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翰述說至此,忽然一歎住日,臉上振奮之色已經消失,代之是無限悔恨和暗然神傷,久久沒有接述下去。


    桑瓊忍不住低聲問道:“是不是沙娜拉拒絕了前輩的求婚?


    耶律翰長歎道:“如果她當時拒絕了,何至有今日,壞就壞在她也全心全意期待著這一天,毫未猶豫便點了頭。”


    桑瓊道:“那不是很好嗎?怎會又發生意外呢?”


    耶律翰慘然一噓,接著說道:“………當天,咱們由晨至暮,置酒對酌,暢談婚典細節和將來的計劃,也不知是冥冥中早有安排?抑或天爐我們幻想得太美滿,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時情濃意亂,當晚我竟沒有回到自己的臥房………”


    桑瓊心頭一跳,該然失聲道:‘啊……”


    耶律翰繼續道:“一夜歡晤,大錯鑄成,第二天,我們才知道當年師父的告誡,句句都是真的,沙娜拉一身武功,竟在一夜之間喪失殆盡。


    “我們迫悔痛恨抱頭大哭,從此,不僅失去了歡笑,也失去了豪氣壯誌,我曾用盡每一種可行的方法,仍然無法挽回她一身功力,隻有把希望寄托在生活情趣之中,我整日整月整年的陪伴著她,甚至寧願放棄自己的練功,耗盡心力,絞盡管血,為的是博得她一笑。


    “為了藉忙碌來衝淡她的痛苦,我不許全宮門下當她的麵練武習藝,我故意把官中全部權柄都交給她,事無巨細,一概由她作主,我更不惜萬金,派人四出搜羅奇珍異寶,企盼她能忘記‘武功’兩字。


    “然而,這一切努力,最後都失敗了。”


    桑瓊感歎道:“這也難怪,一個練武的人如果失去了武功,會比失去性命還嚴重得多。”


    耶律翰搖頭道:“假如隻是因為痛心武功失去,我寧願自己也廢去一身功力,陪她做一輩子平常人,過那平淡而庸碌的生活,不幸的是,咱們天生殘廢,如果我也失去功力,行動尚且不便,又怎能保護她,使她活得安定,活得快樂?數十年來,我既無法讓她忘卻武功,更無法以身相替,內心之苦,決不在她之下


    桑瓊大受感動,道:“老前輩為情所苦,悔痛集於一身,內心遭受的煎熬,晚輩不難想象。”


    耶律翰道:“不!你沒有親身體驗這種滋味,絕難想象真正的感觸,有時憤恨起來,我真想毀了自己,一死百了,但我怎能拋下她一個人在世上受苦?有時,我想先殺了她,然後再自絕相隨於地下,無奈卻狠不下心,下不了手……這些,你怎能想象得到?”


    桑瓊仍然驚道:“老前輩,這些偏激的本意,千萬想不得。”


    耶律翰苦笑道:“我不過略述感慨罷了,世上沒有人會殘忍得毀壞自己心愛的東西,何況是自幼相戀的戀人。”


    桑瓊忽然覺得這位身雖殘缺的武林異人,竟具有深而彌堅的情操,他愛一個女人,能夠自孩提至老邁,終其一生,矢誌不渝,這種人,絕對不會怙惡不俊。


    因感而敬,油然生出無限同情,一時間,似乎感覺那“殺人暴屍”的行為,都值得原諒了。


    想到這裏,不期感歎一聲,說道:“老前輩就是為了尋找藥物替令師妹治病,才離開阿兒汗宮的麽?”


    耶律翰點點頭,道:“是的,為了要治好她的病;我先花費了二十年時間,調教一名貼身的侍婢,將畢生武功傾囊相授,等到那侍婢功力足堪護衛沙娜拉,才獨自離開阿兒汗宮……”


    語聲微頓,長歎了一聲,接道:“誰知待尋得這株金邊茯苓,卻無法送回祁連,一困十年,現在不知她怎麽樣了?’


    桑瓊有意暗示道:“十年不是個短時間,滄海桑田,大難逆料,老前輩應該早作歸計才好。”


    耶律翰道:“我何當不欲插翅飛去,無奈這株曠世難逢的金邊茯苓…”


    接著,語氣一轉,止色說道:“我的故事已經說完了,現在該你履行諾言,替我去辦一件事,你不會反悔吧?”


    桑瓊道:“丈夫一諾千金,豈能反悔,晚輩洗耳恭聆吩咐。”


    耶律翰欣然道:“好!現在我可以老實告訴你,既然你是桑震寰的兒於,我破例放你離開這座林子,不過,你必須在三個月之內,去阿兒汗宮替我把沙娜拉接來此地。”


    桑瓊心中一動,含笑道:“晚輩甚願去趟祁連阿兒汗宮,但卻不敢保證一定能接到沙娜拉……”


    耶律翰搶著道:“這個你大可放心,我自會給你信物,沙娜拉見了我的信物,一定會跟你同來的。”


    桑瓊道:“晚輩所指並非信物,而是擔心萬一見不到沙娜拉,或者………


    耶律翰吃驚道:“怎麽會見不到?莫非你以為她已不在人世?”


    桑瓊沉吟了一下,說道:“晚輩是說,十年之久變化太大,萬一阿兒汗宮發生了意外的變故,如今已不再是沙娜拉作主,或者沙娜拉另有苦衷,不能離開祁連,豈不有負前輩付托之重?”


    耶律翰猛然一震,險色頓然大變……


    許久,許久,才連連搖頭道:“不!決不可能,阿兒汗宮固若金湯,侍婢阿蘭一身武功,足可保護沙娜拉,何況宮中還有數十名精通天殘武功的高手,相信決不至發生意外,萬一真有意外,除非是沙娜拉已經不在人…”


    最後一個“間”字已到唇邊,倏忽住口,眼中凝淚盈眶,仰麵前哺說道;“老天!老天!


    你不會這樣殘忍吧?我等待數十年,好不容易才找到這株金邊茯苓,你能忍心奪去我的沙娜拉?老天!你該不會這樣無情……”


    桑瓊聞聲,不期為之鼻酸難禁,忙道:“老前輩先別難過,這隻是晚輩的萬一設想,並不一定真正發生,總之,晚輩決定去祁連一探,無論能否見到沙娜拉,都會再來此地,給你一個回話。”


    耶律翰立即糾正他的說法,道:“你一定要送她到這兒來,我要用金邊茯苓治好她的病,然後帶她一同返回阿兒汗宮。”


    桑瓊不忍現說下去,隻好點頭道:“晚輩決盡全力替老前輩辦妥這件事,不過,晚輩也有幾項要求。”


    耶律翰毫不思索,道:“任何請求都答應,你說吧!”


    桑瓊道:“請老前輩成全,放那癲僧花頭陀出林……”


    耶律翰不待說完,爽然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連那兩個丫頭一並放走,你冉說第二項!”


    桑瓊道:“在晚輩未從祁連返回這段時間內,希望老前輩僅護守金邊茯苓,不可再造殺,非萬不得已,隻將那擅自人林的人驅出林外就好了。”


    耶律翰把頭連點道:“依你!依你!第三項又是什麽?”


    桑瓊道:“最後,請求前輩付予全權,此去阿兒汗宮,準晚輩便宜行事……”


    耶律翰哈哈大笑道:“這也算是請求?我托你去辦事,當然由你便宜行事的了。”


    桑瓊正色道:“晚輩要求的是全權代表老前輩,包括號令全宮弟子,對那抗不從命的,操生殺全權。”


    耶律翰聞言微微一怔,繼而笑道:“持我信物,就如我親臨般,沒有人敢不遵號令的。”


    說著,從左手無名指上,脫下一枚琥珀色的指環,含笑替桑瓊套在指上,低聲義道:


    “這是我和沙娜拉的信物,也是阿幾汗宮的權威,名叫‘虎斑指環今’,共有兩枚,另一枚由沙娜拉佩用,戒上斑紋相合,應為一幅完整的虎形圖案,並且,虎額上有一個小小‘令’字,你持此指環往見沙娜拉,她就會跟你同來了。”


    桑瓊拱手稱謝,當即告辭。


    耶律翰無限依依地地道:“本該留你盤桓一日,但又怕耽誤了你的行程,隻盼你早去早回,勿忘三月之約。”


    接著,又把前往祁連阿兒汗宮的途徑方向,詳細說了一遍,然後領著桑瓊重入密林,來尋癲僧。


    轉折行約半盞熱茶光景,在一株特別顯得粗大的樹一卜停步,耶律翰側耳傾聽,臉上浮現得意的傲笑。


    那大樹除了粗大之外,並無奇異之處,但二人立身樹後,卻好像站在一扇門扉後麵,對前麵的景物半點也看不見,偏偏又聽得見一陣陣奔跑疾行的腳步聲。


    耶律翰笑道:“兩個陰山妖女不愧三眼魔母門下,跑了許久,竟還沒有跑累,你來看看陣法中的奇景吧!”


    語落,舉手向樹身輕輕一拍,“嚓”地一聲,樹身立現一洞,高低大小,就和一扇啟開的窗口一般。


    桑瓊凝目從樹洞中望出去,黝黑陰暗的密林,入目競清晰可辨,隻見陰雪珠和陰美珠二女,就像兩雙沒頭蒼蠅般在林中穿梭奔跑,你來我往,卻始終無法奔出十五支以外,有時眼看已到十五支邊緣,又莫名其妙轉了回來。


    二女嬌喘咻咻,粉臉上紅撲撲地全是汗珠,看樣了,早就疲憊不堪了,可是,卻不肯停下來休息片刻。


    耶律翰笑道:“今日便宜了這兩個丫頭,若依往口規矩,還有得她們的活罪好好受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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