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嗎?男孩抬目,正好與她帶笑的眼神撞個正著。


    “不知。我們這支隊伍的首領說過,那物能逆轉戰局,助我王旗開得勝。那應該是個黑色的匣子,上麵還貼著一張符籙。”鬼魂向男孩一指,“我們後來隻找到空匣子,裏麵的東西被他拿走了。”


    千歲順手將燭心剪短:“搶東西就搶東西,為何要殺人?”如果得勝王要黑匣子,這些人搶走也就是了,為何還要殺掉城主滿門?


    鬼魂低聲道:“首領下的命令,我隻管服從。倒是從其他夥伴那裏聽說,這個城主與廷中的葉將軍是本家,據聞還是叔侄關係,平素走得很近。葉將軍殺掉我們許多人,或許、或許……”


    原來得勝王在強取木鈴鐺的時候,還想著報複那姓葉的將軍,因此將他侄兒滿門都殺掉了。


    千歲撫著額角:“這可不是一個聰明人該幹的事。”小不忍則亂大謀。時局不利,得勝王還想著發泄自己一股邪火。在她看來,這人境界不過爾爾,“我看這得勝王也蹦躂不了多久。”


    “我王深信不疑,城主府裏珍藏的那件寶貝必定可以助他逆轉形勢。”


    千歲笑了:“那是當然。很可惜,那寶貝卻未必看得上他。”話鋒一轉,“你的同夥,現在藏於何處?”


    這人遲疑了。


    “藏在城西……”話說到這裏,飄在半空中的紅蓮業火突然暴漲。男孩穩坐原地毫無所感,鬼魂卻覺四周氣溫一下飆高,自己如墜熔爐,像是掉入熾火煉獄。


    “我方才說什麽來著?”千歲嘖嘖兩聲,“撒謊會被燒死的。”


    這人的魂體居然和活人一樣被炙出一溜大水泡,發絲也焦黑一片,痛得連聲怒吼。


    “若非他們將你派出,你也不會死掉。”千歲眼都不眨地偷換概念,“都快要下地府受苦的人了,還要替他們保守秘密,嗯?”


    最後一個字,吊得千回百轉。那人微一恍惚,也知道她說得在理。上下、長幼、尊卑、秩序,那都是活人才講究的。以後他們走他們的陽關道,他卻要過奈何橋了,還用死守什麽秘密?


    “我說!”他不假思索,“在城南擔水巷的一處民宅裏。”


    “民宅?”千歲奇道,“城守軍快把整個黟城翻過來找了,怎沒發現你們?”


    “那宅子的主人是我們的內應。”


    千歲和男孩恍然。如今黟城已經鎖城,內外都不得出,外來者隻能歇在客棧裏,又被士兵牢牢盯梢。黑衣人如果扮作客商住在驛館,行動就很不方便。最好的選擇,還是住在居民家中,由本地人為他們打掩護。


    “內應姓甚名甚?”


    “不清楚,我也沒見過。”鬼魂苦笑道,“我們隻知道他有好幾套宅子。我們原本隱在沽水街,後來那裏官兵盤查得實在厲害,這才轉移到擔水巷。首領生性謹慎,今晚我倆有去無回,他為穩妥起見,必定要再換一個地方潛伏。恐怕你們現在趕去擔水巷也是無用,人去樓空。”


    兩人互望一眼,都沒甚要問的了。千歲望了望天色:“時辰正好,你去吧。”在鬼魂眼巴巴的企盼中,她又揮了揮手。它立刻覺出氛圍一鬆,紅蓮業火和束縛這片天地的陣法不見了。


    它往後飄去,穿牆而過,就此消失。


    千歲慢慢道:“時間剛好。”


    話音剛落,外頭就刮起一陣陰風。秋夜都少不了大風作祟。可是男孩忍不住打個寒噤,唯覺這陣冷風才是刺骨冰寒,瘮人得很。


    千歲看出他的不安,這種不安源於活人本能的畏懼:“陰差來了,又把那人的魂魄拘走了。”


    所以時間剛剛好。


    說完這些,她以手掩口打了個嗬欠。


    軟袖滑下,赤金鐲子更襯得她露出的一截藕臂欺霜賽雪。


    美人就是美人,即便是這副萎靡模樣,也是慵懶醉人足以入畫。很可惜她眼前隻是個不解風情的八歲男孩,雖然盯著她猛瞧,但目光其實落在手鐲上了。


    以他的眼光看來,這鐲子成色很好啊,應該是十足赤金,很值錢!


    但千歲不是不喜俗物麽,為什麽要戴這麽明晃晃的鐲子在手?他見過大戶人家的千金,戴的鐲子不是翡翠就是白玉。


    千歲無視他的眼神:“困了,我得睡一會兒。在我休眠期間,你要仔細自己的小命。”


    她伸手,指尖冒出一點紅火,晃了兩下,甚至不等風來就熄滅了。“喏,最後一點力量都用來支撐紅蓮業火了。要是再與人動手,保不準我會立刻陷入沉睡,再也顧不上你。”男孩望了望床鋪。


    千歲滿臉嫌棄:“誰稀罕你那個髒兮兮的鋪蓋!”這小子也不掂量掂量,她能去睡乞丐的床?


    說罷,她一頭向男孩撞了過來。


    後者下意識一個仰身,卻見她身化紅煙,鑽入木鈴鐺裏去了。


    房間裏一下子又安靜下來。


    他摩挲著木鈴鐺,呆坐著出神了很久。


    ¥¥¥¥¥


    次日還是個大晴天。


    男孩背起小竹簍,路上的行人越走越稀疏。


    接連拐過兩個彎,荒園赫然就在視野當中。


    過去幾個月,他都夜宿於此。從破牆看進去隻見野草招搖,秋蟲唧鳴,好似與平時並沒有什麽不同。


    男孩卻沒有靠近,甚至東張西望都不曾,隻是雙目直視,一直走到最近的胡同口。


    有一戶在家門口擺出了糖炒栗子的小攤,香飄十裏。


    這會兒巳時已經過半,大夥兒吃過早飯到現在又有些餓了,正好買點糖炒栗子騙騙嘴。這一鍋就快炒好,攤子前麵已經排起了七、八人的隊伍,算上小乞丐就有三個男孩兒了。


    他一邊排隊,一邊打量四周,目光不經意從左前方的酒樓掃過,發現臨窗的位置有兩人坐著,一邊舉杯一邊說話,看似談笑晏晏。


    這是兩張生麵孔,他在城裏從未見到過,基本能確定不是城守軍。


    男孩把這兩人樣貌記住就不敢多瞧了,很快轉回腦袋,心中卻依舊活絡。現在還不到午時,沒人會挑這個點鍾吃飯喝酒,這兩人卻已經占上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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