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石家一片人仰馬翻。到天色大亮,來上學的孩子們才接到消息:


    女先生突發急病,塾課暫停。


    青兒又急又怕,見了燕三郎就一個勁兒抹眼淚,問他:“娘親一定會好起來罷?”


    “會。”燕三郎眼都不眨就撒謊。其實他昨晚帶著千歲過來,魔女就發現石家書房裏的異常,隻是她不便突入,甚至都不好靠近。


    “她那屋子裏陰氣極重,像是變成了鬼窟,與外界隔絕。我若是貿然靠近,恐怕跟裏麵的東西還要有一番糾纏。”她若在全盛期自然無懼,但現在願力吃緊,千歲就討厭無謂的爭鬥,“還有一點最古怪:我能感應到屋裏居然還有一絲浩然正氣,也不知哪裏來的。”


    這兩樣東西根本就很矛盾,卻能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而不衝突。千歲有感,因此不願輕舉妄動,隻晃了半炷香時間就隨燕三郎回家了。


    現在聽這小子毫無誠意地安慰青兒,千歲悠悠道:“小騙子。石星蘭要是還能活過半年,我就……”


    他假裝回身,悄悄問一句:“就怎樣?”


    其實她好像也不能怎樣。“就把身上的錢都給你,一文不剩。”


    “那麽你現在有多少錢?”


    白貓不吱聲了。想套出她的家底?哼哼,沒門兒。


    石家通往後宅的垂花門緊閉,外人一概不得進入,不過蘇玉言很快聞訊而來,進入石星蘭的閨房。


    緊接著,千歲就聽見他一聲驚叫,聲音裏滿滿都是駭然。


    起風了。


    這是個大陰天,風吹在人身上,能把最後一點暖意都刮走。燕三郎路遇桂花樹,隻見滿地落英繽紛,原本是鮮嫩的顏色,可惜吃了一早上的露水和腳印,已經零落成泥,不久就要歸泯於塵土。


    ……


    石星蘭大病三天,蘇玉言也在她床頭服侍三天。


    他推掉一切大小事務,專心陪著石星蘭,不顧這事兒傳得滿城風雨。就連陳通判派人找他,也吃了閉門羹。


    石星蘭醒過來的第一眼,就見到他呆坐床尾,滿臉胡子拉渣,哪還有平日的飄逸如仙?


    蘇玉言見她睜眼,大喜過望,撲過來噓寒問暖。


    石星蘭氣若遊絲:“我睡了幾天?”


    “三天!”蘇玉言眼睛通紅,眼下卻是一片黑青,“翟大夫都道你有五成機率醒不過來!還好,還好!”


    “會醒的。”她自知還有重任在身,不會就這樣輕易離世。


    蘇玉言服侍她喝了一點溫水,她本想伸手接杯,一低頭卻見自己手背形若枯槁,皮肉深深凹陷進去,青筋反而浮了起來,甚至皮膚表麵鍍上一層淡淡的斑點。


    石星蘭大驚:“我,我的手!”


    蘇玉言捂著她的手,低聲道:“莫怕,你隻是憔悴了些。”


    心跳這樣驟然加快,都令她難受無比。


    石星蘭得捂著胸口好半天,那種迫她窒息的虛弱才稍稍緩解。這時她又發現,鬢邊垂下的發絲都帶出了淡淡的花白,再不複先前烏亮。


    “鏡子。”


    石星蘭想拿桌邊的鏡子過來照一照,可是手才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她不敢看。


    蘇玉言趕緊安慰她:“你先緩一緩精神,萬事不急,嗯?”短短三天之內,她的變化劇烈至此,這絕不正常。


    石星蘭度過了初期的驚慌,也慢慢平靜下來,微微闔眼道:“翟大夫怎麽說?”


    “他說你的身體狀況……”蘇玉言放慢語速,斟酌了一下,“不太好,不能再用心力了。”


    “不太好?”石星蘭反倒輕笑一聲,“是油盡燈枯吧?”


    的確,翟大夫用的就是這四個字,並且診斷石星蘭五內衰竭,壽元將盡。


    可是原因不明。


    “你打算告訴我怎麽回事麽?”蘇玉言苦笑,“若我未料錯,可是與戲本子有關?”


    “我得了怪病,翟大夫也診不出來。”石星蘭依舊沒有跟他說實話,“過度勞損心力,就會折壽。”


    蘇玉言呆住,好一會兒才道:“那麽之前你替我寫的那些本子……”


    石星蘭沒吭聲,隻是笑了笑。


    蘇玉言懂了,痛心疾首:“你怎不早說!”


    石星蘭隻道“無妨”。那時蘇玉言初回雲城,需要全新的好本子才能站穩腳跟。她愛他又愧對他,願意為他付出,哪怕因此落下病根。


    “大夫既然診不出,我們就去尋訪高人異士。”蘇玉言頓時想起那晚內艙房裏的藍衣人,陳通判都要費盡心思籠絡他、巴結他,這人一定有通天的本事,“他們如肯出手,你定能藥到病除!”


    石星蘭一下睜眼:“你要去求那些人?”最後幾字,咬音加重。


    蘇玉言薄唇緊抿。


    “我這樣拚命,就為了你和那些人撇清瓜葛、劃清界限!”她的聲音忍不住抬高起來,“你還不明白麽,去求他們隻是與虎謀皮,最後反被他們連皮帶骨都吃得幹淨!”


    她氣急之下,連著一串咳嗽。蘇玉言趕緊輕拍她的後背,安撫道:“好,好,不找他們!你也不要再為新本子費心,好好休養,我再找人寫過就是。”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石星蘭就累了,眼眸半閉,臨睡過去前推了蘇玉言兩把:“你去忙吧。我既然醒了,就沒事了。”


    蘇玉言的確有事,還是許多急事。一直陪到她入睡,他才起身離開。


    ……


    石星蘭又睡過了小半天,再次醒來以後,精神恢複不少。


    她取來鏡子照了照,就在胖嫂膽顫心驚的注視下,她甚至露出一點笑容,再沒有歇斯底裏。


    就這樣吧。從她拿出那支毛筆開始,這結果就在她意料之中,不該後悔,也不該驚慌失措。


    石星蘭讓胖嫂去書房取來那七頁紙,後者有心勸她,卻被她攆了出去。


    就是這幾張紙,幾乎將她的命都奪了去。既如此,她就要將事情進行到底。


    除了第一張最上方“靖國女王”那幾個字較大,是她親手所書之外,餘下的蠅頭小字鋪滿了紙麵,整整七大張,字跡與她完全不同。


    她拿起第一張,細細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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