈兒一驚,沒想到喬光的速度竟然可以這麽快,自己已經盡量高估他,可是沒想到還是低估了。


    雖然很快,但也沒有脫離靈兒的掌控範圍,不說元神狀態身體本來就很輕靈,靈兒對如影隨形也是非常精通。


    喬光驕傲一笑,本來以為已經甩掉了,回頭準備嘚瑟一下,臉色一變,在眼角處,竟然還能瞄到靈兒!


    “現在就嚐試一下如影隨形!”靈兒喊道。


    喬光點頭,默念一遍口訣,調整身形步法,若在外人看來,喬光的身體正在歪曲出一個詭異的角度。


    嗖!


    靈兒一愣,喬光從她眼前消失了!


    喬光自己也是一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回過神來自己已經來到靈兒身後,還沒來得及笑出聲,靈兒再次消失。


    喬光不甘心,繼續如影隨形。


    黑衣的是喬光,白衣的是靈兒,從遠處看去,如同黑白雙魚在嬉戲,你進我退,你退我進,相追相連,永不分離。


    在這一次次的追趕和反追趕中,喬光對如影隨形的熟悉程度大大加深,到最後就好像玩耍一樣,與靈兒在嬉戲,心念身動,毫無滯澀之感。


    靈兒驚呆了,難道這就是萬年前震驚世界的天狼族的天賦嗎?


    短短時間,如影隨形大成。雖然隻是玄階身法,可是這速度也太恐怖了吧!


    靈兒想想,自己身處的那個世界,那個諸神年代,好像也沒聽過有人能這麽快掌握號稱玄階身法中最為精奧的如影隨形吧?


    靈兒笑得好開心,自從太煞被上屆主人拋棄,天工就一直沉睡,現在遇上了新主人,而且新主人還這麽出色,她非常開心。


    和喬光嬉戲了很久,靈兒輕點喬光額頭,柔聲說道:“回去吧,你很出色,外麵需要你。”


    喬光迷糊,突然感覺有暈眩感,靈兒一指按下後,喬光元神與精神世界分離,落到一片翠綠的草地上。


    喬光大吸一口氣,看著蒲公英隨風飄揚,眼神朦朧。


    回神,元神重回肉身。


    喬光停止打坐,站起,氣勢外散。


    原來已然玄階。


    (ps:5000字大章,今天就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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