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康浩由懷中取出色分黑白的‘陰陽果’,解釋道:“這種怪異果樹,本身並沒有毒,但若服用一粒黑果,可使人通體冰冷,氣息斷絕,與死亡無異,如果再服一粒白果,則又接續氣脈,恢複生機。侄不忍田娥贅受搜魂酷刑,所以給吃了一粒黑果,意欲待機救她出險,以報答郭金堂臨終贈書之情。”


    眾人聽了,都不禁嘖嘖稱奇。


    黃石生笑了笑,道:


    “賢侄既有此妙物,能不能送給四叔一份?或許四叔用得著它。”


    康浩毫不遲疑,立取一對“陰陽果”,交給了黃石生。


    黃石生小心貼身藏好,告辭而去。


    駱伯傖吩咐撤去園內埋伏,密室置酒,為康浩洗塵。


    席間,互敘別後,不勝感慨,直談到五更前後,才興盡而散。


    康浩心裏惦記著抱陽山莊莊主應伯倫的安危,略作調息,便匆匆易容改裝,扮成一個六七十歲的鄉下老頭兒,叫仆婦們從花園裏摘來一籃鮮花,挽著花籃,向“關洛第一樓”趕去。


    駱伯傖放心不下,等他前腳離去,立即加派兩名得力手下,暗暗尾隨在後麵。


    這時天剛黎明,街上行人稀少,康浩一路疾行,及待抵達“關洛第一樓”門前,抬頭一看,店門猶未打開,才發覺自己來得太早了。


    無奈,隻好將花籃擱在樓簷下,取了“旱煙袋”,蹲下來假作吸煙靜待機會。


    一袋煙剛點燃為久,從然從對街屋角瞞珊走來一名乞丐。


    那乞丐約莫三四十歲光景,肩上披著破麻袋,亂發蓬鬆神情萎頓,一麵嗬欠連連,一麵揉著眼屎,好像剛睡醒的樣子。


    康浩本來沒有在意,誰知那乞丐竟筆直穿過大街,走到他身邊,緊挨著也蹲下身子,同時伸手向花籃裏拿了一支臘梅花,湊在鼻上聞了聞,兩個指一捏,將花朵捏成粉碎,灑落一地。


    康浩猛一愣,那乞丐己開了口,冷冷道:“老頭兒,幹什麽來的?”


    口裏問道,卻連頭也沒抬,又伸手取第二朵花。


    康浩連忙按住花籃,驚詫道:“老弟,你這是做啥?有話好說,幹嗎作賤老漢的花兒?”


    乞丐仍然沒有抬頭,隻哼了一聲,道:“現在是我問你,老頭兒,你要放明白點。”


    康浩道:“老漢是種花的,礙了你老弟什麽事.”


    乞丐冷笑道:“種花雖然不礙事,可是你把花拿到這兒來賣,卻礙了老子的規矩,懂嗎?”


    康浩恍然道:


    “敢情這一段,是老弟你的地盤?”


    乞丐應聲道:“不錯,地有地頭,行有行規,你連規矩都不懂也來做買賣!”


    康浩不願跟他瞎糾纏,苦笑一聲,道:“多承指教,老漢是第一次送花進城,不知道城裏的規矩,老弟你多擔待……”


    乞丐截口道:“那容易,把籃子和花朵留下來,你請便吧!”說著,劈手將花籃奪了過去。


    康浩急道:“老弟,有話好說,這一籃花全是店裏一位姑娘訂購的,你可千萬不能把花拿走,叫老漢沒法交待。”


    那乞丐並沒有將花籃拿走,但卻低頭在籃子裏翻弄搜索,似乎疑心籃子藏有什麽東西?


    等到證實籃中的確隻有幾束鮮花,乞丐好像有些失望,沉聲問道:“那些買花的姑娘姓什麽?什麽時候向你訂購的?”


    康浩道:“那位姑娘姓易,是大前天向老漢預訂的,指明送到‘關洛第一樓’來。”


    乞丐又問道:


    “老頭兒,你住在什麽地方?”


    康浩信口道:-“老漢是西城外三山村的人。”


    乞丐臉色一沉,道:“我也是西城人,怎麽從沒看見過你?”


    康浩笑道:“這就奇怪了,老漢姓潘,世代居住三山村,一進村口往右第六家那棟瓦屋,就是潘家祖業,老弟不信,可以去查問。”


    那乞丐顯然並不沒有真正去過三山村,狡猾地笑了笑,道:“念在鄉親份上,這次算便宜了你,不過……”


    話未畢,客棧店門忽然“呀”的一聲打開了,一條魁梧人影大步跨了出來。


    乞丐一見那人,眼中頓時-亮,來不及再說下去,匆匆將花籃塞還康浩,反手一掀肩頭麻袋,站起身子,向東而去。


    康浩看得暗吃一驚,因為那乞丐在掀起肩上麻袋的時候,左襟赫然露出一朵閃亮的銀花。


    店門外,出來一名錦袍寬帶,腰縣長劍的魁梧老人,竟是“一劍堡”的武術教練。“八臂天王”金鬆。


    康浩曾經見過金鬆一酊,便印象並不深刻,隻知此人沉默寡言,不像“屠龍手”秦夢熊那般飛揚浮臊,卻顯得有些冷傲陰沉。


    可是,他萬萬也想不到,此刻“八臂天王”金鬆前額英雄巾上,居然也綴著一朵小小銀花標誌。


    兩朵銀花大小雖不相同,形式卻一般無二。


    那乞丐掀了掀麻袋,由金鬆麵前側身而過,低頭向東行去,金鬆似有意似無心,舉手整了一下英雄巾,仰麵略一環顧,竟緩步向西而去。


    照麵之際,兩人並未交談片語隻字,隻是分途相背而行,看來好像毫無關係。但康浩人目那兩朵銀花,心裏已矍然警覺,連忙低下頭去,假作沒有看見,卻用眼角餘光,暗暗注意著兩人舉動。


    那乞丐步履瞞珊走到東麵一條小巷口,身形一折,進入巷內,“八臂天王”金鬆也施施然轉入西著另一條橫街;看情形,他們是準備繞過“關洛第一樓”那道圍牆,準備在後麵僻靜處再度碰頭見麵。


    康浩本想跟蹤下去,又顧忌被那乞丐發現,打草驚蛇反而不妙,若就此罷手,心又不甘,況且那乞丐和金鬆分路繞道而行,自己隻有一個人,分身乏術,難免顧此失彼。


    正為難,忽見兩名黑衣漢子從對街轉角處快步走了過來,其中一個遙遙跟蹤那乞丐主小巷,另一個故意繞過康浩身旁,低聲說道:“康少俠放心,兩個點子交給咱們了。”不待回答,徑自加快腳步,尾隨金鬆向橫街而去。


    康浩認得兩人都是駱伯傖手下,心中大喜,店門已開,急忙提了花籃,閃身進了“關洛第一樓”。


    這時天剛黎明,客店裏靜悄悄的,櫃上有人“打鋪”的小夥計,兀自鼾聲陣陣,睡得正憩。


    “關洛第一樓”本是蛇拳門前任掌門人“開碑手”柳逢春的產業,自從柳逢春遇害,“七步追魂手”洪壽也相繼喪命,蛇拳門迭遭大變,勢力衰敗,所經營的酒樓客店也紛紛歇業,唯因“一劍堡”和“抱陽山莊”高手仍留在洛陽城中,“關洛第一樓’’客店才勉強支撐著未曾關閉,不過,店中人員已經裁減大半,並且停止對外營業,僅充一莊一堡下榻之用,無怪夥計懶散,天明猶未起床,一派破落景象。


    康浩穿過前廳,緩步向後院落走去,但見桌椅零亂,積塵未掃,偌大院子顯得空曠死寂,回想自己初到洛陽情景,前後僅僅十數日,期間盛衰盈虛變化竟如此懸殊,不禁泛起無限感慨。


    他傴僂著身子,邁著沉重的腳步,走過那一重重月洞門,庭院空寂,闃無人蹤,不多一會,就越過了兩進院落。


    行近後園門,他忍不住停了下來。


    這時,正是他曾經居住過的那座雅靜的花園,隔門望去,園中景物依舊,那小巧的房舍,精致的涼亭,花叢畔池水蕩漾,牆腳下蛙鳴聲聲,就在這小小花園中,他領略過易湘琴“擲蛙”約晤時的刁蠻,也忍受過應伯倫“投劍”怒逐的屈辱,更享受過月下攜手,亭中隅語的綺麗溫馨往事,恍如昨日,其中滋味雖各不相同,但同樣深深鐫刻在他腦海中卻是並無二致的。


    康浩正悵惘如癡,忽聞身後傳來步履聲響,一驚回顧,豈料竟是“日劍”應龍獨個由長廊那邊走來。


    康浩大感心慌,緊捏花籃,不知究竟是躲一躲的好或是以靜待變的好?


    心念轉動間,應龍已到了近前。


    康浩見避已不及,隻得含笑招呼道:“公子早!”


    誰知應龍即恍如未聞,兩隻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前麵,臉上掛著癡迷的傻笑,從園門前昂然而過。


    看神情,他心裏正想著什麽開心事,根本沒有注意到旁邊有個賣花老頭兒。


    直到走出四五步,應龍才愣站住,扭頭望望康浩,問道:“喂!老頭兒,站在這兒幹哈?”


    康浩忙道:


    “小的是賣花人。”


    “賣花人?”應龍翻了翻眼睛,茫然問道:“花有什麽用?”


    康浩笑道:“花兒的用處多得很,公子們用來放置案頭,可以爽心悅目,姑娘們買來戴在襟角發上,可以人花相映,傳香增美。”


    應龍喃喃念道:“人花相映傳香增美”,突然大步走了回來,一把拉康浩,低聲說道:“老頭兒,你是說這些花兒給姑娘們戴了,會比以前更美?更好年?’’康浩點頭道:“正是。”


    應龍舒伸出舌頭,舐了舐嘴唇,啞聲又道:“我再問你,如果那們姑娘已經美得不能再美了,戴上花兒會怎樣?”


    康浩道:“人美花嬌,相得益彰,那自然更是美上加美。俗語說:‘牡丹雖好,尚須綠葉陪襯。’美人如牡丹,花兒就是陪襯的綠葉了。”


    應龍沒待他說完,哈哈一笑,道:“好,這籃兒花,大爺我全買了。”


    說著,拋下一錠銀子,劈手奪過花籃,大笑而去。


    隻見他一邊走,一邊欣然作歌,唱道:“牡丹含露真珠顆,美人折向庭前過,含笑問檀良:花強奴貌強?檀郎故相惱,須道花枝好”。


    歌聲未畢,前麵長廊下忽然轉出“月劍”應虎,橫身攔路問道:“大哥買這些花,可是準備送給‘她’戴的?’’應龍笑了笑道:“不錯,你也想買些嗎?”


    應虎道:“不錯,可有什麽異種好花?”


    應龍得意地遞過花籃,那應虎隻冷冷了瞥一眼,突然振左臂,將花籃拋向空中,身形微挫,右手已閃電般抽出長劍。


    但見寒芒展動,淩空一卷,整籃鮮花連藍於盡被斬成了碎片,飄飄揚揚,灑落一地花雨。


    應龍勃然怒道:“老二,這是什麽意思?”


    應虎緩緩還劍入鞘,卻揚眉唱道:“佳人問語發嬌嗔,不信死花勝活人,將花扯碎擲郎前,請郎今夜伴花眠哈哈!小弟是一番好意,怕你唐突了佳人!”仰麵大笑,轉身走了開去。


    應龍按劍屹立,竟想不出話來駁他,好半晌,才恨恨一跺腳,道:“等著吧,總有一天,要叫你知道我的厲害!”


    他說這些話時,咬牙切齒,眼中布滿凶光,顯見確是萌發了殺機,並非一時氣憤之辭。


    康浩看在眼裏,驚在心頭,由“日月雙劍”這種異常的舉動,足以證明:‘中蠱’乃千真萬確的事了,一個若被“蠱毒”所惑,必然神思恍愧,不由自主,懵懵癡迷之下,別說叫他去殺人,就是要他自殺,他也不會遲疑一下。


    想到這裏,不禁又十同情“日月雙劍”。他們隻:弟倆除了跋扈些,本性並不壞,一身武功劍術,也算得出類拔卒的年輕高手,如非失意於易湘琴,又怎會輕易受到妖女冉肖蓮的蠱惑,而“一劍堡”和“抱陽山莊”齊名武林,門當戶對,彼此又有親誼,假如自己沒有邂逅易湘琴,也許……


    他腦際思緒如潮,一時間聯想了許多,但他卻沒有想到,男女之情,微妙莫測,就算他不認識易湘琴,“一劍堡”和“抱陽山莊’’也未必便會由親誼成為親家,這種事豈能單憑常理推斷。


    思忖間,應龍已走得無影無蹤,偌大庭院,又乘下康浩獨.自一人,他望望那滿地殘花斷葉,搖頭輕歎一聲,隻好空著手向上房走去。


    轉過兩座花棚,便是易湘琴和袁家姊妹下榻的上房,這時,園內靜悄悄的,房門也緊緊閉著,尚未打開。


    康浩不覺暗詫,心忖道:“現在雖然還是清晨,但練武的人都慣於早起,怎麽前後三進院落,隻有‘八臂天王’金鬆一個人起來至於日月雙劍兄弟,很可能大亮以後才溜回來,根本尚未入寢。


    正在詫異,房門忽然開了,一個十四十五歲的小姑娘,揉著眼睛,嗬欠連天的走出來。


    那小姑娘麵目很陌生,模樣兒像是丫環,但康浩素知客店中並無侍應仆婦,而易湘琴和袁氏姊妹也沒有攜帶隨身侍女,不知何時竟添了仆婦丫頭?


    意念間,連忙迎上一步,含笑叫道:“請問……”


    那小姑娘正睡眼惺鬆,猛然吃了一驚,“噔噔噔”連退兩三步,舉手直拍著胸口,跺腳嗔道:“唉呀!你這老頭子是打哪兒鑽出來的?沒頭沒腦攔人家,把人家嚇了一大跳!啊!嚇死人了!”


    康浩急忙陪笑道:“都怪老漢魯莽,驚了大姐。”


    那丫環定過神來,閃目打量道:“你是什麽人?到這兒來幹什麽!”


    康浩心念電轉,答道:“老漢是賣花的,剛才在街上受一們客人囑托,叫老漢送個急訊到‘關洛第一樓’客店來。”


    丫環臉色一沉,道:“送訊就該由店裏夥計通報,這兒是上房,你怎麽徑自闖了進來?”


    康浩道:“那位客人有個急訊,要送給店裏一個姑娘,老漢見夥計們還沒起來,一時心急,就冒昧尋來了。”


    丫環道:“這兒住的姑娘有好幾位,你要找哪一位?”


    康浩道:“找一位姓易的易姑娘。”


    那丫頭訝問道:“是一劍堡的易姑娘麽?”


    康浩道:“是的!正是這位易姑娘,敢問她起床了沒有?”


    丫環搖頭道:


    “你來得不巧,姑娘們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康浩一怔,道:“現在天剛亮,姑娘們就已經出去了?


    那丫環道:“不是今早出去,是昨天夜裏出去的,到現在還沒回來,你有什麽急事,不妨告訴我,等她回采,我再替你轉報。”


    康浩詫道:“你是說,這兒住的三位姑娘全都出去了麽?”


    那丫環道:“豈止三位,連咱們家一共是五位姑娘,四位老爺,都是昨天夜裏就出城去了,如今全沒回來”。話聲微頓,又問道:“你究竟有什麽事要見易姑娘?假如是書信,交給我也是一樣。”


    康浩沉吟了一下,道:“請問大姐尊府是……”


    那丫環挑眉傲笑道:“你還不放心嗎?告訴你,咱們是懷玉山馬金嶺,武林中‘三莊二島一竹林’的白雲山莊李家,我名小翠。”


    康浩驚“哦”一聲忙道:“既然這樣,待一位易姑娘回店的時候,煩請小導轉告!就說有位姓康的客人,約他今晚三更,在白馬寺相見,有要事麵告。”


    小翠迫問道:“那姓康的是不是名叫康浩?”


    康浩道:“這老漢就不知道了,那客人隻說他姓康。”


    小翠點頭笑道:


    “準是康浩,不會錯的了,昨夜咱們剛到,就聽見袁家兩位姑娘一直在提康浩這個名字,聽說他是易姑娘的……”


    這丫頭顯然是個喜歡多嘴的人,眼珠子一轉,忽然悄聲問道:“喂!老頭了,那位康浩,是不是長得很俊呀?”


    康浩呐呐地道:“這個倒看不出來。”


    小翠埋怨道:“真是個老糊塗,一個人長得漂亮不漂亮,你也看不出來?”


    康浩隻覺發燒,訕訕地說道:“大約老漢沒有太留心,所以咳咳”幸虧臉上有易容膏,不然,準變成“關公”了。


    小翠揮手道:“好啦!好啦!這些話問你一個糟老頭兒,還是對牛彈琴,反正今夜三更,咱們總看得見的。沒事了,你走吧!”


    康浩急道:“那位客人特別叮囑,口訊隻能告訴易姑娘個人,屆時請她一個人去赴約,不能帶旁人同去的。”


    小翠道:“這話是那姓康的說的?”


    康浩道:“不錯,是他親口再三叮囑的。”


    小翠笑道:“到時候隻怕由不得他,咱們姑娘和姓易的姑娘是結拜姊妹,這種事,隻別摘得開咱們姑娘。”


    康浩道:“可是,那位姓康的客人說,若有旁人同行,他就不露麵相見。”


    小翠揚眉輕哂道:“不露麵?哼!除非他一輩子不想跟易姑娘見麵,那還差不多。”


    康浩道:.


    “這……”


    小翠截口道:“別羅蘇了,你口訊已帶到就隻管回去吧!我還有事,沒工夫跟你嘮叨”。徑自去了。


    康浩搖頭苦笑一聲,無可奈何地退了出來。


    但他卻全然沒有留意到,就在那緊閉的上房長窗後麵,正有一雙炯炯的眼神,自始至終,一直凝注著他。


    趕回“節孝坊”,兩名跟蹤金鬆的漢子尚未返回。


    駱伯傖聽了康浩的敘述,不禁駭然變色驚道:“這麽說,終南一劍堡竟跟他們同流合汙?這簡直太可怕了。”


    康洗道:“事情演變到目前,委實錯綜複雜,令人難辨敵友,依小侄猜想,‘八臂天王’金鬆和‘屠龍手’秦夢熊兩人,可能都是奸細,日月雙劍受了蠱毒,抱陽山莊和一劍堡等於同遭腐蝕,隨時會發生變故,假如他們想下手應倫伯和易君俠,那實在防不勝防,可是他們為什麽遲遲沒有發動呢?”


    駱伯傖道:“也許他們正是在等候白雲莊李東陽,準備同時將二莊一堡一網打盡。”


    略一沉吟,忽又問道:“你可知道,易君俠他們為了什麽事,連夜趕出城去的嗎?”


    康浩搖頭道:“不知道,據那丫環小翠說,李東陽領著兩上女兒,昨夜才到,緊跟著就和易、應等人,趕出城去,天亮猶未回店,想必是發生了什麽緊急重大的事故。”


    駱伯傖回顧“飛蛇”宗海東,道:“六弟,帶人去打聽一下,順便接應跟蹤金鬆的兩名弟兄。”


    宗海東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駱伯傖眉頭緊鎖,陷入深思之中,康浩也負手徘徊,默然未再開口,這種窒息般的沉寂,正顯示出他們兩人內心的焦急不安。


    過了許久,門外傳來急劇的腳步聲。


    兩人不約而同抬起頭來,目光中都流露著光注之色。


    房門開啟,卻不見飛蛇宗海東,而是黑牛李鐵心陪著滿臉風塵的孟昭容。


    康浩驚喜叫道:


    “三姑姑”。


    駱伯傖未起身,臉上也浮現出欣慰的笑容,詫問道:“三妹來得好快,前天才發出的信鴿就收到了?”


    孟照容含笑還禮,道:“我沒有接到信鴿急令,是韓二哥不放心大哥的傷勢,叫我隨後趕來照顧你的。”


    駱伯傖苦笑道:“傷勢倒無大礙,但洛陽城中,風雲詭橘,咱們正盼你能早些來。”


    孟容昭道:“大哥是指昨夜孟津渡口那件事嗎?”


    駱伯傖一愣,道:“孟津渡發生了什麽事?”


    孟容昭道:“小妹今日淩晨由孟津渡經過,看見一劍堡主易君俠,抱陽山莊莊主應伯倫,以及白雲山莊莊主李東陽,親率二莊一堡高手,雇了船保在渡口一帶搜索。”


    康浩岔口問道:


    “他們搜索什麽?”


    孟容昭道:“據說昨天晚上,抱陽山莊的總管‘活靈官’孫天民,曾在孟津渡口附近一處偏僻的蘆葦叢中,發現了一艘可疑的怪船。”


    駱伯傖和康浩同時感到一驚,駭然道:“怪船?怎樣的船?”


    不錯,那的確是一艘怪船沒有帆桅,沒有櫓槳,白晝不見人影,入夜不見燈光,方方長長的,分不出船首和船尾,靜靜的浮在蘆葦叢中,就像一口巨大的棺材。


    江風吹過,蘆葦搖曳,那怪船卻紋絲不動,穩如磐石。


    “活靈官”孫天民伸手摸了摸顎下虯髯,目光炯炯衡量著船舷下吃水深淺,臉上有一片凝重之色。


    在他身後,屹立著兩名抱陽山莊弟子,肩頭斜插長劍,肅然無聲。


    孫天民注視那艘怪船,足有頓飯光景,才低聲問道:“是誰最先發現這裏有條船?”


    其中一名弟子欠身答道:“據說是一個牧童最先到,那牧童想爬上船去看個究竟,才走近船邊,雙腳竟中毒紅腫,奔回家裏已潰爛化膿,沒到天亮就死了。”


    孫天民問道:“這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那弟子道:


    “大約三天之前。”


    孫天民沉吟道:“這麽說,這條船已經泊在此地整整三天了?”


    那弟子道:“是的,附近村民都這麽說,但自從那牧童中毒死後,就沒人再敢走近這蘆葦,也沒有看見陌生人在附近出現。”


    孫天民點點頭,道:“好!你們守在這兒,不可靠近,如有異動,立即出聲呼叫。”


    說著,翻腕撤下了肩後七鋼鞭。


    那條鞭烏黑發亮,仍是精鋼打造,每節各長四寸,連把手共三尺一寸,重量卻達六十餘斤,不但沉重,而且不畏寶刀利刃,端的是件猛威霸道的罕見兵器。


    兩名弟子也同時撤出長劍,向後路退,躬身道:“二爺請多多仔仔!”


    孫天民輕哂道:“區區毒物,還唬不住孫某人。”


    腳隨聲落,一頓腳,魁梧的身軀已破空而起。


    別看他身形高大,輕身之術十分精純,隻見他袍解飄拂,宛如禦空而行,竟大步踏著蘆葦,灑然向前走去。


    蘆葦盡頭是一片泥淖,那怪船距離泥淖還有七八丈遠。


    孫天民提足一口真氣,淩空跨步,七八丈距離一掠而過,節節鞭向下一探,“卟”地插進船舷中,一式“順風扯旗”,整個身子已斜掛在鞭身上。


    兩名弟子遠遠望見,不由自主都發出一聲輕聲喝采!


    孫天民目光疾掃,但見艙門半闔,裏麵悄悄的沒有半點聲息,可是艙麵上卻洗劇得十分潔淨,水漬猶未全幹,分明不久以膠還有人在船上衝洗工作。


    孫天民心念轉動,大感困惑,也激發了強烈的好奇好、探手人懷,掏出一塊碎銀,輕輕二握,立成粉未,然後把銀粉灑在船板上。


    銀粉色澤不變,證實船上無毒,“活靈官”這才小心翼翼飄落船麵,用鋼鞭撥開了艙門,俯身向裏探望。


    船艙內又分為兩層,各有木梯相通,上麵一層好像是吃飯和息休的地主,有一張木桌,兩張長凳,桌上還有一隻茶壺下麵底層則可能是臥室,黑沉沉看不清裏麵有些什麽陳設。


    這條船上分明是有人居住的,而且,那居住的人才離去不久,可能仍在附近。


    孫天民濃眉微皺,低頭跨進艙內。


    船艙狹窄,別無窗孔,是以顯得頗為悶熱,桌上茶水猶有餘溫,空氣中充斥著一般黴臭味,那好像一個從不洗腳的人,突然在你麵前抖開臭襪子。


    孫天民遊目環視一匝,看不出什麽異樣,鋼鞭橫護胸前,又跨進底艙。


    下麵一片漆黑,伸手難辨五指,黴臭味更重,其中還夾著陣陣腐木氣息,令人有置身地窖墓穴的感覺。


    孫天民一揚左臂,晃然了火摺子,火光閃現,不禁駭然倒抽一口冷氣。


    敢情這底艙中,竟滿載著一艙棺木,足有十三四口之多,是嶄新的桐棺,也有陳舊的槨櫬,有的髹漆半新,似是寄厝後尚未案葬,有的卻帶著泥土,分明剛由墳墓中挖掘出來。


    總之,這十餘口新舊不一的棺材,分成兩列,整整齊齊排主底艙內,每一具棺頭,各釘著一塊木牌,上麵標明死者姓名,寫著:


    “翻天手”沈墊


    “銅頭夜叉”劉誌海


    “百丈翁”侯天行


    “五毒秀才”顏昆陽


    “玉麵虎”蔣滔


    “斷魂砂”高公達


    “鬧海惡龍”閻風山


    “花蝴蝶”柳子楊


    “獨腳鬼王”褚一飛


    這些人,有嗜殺的惡徒,有好色的淫賊,有逞強鬥狠的凶煞,也有殺人越貨的巨寇,在黑道上,都是臭名遠播的人物。


    可是,這般窮凶極惡之輩,平時行蹤飄忽不定,怎麽會突然一齊死了,而且棺木都集中在這艘怪船之上。


    孫天民不禁大感驚疑,曲指叩了叩那具標明“獨腳鬼王”褚一飛的嶄新漆棺,其聲“篤篤”,不像是空棺。


    他疑心頓起,將火折子插在艙壁上,鋼鞭橫銜中,雙手扣莊棺蓋,便待開棺查看。


    正在這時候,艙外忽然有了人聲。


    孫天民“噗”地一聲吹滅了火摺子,鞭藏肘後,一閃身,退陷在船艙暗角處。上麵傳來兩個人的談話聲音,隻有其中一個抱怨道:“倒黴!倒黴!真他媽的倒了八輩子的黴。


    另一個道:“這有甚麽辦法?誰叫咱們運氣不好,輪上這份苦差使。”


    “苦倒不要緊,這責任實在太大了,三天已經叫人提心吊膽,再等三天,那不是要命麽?”


    “要命也隻好認了,你沒聽說嗎?上次送人進城,出了岔子,不但老趙殉職,頭兒也受了重責,現在事情還沒有完,弄得不好,隻怕連腦袋都不住。”


    “我擔心的就是這個,你想想看,十三個半死不活的燙手貨,隻有你我看守,又要照顧他們吃喝拉撒,又得防備敵人,這責任有多大?”


    “唉!話雖不錯,事情輪到頭上了,光擔心也沒有用,好在這地方還算安全,隻要不出事,再過三天,咱們就……”突然一驚呼,道:“老張,快來看看,這兒舷幫子上怎麽會有個破洞?”


    老張也失聲道:“呀!艙門被誰打開了?我分明記得剛才是關著的。”


    “不好!有人來過了!”


    “快!快下去看看!”


    “嗆嗆”連響,劍芒閃現,兩個倉惶奔入艙中。


    其中一個提劍直落底艙,剛摸出火摺子,被孫天了兜頭一鞭正砸在天靈蓋上,腦漿進裂,頓時咽了氣。


    剩下的一個卻十分狡猾,一縮身,飛快地退了出去,“蓬”地掩閉了艙蓋。


    孫天民冷笑一聲,道:“區區艙蓋,就算是鐵鑄的,你孫二爺也要砸它一個窟窿!”


    鋼鞭迎頭猛揮,大喝一聲:“去!”


    鞭起處,“轟隆”一聲巨響,那艙蓋應聲碎粉。


    孫天民哈哈大笑,正要縱身出艙,卻聽見“乒乒乓乓”一陣亂響,那一十三口棺木蓋子,突然紛紛飛起。


    緊接著,“呼”地一聲,棺中屍體竟同時挺坐了起來。


    那十三年黑道巨寇,一個個麵色慘白。神情木然,但眼中閃射的凶光,已經足以證明他們不是死屍,而是十三個活人。


    孫天民雖然閱曆豐富,也從未遇見過這種怪異駭人的事,驚悸之下,身法不覺略緩了一下,誰知就在這刹那間,艙外忽然傳來一聲竹笛聲。


    十三外黑道巨寇聞聲而動,人影閃掠,拳掌翻飛,向孫天民一擴擁齊上。


    船艙本來已狹窄,那十三名凶煞惡神又奮不顧身,仿佛跟孫天民有什麽不共戴天的深仇似的,距離近的拳打腳踢,掌劈腿掃,有些距離比較遠擠不進來,便掄起棺材板,:惡狠狠地向孫天民頭上投擲。


    艙中勁風呼嘯,碎悄四射,展開-場驚心動魄的惡戰,但除了動手拚鬥的聲音外,那十三外黑道凶徒卻沒有一個開口,隻是一味埋頭拚命。


    孫天民就算武功再高,在這種瘋狂圍毆的情形之下,也落得招架艱難,狼狽不堪。


    竹笛聲一陣緊似一陣,十三名巨寇如群蟻附蛆,狂蜂爭蜜,“活靈官”一時變成了捉鬼的鍾馗,反被群反所欺,衣袍碎裂,傷痕斑斑。


    孫天民情知若不先毀了那吹笛漢子,決無法阻遏群凶的攻勢,一緊手中七節鞭,奮起全力,“金龍抖甲”,“狂飆怒濤”,一連兩式硬招,將距離最近的兩名凶人砸翻,身形猛展,鋼鞭化作“旋風掃落葉”,“呼”地一聲橫蕩開去。


    容得群眾攻勢略頓,趁隙收鞭長身,“一鶴衝天”,直射射艙外。


    可是,當他脫身退出船艙,不禁駭然大驚,原來怪船不知何竟竟漂離了蘆葦叢,正順流而下,到了河心。


    那吹笛漢子一身水靠,早已棄舟踏波逃去,而“活靈官’’孫天民卻變成了個不折不扣的“旱鴨子”,眼睜睜看著那漢子攀上另一艘小船,眼睜睜看著他坐在小船上狂吹竹笛,空白咬牙切齒,無法可想。


    這時,艙中群凶受到笛聲指使,正在撞艙壁,鑿船底就像是-群瘋子,存心將船弄沉,好跟孫天民同歸於盡。


    遠處小船上有人大笑道:“黃河急,船兒輕,活捉孫天民。”


    瞬息間,船底已破,大股河水湧入船艙,一群凶徒則承逐狼奔衝上艙麵。


    孫天民虯髯戟張,目眥欲裂,驀地一聲暴喝,七節鞭竟脫手電射而出。


    群凶徒中以“花蝴蝶”柳子揚輕功最高,搶在前麵,甫出艙口便被七節鞭貫穿胸背,連哼也沒哼出來,仰麵便倒。


    孫天民沒等他倒下去,飛快地逼身上步,左手扣住頸脖,右掌抓起腿胯,猛地吐氣開聲,搶起淫賊的屍體,奮力向小舟擲了過去。


    屍體擲出,孫天民也跟著騰身射起。


    那小舟遠在二寸-餘丈外,本難憑一口真氣掠空飛渡,屍體也僅能擲至十餘丈處,無法擲及小舟,但孫天民卻藉那體落水的刹那,腳尖輕點,借力換氣,再度騰身拔起,非但越過二十餘丈河麵,而且從屍體上拔回了七節鞭,宛如天神飛降,直向小舟撲落。


    小舟上共有三名身穿水浮的漢子,全被這突然的變化驚得呆住了,及待定神來,孫天民已到了頭頂。


    那吹竹笛的一個首當其衝,閃避不及,被孫天民手起鞭落,連人帶船板砸了個稀爛,另外兩名搖櫓漢子卻同時揚手擲出兩顆黑忽忽的東西,翻身跳進水中。


    孫天民隻當那兩顆黑忽忽的東西是平常暗器,冷然一曬,揮袖將其震落,誰知那東西落在船上,竟“剝剝”兩聲爆出大蓬火光,刹時間,滿船都燃燒起來。


    小舟失去了控製,在激流中不停地亂轉,火光映著孫天民,隻見他渾身鮮和乎成血人,卻兀自橫鞭挺立在船頭,厲聲大笑道:“來啊!誰要活捉孫天民,為甚麽不來試試看?哈!哈哈!”


    孤舟逐流,濁浪滔滔,固然,那火是燒不死孫天民的,但他即不會駕船,也不諳水性,縱不被火燒死,也將被濁流吞沒,待應伯倫等人接獲兩名弟子急報,連夜趕到孟津渡口,已經甚麽都看不見了包括孫天民,起火的小舟,以及那艘形如棺材的怪船。


    口口口口


    孟昭容說到這裏,陰暗的小樓秘室中,響起幾聲低沉的感歎。


    康浩歎息道:“那孫天民雖然脾氣暴躁些,倒確是條鐵掙掙的漢於。”


    孟昭容道:“最奇怪的還是那十三名神誌癡迷的黑道凶煞,不知甚麽緣故,竟能受笛音指揮進退,奮不顧身圍攻孫天民,若在平時,這些人是萬萬不敢與孫天民為敵的。”


    駱伯傖道:“這個疑團,咱們正等侯三妹來解破呢。”


    孟昭容搖了搖頭,說道:“可製、妹未能目睹當時情況,僅任傳聞,恐怕很難臆測。”


    胳伯傖微笑道:“咱們已經替三妹準備了兩個實例,以供驗證。”


    說道,起身領路,轉進隔房臥室。


    孟昭容一眼瞥見那張木榻上僵臥著的奪命雙環,不覺微怔,詫然驚問道:“這兩人是……”


    駱伯傖笑了笑,道:“三妹精擅醫道,請先檢查他們受製的原因,就知道他們是誰了。”


    盂昭容緩步趨近榻前,先探了探雙環的脈息,然後翻開眼皮查看瞳孔,又俯身傾聽心跳徐徐片刻之後,驚容凝聚,匆匆解開了雙環頭上發髻。


    人目那“百匯穴”上縫合的疤痕,孟昭容臉色頓變,倒吸一口冷氣,失聲道:“這是鬼叟朱逸的‘銀針搜魂’大法。”


    駱伯傖拈須笑道:“不錯,三妹不愧醫道高手,但是那鬼叟朱逸又是何許人?”


    孟昭容道:“鬼叟朱逸,雄霸苗疆,一向足跡不出蠻荒,所以武林人知道的並不太多,其實那鬼叟的難耐決不在‘毒神’苗廷秀之下,就以‘搜魂針’和‘絕情蠱’兩大獨門絕技而論,普天之下,隻怕無人能解。”


    說到這裏,語聲微頓,才接下去說道:“不過,那鬼叟朱逸為人正邪之間,人不犯他,他也向不犯人,隻圖獨霸苗疆,並無插足中原的野心,他有兩個女兒,一名朱雀,一名朱燕,各獲得一種真傳絕技。從來,同事一夫,嫁了一個姓遊的漢人。”


    康浩突然岔口問道:“那漢人是不是名叫尤寧?”


    盂昭容道:“那人名叫遊西園,人稱‘毒手殃神’。”


    康浩喃喃道:“尤寧!遊西園晤!一定是他改了個名字。”


    孟昭容訝道:“尤寧是誰?”


    駱伯傖淡然一笑,說道:“三妹請說下去,那毒手殃神遊西園,又是怎樣一個人?”


    孟昭容詫異地望望康浩,又繼續說道:“那遊西園本是‘鷹爪門’弟子,貪色嗜殺,心性暴臭,被‘鷹爪門’所逐,在中原無法立身,乃遠走南荒,不知怎的和鬼叟朱逸兩個女兒勾搭上了,竟然一箭雙雕,做了朱家嬌客,而且,遊西當時已有妻室,兩個鬼女居然甘心作妾,非姓遊的不嫁。據說為了這件事,鬼叟十分氣憤,一怒之下,險些把遊西園廢了,後來雖然看在女兒份上沒下毒手,卻從此斷絕了父女之情,將兩個女兒和遊西園一齊逐出苗疆。”


    康浩由衷讚道:“那鬼叟朱逸倒有些眼光,早看出遊西園不是個好東西。”


    駱伯傖頷首笑道:“但兩個鬼女卻太傻,莫非世上男人都,死光了?竟認定非嫁那姓遊的蓄牲不可?”


    孟昭容也笑道:“這也難怪朱逸那兩個女兒,一則苗疆閉塞,漢人本就不多,長得俊秀的更少,那遊西園雖說不上美男子,跟苗人相比,也就顯得軒昂不凡了,二則從然有才貌強過遊西園的男人,卻未必肯娶朱家姊妹”。


    駱伯傖道:“為什麽?”


    孟昭容笑道:“因為那大姐‘搜魂女’朱雀既麻又啞,奇醜無比,二妹‘蠱女’朱燕則是天生的雞胸兔唇,骨瘦如柴,連一點女人味兒也沒有。”


    駱伯傖說道:“原來如此,那遊西園娶醜妻,其目的,自然在凱覦鬼叟的兩大獨門絕技,這一來,總算被他如願以償了?”


    孟昭容卻搖頭道:“不!鬼叟朱逸在逐女之前,已經追回了‘搜魂針’和‘絕情蠱’的獨門解藥,同時,二女也立過重誓,決下將兩種秘技傳授他人!”


    康浩失聲道:“那麽說,那鬼叟兩個女兒,隻能施人,不能解術了?”


    孟昭容道:“正是。”


    駱伯傖道:“她們既是鬼叟的親生女兒,難道會不知道解藥的配方?不會自己另行配製麽?’,盂昭容笑了笑,道:“鬼叟一門向來秘技自珍,萬其對於獨門解藥配方,看得比性命還重。為了防衛門下弟子叛師作亂,曾訂下嚴規,傳技不傳藥,必須上一代掌門人臨死之前,才能將解藥配方傳給下一代掌門人,他們雖為父女,亦不例外。”


    駱伯傖默然良久,歎道:“如此說來,連三妹也無法解破袁氏雙環所受的禁製了?”


    盂昭容搖頭道:“除非取得鬼叟朱逸的獨門解藥,天下無人能救他們。”


    康浩接口道:“‘放蠱’之術,苗民俱所擅長,難道非鬼叟的解藥不可嗎?”


    孟昭容道:“苗民‘放蠱’之術,豈能與鬼叟的‘絕情蠱’相提並論,何況培育‘蠱母’的方法各有不同,非‘養蠱’之人,是不能‘收益’的。”


    駱伯傖呆呆望著榻上的袁氏雙環,亦是眉峰深鎖,默默無言。


    孟昭容歉然道:“都怪小妹無能,未能替大哥分憂”……


    駱伯傖苦笑搖手道:“這怎能怪你,唉!我擔心的不是袁氏雙環兩兄弟,而是那尤寧仗著鬼女之助,慣施詭術,凡是曾經落人他們圈套的人,無論功力多高,都會在一夜之間,變成他的死土。這種人,動手時奮不顧身,縱遭擒獲,也不會吐露他們半句秘密,倒是難以對付,譬如‘活靈官’孫天民的慘遇,便是可怕的教訓。


    她凝思片刻,忽然又道:“假如要破解‘搜魂針’和‘絕情蠱’,隻有-個辦法可行?”


    駱伯傖忙問道:“什麽方法”


    盂昭容道:“小妹師門,與鬼叟朱逸略有淵源,唯-可行之途,是由小妹走一趟苗疆”。


    駱伯傖搖頭道:“那是沒有用,鬼叟視獨門解藥珍逾性。命,連女兒都不肯傳授,豈肯送給外人。”


    “如果明索求討,他是決不會給的,但咱們可以仿效‘火蓮觀’例子,給他來個‘順手牽羊’,弄一兩瓶解藥回來。


    駱伯傖仍是搖頭,道:“鬼叟不比火道人,‘弭海’也不是‘火蓮觀’那麽容易下手下,這辦法太冒險,而且苗疆路遠,呼應不便,萬一失手,連救援都采不及,咱們慢慢再從長計議吧。”


    正說著,“飛蛇”宗海東滿頭大汗地回來複命。


    關於盂津渡口發生的變故,宗海東所述跟盂昭容聽到的大同小異,最後說道:“一堡二莊高手遍搜渡口附近百裏,毫無所獲,在下遊雇舟打撈,也沒有找到孫天民的屍體,現在易君俠和白雲山莊莊主李東陽已經先行返城,霹靂劍客應伯倫仍在渡口繼續搜索打撈。”


    駱伯傖頷首歎道:“看來孫天民已是凶多吉少了,那兩名跟蹤的弟兄都回來了嗎?”


    宗海東道:“一個回來了,一個已經捐軀殉難。”


    室中眾人同時一震,駱伯傖驚喝道:‘‘怎麽會出事的?”


    宗海東道:“當時兩名弟兄分別跟蹤那乞丐和金鬆,其中一名弟兄貪功心切,靠得太近,暴露了形跡,被金鬆發現,當場就殉了職。”


    康浩急問道:“那另一個弟兄?”


    宗海東道:“現在院中候傳。”


    駱伯傖揮手道:“快叫他進來。”


    傳話出去不須臾間,一名黑衣漢子低頭疾步而人,向眾人垂身躬身行了禮,單膝一屈,跪在駱伯傖的麵前,俯首道:“屬下田超,護衛弟兄不力,求東家按律責罰。”


    駱伯傖道:“先站起來回話,事情經過是怎麽樣的.”


    那名叫田超的漢子稱謝站起,說道:“屬下和蘇定榮奉命暗中掩護康少俠,在‘關洛第一樓’客店門口,發現一名乞丐和八臂天王金鬆,以暗號互示身份,分途折往小街,當時,康少俠無法分身追躡查看,屬下和蘇定榮,便替康少俠擔下了追蹤之責。”


    駱伯傖點頭道:“很好!這是你們應變機警,勇於任事。後來,又怎會出岔的呢?”


    田超道:“那乞丐和金鬆分別從小街繞到客店麵僻靜處,兩人交談了許久,看情形那乞丐似有什麽得大的事向金鬆報告,說話時顯得很恭敬,而金鬆卻傲不為禮,神態十分傲慢……”駱伯傖緩緩頷首,說道:“晤,說下去!”


    田超道:“他們交談的聲音極低,屬下和蘇定榮都想竊聽淡話內容,不免靠得太近些,誰知那金鬆耳目非常敏銳,突然結束談話,和那乞丐匆匆分手散去,屬下見他已有警覺,便隱蔽在暗處不敢再行跟蹤。這時候,蘇定榮卻急欲退避,不慎弄出了聲響,當場被金鬆發覺,喝問:“是什麽人?’”


    駱伯傖截口道:“他就該鎮靜回答,假作是早起的居民才對,光天化日之下,或許能夠支吾過去的呢?”


    田超垂頭悲聲道:“可惜,蘇定榮心裏一慌,便想拔步奔逃,結果,沒逃出四五丈遠,就被金鬆用袖箭射中了後頸和腿彎。”


    駱伯傖頓足長歎道:“那金鬆號稱‘八臂天王’,身上所攜暗器不下數十多種,要想脫身豈是容易的?”


    他目光凝聚,複又追問道:“後頸和腿彎中箭,還不致喪命,莫非他竟遭金鬆生擒去了?”


    田超道:“沒有,他在中箭倒地的時候,大叫了一聲:


    ‘冷丐曹彪’!說完這四個字,便嚼舌自盡而死。”


    “啊!冷丐曹彪?”駱伯傖驚訝失聲,道:“原來那乞丐就是冷丐曹彪!這倒是出人意外事。”


    康浩急問道:“駱伯父,那冷丐曹彪是何許人?”


    駱伯傖道:“丐幫有酒、色、財、氣四大怪,都是幫中長老,‘醉丐’吳清嗜酒若狂,終日難得清醒,‘花丐’劉樂好色嗜嫖,出入娟門怡然自得,‘貪丐’郝百通視錢出命,是江湖中有名的郝碎嘴,隻要給錢,什麽事都幹,這‘冷丐’曹彪,卻是個自私成性、氣量狹窄、冷漠寡情的人。”


    康浩恍然道:“小侄在太原府,曾見過那位‘貪丐’郝百通,後來在途中攔截法元大師靈柩的也是他。這樣看來,丐幫四怪隻怕都已經投靠賊黨了。”


    駱伯傖感歎道:“丐幫弟子遍布天下,一向以仁義傳為幫訓,假如果真被賊黨所利用,那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接著向田超擺擺手,道:“你且下去歇息吧!傳話通知保定府,對蘇定榮的遺眷從優憂恤。他能舍生自絕,不願落入敵手,也算得上是條好漢子。”


    田超施禮退去後,駱伯傖眉峰緊皺,怏然不悅,好半天;沒有再說一句話。


    其餘眾人也都沉默緘口,室中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情勢演變到現在,已經越來越嚴重,日月雙劍甫落圈套,孫天民又遭變故,抱陽山莊發發可危,假如一劍堡和丐幫再發生事故,天下正道武林,豈不等於全部土崩瓦解了麽?


    最可歎的是,是迄今為止,他們對本身的危機懵無所覺,對敵方的情況更是茫然無所知,就像瞎子在黑暗中摸索,隨時都有跌人陷阱的危險。


    駱伯傖和康浩雖然對尤寧一黨的情況略有了解,卻又苦於無法取得二莊一堡的信任。因為二莊一堡-直以“風鈴魔劍”楊君達為敵,而楊君達卻是駱伯傖的知友、康浩的恩師這些微妙而複雜的關係,實非言語所能解釋。


    正在躊躇難決,忽見老蒼頭蔡福捧著一個紙柬,匆匆奔了進來。


    那紙柬皺成一團,上麵沾滿泥土,寫著幾行潦草的字跡,駱伯傖接過一看,臉上不禁變了顏色,沉聲問道:“這是誰送來的?”


    蔡福躬身道:“老奴剛在院中守望,看見這紙團從牆上擲過來,大約是四爺親自投送的。”


    駱伯傖又問道:“你看見那投紙的人確是四爺嗎?”


    蔡福道:“老奴沒有看見,隻有這樣猜想。”


    駱伯傖眉峰一轉,沉吟道:“這就奇怪了,事情既然這麽重要,他應該投法抽身過來一趟才對,難道連片刻的時間都沒有?”


    說著,把紙柬遞給了康浩。


    康浩急忙和孟昭容等一同展視,隻見柬上寫著簡短的幾句舌:


    一一奉命隨尤寧出城,有緊急重大事故,速囑浩侄跟蹤“黃旗”馬車,切切!


    下麵沒有落名,僅用綠色灰筆,繪了一張鬼臉。


    康浩長身而起,道:“這黃四叔的筆跡,也有他的鬼臉暗記,小侄立即去一趟。”.孟昭容道:“我跟你一起去”。


    康浩道:“四叔柬上指名由小侄前往,如果……”


    孟昭容笑道:“那是因為他不知道我來了,要你易容前往,是為了隱密行動,我是生麵孔,去了決不礙事。”


    駱伯傖點頭道:“這樣也好,有三妹同去,彼此可以互相掩護,總比人單勢孤的好。”


    於是,吩咐蔡福即速備車。


    康浩略作改扮,化裝為一名粗黑的車把式,孟昭容用一幅土布罩住頭發,扮成鄉下婦人模樣,臂上挽了一隻花布包袱,顫巍巍出了後園側門。


    蔡福已經備妥一輛單套敞篷馬車,車身輕巧靈便,拉車的卻是一匹白花毛的碩壯健馬。


    康浩攀上車轅,讓孟昭容坐在後座上,“得兒”一聲,駛向街口。


    車子繞了個彎兒,放緩速度,穿過“節孝坊”,果然望見前麵有輛門窗緊閉的雙套車,正風馳電奔向西駛去。


    那輛車轅上高插一支三形的小黃旗,駕車的是個青衣壯漢,旁邊坐著一個瘦削漢子,正是“鬼臉書生”黃石生。


    康浩輕咳一聲,長鞭卷揚,遙遙嗖了上去。


    兩車相距約莫十來丈,一先一後出了西門,前麵那輛車忽然折向西北方,直向邙山下駛去。


    這是通往繩池和潼關的官道,左依邙山,右臨澗水,途中車輛來往甚多,所以康浩的車子雖然一路尾隨而行,倒可不慮被其查覺。


    行了十餘裏,那輛雙套馬車突然勒韁收勢,停著路邊停了下來。


    康浩望見,連忙收韁,也準備停車等待時,孟昭容低聲說道:“不要停車,就照這樣繼續向前走!”


    康浩道:“可是,他們已經…….”


    孟昭容道:“他是故意停下來,想試試有沒有人在後麵跟蹤?咱們一停車,必然引起尤寧的疑心,不如佯裝無意,越過他們前麵去想別的辦法。”


    康浩點點頭,依言催動馬車,仍往前走,


    不多久,兩車已擦身而過:黃石生目光與康浩一觸,忽然揮手叫道:“老大,請停車!”


    康浩猛收革韁,用力一踏刹車板,那白花健馬前蹄高舉,嘶聿聿一聲長鳴,停了來。


    他咧嘴朝黃石生一笑,傻愣愣地問道:“相公,有啥事呢?”語音沙啞低沉,還帶著濃重的河南鄉音。


    黃石生閃目向他細細打量了一遍,問道:“老大這車是去哪兒?”


    康浩道:“鐵門鎮,送這位大娘去她女婿家。怎麽?相公要拾便車?”


    黃石生道:“不!咱們隻是想跟老大商量借一件東西。,’康浩道:“借啥東西?”


    黃石生道:“咱們的車軸壞了,想跟老大借一枚軸楔釘子。”


    康浩一愣,道:“這俺可忘了,不知車上有沒有?俺得找找看”


    說著,便想插鞭落車。


    黃石生冷聲道:“不必勞動老大,五金箱子想必就在車子後座,我自己來找吧!”身形一閃,掠下了馬車,自向車後尋出盛放雜物零件的小木箱子。


    這種備作修理車子用的小木臬,每輛馬車上都有一隻,而且大都擱在車子後座下麵,如遇中途車輛故障,彼此互通有無,這是極平常的事。


    不過,箱子既然在後座下麵,取用的時候,少秒得要麻煩盂紹容挪讓一下,這也是極平常的事,孟紹容當然不便拒絕。就在挪讓,取箱,尋楔釘這段時間,黃石生嘴唇蠕動,施展“蟻語傳聲”術,向孟紹容低語數句,然後隨意取了一枚楔釘,放回木箱。揚聲道:“就這一枚合用,老大,說個價錢吧!”


    康浩咧嘴笑道:“啥呢話!小東西還算錢?相公拿去用就得啦!”揚鞭一抖,催車徑自去了。


    及待康浩所駕敞篷車去遠,黃石生才躬身對車廂內說道:“回堂主,已經詳細檢查過了,車輛和那鄉婦,都沒有可疑之處。”


    車廂應道:“很好!照令行事,轉頭!”


    雙套馬車勒轉轅頭,駛入山腳下一片林子裏。


    口口口口


    孟紹容正用一麵小銅鏡觀察車後情況,見那雙套馬車駛進林中,立即叫道:“向左轉彎,快!”


    康浩猛力一帶韁繩,將車子折向左邊岔路,直人亂林深處停住。


    兩人匆匆下車,用枝頭掃去車輪的痕跡。


    孟紹容低聲道:“剛才黃四叔說,尤寧是接奉急令,趕來北邙參加一項緊急會議,與會者都是魔黨新近調集洛陽一帶的重要頭目,戒務備必然十分嚴密,叫咱們要格外謹慎。”


    康浩驚道:“既是重要會議,想必應由會主親自主持了?”


    孟紹容道:“理應如此。”


    康浩奮然道:“三姑,咱們正要確定那會主是不是家師,這豈非是難得的好機會?”


    孟紹容搖搖頭道:“隻怕很難見到他,據你黃四叔說,與會真的產身份都不準公開,必須戴上同樣的頭罩,穿上同樣韻衣服,咱們不見他的麵貌,怎知他是不是令師?”


    康浩道:“假如咱們也穿上跟他們同樣的衣服,再用頭罩掩住麵貌,不是很容易混得進去麽?隻要能混進去,就……”


    孟昭容道:“不要想得那樣簡單,在身份隱蔽的原則下,他們必定另有識別的信物和暗語,還是別太冒險,看情形再說p巴!”


    說話間,兩人已將馬車掩蔽妥當,穿林折回與黃石生照麵的地方。


    路旁車痕宛在,沒有費多少力,便找到了那條岔道。


    孟紹容低道:“我跟在我後麵,記住須保持五丈以上距離,注意我的手勢行動。”


    康浩點頭道:“知道了,三姑也請多多謹慎。”


    兩人謔然分開,沿著那條岔道向山麓搜索前行。


    孟紹容居左,康浩在右,前後相距約有六七丈,以便互相掩護。


    那岔道隻是一條小徑,本不足通行車輛,但沿途樹枝小幹多被砍去,顯然是由人事稱辟出來,充作車道。


    可是奇怪得很,車道附近竟未發現任何明樁暗卡,荒野靜悄悄的半點異樣也沒有。


    康浩不禁心裏暗暗嘀咕:既然是重要頭目集會,戒備理應森嚴,此地距官道並不遠,赴會的人又公然乘車代步,卻連個守望的樁卡都沒有,似此情形,若非糊塗,那就是另有其他更厲害的布置了。


    他深信對方絕非庸手,然則何以林子裏會如此平靜呢?除了“有恃無恐”四個字外,還有什麽理由可以解釋?


    想到這裏,心弦連震,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正待招呼孟紹容,忽地,車聲入耳,一輛疾馳的馬車已穿林而至。


    康浩曲身藏匿草叢中,隻見那輛馬車的型式竟跟尤寧乘坐的毫無分別,同樣高轅雙套,車窗緊閉,由一名青衣大漢駕車,一名佩劍漢子和駕車大漢昂然據坐轅頂,連眼角也沒有向林子裏掃一掃。


    前麵已是邙山山麓,地勢漸漸崎嶇,但那馬車駛進的速度不減,轉瞬間,已消失在林木深處。


    孟紹容和康浩不約而同側耳傾聽,隻覺車聲隆隆遠去,好像前麵還有頗長的一段路程並未因山勢而中斷停止。


    康浩屈指輕彈,向孟紹容做了個詢問的手勢,孟紹容聳聳肩,也是一臉不解之色。


    正在詫異,蹄聲又起。


    這輛車型式和隨行人員都與先前一輛相同,隻是車轅上那麵三角小旗,換成了朱紅色,而且加鑲著一條金色旗邊。


    康浩心念忽動,趁那馬車由前麵駛過的刹那,猛吸一口氣,一式“金鯉穿波”從草叢中貼地飛射而出。


    他雙手用力一撐地麵,折腰、拳腿,身形彈起,迅速地搭住車後橫檔木,一縮身子,宛如蜥蜴般鑽入車底,整個人緊貼在四個車輪之間。


    孟紹容瞥見康浩涉險俯車,急得向他連連搖頭示意,康浩已“騎虎難下”,徑被那馬車載著如飛馳去。


    馬車奔馳不停,雖在林中,仍然十分平穩,康浩藏在車底,無法分辨方向,隻能隱約望見後麵木要漸疏,業已遠離了那條狹窄的小徑。


    行未多久,光線一暗,馬車竟駛人一條兩條夾峙的穀道。


    這穀道險峻天成,恰可容一車通過,兩道中陰暗潮濕,生滿了厚厚的台薛,不難想見兩側山壁一定很高。


    又行了裏許,馬車忽然停止。


    康浩心知快到地頭了,卻苦於看不見這穀道是在邙山什麽地位?附近有些什麽布置或特征?


    馬車隻停了片刻,又蠕蠕駛動,但駛得很緩慢似穿出穀道,正登上一處崎嶇的斜坡。


    山坡上有許多尖銳的石塊,不時觸碰康浩身體,背後衣衫被劃破,甚至傷及皮肉,他也隻好咬牙忍住,哼也不敢哼一聲。


    登上斜坡,竟是一條端整的石板路,那一條一條方石,排列得十分整卜馬蹄敲在石上,清脆有致,車輛速度又漸漸加快了。


    康浩不禁詫異起來,暗忖:是誰在亂林荒山中,築了這麽整齊的石板路?竟不遜於城鎮中的街道?


    心念未已,馬車忽又一頓而止。前麵有人高聲吟道:“胸懷英雄誌。”


    車轅上佩劍漢子立即接道:“身佩複仇花。”


    前麵那人又道:“借問居何處?”


    車上應道:“朱旗第一家。”


    前麵大聲道:“恭迎朱旗。請!”


    接著,車旁出現兩雙穿著薄底靴的腳,分立侍候,於是車門啟開,走下一個人。


    康浩心頭一緊,皆因他身子懸掛在車底,隻能看見那些移動的鞋子,無法看見麵貌,蛤他清清楚楚認出那雙由馬車中胯下來的鞋子,是一雙青緞軟履那,正是師父平時常穿的式樣。


    這一刹那間,他幾乎忍耐不住想現身衝出去,抱住那雙腳,看看鞋子的主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相依為命的師父?


    然而,他畢竟還是忍住了,他深深知道,身在虎穴,決不能憑一時衝動冒昧行事,因為任何後果,影響的都決不止是他自己一個人,同時賊黨高級頭目秘密集會深山,定有重大事故,否則,黃石生也不會緊急傳導要自己追蹤趕來了。


    為大局著想,他不敢冒失,但那人就在咫尺之內,如果不能辯認真偽,他又怎肯甘心呢?意念飛旋,那雙青緞軟履已在兩人簇擁下離開了馬車。


    康浩側目望去,隻見那三個人背景衣著竟毫無分別同樣戴著一個黑色頭罩,身上披著寬大的黑袍,長及膝下……石板路的盡頭,是一座龐大的石砌古墓,不知建於何年何代?此時墓碑已被移去,改成門戶,門上垂著極厚的簾。‘那兩名隨侍的黑袍人撩起門簾,隱約可見墓中有微弱的燈光,仿佛已有三人在裏麵等候著,每個人都穿著同樣的頭罩和寬長黑袍。


    康浩剛看見這些,那足登青緞軟履的人已經走進古墓,布簾複垂,兩名隨侍黑袍人就分立在門首擔任戒備和守望。


    這時,馬車也緩緩移向墓旁空地,附近早有另外三輛馬車停放,車轅上各坐著一名駕車大漢和一名佩劍隨從,但臉上都駕了一副蒙麵布罩,彼此默然端坐,決不交談片語。


    康浩,偷眼掃過,發現黃石生高坐在那輛插黃旗的馬車上,神態一片漠然。


    車輛停妥後,康浩鬆開手腳,輕輕落地,但麵對如此嚴密的布置,別說混進那座古墓,便是轉動一下身子或呼吸略重些,隻怕也會立被查覺。


    古墓就在旁邊,唯可望而不可及,令人焦急更甚。


    正籌思無計,二名黑袍人,大步走了過來,向停車空地喝道:“傳黃旗護車香主!”


    黃石生立即從車轅上挺立起,應道:“謹候吩咐。”


    黑袍人-抬手,道:“解下兵刃,,隨來話。”


    黃石生應命解下佩不,交給駕車漢子,然後飄身下車,跟隨在那黑袍人直向古墓走去,他逢然想不到康浩就在近處,但康浩卻由車上黃旗標誌,早已認出是他。


    四周寂然無聲,那黑袍人領著黃石生走向古墓入口,腳步踏在石階上,其音清晰入耳。


    康浩忽然靈機一動,猛然想那次在密林中,無意問聽到“火神”郭金堂夫婦的談話聲音,進而發現地底密室如今古墓相距其近,何不如法一試。


    於是,屏住呼吸,以耳貼地,凝神傾聽果然古墓中的談話,聲由地下傳了過來,而且頗為清晰。


    隻聽一個冷冰聲音說道:“這些年來,每次施術都沒有失過手,偏偏竟在最重要的時候,將這麽重要的人失手弄死,若非你們人會多年,一向薄有微勞,本座真要懷疑你們是別有居心了。”


    “會主聖明,此次事故純係因火道人出手所致,屬下來能及時發覺先予治療,實亦難辭責任,隻求會主加恩賜宥,使屬下能將功贖罪!”這話聲正是尤寧的口音。


    冰冷語聲道:“有功當賞,有罪當罰,豈能混為一談,不過,你既然自知罪孽,力圖補贖,本座就姑且對賞罰都延緩數日,假如你能在此次行動中,一舉除去抱陽山莊應伯倫,仍算你一大奇功。”


    尤寧連忙應道:“會主請放心,日月又劍已人掌握,要除那應倫伯實在容易得很。”


    冰冷語聲道:“你先別把話說得太易,到時候,如果不能辦到,可別怪本座無情!”


    尤寧道:“倘有失誤,願領重罰。”


    冰冷語聲道:“很好,為免你後顧之憂,內眷由餘香主護送,限今夜子時以前,撤出洛陽。”


    尤寧顯然十分駭異,失聲驚呼道:“這”


    冰冷語聲截口道:“怎麽?莫非你不願意?”


    尤寧忙道:“不,不!屬下深感會主體恤照顧之情衷心欽戴,豈敢不願,隻是,小女肖蓮,現正主持‘絕情蠱’放術,不知可否命他留在城中,以便克竟全功……”


    冰冷語聲說道:“她自然不在撤出之列,除了施術之外,本座還有借重她的地方。”


    尤寧欣喜道:“敬謝會主賜允,屬下當命她竭誠效報,不負會主期望。”


    冰冷語聲微頓,轉上了正題:“此次洛陽大舉,乃是本會苦心設計才等到的機會。所謂正道武林四門五派,早已敗在本會手下,如今二莊一堡精英又匯集洛陽,前日牛刀小度,便順利地除去了一個孫天民,餘下的,也就不過應伯倫,易君俠和李東陽三數人比較棘手而已,倘能一擊成功,今後武林中再也沒有堪與本會抗衡的人物了。”


    這時,約有四五個人的聲音同道:“屬下等願仗會主洪福,一舉盡殲那些自命名門正派的偽君子了。”


    冰冷語聲話鋒一轉,繼結說道:“不過,這批自命為正派的偽君子,一個個都有足堪仗恃的武功和機智,絕非浪得虛名之輩,咱們必須特別謹慎,不可稍事疏忽,一擊不中,以後再要找這種機會就難了。今日與諸位,都是本座最倚重的幫手,這次行動,也是關係本會成敗的最重要契機,所以本座要向諸位鄭重宣布幾件命令。”


    眾聲應合道:“謹請會主訓示。”


    冰冷語聲道:“第一,各堂各舵必須在今夜子時前,完成進攻和撤退一切準備,隨時聽令行動。”


    “第二,限亥時三刻前,全部‘鬼武士’要分批入城,按指定地點集中待命。”


    “第三,攻擊目標‘關洛第一樓’客店,黃旗負責正門及左右翼,藍旗負責後院退路,白旗為接應及撤退時掩護,務須於三更前布置就緒,隻等黃旗得手,便展開總攻。”


    “第四,號令由本座以朱旗金令直接下達,各堂各舵不得互相聯係以免泄漏。”


    “這四點,諸位都聽明白了沒有?若有疑問,現在可以提出來。”


    那冰冷語聲指揮若定,號令事務井然有序,說完之後,古墓中一片肅然,久久不聞聲息。


    康浩伏地傾聽,內心真有說不出的驚駭和震憾皆因那冰冷的語聲,仍是那麽果斷,那麽高傲,那麽自負,那麽熟悉簡直就跟當初在承天坪上,麵對武林九大門派高手時一般孤傲,毫無分別。


    他看到師父的鞋履;聽到的是師父的聲音;更曾經目睹過師父的容貌和特征暗痣這些使他本已迷茫的意念,越加陷入混亂之中。


    難道師父果真未死,正為了報複天坪所受屈辱,暗中組織這個“胸懷英雄誌,身佩複仇花”的秘密幫會?


    難道果真如駱伯傖的猜測,這世上確有一真一假兩位“風鈴魔劍?”


    “複仇花”是否就是那些當作標誌的“銀花”?它代表著什麽意義?假如真是“複仇之花”,為什麽又牽涉到當年駱伯傖他的滅門血仇呢?


    一時間,他茫然了。


    正當意念飛馳之際,古墓內已傳來紛亂的腳步響,隻見那兩名黑袍人擊掌高呼道:“散會!傳車。”接著,那足登青緞軟履的人,緩步由墓內走了出來。


    康浩隻能望見他頭盔罩麵,黑袍遮身,無法肯定他是不是師父楊君達,心念疾轉,忙吸氣縮身,仍舊藏匿在馬車義下。


    片刻之後,馬車再度駛動,向山下馳去,仍循著斜坡,峽穀,密林重回官道。


    當馬車穿越密林的時候,康浩凝目四顧,孟昭容已不知去向了。


    康浩藏身車底,屏息靜氣,不敢有絲毫大意,他雖然還不能確定車中所坐的是不是“師父”,但是他深深了解,其人即或不是“師父”,至少武功和機智決不在“師父”之下。假如暴露了形跡,後果將不堪設想。


    然而,眼前這千載難逢,唯一可以揭破對方身份秘密的機會,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甘放棄的,車底下頗為隱蔽,他隻要耐心地盯住這輛馬車,查明它的停歇之處,就不難戳穿那人的真實身份了。


    是的,他盡力忍耐著車底的顛簸,風沙的卷襲一麵掩蔽聲息,一麵又要設法窺記馬車進行的方向。


    局促車底的艱苦好忍耐,掩蔽聲音也不難,最難受的是身子懸掛在車輛底盤下麵,除了撲麵塵土和飛退的路麵,要想辨識方麵,委實不太容易。


    轆轆聲中,車行如飛。


    直過了頓炊之久,馬車速度才緩下來,附近也有了行人,看來已經接近城鎮了。


    康浩凝神傾聽,發覺這兒是一處小鎮集,大約距離洛陽不遠,甚至就在洛陽賓郊;若依方向分辨,仍以鄰近西城最有可能。


    正忖度間,馬車忽然向右首一轉,駛進一列木欄柵內,停了下來。


    那木柵內是一片空院子,裏麵已停放著四五輛馬車,半丈外有座簡陋竹棚,棚內栓著十幾匹馬,另外有棟石頭砌成的小屋,設著火爐和風箱,三四個赤著膊頭的壯漢,正掄錘揮汗,“叮叮哨哨”的打著鐵器。


    不用說,這是一家鐵鋪子,兼營著雇車換馬等生意。


    康浩不禁心慌,暗忖道:堂堂朱旗座車,怎麽會停進鐵匠鋪裏?是車輛壞了嗎?假如有人來修理車子,豈不一眼就看見車盤底下藏著一個人,他捏著一把冷汗,無奈此時再想脫身離開車底,已經來不及了,無可奈何,隻好靜待變化。


    駕車漢子跟鐵匠鋪裏的人都很熟,車方停妥,石屋裏有人大聲招呼道:“孫二爺,送客人回來了嗎?這趟油水如何?’’但聞車轅上答道:“還不錯,跑一趟史莊單程,賺了三兩銀子!”


    石屋內笑道:“好兆頭嘛,車子才出廠,第一趟就賺進三兩,那可不容易。”


    駕車漢子道:“可不是,這是托各位的福,車駕子修得結實,客人坐著平穩舒服,一高興,就多賞了幾文。”


    石屋內笑答道:“客氣!客氣!老主顧嘛,應該的,孫二爺,下來歇會和,喝杯茶。”


    駕車漢子道:“不啦!空車打回,還得去趕點生意。啊!阿牛哥,麻煩你一下,左邊那匹黑騾子後腿有點跛,勞你神給看看,是不是蹄釘子鬆了?”


    屋內一個年青壯漢應道:“好!俺這就來了。”康浩聽得大惑不解,心想:這輛車分明是“會主”的朱旗座車,現在車上還坐著“會主”和另外一名“護車香主”,那駕車漢子十成十也是“會中弟子”,為什麽竟稱自己是受雇的送客的車子呢?就算駕車漢子胡說八道,難道那鐵匠鋪子裏的人全都是瞎子不成?


    訝詫間,那被叫做阿牛哥的壯漢已經大步走到車前,返身叉開褲擋,捧起左邊匹黑馬後腿檢查了一遍,點頭道:“唔!不錯,蹄釘跑丟一顆,俺替你找一顆釘子配上。”


    駕車漢子道:“阿牛哥,不用找了,後座下麵箱子裏有現成的蹄釘,也有錘頭,麻煩給釘一釘就行了。”那阿牛應一聲,果然向車廂走過來。


    康浩全神凝注著,隻見拖拉開了車門,又聽見他掀起車座,取出木箱,尋鐵釘,找錘,奇怪,車廂裏竟然毫無反慶,仿佛是輛空車。


    可是,康浩分明在邙山古墓眼看那會“會主”登車下山,一路絕未疏忽過,怎會盯的是一部空車呢?


    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但絕對不可能的事居然發生了,車上如果有人,那阿牛豈會看不見?


    康浩驚駭莫名,茫然如墜霧中。


    沒多久,阿牛將馬蹄釘妥,那漢子道了謝,駕車離開了鐵匠鋪子,重又緩緩向前駛去。


    康浩越想越奇怪,本欲趁馬車行駛緩慢之際,脫身出來親自登車驗證-番,無奈這時馬車正行經熱鬧大街,底下是硬硬的石板路,四周行人接踵,熙攘往來,苦無適當脫身機會。


    又等了好一會,才穿出鬧市,轉入一條僻靜小街。


    康浩決心要把這件怪事弄個水落石出,顧不得石街堅硬,一鬆手滾出了車底。


    那馬車仍舊轆轆前駛,駕車漢子恍無所覺。


    康浩滾落路邊,跳起嶴來,抬頭一看不禁呆了。


    敢他他觸目所及,正是“節孝坊”那座石坊,再向前去四五十丈,就是尤寧居住前院大門了。


    耗心費力,繞了半天圈子,竟然又回到原來地方,而且,親自盯牢的馬車,會突然變成空車這簡直令人有些哭笑皆非。


    康浩橫了心,見那輛詭異古怪的空車,正向“節孝坊”緩緩而行,一提真氣,便想追趕上去。


    身形甫動,忽然有人低喝道:“康賢侄,不可魯莽!”


    康浩聞聲返顧,卻見一個老婦側身站在街角暗處,向自己招手,仔細看時,竟是“瞽婆婆”孟昭容。


    他心裏一喜,連忙奔了過去,關切地問道:“三姑,你怎麽也趕回來了?”


    孟昭容低聲道:“這裏不便敘談,咱們先回去再說!”


    康浩意猶未甘,望望那輛馬車,悻悻然說道:“三姑,請等我片刻,咱們被捉弄了半天,不能就這麽輕易放過那輛可惡的馬車。”


    孟昭容舉手攔住,斂容沉聲道:“不!不要冒失,這半天,咱們的收獲已經夠豐富了,回去以後再慢慢告訴你,走吧!”不由分說,拉了康浩便走。


    康浩邊行邊道:“三姑你不知道有多氣人,我跟蹤那輛馬車由邙山回來,居然竟……”


    孟昭容接道:“居然竟變成了一輛空車了,對不對?”


    康浩一驚,詫異問道:“咦!你怎會知道?”


    盂昭容說道:“我也是一路跟在這輛馬車後麵,你所遇經過,全沒逃過我的眼睛,結果咱們險些上了人家的大當!”.康浩道:“咱們已經上當了,還說什麽‘險些’?”


    孟昭容說道:“不!還不能算真正上當,隻能說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罷了。”


    康浩怔忡道:“三姑,我不懂你的意思是……”


    孟昭容微笑道:“我問你,你可知道,咱們跟蹤的這輛馬車上,本來坐著什麽人?”


    康浩道:“這是‘朱旗’車,坐的是‘會主’!”


    孟昭容卻搖搖頭,道:“錯了!”


    康浩訝道:“我親眼看見他的車,怎麽會弄錯?”


    孟昭容道:“可是,我卻親眼看見他下車,絕對不是那位‘會主’……”


    康浩急問道:“是誰?”


    孟照容輕歎一聲,道:“一個咱們做夢也料想不到的人一-終南一劍堡主易君俠。”


    康浩駭然止步,失聲道:“當真是他?三姑,你沒有看錯人?”


    孟昭容道:“我剛才親眼看見他在‘關洛第一樓’門前下車,怎會看錯。”


    康浩說道:“或許你是看錯另一輛馬車了,他原來所坐的一輛車,剛在城外修理……”


    孟昭容斬釘截鐵地道:“不,絕不會弄錯,從穀口開始,我就一直隨在那輛朱旗馬車後麵,不久以前那輛車忽然在西城外進棚修理,當時曾有好幾輛同樣形式的馬車停在棚中,那易君俠就是趁駕車漢子跟鐵匠鋪的夥計鬼扯時,偷偷換上了另一輛車,返回‘關洛第一樓’的。”


    康浩茫然道:“當時我就藏在車底下,怎麽一點也不知道呢?”


    孟昭容道:“車輛並排停放,隻須一跨即可越過,你在車底無法看見,自然沒有留意。”


    康浩道:“可是,他為什麽要這樣做?難道他們已經知道車底下有人隱藏?再說,光天化日之下,他們換車再迅捷,那鐵匠鋪子裏的人一定會看見。”


    孟昭容道:“或許他們是發現我尾追車後,迫得施展金蟬脫殼之計,或許這根本是他們原訂的計劃,換車入城,以免起人疑竇,到於那間鐵匠鋪子,顯然就是他們事先布置的掩護,那些對話,全是切口和暗語。”


    康浩聽得心弦猛震,突然記得,自己初逢易君俠時“神火心訣”被劫的經過,不禁機伶的打個寒噤,喃喃地道:“這會是真的嗎?這怎麽可能?”


    口口口口


    兩人繞路回到“節孝坊”後園,沒多久,“鬼臉書生”黃石生也匆匆趕到了。


    大家聽了孟昭容的詳細陳述,都大吃一驚。


    黃石生凝重地問道:“三姐確信沒有認錯,真是那一劍保主易君俠?”


    孟昭容斷然道:“絕對不會認錯,我親眼看見他在‘關洛第一樓’門前下車,才折轉趕回,恰好跟康賢侄相遇,以前後相距時間計算,也不可能中途再有換車掉包的變化。”


    黃石生又問道:“當時下車的隻有他一個人嗎?”


    孟昭容點頭說道:“是的,隻有他一個人。”


    黃石生道:“那麽,還有一名‘護車香主’卻到什麽地方去了?”


    盂昭容道:“在城外換車的時候,那‘護車香主’就改充了車把式,所以車上隻有易君俠一人,他下車以後,馬車並來停止,由那‘護車香主’駕著徑向北門駛了。”


    黃石生默然片旋,歎道:“此事太過離奇,以易君俠在武林的地位和聲望,若說他竟是複仇會的神秘會主,隻怕世人無人肯信”。


    康浩岔口道:“四叔,什麽叫做‘複仇會’?”


    黃石生輕籲道:“這是我今天才探得的內情,據說‘複仇會’早在二十年前就秘密成立,當時僅由幾名曾被武林歧視欺淩的黑道人物暗中籌劃組織,會主的身份十分隱秘,彼此之間有識別標誌,就是一朵特別的襟花。


    “後來會中成員擴增,才正式開幫,全為金花銀花二堂,下轄十餘分舵,配有香主劍士,另外還有花婢和花童,統稱為‘會友’。”


    康浩道:“難道那些‘會友’竟沒有一個知道‘會主’的身份和姓名麽?”


    黃石生沉聲說道:“本來無人知道,直到九峰山承天坪變故之後,那‘會主’才自動披露身份自稱是‘風鈴魔劍’楊君達。”


    康浩注目道:“這意思是說,師父在退隱之前,已經暗中組織了‘複仇會’,隻是現在才顯露出本來身份了?”


    黃石生點點頭道:“據那‘會主’自稱,正是如此。”


    康浩曬道:“簡直是胡說八道,我隨師二十年,可從沒有聽過師父還有這個頭銜!”


    駱伯傖嘿嘿笑道:“說的是,楊君達是‘複仇會主’,不知他與我何仇何恨?那銀花怎會落在駱某人家中?隻怕那‘會主’真是易君俠倒像些。”


    黃石生凝容道:“但易君俠素負令譽,受正道武林推崇.他這樣處心積慮,不惜偽冒‘風鈴魔劍’身份,暗中組織,複仇會’其目的又何在?”


    駱伯傖聳聳肩,道:“誰知道?也許他嫌一劍堡主不過癮,想‘反串’一下,就跟有多男人想扮女人,女人偏偏也想扮男人的情形一樣。”


    室中眾人,都忍俊不住笑了起來。


    唯有黃石生臉上毫無笑容,正色說道:“小弟卻以為其中必有絕大秘密,假如三姐的確沒有眼花看錯,隻怕那位一劍堡主也是一個西貝貨。”


    這話說出,震人心弦,室中笑聲頓斂,人人都眼大著眼睛,驚愕地望著鬼臉書生。


    康浩駭然道:“這恐怕不會吧?一劍堡主若是假的,那易湘琴一定認得出來,抱陽山莊應伯倫跟他是連襟,白雲山莊莊主李東陽誼屬知交,他們也應該認得出來的。”


    黃石生緩緩說道:“父女雖是至親骨肉,終有男女之別,至於親戚朋友,那就更隔了一層,賢侄連相依為命達二十年的師父,尚且無法確認,他們未必便比賢侄更高明多少呀?”


    康浩一愣,啞然無言以對。


    黃石生卻淡淡一笑,道:“我說一劍堡主可能被人假冒,不過是一種推測之詞,並非肯定那易君俠已被假冒,但咱們決不可忽略有此可能,須知那‘複仇會主’是個精通易容術的人,說不定他此時正假冒黃石生的容貌,在跟諸位共同談話,也不無可能。”


    眾人不禁心頭一跳,暗自深吸一口涼氣,麵麵相覷,作聲不得。


    “飛蛇”宗海東舉手摸摸自己的臉頰,苦笑道:“四哥,被你這一說,我連自己是真是假都弄糊塗了。”


    黃石生侃侃說道:“這不是危言聳聽,事實上,當今武林之中,許多奇人異士,以貌識人,往往會產生錯覺,發生錯誤。所以,話又說回來,既然人間多虛偽,咱們何不拋去容貌觀念,索性對事不對人,不管那‘複仇會主’是易君俠也甚至是風鈴魔劍楊君達也罷,咱們隻把他看作‘複仇會主’大可放手施為,何須多費猜疑……”


    話沒完,駱伯傖已欣然而起,獨臂一探,緊緊按住黃石生的肩頭,激動地:“四弟說得對極了,任他化身千萬,咱們決定跟他放手一拚,時機緊迫,大家快些商議今天夜晚的行動吧!”


    康浩首先道:“小侄認為必須把這個消息,盡速通知抱陽山莊應伯倫,以免他被逆子所乘,同時要他特別注意一劍堡主易君俠。”


    孟昭容凝目道:“康賢侄準備如何通知那應伯倫呢?”


    康浩道:“自然是高法由易湘琴轉告他。”


    盂昭容搖頭道:“孩子,你想得太天真了,他們是一個父子,一個父女,骨肉至親,豈會相信人一個外人的話。”


    康浩道:“但小侄有此自信,就算她乍聽之下不肯相信,等到變故發生,她一定會相信的。”


    孟昭容道:“若等到變故發生,她縱然相信,為時已經太晚了,倒不如趁他們尚未發動之前,釜底抽薪,先擒住尤寧和三個妖女,然後再揭穿易君俠的秘密身份。”


    駱伯傖沉吟道:“三妹釜底抽薪的辦法雖好,但這樣一來,倒變成咱們站在明處,那應伯倫和李東陽反而袖手旁觀,萬一他們受了易君俠的蠱惑,竟以咱們為敵,豈非吃力不討好?”


    宗海東接口道:“大哥顧慮極是,咱們固然也要對付‘複仇會’,卻犯不上替人家擋頭陣。”


    孟昭容尚未回答,康浩已搶著說道:“六叔錯了,既然同仇敵愾,何必再分彼此?”宗海東微微一笑道:“不是咱們要分彼此,而是‘道不同不相為謀’,應伯倫這種以‘世家’自居的人,是不屑跟咱們做朋友的。”


    康浩不以為然道:“這是六叔的偏見,以小侄所知,那應伯倫溫文儒雅,待人論事,尚能公正持平,並非據傲跋扈的人物。”


    宗海東聳聳肩道:“世上盡多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倡的偽君子,表麵上越是謙虛和藹,也許內心比誰都卑鄙。就拿易君俠來說吧,若非三姐親眼目睹,誰又想得到他就是‘複仇會’的會主呢?賢侄涉世未久,哪知人心的深沉奸詐。”


    康浩一時語塞,竟覺無詞答辨,頓了頓,才輕籲道:“但小侄總相信世上的人,絕不會個個都是偽君子的。”


    駱伯傖回顧黃石生,見他正含頷首,不禁問道:“四弟對此事有何高見?”


    黃石生微笑道:“小弟覺得康賢侄和宗六弟的話都有道理,孟三姐的見解也很正確,隻是大家爭論許久,卻忽略了兩件最重要的事。”


    駱伯傖忙問道:“哪兩件事?”


    黃石生道:“第一,無論那位‘會主’是否易君俠,迄今為止,他在‘複仇會’都是以風鈴魔劍自居,而且,從口音和容貌舉止觀察,咱們都找不出破綻。”


    眾人不約而同感到一震,頓時都啞然無聲了。


    黃石生緩緩又道:“第二,洛陽城中三方麵人馬,以咱們的力量最弱,咱們唯一的長處是始終隱藏在暗處,故能運用自如,對他們雙方都獲得了解,假如一旦正麵動手,無異截己之長暴己之短,他們雙方勝負尚難斷定,咱們卻是必敗無疑。”


    室中一片肅然,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隻有一陣陣起伏的呼吸聲,流露出人心境的沉重。


    良久,駱伯傖才幽幽問道:“依你的意思,咱們應該怎麽辦?”


    黃石生斂空正色道:“小弟以為身處兩大派之間,寧用智不鬥力,當前時機促迫,隻有先顧實利,再談道義。”


    康浩一震,脫口道:“四叔,你是要咱們袖手旁觀麽?”


    黃石生搖搖頭,道:“你先別急,且聽我把話說完,如今事實擺在眼前,‘複仇會’既敢發動突擊,必有慎密安排和萬全的準備,今夜之戰,關係武林形勢十分重大,這是很顯然的了。”


    “但咱們不妨仔細分板一下,假如易君俠果真就是‘複仇會主’,他若想暗算應伯倫和李東陽,真可說僅需舉手之勞,便能成功,那麽,他又何須調集會中全部高手,並且動員所有‘鬼武士’,約定時刻,大舉行事呢?”


    駱伯傖接口道:“不錯,莫非那易君俠還有什麽顧忌不成.”


    黃石生道:“退一步說,即使易君俠確有所顧忌,不便親自下身,他也可以利用‘絕情蠱’,驅使日月雙劍刺殺應伯倫,餘下白雲山莊李東陽父女,那就更不在話下了。試想他為何舍近途而不為,卻去勞師動眾,走那遠路?”


    駱伯聳連連點頭,道:“說的是,這裏麵必有緣故。”


    黃石生肅然道:“咱們回想今日邙山古墓集會的情形,當時易君俠雖然蒙麵與會,仍是以‘會主’風鈴魔劍的身份發令指揮。據他所頒令諭,今晚突擊的地主,是‘關洛第一樓’,突擊的對象,是二莊一堡,換句話說,‘複仇會’今晚的行動,並未將一劍堡例外,易君俠居然下令向自己突擊,這豈不是天下怪事?”


    大夥兒細一尋思,不禁目瞪口呆,本來嘛,世上哪有自己把自己當作仇敵的人,除非他瘋了。


    駱伯傖迷惑地望望孟昭容道:“這麽說,那‘會主’根本不是易君俠?”


    孟昭容卻斬釘截鐵地道:“小妹自信兩眼未花,一定是他,決不會看錯。”


    黃石生淡淡一笑,截住了話題,道:“我說這些,目的不在辨別那‘複仇會主’究竟是誰,隻是為了使康賢侄明白,咱們所麵對的,實在是一個敵友難分,撲朔迷離的局麵,有時候,為應付非常事故,必須用非常手段,是不能局限於狹窄的‘道義’兩字的。”


    康浩默然垂首,好半晌,才低聲問道:“四叔的意思,今夜三更白馬寺的約會,小侄是不必再去了?”


    黃石生笑容一斂,道:“約會不妨前往,但除了‘絕情蠱’的事外,其他消息決不能夠泄漏片語隻字。”


    康浩遲疑了一下,又道:“難道連告訴她今夜將要發生變故,使他們能預作準備也不行麽?”


    黃石生斷然搖頭道:“不行,如果必要,咱們自會另外設法把消息迭到關洛第一樓去,你若當麵提起,難免引起她的追問,那樣反而不妥。”


    康浩道:“可是,四叔……”


    黃石生沒等他說下去,卻徑自轉對駱伯傖道:“尤寧內眷定子夜前撤出城外,‘複仇會’的正式行動,必在子夜以後至黎明以前,咱們現在也該把人分配一下子了。”


    駱伯傖點點頭道:“好,就煩賢弟全權調派布置吧,愚兄也恭候差遣……”


    康浩有些意興怏怏,悶悶不樂,不知道為什麽,他總覺得這位精明的“黃四叔”行事太過冷酷,就好像這世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似的,難道說普天之下,人人都應該彼此猜忌,彼此敵視的麽?難道對易湘琴那麽純真的女孩子,也必須動用心機?也不能賦予信任?


    他腦中盡在反複思索著這難以理解的事,以致全未留意黃石生如何調派布置?甚至眾人什麽時候已經受命離去,也詫無所知。


    等到矍然警覺,室中隻剩下駱伯傖和黃石生兩個人了。


    康浩訕訕問道:“敢問四叔今夜派我擔任什麽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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