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的小繩索上掛了幾個衣架。


    路無坷拿了一個把衣服晾上去,掛上繩索。


    兩棟樓之間稍微伸個手就能碰著,說個話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


    沈屹西對電話那邊說:“行了,掛了。”


    隨後是手機扔床上發出的悶響。


    路無坷又晾了件衣服上去。


    寬鬆的吊帶裙下隱隱約約的曲線,小腿又白又細。


    手臂清瘦白皙,細細的肩帶滑下鬆鬆散散掛在上頭。


    沈屹西打完電話也沒個走的意思,坐那兒敞著腿看著她。


    視線直白袒露,絲毫不藏著掖著。


    這就是沈屹西,和那些跟喜歡的女孩兒說句話都能臉紅的男的不一樣。


    他輕浮得坦蕩,卻又把情愛視為身外物,永遠一副不怎麽上心的模樣,那肚子壞水是怎麽使都使不完。


    偏偏那些女孩兒最吃的就是他這款,一個個的給迷得神魂顛倒。


    路無坷知道這人肚子裏裝的什麽壞水。


    她晾著手裏的外衫,等晾完這件,盆裏就隻剩那點貼身衣物了。


    她把衣服掛上繩索,透過衣物晾著的縫隙不經意和沈屹西對上視線。


    他緊緊盯著她。


    放浪形骸的,不回不避的。


    路無坷很安靜地回視他。


    那張臉就算不做表情就這麽看著都像他欺負了她似的。


    卻又偏偏不肯跟他說話,她沒有慢吞吞,也沒有讓他走,好像就跟他對著來似的,彎身要去把那塊小布料和胸罩拎起來晾了。


    沈屹西舔了舔門牙,偏開頭笑了。


    他也不逗她了,吊兒郎當地從床上起來,終於跟她說了句話:“行了,不看你。”


    路無坷一愣。


    他笑著順過桌上的煙和打火機塞進褲兜裏,又瞥了她一眼,這才慢悠悠轉身拉門離開。


    隔天路無坷早早就醒了。


    她有生物鍾,每天都六七點自然醒,就算今天是假期這生物鍾也雷打不動。


    天蒙蒙亮,房間門外有老太太走動的腳步聲。


    老年人覺少,趙錦君每天都起得特早,聽這腳步聲是已經去了趟菜市場回來了。


    路無坷躺在床上沒動,忽然想到昨晚陽台上發生那事兒。


    一覺醒來像做了場夢,混沌不清的。


    那點夜色下的事兒都變得模糊了起來,藏在暗湧流波裏不見蹤影,唯一清楚記得的是那人的眼睛。


    陽台那兒的窗簾還拉著,房間裏有點昏暗。


    路無坷起身下了床,從房間裏出去,在廚房忙活的老太太看她出來,說她:“怎麽不再多睡會兒?今天你又不用上學。”


    說睡不著老人家又要給她弄一堆補湯喝了,她隨口找了個理由:“餓了。”


    “那趕緊的,刷牙洗臉去,”老太太說,“給你包幾個餃子吃。”


    路無坷洗漱完回房間換衣服,順便把房間裏的窗簾給拉開了。


    外頭昨晚半夜下了場小雨,這一大清早的,陽台角落那灘水還沒被太陽給曬幹了。


    對麵那屋沒人,就張大床和桌子擱在牆邊,整潔得跟人沒來過似的。


    看了一圈沒見著個煙和打火機的影子,路無坷確定那人走了。


    她沒再把那窗布拉上,轉身從房間裏出去吃早餐了。


    這趟假期回去離學校周年校慶也不遠了,路無坷剛在家待了個兩三天就被學姐一通電話給叫回學校去了。


    老太太聽見她這麽快就要回去心裏一百個不願意,要不是路無坷有個要回去排練舞蹈的理由在身,奶奶不可能就這麽放她回去。


    回去的時候老太太往她手裏塞了一大袋吃的。


    阿釋在外頭野慣了,窩家裏頭待沒幾天就膩了,一聽路無坷要提前回學校,就跟她爸媽吹牛她要回學校和路無坷這學霸一起學習。


    她天天在她爸她媽耳邊路無坷長路無坷短的,路無坷漂亮,路無坷成績好,聽久了隻要她把路無坷這塊磚搬出來,她媽就很少再攔著她出門。


    回到宿舍阿釋見到路無坷第一麵就是抱著她鬼哭狼嚎:“我在家這幾天可太慘了,打遊戲都得在嘴上貼個膠布,平時罵蠢隊友罵習慣了就怕一個不留神給氣到罵出聲,那髒話要讓我媽聽到我就完蛋了,她能一巴掌給我扇到天上去。”


    路無坷沒忍住笑了,阿釋那許婉柔的名兒就是她媽取的,希望著自己的女兒能人如其名,性子溫婉柔和。


    但阿釋從小給奶奶帶著,等她媽把她從奶奶手裏接回去的時候她那一身瘋勁兒已經改不回去了,她媽還因此跟她奶奶生氣了很久。


    國慶這七天假期學生外麵旅遊的旅遊,回家的回家,學校比平時空蕩了不少,有時候去吃個飯路上都沒遇著幾個人。


    往常天天抱怨時間被課表塞得滿滿當當,現在閑下來沒事兒幹反倒有些無聊,阿釋每天除了打遊戲就是陪路無坷去舞蹈室排練。


    但這樣無趣地過了兩天後她就待不住了,整天在路無坷耳邊提那個她最近想去的鬼屋,試圖說服路無坷跟她一起。


    那鬼屋最近很火,是一片荒地改造成的,裏頭逼真的情景設置和恐怖情節給人嚇得夠嗆,說裏頭那醫院地上的血都是真的,又說裏頭很多故事是根據現實改編。


    時間一久,那兒就算沒有鬼,也跟有鬼似的。


    換作別的路無坷早答應阿釋了,但這次她死活不點頭。


    阿釋在她耳邊軟磨硬泡了一天都沒能讓她開那個口,到最後好像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路無坷你不會怕鬼吧?”


    當時路無坷正好排練完舞蹈在收拾東西,聞言瞥了她一眼,又低眸繼續把東西放進包裏。


    看起來似乎很淡定,但阿釋跟她熟,知道這基本就是默認了的意思。


    “我去,你真怕啊?”


    “誰沒個怕的東西。”她說。


    阿釋像終於找到個軟肋笑話她,朝她做了個鬼臉,“路無坷看我。”


    路無坷看過去。


    阿釋整張臉齜牙咧嘴的:“害怕嗎?”


    路無坷笑了,往她身上扔了件衣服:“幼不幼稚啊你。”


    阿釋也笑了,那手沒再禍害她那張臉,說:“那你要是去了我站前麵給你擋著,好不好啊?”


    路無坷想都不用想:“不要。”


    阿釋撇撇嘴:“那你陪我去,我自己進去你就在外麵等我,這總可以了吧?”


    “可以。”


    但事實證明阿釋這張嘴就跟那騙人的鬼差不多,隔天到那兒就被阿釋給拖了進去。


    好在阿釋還有一句說話算話,進去後一直把她護在身後。


    但即使如此路無坷還是被嚇得夠嗆,出來後好一陣沒緩過來,唇色都褪了些。


    阿釋去買了兩杯飲料,兩人坐在綠色的候車亭底下等回學校的公交。


    半個小時後才等來了一輛6路車,車上就坐了兩三個人,路無坷和阿釋挑了倒數那幾排座位坐下。


    公車像個笨重的老人,搖搖晃晃起步。


    阿釋應該是看到了什麽,拱了拱路無坷胳膊:“那不沈屹西和齊思銘他們?”


    路無坷坐車窗邊,還在慢悠悠喝飲料,聞言抬眸看去。


    他們應該剛從鬼屋裏出來。


    這夥人出來玩兒身邊就不可能有不帶女生的時候,幾個女生應該是被嚇著了,個個麵容花色,有的都被嚇哭了。


    另外幾個男的卻悠哉得不行,明顯沒把裏頭那些東西當一回事。


    沈屹西就是其中之一。


    他肩上甩了件外套,雙手閑閑抄在兜裏,笑得肩膀微抖。


    身邊的人被嚇哭了他也沒管,那女孩兒一看就是喜歡他。


    小女生那點兒心思大家都懂,也沒過去打擾他們兩個。


    沈屹西這人某方麵來說很冷血,喜歡他的女生千千萬,可他不感興趣的一個眼神都不會給。


    不知道哪個男生說了句玩笑話,他偏開頭笑了聲。


    公交正好從他們身邊開過,引擎聲作響。


    他視線不經意間往這邊掃了眼。


    路無坷還沒來得及把目光收回,他就已經看到了她。


    她偏開了目光,低下眸。


    旁邊的阿釋見沈屹西在往這邊看,拱了拱路無坷胳膊:“喂,路無坷,沈屹西在看這邊誒。”


    路無坷跟不感興趣似的,哦了聲。


    阿釋才不管她感不感興趣,又說:“他好像在看你。”


    “靠,路無坷,”阿釋說,“沈屹西是不是看上你了?”


    車已經開遠了,很快把那些人甩在身後。


    路無坷看向了車窗外:“你想多了。”


    阿釋才不會給她那張臉騙了:“你別想忽悠我。”


    她盯著路無坷:“就你這張臉,我尋思著他早晚也得找上你,剛他就往你這兒看的,不看你看誰?”


    路無坷視線從車窗外收回,瞥了她一眼。


    “你看岔了。”


    阿釋不解:“什麽?”


    “後麵還有一女生。”


    “啊?”


    路無坷說:“他看的人家。”


    阿釋懵了一下,完全不知道後麵還有一個人。


    她轉頭偷摸看了下,路無坷後麵那座位確實坐了個女生,耳朵裏塞著耳機在聽歌。


    長得挺好看的,明豔動人,跟路無坷就不是一個類型。


    就沈屹西以往交的那些女朋友,他還真可能比較吃的是這款。


    “……”


    她被路無坷堵得啞口無言,悻悻轉回頭:“好吧。”


    日子混著混著也就這麽過去了,假期後大家的生活又開始步入正軌。


    那天阿釋不太想上那節無聊的創業課,用她的話來講就是那課不是在教人自己創業豐衣足食的,而是在教學生如何把自己搞到失業破產。


    她翹了那節課去看路無坷跳舞。


    路無坷上完課才過來的,國慶後麵那幾天她沒過來排練,今天才又過來。


    阿釋到的時候路無坷正在壓腿。


    她推開舞蹈室門:“路無坷,感動不?我翹課來陪你了。”


    路無坷從鏡子裏看了她一眼,冷漠道:“這話你應該問遊戲。”


    “操,還真是。”她確確實實是來陪路無坷的,但也確確實實是來打遊戲的。


    路無坷那支舞她都能把音樂一段旋律不差地哼下來了,再欣賞下去得給聽睡著了。


    路無坷排練到了五點多,兩人才從舞蹈室裏出來一起去吃飯。


    飯後散步的時候路過她們經常在這兒買早餐的那個小賣部,阿釋想進去買點零食,今晚她沒課找了部鬼片打算在宿舍看,這人一看劇嘴是閑不下來的,總得有點東西往嘴裏塞。


    這個點正值晚飯後,學生吃完飯在校園裏四處溜達,小賣部裏擠了不少人。


    路無坷沒跟著一起進去,在外邊人少的地兒站著等阿釋。


    對麵就是籃球場,圍著高高的鐵網。


    裏頭應該有人在打比賽,男生帶著荷爾蒙的吆喝呐喊,還有女生嬌俏的尖叫加油聲。


    路無坷有點無聊,低頭用腳尖碰了碰從地縫裏鑽出來的雜草。


    夕陽映得水泥地上都是紅的,不遠處一棟老教學樓上掛著危樓勿近的鐵牌。


    有幾個女生從她麵前經過,咬著耳朵竊竊私語。


    路無坷聽到了沈屹西的名字。


    她腳尖頓了下,而後又繼續若無其事地玩起草來。


    籃球場外邊傳來幾陣籃球擊打在地麵上發出的嘭嘭聲,幾個沈屹西為首的男生每人拎了瓶結了水珠的汽水,看著路無坷這邊不知道笑著說了幾句什麽。


    路無坷對這些渾然未覺。


    幾分鍾過去阿釋還沒從小賣部裏出來,路無坷正想著過去找她,一顆籃球朝她骨碌滾了過來。


    她還來不及做出動作,那顆籃球已經碰上她的腳尖。


    籃球輕輕反彈了一下,最後晃動著停在了她麵前。


    路無坷抬起了頭。


    就見籃球場外那幾個笑著朝她這邊看。


    她一眼就看到了靠在鐵網上的沈屹西。


    他汽水拿在手裏拋著玩兒,男生手掌寬大,手背上浮著灰青色的青筋,骨感修長的五指操縱自如地拋著手裏的汽水瓶。


    每一下都很漫不經心。


    他看著路無坷。


    路無坷碰上他目光,就見他很不正經笑了下:“不好意思啊,手抖了一下。”


    連裝都懶得裝像一點,就差說我是故意的了。


    這個年紀的男生都皮得不行,旁邊幾個男的一聽他這話立馬賤兮兮地拆他台,跟路無坷說:“同學,他騙你的!”


    “他故意的。”


    沈屹西這人被人當著她的麵當場拆穿,也沒有任何不好意思。


    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兒,壓根不怕給她知道。


    路無坷沒感到意外,沈屹西就是這麽一個人。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他在人麵前就是怎麽樣的,骨子裏幾分壞皮肉上便幾分壞,不會因為外界絲毫收斂一分,不怕被人知道,也不怕被人指指點點。


    他看著她,眼神跟平日裏看她的似乎不太一樣了。


    卻也說不清哪裏不同。


    他聲音裏帶著股懶勁兒:“同學,幫我把球踢過來。”


    換作別的女孩兒,早就把球踢過去了。


    但路無坷沒有。


    她那雙前幾天是他看著被嗆紅的眼睛看著他,睜眼說瞎話。


    “我腳崴了。”


    她也知道自己長相上有什麽優勢,誰看了她那副天真的表情也不會懷疑她在撒謊。


    事實證明這招果然有用,在旁幾個男的就沒人不信的。


    誰都信了,偏偏那個她最想騙的沒有。


    不像其他人,沈屹西臉上沒有相信的意思,挑了挑眉。


    過會兒他垂眸笑了下,又撩了眼皮看她。


    下一秒就聽他笑著說:“踢不了?”


    “那行,”他插兜從鐵網上起身,“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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