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叫嚷起來,撞天屈一般:“就這個方向,你們殺了我也走不了別的路!為什麽趕不上,那三人的馬兒跑得也快啊!”


    聽他兩人對話,韓昭倒是把目光放在右前方一棵糖槭樹上。荒野上的大樹為數不多,這棵高近五丈的大樹就尤其顯眼。


    他目光忽然一凝,而後捏起左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於是指尖上就冒出一小簇真火,明亮耀眼。


    糖槭這種樹進入深秋以後,樹葉會變作金紅色,隻這麽一點光亮,就將它的華豔映了出來。不過最吸引韓昭的不是糖槭本身,而是樹幹上的一大片劃痕。


    頑童塗鴉,也就是在樹身上亂刻亂畫罷了,這棵樹卻被人整整剝去了半圈巴掌寬的樹皮,也難怪韓昭在黑暗中還能一眼看到它。


    樹皮被剝開,裏麵露出的一片灰白上,又被人以銳器刻畫出一個碩大的箭頭。


    旁人畫箭頭,都隻是簡單的三筆。留下記號的這人卻有個性,又多添了幾筆,生生把一個箭頭畫成了魚骨的形狀,還連著一個魚尾,很抽象卻也很形象。


    魚頭,也就是箭頭指向了正北方!


    韓昭下了馬,伸指順著魚骨箭頭的筆劃摹寫,似在沉吟。


    燕三郎垂眸,表現得很是乖巧,卻隱去了目光的閃爍。


    韓昭手下等了一小會兒,不見他有下一步動作,隻好出聲:“侯爺?”


    他這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吸了吸手指。糖槭汁液含糖份高,這會兒已經引來夜行的小昆蟲聚陣。


    甜。


    而後他重新翻身上馬,指了指燕三郎道:“方向無誤,你可以走了。”


    燕三郎大喜,掉轉馬頭如飛而去。得了韓昭命令,手下自不會阻攔,隻是隨著韓昭飛奔向正北。


    雙方背道而馳,三人隻聽馬蹄聲得得,很快消失在遠方。


    那手下忍不住問:“侯爺,樹上的記號是誰留下的?”


    “一個故人。”韓昭埋頭策馬,心裏卻明白,那是賀小鳶留下的記號。這個小師妹心靈手巧兼心高氣傲,從小事事都要與別人不同,哪怕隻是指路做個記號,也要把記號畫出趣味和特點來。


    少年時,他就見過這標記不止一次了,賀小鳶還得意洋洋問他:“我這畫功,比起鍾靈韻鍾師姐如何啊?”


    那場景曆曆在目,仿佛就在上一刻發生,眼前這魚骨箭頭筆法流暢,顯然作者畫過了無數次了。


    不是賀小鳶,還會是誰?


    韓昭心底也不知是什麽滋味。他特意避過賀小鳶,不與她同返盛邑,就是不願此事變得更加複雜。


    哪知命運弄人,在這般緊要關頭,他免不了又要跟她攪去一塊兒了。


    毫無疑問,她追蹤的也是小王子。這小師妹的消息靈通至此,讓韓昭也是深覺佩服。


    賀小鳶看見他,估計會氣瘋了吧?


    如果他二人之間,沒有鳳崍山一樣寬廣的鴻溝就好了。韓昭無聲苦笑,隻是他奔在最前頭,別人都瞧不見。


    然而這裏還有一個問題:


    賀小鳶不會無緣無故停下來做記號,她的時間也寶貴。


    所以,這記號是留給誰的呢?


    當然不是給他,而是留給攸人,留給她的援軍。也就是說,他有競爭對手了。


    所以他才削去了賀小鳶的標記。


    韓昭臉色微沉,忽然想起方才放走的劫馬少年。


    那孩子溜得可真快,像是後邊兒有惡龍在追。


    他劫走驛站的馬兒就犯下了重罪,的確是走為上策。但韓昭最後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忽然覺得這人似曾相識。


    是在哪裏打過照麵嗎?


    他回想這少年,的確五官分明可稱俊秀,隻是眼神飄忽閃動,偶爾與他對視一下就低下頭去,從來不敢直視鎮北侯。


    那樣畏畏縮縮的神態,減分不少,也讓堂堂鎮北侯不把這人放在心上。


    軍中盡多好男兒,這樣的最讓人瞧不起。


    韓昭皺了皺眉。如果兩人從前見過,是在什麽場合呢?如果這少年認出他是鎮北侯,那就是個潛在的麻煩。


    ……


    韓昭守諾,沒有找燕三郎的麻煩。


    待三人消失不見,燕三郎才輕輕籲出一口氣,把一顆心放回原處。


    鎮北侯久處軍中養成的威勢極大,誰麵對他都能體會到強勁的壓迫感。


    千歲就看不起他這副慫包樣兒:“怕什麽,有我在!”


    燕三郎已經收起方才的畏首畏尾,恢複到一貫的麵無表情:“你想跟韓昭打一架?”


    他很聰明,不問千歲能不能打得過韓昭。


    她哼了一聲,倒是不再嘲笑他了。這時候跟韓昭打起來,的確有百害無一利,再說她的願力太金貴了,不能隨便浪費在無聊的爭鬥中。


    可是這小子真能裝也真能忍吔!


    他現在裝龍像龍,裝虎像虎,扮老鼠就像個會打洞的。看他方才畏縮的作派、驚惶不安的眼神,甚至連刀都握得別別扭扭地。


    連這種細節都能注意,千歲一直懷疑他,是不是偷偷跟蘇玉言學了演戲?


    話說他們離開雲城之前,蘇玉言好像單純來找過燕三郎,是那時候麵授了什麽機宜麽?阿修羅化作紅煙,坐到馬股上,伸了個懶腰:“為什麽給他指路?”


    這一晚上,小三忙著騎馬飛奔,她都沒有機會出來舒展筋骨呢。


    “我改了主意。”燕三郎再一次催馬放蹄,頭也不回,“既然鎮北侯也為小王子而來,我們不妨幫他一把。”頓了一頓又道,“有他出手,官家的人更好對付。”


    “驅虎吞狼麽?”千歲笑了,“我還道韓昭火眼金睛,可他居然沒認出你來。”


    “幸好。”上次在青苓城與韓昭見麵,燕三郎偽裝作小兵,還帶著頭盔,大戰過後臉被熏得烏黑,上頭還橫平豎歪覆著好幾道血跡,比迷彩的效果還好。


    韓昭每天見過的小兵也不知有多少個,燕三郎雖因掌摑泰公公而加深了他的印象,但韓昭並未把他放在心上。隔了十多天未見,這回燕三郎還洗淨頭麵、換過衣裳,連神情都變得畏畏縮縮,想來韓昭一時之間也不會將他和那個治好了泰公公癔症的小兵聯係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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