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黝黝的眸光裏頭一回帶上怒氣,千歲瞧得明白,下意識避開他的目光:“買東西自然就要付錢,難不成去偷?”


    男孩指了指銀子,又指了指自己。


    錢是他的。


    她要花錢,為什麽不花自己的?


    他從來都將自己和別人的疆界劃得很清楚。


    貓兒原本豎直的耳朵壓得很低,這代表它在生氣:“我身上怎會放這種阿堵物?”幾子太矮,加上白貓的身高,也沒辦法睥睨他。貓兒索性跳到床架子上,居高臨下傲慢道,“花你的錢,是給你臉麵!你知道有多少人捧著金山銀海,跪著來求過我麽?”吃他的、用他的,是他三生有幸。


    男孩也明白了:


    千歲大人沒錢。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鬱火才消褪下去。錢都花了,現在再訓斥她有什麽用?


    胸口忽然傳來一陣暖熱,男孩微一分神,從衣襟裏掏出木鈴鐺托在手心。


    木鈴鐺煥發著淡淡綠光,在兩人眼皮子底下,原本像是鐫在鈴鐺上的“朱渙”兩個字漸漸消解於無形。


    任務完成了嗎?他看得眼都不眨一下。


    鈴鐺的蓮花口裏飛出一道金光,罩在貓咪身上,一閃而過。


    她快活地抖了抖毛,愜意地眯起了眼。


    這真是久違了的力量啊!雖然份量太少太少,隻能維係她不再重新陷入沉睡,不過嘛,聊勝於無。


    總有聚沙成塔的那一天。


    在正事兒麵前,方才的爭吵算什麽?她可以轉眼就忘。


    “這一段因果修補完畢,木鈴鐺會將由此產生的業力轉化為我們用得上的力量。”每到分贓環節,千歲的心情總是很好,“於我是願力。”她指了指琉璃燈,再指了指男孩,“於你麽,你是人類,應該用的是真力了。”


    果然鈴鐺的蓮花口裏又漫出一點青光。


    “作為木鈴鐺主人,你所有的力量都可以交給它保管。你現在沒有修為,根本還用不上。”


    男孩眼裏閃過一絲失望。其實他想問,如果他不當個異人,這力量對他有什麽用?


    可他問不出口。


    千歲正在指點他,“想托管力量,你隻要在心裏默念一聲‘暫存’。”


    男孩依法施為,蓮花口中的青光立刻消失了,木鈴鐺又變得平平無奇,仿佛手工擺件。


    “在解約之前,此物與你心意相通。無論存取真力,都隻須默念即可。”


    經過這麽一打岔,方才的梁子就算揭過去了。男孩收拾衣物,然後對著白貓舉高竹簍。


    時間不多,他們得走了。


    這就算是給她台階下了,貓兒知道自己有那麽一丁點理虧,也打算見好就收,於是一縱身,輕盈地跳進簍裏去。


    男孩背好了竹簍,才走出兩步,忽然又折返回來,在矮幾上放下一片金葉子。


    這麽小小一片,就足夠劉家兩人一整年吃喝不愁。


    他站在屋裏環顧四周,又摸了摸自己睡過的床,這才抓起鬥笠離開了劉家。


    雨後新晴,小院的角落裏,地縫中有棵嫩芽悄悄冒了出來,無人發現。


    男孩再也沒有回頭。


    ¥¥¥¥¥


    楊奇行今日格外暢快,無論是迎來送往的官員,還是路上的百姓,都在恭喜他擒獲了城主府案的真凶。


    他滿麵紅光,前幾日的積鬱早不知被掃進哪個角落。他才處理了幾件公事,外頭來報:


    安撫使有請。


    楊奇行下意識摸了摸腰間,原本係在那裏的玉佩已然不見。


    他站在原地歎了口氣,悵然若失。


    這一切都像夢境,除了他失去的東西千真萬確。


    外頭又催了一聲,他才大步走了出去。


    站在都城來的大官麵前,楊奇行終於不用再忐忑難安了。


    安撫使臉上也難得掛上笑容,好言誇獎他幾句,才問道:“你是怎生查到凶犯就藏在姓劉的私宅中?”還從他這裏借走人手圍剿,可見是十分確定犯人位置。


    楊奇行很是恭敬:“黟城乃彈丸之地,這群外鄉人犯下滔天血案還能遁匿無蹤,避過城守軍耳目,必有內應。甚至住處都很可能是私宅。”劉財主把那幾人安置在妾室住處,但凡有城守軍上門盤查,都有女人掩護應付。


    “那你怎知誰是內奸?”


    “那妾室和婢女,從城主府案之後就沒出過門;劉財主每日還派人送去疏菜瓜果,份量很大,不似兩個女人可以吃完。”


    “就這樣?”安撫使撫著下巴,“這些可都不明顯。”


    “重任之下,就是一點蛛絲馬跡也不該錯過。”楊奇行麵上答得誠懇,心裏卻打定主意,不將實情托出。


    凶手四死一傷,活著的那個還沒機會下獄,安撫使就迫不及待地提走了。這不合刑律,但官大一級壓死人,他也不好反對。


    這個案子撲朔迷離,從城主全家被殺到安撫使突然到來,楊奇行隻覺另有真相。但是很顯然,安撫使沒打算讓他知道。


    既然如此,他就不該橫生枝節,把這案子辦得越簡單越好。


    安撫使嗬了一聲,大概也懶得再作考究,揮手就讓他退下了。


    楊奇行離開時,正好見到一人急匆匆走來,與他錯身而過。


    那是安撫使的親信。


    ……


    安撫使正在喝茶:“犯人招了沒?”


    “招了!”親信的聲音緊促,“可是他說,寶物不在他們手中!”


    茶盞重重落在桌上,安撫使的聲音都拔高了:“什麽!”


    “城主府的人臨死前將寶物轉移走了,他們一直尋找,否則也不必留到現在。”


    “被轉走了?”安撫使目光一轉,勃然作色,“糟糕,持有寶物的人說不定還在城裏!你去通知署尹,讓他重新關閉城門,越快越好!”


    “是。”這人飛快去了。


    安撫使再也坐不住,爬起來踱了好幾圈,才又揮手招來一人,吩咐幾句。


    誰也沒注意到,橫梁上倒吊著一隻極小極小的蜘蛛。絲線垂下來,離底下的人不到一丈遠。


    ……


    這天夜裏,城守軍又出動了,像是尋人。


    黟城燈火通明,居民都在交頭接耳:


    這是又怎麽了?


    城主府案不是已經告破嗎,現在又要查什麽了,莫非有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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