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羽策馬出鎮,深夜中看不見前麵人影,僅從隱約的馬蹄聲,判定自己所追方向不錯,加上他跨下的“烏雲蓋雪”,乃是日行千裏的神駒,故此不需急趕,也不愁跟蹤不上。


    漸行漸久,他越來越覺驚異,因為前麵的馬蹄聲,顯示所去的方向,竟是遙遙指向泰山之麓。


    “她去泰山做什麽?”


    這句問話,一時在陶羽心中掀騰不息,自然,他想到許多的可能,但那些可能,卻又覺得都不可能。


    他猜想的一點沒錯,那中年女子一人一騎,果然筆直馳上泰山。抵達半山時,蹄聲忽止,因為再向上走,馬匹已感到艱困難行。


    陶羽循聲而至,在一片密林邊,發現那匹馬被係在一株樹上,馬上人兒,顯然已步行上山去了。


    他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忙也在林邊落馬,並走過去撫摸那遺留下的馬兒,鞍上清晰地烙著一枚雲狀烙印。


    那是“飛雲山莊”的標記。


    陶羽更感悵惘,長歎一聲,也將“鳥雲蓋雪”係在樹上,退自步行向山上趕去。


    這些途徑,他已經十分熟悉,因為他在不久前,方從此地經過,他清楚地記得,這是通向觀日峰的唯一山徑……


    他剛離開林邊不久,那綠衣女郎也緊跟著趕到,她略為猶豫一下,便立即把坐馬遠遠藏在另一邊林中,也跟在陶羽身後,奔向觀日峰頂。


    他們三個人奔向一個地方,一人躡蹤一人,前麵的人茫然不覺,先先後後都抵達觀日峰頂那座平台上。


    最先上峰的那位中年女子,手上提著一個小包,山風卷拂著她頭上的秀發,慘淡的星光,映著她端莊而憂鬱的麵龐。


    她一點也沒有猶豫,便緩緩移步向羅偉的墳前走去。


    陶羽隱在一株樹後,眼中流露著無比倉皇之色,那中年女人每移近墳墓一步,他的一顆心,就情不自禁猛跳一下,一下下,仿佛要從口腔裏進跳出來。


    這時候,他已逐漸感覺一件極其重大的事,將要在他眼前揭露,這件事,正是他長久臣抑在心底深處的謎。


    多少個夜晚,多少個黃昏,十五年來,他是何等渴望著揭開這個謎底,如今事實的真相已迫近眼前。他卻又顯得十分膽怯和畏懼。


    天上慘淡的星光,映著他蒼白的臉龐,也映著墳前墓碑,墓後蒼柏,以及坦頭前仁立著的那個中年女子。


    那女子默默站立在墳前,許久,許久,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


    這一聲幽歎,恍如寒風掠身,使陶羽心靈中發出一陣顫抖。


    歎聲方逝,她緩緩解開手中小包,從裏麵取出一些紙箔銀錠,冥錢香燭,和一具小巧玲瓏的琵琶。


    她擦亮火石,將香燭點燃,同時焚化紙錢,火光從墳前升起,照得峰頂上纖毫畢現,她喃喃低語道:“偉哥,又是一年了,這一年來,我成了孤零零一個人了,自己的罪孽,自己承受,你在九泉之下,應該原諒我吧……”


    她略停了停,接著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好像心裏蘊藏著無盡無休的鬱悶,若不藉歎息傾吐,便無法再說出話來。


    隔了片刻,她又呢喃著說道:“……你不知道,偉哥,一年前,連羽兒也離我而去,我一直沒敢告訴他,關於他奇特而可憐的身世,可是……唉!我想他一定是自己明白了……”


    陶羽聽到這裏,混身變得冰涼,身子一晃,險些栽倒,連忙扶住身旁樹幹,眼圈已一片潮濕瑩潤。


    耳中又飄來那中年女子的語聲,道:“……為了怕爹爹不肯容他,我一直不準他學習武功,可是羽兒跟你一樣嗜武如命,假如你在世的話,你一定會喜歡他,可是,我除了虧負他,欺騙他,我能怎麽做呢?他離家一年,無音無訊,隻怕已經遭人毒手了……”


    陶羽鼻頭一陣酸,臉上微微有些癢麻,熱淚已滾滾直落從這些話句中,他已悟出自己的身世,竟果然未出穀騰和明空禪師所料。


    那中年女子低垂著頭,眼看著紙錠焚盡,香燭已殘,抱起那具小巧琵琶,輕撥慢拈,一縷飄渺淒涼的弦音,隨風漫揚,隻聽她低聲吟道:“今夕複何夕,今世複何依,墳前伴孤影,相憶隻堪泣……”


    幽幽琴韻,伴著她悲傷的吟聲,孤墳隻影,其情愴然。


    星光掩映之下,她那清瘦蒼白的麵龐上,漸漸現出兩道晶瑩曲折的淚光,從眼角淌流到腮邊,又潛然滴落在衣襟上。


    陶羽悲不自勝,兩行奪目而出的熱淚,勢如泉湧。


    墓地強音一斂,那女子素手倏揮,“錚”然一聲,琴弦盡斷,她悵然望著墳頭,又硬咽地說道:“一個人一生中不能有一件錯事,偉哥,我對不起你,更愧對羽兒,假如他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人世複何態,我隻有自盡在你的墳前,到陰冥之中,領受你對我的責罰……”


    說著,掩麵悲哭出聲,那隻琵琶,掉落在石碑上,懂得粉碎。


    陶羽一陣熱血沸騰,不由自主,從樹後舉步走了出來那女子正在極端悲激之中,陡被腳步聲驚醒,霍然轉過身子,一見陶羽,臉色頓時大變……


    陶羽熱淚滂沱,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那女子驚駭得疾退了幾步,突然大聲哭叫道:“偉哥,偉哥!是你……”


    陶羽心靈已碎,緩緩搖了頭,用力才吐出幾個字:“娘,是我……不是爹爹……”


    那女子聞言一聲驚啊,眼中射出兩道既驚又疑的光芒,舉手向他連指了數指,才悲聲道:


    “啊!羽兒!孩子……”


    她張開雙臂,好像就要撲過來擁抱他,但忽又一怔而住,畏卻地向後疾退了兩步,哇地放聲大哭起來。


    陶羽淒聲說道:“娘,你好狠心,足足瞞了我十五年那中年女子吃驚地仰起臉來,用力揮著手,哭道:”孩子,別怪娘,娘的好孩子……


    同羽定了定神,突然舉袖拭去淚水,堅毅地道:“娘,你不能再瞞我了,我要親耳聽你老人家告訴我,我姓羅嗎?”


    中年女子雙手連搖,急聲道:“不!不!你不姓羅,好孩子,不要逼我,求求你……”


    陶羽流著淚,指著身邊孤墳,說道:“我全聽見了,娘,請你一定要告訴我,這墳中埋葬的,是我的父親嗎?”


    “不是的,孩子,他姓羅,你娃陶……”


    陶羽厲聲問道:“你還想繼續瞞著我嗎?請問你,他既是飛雲山莊的死仇,你為什麽獨自悄悄到這兒來祭奠他?”


    中年女子痛苦地搖了搖頭,卻未開口。


    陶羽又迫近一步,道:“他如與我無關,方才你提我做什麽?你有什麽對不起他?又有什麽虧負於我?”


    她無以為答,隻是流淚搖頭,默默不語。


    陶羽形同瘋狂,突又跨前一步,厲聲道:“告訴我,爹是怎樣死的?他老人家臨死,你是不是把一個小包擲落崖下?你為什麽不肯讓我學武?為什麽隱瞞我的真性和身世?


    為什麽當時不阻止外公殺爹?”


    這一連串嚴厲的追問,就像一柄柄尖銳的利刃,毫不留情地插進她的心窩。


    陶素斌被他問得無辭以對,突然悲呼一聲,身形宛如脫弦之矢,掠過陶羽肩旁,掩著臉,瘋狂地向峰下飛奔而去。


    就在這時,山峰側麵,忽然傳來一聲極輕的歎息,接著,一條纖小的人影,隨在中年女子身後馳離山頂,夜風飄起她臉上的白紗,竟是那跟蹤而來的綠衣女郎。


    陶羽柔腸才斷,對這些都毫無所覺,他怔怔立在山頭,許久未曾移動一下身子,這時候,無論樹梢、峰石、墳土……在他眼中都變成茫茫一片,就像他腦海中的一樣。


    淚水不停地流著,劃過麵頰。直如滾滾江流,無止無休。


    他默默拾起那具破碎的琵琶,一握之下,盡成粉末,然後淒然跪倒地上,含淚仰天,喃喃說道:“娘!原諒我,我知道你心裏必有不可告人的苦衷,請你責怪做兒子的不孝吧!為了替爹爹報仇,從現在起,我要開始練習武功了。”


    一陣山風吹來,樹梢點晃搖曳,仿佛在為他淒涼悲痛地祝禱,憐惜地頷首讚許。


    片雲馳過,星光也忽然暗淡下來,陶羽伏在墳前,放聲大哭。


    仍是同樣的地方,仍是同樣的孤墳,前後兩次,心境通然不同,這個謎,在他心中整整埋藏了十五年,如今一旦揭露,使他悲痛欲絕,無法自己。


    淚是衝不去心底傷痕的,但卻忘去了蒙在創傷上的塵土,使疤痕反而顯得更鮮明,更清晰……


    口口口天色方始微明,官道上,熙熙攘攘奔來一大群人。


    這群人沒有馬匹代步,但個個步步覆飛,一麵奔行,一麵不時呼喝叫罵,聲震曠野,原來是三四個男女,正在追逐著一個頭戴皮帽,身穿綢衫,手拿根煙袋的怪人。


    不用說,那怪人乃是“天南笑容”伍子英,而後麵飛馳疾追的,卻是秦佑、辛弟、竺君儀和廖五姑。


    伍子英邁步如飛,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既要顧著奔逃,又須防備廖五姑那令人難測難防的飛刀,加上秦佑身法快捷,猶如追雲逐電,直把他迫得滿頭大汗,氣喘如牛。


    秦佑一邊追,一邊大聲喝叫道:“姓伍的,你不把陶大哥的去向老老實實的說出來,今天任你上天人地,咱們也要追上你,把你剁成肉醬爛泥!”


    伍子英卻埋頭疾奔,口裏前喃喃罵:“他xx的,真倒黴,好意給你們傳消息,你們卻纏上我,誰知道他發瘋發到什麽地方去了?難道他去死了,你們卻也要我抵命……”


    剛說到這裏,身後廖五姑一聲低喝,飛刀業已脫身射來。


    伍子英隻得把話尾咽了回去,銅煙袋一陣反掄急揮,“叮”地砸飛那柄飛刀,又罵道: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們這些人講理不講理?”


    秦佑趁他格擋飛刀,心神微分之際,身形一閃論了過來,短劍破風直刺,抵向他後背左惻。


    伍子英罵聲:“倒黴!”上身一弓,湛湛避開劍鋒,後麵辛弟躡蹤亦到,大喝一聲,揚拳猛搗。


    他傷勢初愈,內力遠不如前,但這一拳打出,勁勢依然非同小可。


    伍子英倒踩七星步,剛讓過拳風,竺君儀的雙劍又疾卷而至。


    男女四人圍著伍子英,拳打掌劈,劍閃刀飛,一掄急攻,把他逼得手忙腳亂,虧得他一支銅煙袋浸淫有素,左擋右拒,尚未曾即時落敗。


    這時候,官道南方,緩緩馳來一騎駿馬。


    馬上人兒綠衣綠裙,麵罩白紗,頸間懸著半枚閃閃發光金錢,一雙剪水秋瞳,向鬥場中掠掃一瞥,便勒馬停步,兩道黛眉皺了皺,立在道傍靜觀。


    伍子英曾見那女郎的衣裙和麵紗,心中頓時一怔,付道:“咦!她不就是她嗎?”


    他手中煙袋連演絕學,蕩開周圍兵刃拳掌,沉聲叫道:“你們快住手,要找陶公子,就在這女娃兒身上。”


    秦佑等聽了這活,齊都停手。回頭見那女郎盈盈依在馬鞍上,似乎有些麵善,猶疑著又向伍子英喝道:“陶大哥與她什麽相關,你倒說說看。”


    伍子英道:“昨夜陶公子出鎮,我親眼見她騎馬追蹤前去,你們要問陶公子去了那裏,隻須問她,誰能知道。”


    秦佑想了想,揮手對辛弟等說道:“你們看住姓伍的,別讓他溜了,待我去問問她。”


    說罷,提劍走向那綠衣女郎麵前,拱手道:“敢問姑娘,昨夜有否見到一位少年,騎著一匹黑馬,向南而行……”


    綠衣女郎插口道:“哦!你是問陶公子嗎?”


    秦佑道:“正是,姑娘見到過她?”


    那女郎消目一轉,似在輕笑,搖搖頭道:“不知道。”


    伍子英急聲叫道:“我的女菩薩,你幹嘛睜著眼睛說瞎話,昨夜你明明跟在他後麵……”


    綠衣女郎笑道:“不錯,昨夜我也曾有事出鎮,但你怎知我是跟蹤陶公子?”


    秦佑一想喝道:“伍子英,你別隨口胡謅,妄想拖延時間,覓機逃走,咱們不上你的當。”


    辛弟和竺君儀、廖五姑同聲大喝,刀劍齊舉,又向伍子英卷了上去。


    秦佑提劍掠陣,並未出手,那綠衣女郎忽然消聲笑道:“秦公子,你們要尋陶公子,縱然殺了娃伍的,也是沒有用的,喏!我告訴你們一個追尋的方向……”


    說著,纖手緩緩舉起來,謹向南方一指,下麵的話尚未出口,忽然麵現驚詫之色,原來南方官道上,兩條人影如飛而至。


    那兩人腳程絕快,轉眼間已到近前,人影斂處,現出一個中年道站,和一個年輕的小道士。


    那中年道姑麵冷如冰,肩負長劍,頸下也懸著半牧光芒閃耀的金錢。


    秦佑一眼認出那道站和小道士,正是前夜途中力挽怒馬之人,心頭微微一停,忙低聲喝叫辛弟暫時停手。


    那道姑冷峻的目光一瞬,立刻發現了綠衣女郎頸下的半枚金錢,臉色登時大變,用手連指,叫道:“寧兒,寧兒,你快去看看,那不是全真金錢嗎?”


    可是她連叫幾聲,卻不見小道士有言語動作反應,扭頭看時,那年輕道士正雙眼發直,呆呆注視著綠衣女郎,一瞬不瞬。


    道姑怒聲喝道:“寧兒,你發什麽呆?”


    那年輕道士陡然一驚,忙道:“姑姑,怎麽啦?”


    道姑喝道:“你眼睛瞎了嗎?難道沒有看見‘全真金錢’?”


    年輕道士駐然四顧著道:“什麽?全真金錢?在那裏?”


    道姑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冷冷道:“沒出息的東西,見了女人,魂也沒有了。你再用眼看看,那女娃兒頸間掛的是什麽東西?”


    年輕道士定神一看,果見綠衣女郎頸間掛著半枚閃亮的金錢,神情一展,立即大步走上前去。


    綠衣女郎一直沒有出聲,這時見那小道士走向近前,眼角掠過一絲淡淡笑意,突然抬起玉臂,輕輕卸下覆麵白紗。


    年輕道士隻覺眼前一亮,一張嬌娟秀麗的麵龐,鬥然展現,那小巧的鼻梁,櫻紅朱唇,白玉羊脂般的麵規以及那雙光波流動,攝人心魄的盈盈彩波……他生平幾曾見過如此嬌慵端麗的女子,情不自禁霍然停步。


    秦佑等也同聲輕呼,訝道:“啊!是她?桃花公主……”


    淩茜秀目一瞬,掃過眾人,隱隱中有一股震人心弦的威力,使眾人都不自覺地垂下目光。


    她嘴角微掀,含笑向那年輕道士問道:“你們是全真教的嗎?”


    那道士被她氣質所離,似已忘記要追問那半枚金錢的事,反而肅容道:“正是,我和我姑姑,新近從大漠到此。”


    淩茜點點頭,談談望了那道姑一眼,道:“她就是你的姑姑?”


    道士忙道:“不錯,我叫宮天寧,我姑姑名叫宮玉珍,她老人家本來未人全真教,後來為了羅偉羅叔叔……”


    說到這裏,忽然住口,回頭望望那道站,顯得滿臉不安。


    那道姑宮玉珍氣得怒哼了一聲。肩頭一晃,陡忽掠身上前,親手連揮,啪啪!打了宮天寧兩記耳光,叱道:“廢物,給我滾下去。”


    宮天寧兩顆紅腫,嘴角汩汩出血。半聲也不敢哼,羞慚地退後幾步。


    官玉珍移步上前,凝目注視淩茜片刻,鼻孔裏冷嗤道:“女娃兒,你這半枚金錢從何而來?”


    淩茜低頭看看自己胸前,又看看宮玉珍胸前,笑道:“呀!你也有半枚金錢,你那一半又從那裏來的啊?”


    宮玉珍怒道:“這是全真教特有的信物‘全真金錢’,一分為二,你既然身佩全真金錢,定然知道羅偉和通天寶策的下落?”


    淩茜笑道:“你倒是說對了一半,我從未見過什麽羅偉,但卻得到一本好書,正是名叫通天寶泉的……”


    宮玉珍臉色立變,叱道:“通天寶-乃全真教至寶,你從何處得來?趁早獻出,免得受苦。”


    淩茜道:“誰說通天寶象是你們全真教的東西?據我所知,它乃西漠天竺異人摩沙坷所著,後來落在蒙古韃子手中,你們全真教,不過借著丘處機跟韃子的交情,向蒙古韃子討來一部譯本罷了……”


    宮玉珍未待她說完,早已變色喝道:“小輩妄言,你是何門何派門下?”


    淩茜笑道:“我不是那門那派,你問這個做什麽?”


    宮玉珍臉色由白而青,右臂一探,“嗆”地一聲龍吟,銀虹暴現,肩後長劍已撤到手中……


    不想就在這當兒,忽聽一聲高亢的嘯音,三條人影疾掠而到。


    眾人循聲望去,齊都驟然一震,廖五姑更是機伶價打個寒戰,暗暗驚呼:“奪命三環!”


    人影斂處,雷家三環並肩立在淩茜身側,龍環雷孟雲冷漠地哼道:“誰敢爭奪通天寶-?”


    宮玉珍也被“奪命三環”威勢所懾,橫劍問道:“你們是什麽人?”


    虎環雷孟森接口道:“在下雷氏三環,這女娃兒身上通天寶-,天意應歸我兄弟,誰要敢出手搶奪,就先接我兄弟幾手試試。”


    宮玉珍忽然仰天笑道:“敢情你們也想覬覦我全真至寶,那很好,就讓我見識一下雷氏三環,究有什麽驚人藝業。”


    豹環雷孟彬道:“大哥二哥請監視這女娃兒,小弟陪這婆娘走幾招。”聲落叮然一響,手上已多了一隻晶瑩玉環。


    宮玉珍長劍一抖,“嗡”地在空中劃了半個圓圈,劍尖被她內力貫注,灑出一片閃耀的金光,倏忽間閃身欺進,揮劍外出,挑向雷孟彬左肩。


    豹環雷孟彬嘿地吐氣開聲,絕不稍讓,玉環振臂而起,“-”地一聲,咂在劍身之上。


    劍環一觸即分,暴射出點點火花,兩人臉色齊都一沉。


    雷孟彬在貫勁一格之後,已試出這道姑內功修為絕不在自已之下,玉環順勢一送。銳風破空飛射,眨眼間,已還政三招。


    宮玉珍劍走輕盈,一連劃出三劍,懼皆詭異精奧之至,化解了雷盂彬三招快攻之後,輕叱一聲,立還顏色,頓時劍虹閃縮,也用出以快製快的打法,憑一口真氣,連努三七二十一劍,聲勢驚人。


    淩茜端坐馬上,凝神觀看那道姑的劍法,不時秀眉微掀,頷首讚賞,慢聲說道:“無怪全真教深得韃子寵愛,這套劍法,集天下辛辣詭異之大成,足可稱得上世間罕見之學。”


    虎環雷孟森聽了這話,又目睹老三力戰那道姑不下,突然探手撤環,厲嘯一聲,衝上前去。


    宮天寧自被道姑叱責,一直垂頭側立,未再出聲,一雙貪婪的目光,卻不時偷偷掠向淩茜和竺君儀兩位絕色少女,心猿意馬,難抑難製,正在彌涉遐思,突被雷孟森嘯音震醒,見他意想上前雙戰宮玉珍,立時拔劍挺身攔住,喝道:“幹什麽?想兩個打一個嗎?”


    雷孟森哼道:“無知鼠輩,你想找死!”玉環一擺,斜砸過去。


    宮天寧揮劍一格,當場後退兩步,雷孟森也不理他,隻顧搶進戰圈,雙環合璧,同戰宮玉珍。


    宮天寧攔截不成,險些吃了大虧,自是惱怒萬分,但他也深知這雷家三環不是好纏的對象,雖然咬牙切齒,卻不敢冒然再行出手。


    雙環左右飛旋,困住官玉珍,劍影環光,耀眼生花。


    辛弟緊捏雙拳,低聲問秦佑道:“我們幫誰?”


    秦佑道:“誰也不幫,且等他們分出勝負,再問問那道姑跟羅大俠是什麽關係?”


    “天南笑客”伍子英插口道:“三環聯手,天下無敵,你們若等出分勝負來,那道站隻怕早傷在三環之下了。”


    秦佑叱道:“你少多嘴,待他們事了,少不得還要處置於你。”


    伍子英搖頭歎道:“好心變作驢肝肺,天保佑他們別死了,不然,你一定要拿我償命……。”


    才說到這裏,驀聽得場中一聲震耳暴喝,雙環聯手之後,晶瑩環招威力大增,那宮玉珍一口劍雖然仍甚矯捷,雙環卻已挽回劣勢,搶占上風,照這樣看來,假如龍環雷孟雲再出手參戰,宮玉珍必敗無疑。


    秦佑不覺對宮玉珍泛起一絲同情,她武功再好,終是個女人,如何當得“奪命三環”如狼似虎的攻勢,再說她既然與羅偉有關,看在陶大哥份上,也不能坐視地傷在三環之手。


    但三環功力絕佳,他縱然出手相助,又能不能勝得過雷家三環呢?


    他心裏矛盾而激動,一時委決不下,無意中縱目一瞥竺君僅,竺君儀也正以關切的目光,向他張望。


    兩人目光一觸,秦佑心弦微震,趕忙扭過頭去。


    竺君儀年齡比他大了兩三歲,可是,自從在泰山觀日峰相遇同行,他總感覺她一對深遽關切的目光,時時不離他左右,而且,那目光中不但充滿柔情,更兼有母性慈祥的溫暖,使他往往從心的深處,導引出對那種目光的依戀。


    場中起鬥越烈,秦佑的心情也越來越亂,他偷眼去看龍環雷孟雲,卻見他端立在淩茜馬側,神情木然,竟像是存心監視著身懷“通天寶象”的淩茜,一時尚無出手之意。


    這時,官道上已有不少行人,但一般行旅望見這種武林中人的舍命拚鬥,大都畏怯地駐足不前,或者悄悄繞道而過,隻有少數看來也不是身負武學的壯漢,停身路側,靜靜地旁觀這場罕見的激戰。


    忽然,秦佑在這些膽量稍大的行人之中,發現了一個奇特的老婦人。


    那老婦立身在淩茜馬後不遠,一頭烏黑亂發,遠望最多不過中年,但臉上卻皺紋遍布,顯得十分蒼老,尤其,她那依然風韻猶存的身材,和她臉上表露的年齡,更是極其不能配合。


    特別令秦佑迷惘的。是那老婦人在人群中出現的時候,曾與淩茜微微頷首,好像彼此原是相識的,而後卻又一直未交一語,恍如陌生路人。


    這些奇怪的現象,落在秦佑眼中,頓時疑雲叢生,不覺對那老婦人多看了幾眼,適巧那老婦目光也掃向秦佑,竟也含笑遙遙向他點頭招呼。


    秦佑心頭一動,疑念更盛,猜不透這老婦是誰?難道她也是武林中隱姓埋名的高人?他雖然疑雲陣陣,一來與她相距甚遠,二來未見老婦人出聲,是以也未使上前去探問她的來曆。


    又過了盞榮光景,果不出秦佑所料,宮玉珍已漸漸顯得力盡不支,劍上內力銳減,耀眼劍芒,已被虎豹兩隻玉環的寒光取而代之。


    他心裏一陣衝動,緊了緊手上短劍,方欲挺身而出,不想竺君儀突然失聲尖叫道:“陶公子,你們看,那不是陶公子嗎?”


    這一聲尖叫,使場中眾人齊都吃了一驚,秦佑神情大震,揚目一望,果見一匹黑馬,正緩緩由南而來。


    馬上少年,儒服飄逸,可不正是陶羽?


    他喜得忘了場中力戰將敗的宮玉珍,高聲大叫道:“陶大哥,陶大哥……”


    陶羽聞聲抬起頭,神情竟十分黯然,隻向他揚了揚手,蹄聲得得,緩緩縱騎行來。


    “天南笑客”伍子英長長吐了一口氣,道:“謝天謝地,他總算活著回來了……”


    辛弟和秦佑一齊拔步奔迎上去,激戰中的宮玉珍掠目一瞥陶羽,心頭登時大大一震,失聲呼道:“羅偉……偉哥哥!”她心神一分,手上長劍不禁略緩,頓被豹環雷孟彬揮環撥開劍影,手起掌落,“蓬”然一聲,正中右肩胛骨。


    宮玉珍痛得悶哼一聲,長劍“當”地脫手墜落地上,踉蹌倒退七八步,不想身子尚未站穩。耳中破空聲響,雷孟森已抖手射出虎環,躡蹤追擊而到。


    她不明玉環借力巧妙,咬牙翻車疾努,那玉環呼地折轉,一個旋繞,噗地被打中後背脊心,立即前衝兩步,一張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宮天寧睹狀,雙腳一頓,掠身上前,探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焦急地道:“姑姑,姑姑,你傷得重嗎?”


    宮玉珍黯然搖搖頭,目光欲散又凝,向陶羽深深望了一眼,喟然一歎,跌坐地上,迸力吐出一句話:“快去把那孩子叫過來……”


    宮天寧回頭一望,不耐地說道:“姑姑,你身受重傷,人都快死了,有什麽吩咐,隻管對侄兒說,又要叫一個不相幹的陌生人做什麽……”


    宮玉珍怒目一瞪,厲聲道:“別多說,快去叫他過來!”她傷得顯然不輕,奮力喝出這句話後,又吐了一大口鮮血,喘咻不止。


    宮天寧無可奈何地退後兩步,轉麵對陶羽叱道:“小子,你聽見了嗎?真要等到爺來請你不成!”


    陶羽已將大略經過,簡短地告訴了秦佑,聞言並不生氣,隨手遞給秦佑一張字條,歎道:


    “這是我離開泰山時,在馬鞍上見到的,或許我娘已經同意我報複父仇,勉我精心習武,唉!


    不知是不是太晚了……”


    說罷,神情黠然,移步向宮玉珍走去。


    秦佑不識字,便叫竺君儀為他念出紙條上的字句:“身世既明,大禍將至,急求自保,習武務精,力所未逮,諸宜隱忍。”


    秦佑欣喜地叫道:“大哥,恭賀你能開始練武……”他語聲忽又頓止,原來發現陶羽已不在身邊,正含淚蹲在宮玉珍麵前。


    宮玉珍眼中熱淚盈盈,伸著尚能轉動的左手,不停地輕輕撫摸著陶羽的麵頰,柔聲問道:


    “好孩子,你知道羅偉嗎?”


    陶羽神情一震,鼻頭一陣酸,忍淚點點頭,半晌,才哽咽答道:“他……他已經死了……”


    宮玉珍身軀猛地一陣顫抖,眼中驚惶萬端,急聲問道:“死了?什麽時候……”


    陶羽淒然垂下頭,道:“已經整整十五年了。”


    宮玉珍熱淚迸流,喃喃仰天歎道:“偉哥哥,十六年啊,我終於得到了你的音訊,空等了你十六年,結果依然是一場春夢……”


    她幽幽一歎,又道:“孩子,我一見你麵,便看出你是偉哥哥的骨肉,告訴我,你娘是誰?”


    陶羽忍耐不住,熱淚如泉,泣道:“她……她……她……”


    宮玉珍憐惜地拍拍他的臉,道:“唉!不說也罷,不說也罷,那麽你父親死在誰的手中,你總該知道了?”


    陶羽點點頭。哭道:“他……他死在我外……外公手裏……”


    “什麽?你外公……”


    這話顯然太出乎她意料之外,因此陶羽尚未回答她的驚問,她使已一痛昏厥,倒在扶著她的宮天寧臂彎裏。


    宮天寧對陶羽怒目而視,仿佛責怪他不該出此凶言,嚇昏了他的姑姑。


    半晌,宮玉珍悠悠醒轉,一把抓住陶羽,放聲大哭起來。


    陶羽不知該怎樣勸解,陪著她飲泣良久,才囁嚅說道:“這位……這位姑姑,我不知該怎樣稱呼你,隻求你不要太難過……”


    宮玉珍泣道:“叫我姑姑吧!你父親當年在大漠的時候,待我猶如同胞兄妹,算起來,我正該是你的姑姑……”


    她喘息著舉手在項間探摸,想解下那半枚金錢。


    宮天寧心中一怔,左手疾沉,悄然抵住她後背“命門”大穴,急問道:“姑姑,你要做什麽?”


    宮玉珍急促地叫道:“解它下來,解它下來……”


    宮天寧右手兩指夾住鏈帶,略一用力。將那半枚金錢扭落手中,但卻沒有立刻交給宮玉珍,隻是問道:“姑姑,你要取下它做什麽?這東西是咱們全真教的信物”


    官玉珍一麵伸手去接金錢,一麵喘息著對陶羽道:“姑姑沒有什麽東西送給你,隻有這半枚金錢,原是你……”


    宮天寧聽到這裏,心頭猛震,掌上內力齊發,沉聲搶著問道:“姑姑,你要把它留給誰人?”


    宮玉珍輕輕吟了一聲,臉上忽然變得蒼白可怖,豆大汗珠,滾滾向下墜落。


    顯然,她內腑已碎,正極力壓抑著痛苦的煎熬,回過頭,淒涼而幽怨地望了宮天寧一眼,雙目一蓋,擠落兩滴熱淚。


    但她悲愴的臉上,忽而浮現一抹慘笑,張張嘴,用一種微弱的聲音說道:“寧兒,寧兒……姑姑帶你來到中原,所得到的,就是這樣的下場……”


    宮天寧嘿了一聲,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責怨,隻冷冷說道:“全真金錢,教中視為至寶,姑姑,你放心地死吧,侄兒自會替你報仇。”


    宮玉珍吃力的點點頭,喘息半晌,淚落如珠,慈祥地握著陶羽的手,幽幽道:“孩子,告訴我……你……你的……名字……”


    陶羽泣道:“晚輩名叫陶羽”


    “啊!陶羽,陶羽,陶羽……”宮玉珍喃喃念著這兩個字,聲音越來越微,漸漸戀不可聞,一顆頭軟軟斜垂,臉上卻含著慘淡的微笑,像滿足,又像隱藏著無盡的遺恨。


    陶羽心中大激動,高聲叫著:“姑姑,姑姑……”麵上熱淚縱橫。


    宮天寧一收右掌,迅速把那半枚金錢塞進懷裏,然後長籲一口氣,站起身來,抖抖衣上塵土,對宮玉珍的屍體,不耐地皺皺眉頭,竟無半分傷感之色。


    反是秦佑等人,莫不黯然淚下,許多旁觀的武林中人,個個泣然掩麵,淩茜和竺君儀女兒心腸早就淚如滂沱,廖五姑雖未哭出聲來,也頻頻舉袖拭淚……


    最奇怪的,是那不知名姓的老婦,她不知何時已站在陶羽身後,此時淚落泉湧,哭得在哀欲絕,其傷悲淒切,就像死去的道姑宮玉珍,跟她有著什麽特別關係似的。


    但此時大家都自顧著難過,誰也沒有注意到她。


    唏噓聲中,豹環雷孟彬突然冷冷對淩茜說道:“女娃兒,趁早把通天寶-交出來,咱們可不耐煩久看這哭哭啼啼的場麵……”淩茜臻首一揚,拭去淚痕,毅然說道:“要我交出通天寶-不難,除非你們依我一件事。”


    雷孟森立刻答道:“你隻管說出來,咱們雷家三環沒有辦不到的。”


    淩茜玉臂一伸,嗆然拔出肩上長劍,冷笑道:“這件事容易得很,你們雷家三環,每人把脖子伸出來,讓我砍上三劍,隻要能夠不死,通天寶-就是你們的了。”


    雷家三環勃然大怒,齊發一聲怪嘯聲,叮叮叮一串脆響,三枚玉環已並舉當胸,造成聯手之勢。


    陶羽和秦佑等人也都顯然止淚,停了悲戚,秦佑低聲對陶羽道:“三環聯手,那桃花公主武功再高,恐怕也難是敵手,咱們要不要幫幫她?”


    陶羽沉吟難決,說道:“通天寶-的風聲已經傳揚江湖,人人皆欲得而甘心,我們不能讓它落在三環手中,同樣也不能讓它留在桃花公主手裏……”


    秦佑奮然道:“那我們幹脆出手奪它回來,大哥既然決定練武,這本書正好派上用場。”


    他盼望陶羽練武的心情,似乎比陶羽自己更顯得迫切,一麵說著,一麵已提起短劍,躍躍欲動。


    那知話聲方落,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插口道:“通天寶-是我們全真教的東西,誰也別妄想染指!”


    陶羽和秦佑扭頭望去,隻見宮天寧正麵含冷笑,陰森森地站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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