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春。


    瀾江市, 小雨,氣溫5c~10c。


    今天是路母忌日。


    路無坷在山上寺廟待了一天。


    從上麵下來時俗世已經華燈初上,煙火氣撲麵而來, 整座城市的燈紅酒綠藏在雨霧裏, 隻剩朦朧光影。


    又是一個光怪陸離在混沌裏狂歡的夜晚。


    (此為防盜章,晚十點左右替換)


    路無坷撐著黑傘走在泥濘的公路上,隔著條江, 對麵是萬家燈火的不夜城。


    阿釋電話也就是在這時候進來的。


    今天電話一整天沒響過, 身邊要好的人都知道今天什麽日子。


    公路上空無一人,響起的電話鈴聲有些突兀。


    她停在路邊, 接通電話後手機貼上耳邊。


    聽筒裏傳來阿釋聲音:“下來沒?”


    天氣很冷,路無坷呼出一口氣,麵前團起一陣白霧。


    她說:“下來了。”


    “那正好,我快到那邊了, 你等我一下。”


    路無坷問她:“你今晚不是有同學聚會?”


    “他們找下家去了,我沒跟著,”阿釋說,“剛吃飯那會兒功夫夠我們敘舊了,再聊下去也聊不到一塊兒去,就不坐那兒幹瞪眼尷尬了。”


    不過在那裏站了一會兒,濕冷已經順著衣領鑽進去。


    路無坷問她:“到哪兒了?”


    阿釋大概是看了眼導航, 沉吟一下後說:“快了,你就站那底下等我,你那地方沒什麽人, 待會兒能看見輛車估計就是我的。”


    阿釋預估得沒錯,直到那輛黑色豐田在公路那頭出現,這期間路無坷沒見著其他車的影子。


    她站在原地沒動,默默看著那兩束光柱靠近。


    千絲萬縷的細雨在光束裏淅瀝。


    阿釋早就看見她了。


    隔著扇擋風玻璃,雨裏黑傘下的女人指節白皙。


    她黑發黑裙,唯獨一身皮膚白得晃眼,像一朵開在夜裏的白玫瑰。


    車疾速駛過柏油路水窪,水花四濺。


    到路無坷附近車速已經放慢,而後緩緩停在她麵前。


    路無坷握住傘柄收了傘。


    阿釋上身越過副駕座椅,幫她打開了車門:“趕緊進來,外麵這雨都快把人骨頭吃沒了。”


    瀾江這種天氣最近已經持續了十幾天,下不盡的連綿細雨,來勢不洶湧,卻繾綣得人骨頭發酸,趕都趕不走。


    這種天氣待在室外就是自討苦吃。


    路無坷坐進車裏。


    阿釋扔了杯東西給她。


    路無坷接過,觸手溫熱:“什麽?”


    阿釋重新啟動車子,一副邀功樣兒:“剛順路給你帶的奶茶,早上上山到現在還沒吃吧,先喝點熱的墊墊肚子,姐現在帶你去吃點好吃的。”


    阿釋跟路無坷是大學舍友,嚴格來說兩人不算大學同學,一個學的機械設計製造及其自動化,一個讀的英語,彼此會認識隻不過因為大學的時候湊巧分到同個宿舍。


    出了郊區,阿釋問她:“晚飯吃點什麽?”


    路無坷靠在座椅裏,側頭看著窗外。


    夜色下,遠山高了低,低了又高。


    她沉默著,安靜到阿釋以為她吃什麽都隨便的時候,她開了口。


    “燒烤吧。”


    阿釋側頭看她:“你什麽時候喜歡吃這玩意兒了?”


    路無坷視線從車窗外收回,說:“幾年沒聞過味了。”


    “還以為你這幾年在外頭能吃慣洋人那邊的東西。”


    後視鏡上掛了個紅色護身符,隨車子左右晃蕩。


    路無坷視線落在上頭,在護身符第四次晃過來的時候,她說:“想吃點接地氣的東西。”


    阿釋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


    南吃甜北吃鹹,瀾江這座近山環水的南方城市也不例外,飲食清淡口味清甜。這地方遍地甜食小吃,燒烤在這邊算不上地道。


    而路無坷本身口味清淡,不喜沾重口味的東西。


    怎麽會突然想吃燒烤。


    但阿釋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畢竟同寢四年,沒人比她更清楚路無坷以前上大學沒少被人帶去燒烤店。


    男生們最喜歡往那種地方紮堆,帶上幾個女孩兒叫上幾打啤酒,胡吃海喝調天侃地。


    那時候路無坷經常被某個人帶在身邊。


    一晃,時間竟已經過去四年了。


    阿釋是本地人,這片兒她從小混到大,這兒哪裏好吃好玩她熟門熟路,到市區後左拐右拐,又繞了幾條街道,很快停在一家露天燒烤攤前。


    陰雨天,外頭支了幾個四角藍色帳篷,店裏沒顧客。


    一個穿著夾克的男人坐在門口,光頭,咬著煙。


    看她們兩個從車上下來,男人摘下煙頭,趕客:“這兒今兒個不營業,找別的地方去吧。”


    不是本地人,操著一口北方口音。


    正拿著手機回消息的阿釋抬頭。


    男人雖然看著麵色不善,但語氣平淡,態度不算壞。


    氣氛有些凝滯,屋裏傳來的一聲慘叫驟然打破寧靜。


    詭異、瘮人。


    門口的男人卻跟聽狗叫似的無動於衷,抽了口煙,淡淡看向她們。


    “在教訓一條不怎麽聽話的狗。”


    最平靜也最嚇人。


    阿釋握著手機的手緊了緊,看向旁邊自始至終一直很平靜的路無坷。


    細雨像輕紗,朦朦朧朧籠罩視線。


    路無坷眼睫很長,上麵落了幾粒細碎晶瑩。


    “哦,”她看著門口的男人,語氣稀鬆平常,“那打擾了,你們繼續。”


    冷漠的,事不關己的。


    明明長著一張無害又漂亮的小臉。


    她對阿釋說:“走吧。”說完轉身拉開了車門。


    等到路無坷坐進車裏阿釋才反應過來,她眼風瞥了眼男人後才跟著上車。


    回到車裏路無坷正趴在車前,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撥弄後視鏡上的紅色護身符。


    阿釋問她:“你說用不用報警?這話聽起來不像在兒戲。”


    路無坷停下撥弄的手,起身靠回座背。


    她側頭,輕飄飄掃了眼窗外:“不用。”


    “沈屹西的人。”


    報警了也沒用。


    阿釋一愣,登時語塞。


    路無坷卻沒再說什麽,低頭不知道在手機上按什麽。


    像是剛才那句話隻是談論了一句天氣一般。


    太久沒聊過這個人,阿釋一時不知道從何談起。


    半晌隻能幹巴巴說:“走吧,找別的燒烤店去。”


    路無坷卻說:“去你同學聚會的場子吧。”


    “你不吃燒烤了?”


    “去哪兒喝酒不是喝酒,”路無坷說,“還有,從剛才到現在,路上你總共看了十五次手機。”


    阿釋:“……”


    “路無坷,你是在我身上裝了監視器嗎?”


    “你一直盯著手機看,怪我?”


    “哪兒能啊,我把你寵成祖宗都來不及,”阿釋說完稍側身子,拿著手機在她麵前晃了晃,“不過你還真說對了,剛吃飯的時候蹭了個帥哥的聯係方式,有點看對眼了。”


    路無坷捧場地掃了眼。


    聊天框裏密密麻麻的對話,阿釋給人的備注是書呆子。


    阿釋靠回座背說:“不都說男的一到中年必發福嗎,這書呆子怎麽越長越好看了。”


    說完大概是人又發消息過來了,她低頭回消息。


    空氣一時有些安靜。


    隔著一扇車窗,時不時能聽見小燒烤店裏傳來的慘叫聲。


    路無坷麵無表情地聽著。


    阿釋頭從手機上抬起來,問:“真去?”


    路無坷回過頭,點了點頭:“去啊。”


    今天不適合一個人。


    阿釋手機扔回中控台:“行。”


    她係上安全帶,油門一踩離開了這條小巷。


    引擎聲很快消失在轉角,燒烤店門口男人收回目光,掏出手機撥了個電話。


    這場聚會阿釋大學班級弄的。


    一大波人吃完飯浩浩湯湯去會所定了個包廂。


    車鑰匙交給侍應生後,阿釋跟路無坷上樓。


    阿釋大學讀的機械設計製造及自動化,班裏男生成群,女生沒幾個。這趟雖然是老同學聚會,但不少人帶了家屬,人多熱鬧起來好玩。


    四樓西廳。


    一路上兩人擦肩而過幾波人,醉醺味和低語聲交雜。


    今晚的夜色又不知要醉幾雙人。


    阿釋推開包廂門,裏頭彩燈流轉,碎光斑駁。


    人三兩成群,推杯換盞,敘舊寒暄,伴隨著台球的碰撞聲。


    走廊的光線乍然湧進,很快有人注意到這邊,抬手朝阿釋招了招,阿釋對人笑,把路無坷帶進去。


    可能是時間過去太久,路無坷一眼掃過去都是生麵孔。


    那人是個留著一頭大波浪的女人,問阿釋:“剛不是說有事先走了?”


    “你們不都嚷嚷著多來點人?”阿釋摟住路無坷肩膀,“看,我這不是回頭給你們帶了個人過來嗎。”


    剛才進門女人第一眼就注意到路無坷了,氣質和臉蛋都過於出眾。


    隻是第一眼沒認出來,現在離得近了,再加上以前路無坷和他們班那位風雲人物的二三事。


    女人很快認了出來,驚道:“路無坷?”


    路無坷將視線轉到麵前人臉上。


    見她一臉陌生,女人問:“不記得我們了?以前自動化4班的。”


    機械自動化專業就那麽幾個女生,都聚這兒了。


    但路無坷確實沒印象,半天沒從腦裏翻出跟這幾個女生相關的影像。


    不認識不代表她不可以裝,她回了個笑:“好久不見。”


    有人問:“不是聽說你後來去了國外,最近回來的?”


    阿釋見人有想八卦下去的意思,笑著攔住話頭:“是啊,因為太想我了在那邊待不下去回來的。”


    說完勾著路無坷肩膀告辭,將她往吧台那邊引:“剛上來有點渴,我們先去喝杯酒啊。”


    半路阿釋湊她耳邊說悄悄話:“跟你打個賭。”


    “什麽?”


    “這裏頭肯定有喜歡——”說到一半,阿釋猛地反應過來。


    她原本想說這裏頭肯定有大學那會兒對沈屹西有意思的人,不然不會連人前任都記得這麽清楚,女人是最懂女人的。


    平時一有八卦就喜歡在路無坷耳邊提一嘴,差點口無遮攔。


    這次也是因為沈屹西向來不來這種同學聚會,她才敢帶路無坷過來。


    她生硬結束這個話題:“沒什麽。”


    即使她清楚像路無坷這麽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她要說什麽。


    路無坷沒說什麽,像真的沒聽懂一般。


    吧台裏一個白襯黑馬甲的調酒師,兩人各自要了杯酒。


    阿釋接過酒,說:“我先去趟那邊啊。”


    路無坷不用看都知道她要去勾搭誰,嗯了聲。


    酒液滑入杯壁,冰涼單調,調酒師倒好酒,酒杯推至路無坷麵前。


    她端過,往沙發那邊走去。


    女人肩上搭了件寬大的深色西裝外套,內裏一件黑色吊帶長裙,細細的肩帶鬆鬆散散掛在肩上。


    肩膀清瘦,白皙,胸前卻不小,那道溝在黑暗裏隱隱約約。


    包廂裏人群分散,各自聊得熱火朝天。


    路無坷一個人絲毫沒感覺到孤獨,也沒人發現她坐在這裏。


    有會音樂的人抱著吉他坐上高腳凳,在大家的起哄下來了首紅豆。


    女聲幹淨中不缺風情,像在講一個故事。


    癡情,纏綿。


    路無坷慢慢喝酒聽著。


    “相聚離開都有時候


    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時候


    寧願選擇留戀不放手——”


    叫好聲一片。


    在這片歌聲中,包廂門被推開。


    亮光乍進,路無坷潛意識抬臂擋了下眼睛。


    一陣風裹挾著一道亢奮的男聲從門口吹進來:“看我把哪尊大佛給請過來了?”


    緊接著包廂裏一陣熱鬧。


    路無坷放下手,半縫燈光落在她臉上,她微眯了眯眼。


    再睜眼時,意外看到門口的人時愣住。


    背著光,男人插兜站在門口。


    頂著一張遊戲人間的臉。


    寸頭,輪廓流暢,雙眼皮在眼瞼上扯出道深邃的褶子。


    皮膚很白,光照下高鼻梁投下一弧陰影。


    他薄唇微挑,垂著的指間夾著根煙。


    路無坷被定在原地。


    男人們哄笑笑鬧,說是什麽風終於把人給刮來了,今晚一定不醉不歸。


    被圍在中間的男人笑了下,說行啊,今晚誰不喝趴下了誰孫子。


    說完像是察覺到屋內一道過於熾熱的目光,懶懶掀了下眼皮。


    路無坷沒躲開,兩人視線毫不意外碰上。


    時間似乎變得很慢。


    他看著她。


    那雙眼睛裏再也找不到往日的縱容和調戲。


    隻有生出了棱角的冷淡。


    下一秒,沈屹西冷漠移開了目光。


    沈屹西車隊最近拿了個獎。


    一大幫人回來立馬搞了個聚會,說是慶祝,實際就是給犯酒癮找的借口。


    大家笑著聊著在沙發落座,沙發沒一會兒就擠滿了人。


    “用的什麽法子把人給找過來的?班長看不出來你有兩把刷子啊。”


    班長是個戴眼鏡的男生,高瘦高瘦的:“去趟洗手間的功夫遇上了,平時這人多難約啊,天南地北跑的,當然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沈屹西情緒似乎絲毫不受影響,靠在椅背裏,悶笑了聲。


    “不來你們還能少喝點兒,這可是為你們操心,還不樂意了?”


    一如既往的囂張,肆意。


    男人之間的話題幾句不離勝負欲,說還真就今晚看看,誰喝少了誰孫子。


    “你別說,凡子,你是沒跟屹哥喝過酒,今天這聲爺我看你是逃不掉了。”


    沈屹西窩在沙發裏,聽完隻扯唇笑了下。


    他探身拖過桌上的煙灰缸,掐滅了煙屁股:“別把我叫老了,爺你們自個兒留著心裏叫,自己喊孫子就行。”


    “靠,真囂張啊屹哥。”男人們哄笑。


    路無坷就坐在沈屹西對麵,流光湧動的暗色下,她毫不避諱地看著他。


    多少年過去了這人還是這副德行。


    做什麽事都吊兒郎當,像是沒什麽事能讓他上心,別人談個戀愛都純情的年紀,他接個吻都沾染情.色意味。


    一身放浪形骸的痞氣。


    他從始至終沒再看過她一眼,像是從沒認識過她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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