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午夜,萬籟俱寂,隻有遠處鼓樓上,隱隱傳來三通鼓歐陽玉兒披衣下樓,穿廊越屋,直向前宮客室而來。


    她難抑內心涼悸,決定把這件事跟桑瓊談談,如能尋得蛛絲馬跡,獲知當年結怨經過,也好將來海心山之會預作準備。


    匆匆來到客室院外,不料觸目瞥見一人,正以肘支頤,呆呆坐在園中一塊石凳上,目不轉瞬,望著麵前魚池發愣。


    那人,正是桑瓊。


    歐陽玉兒微感詫異,立身園門口,低低咳嗽了一聲。


    桑瓊癡坐如故,頭也沒有回,隻淡淡應道:“是玉妹妹麽?請進來!


    歐陽玉兒移步人內,默默走近魚池,一低頭,卻見石凳前泥地上,插著半截樹枝,滿地宇跡零亂盡是重重疊疊的“恩”“仇”二字。


    歐陽工兒芳心暗震,輕聲道:“桑哥哥,這麽夜深了,怎的還沒睡?”


    桑瓊淡淡一笑,仰起頭來,道:“玉妹自己怎麽也沒睡呢?


    語聲微頓,又笑了笑接道:“我心裏有事,常會深宵無眠,假如玉妹也睡不著,來!坐下來咱們聊一會。”


    一麵說著,一麵挪動身子,讓出一半石凳,拂袖揮去凳上塵土。


    歐陽玉兒輕輕坐了下來,目注那滿池水波,隻覺思緒如潮,似有滿肚子的話,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怔了片刻,才舉手指著地上字跡道:“桑哥哥,何事恩仇常縈懷?”


    桑瓊笑首用腳抹去字跡,感慨地道:“深夜難眠,枯坐無奈,想想人生一世,盡被恩仇所誤,一時興感,就信手塗在地上了。”


    歐陽玉兒美日深注,問道:“能把那些感觸對我說說嗎?”


    桑瓊輕歎道:“這是偶爾感懷,真不知從何說起,有時候,每當盛宴初罷,曲終人散,我總會產生無限孤寂的感覺,一個人活在世上,前後短短幾十年,值得探討發掘的事物那麽多,為什麽大家卻總在恩仇二字上糾纏不清呢?所以,我常常想,假如有一天,人與人之間不再有恩仇,這塵世也許就太平了……”


    歐陽玉兒嫣然一笑,道:“桑哥哥莫非又興出家的念頭麽?


    桑瓊忙道:“不!我現在已經悟澈人生;決不會再作遁世的心念,咱們既生世上,便有擔當七情煎熬的義務,所謂榮辱窮通,憂喜禍福,早已在命中注定安排,這,不是任何人能夠逃避得了的。”


    歐陽玉兒心中微動,道:“你也相信宿命之論?”


    桑瓊道:“這不關信不信,而是冥冥中一種無法解釋的力量,那力量雖然看不見,摸不到,但在這般夜深人靜之時,咱們隻要冷靜地想想以往和未來,便會感覺到它的確存在,正緊緊地束縛在咱們四周……”


    說到這裏微一凝思,又接道:“譬如說吧,有些事情的演變,每每出人意外,年間似乎絕不可能,偏偏竟成了事實,但如能在事先冷靜分析因果,卻又像件件皆在意中,隻是世人懵懂的多,沒有幾人能虛心預為推演而已。”


    歐陽工兒聽了這些話,芳心為之劇震,似懂非懂,怔怔凝注桑瓊,突然覺得一陣心悸。


    桑瓊並未發覺她神情上的變化,微笑了一盧,又道:“談這些虛玄的道理,也許你不會了解,讓我舉一事例吧,自從昨夜放過了曹克武,訂下半載之約,我心裏始終有一種奇怪的沉重感覺,剛才臥床無法成眠,靜思之下,忽然想到一件多年前的舊。


    歐陽工兒再也忍不住,脫口道:“真的,那麽巧-一”


    桑瓊一頓住口,訝問道:“玉妹說馬什麽/


    歐陽玉兒忙道:“我是說,你的話正和我想說的一樣,我到這兒來,也是因為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想趕來告訴你。”


    桑瓊詫道:“是麽?那你快說說看,是否也跟我想到的事一樣呢?”


    歐陽王兒笑道:“不!還是你先說吧。”


    桑瓊道:“誰先說並不重要,隻是我想到的這件事,與咱們日間所談有關,或許你會……”


    歐陽玉兒接口道:“你放心,我決不會再固執己見,因為我想到的事,也跟咱們口問所談的有關。”


    桑瓊微感一怔,急道:‘“當真?你是說”


    歐陽l幾道:“你且說你的,然後我再說我想到的,也許咱們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亦未可知。”


    桑瓊默然片刻,終於點點頭,道:“剛才我正由人世恩怨,聯想到咱們與曹克武之間的約會,偶憶及先父與歐陽伯父交惡原因.才想到一件舊事,玉妹,你是知道的,當年我奉父命成婚,第二天,先父便與世長辭了……”


    歐陽玉兒淒然道:“是的,那時我曾經懇求爹爹,欲往金陵拜吊,無奈未獲允準。”


    桑瓊繼續說道:“……記得先父去世之前,曾將你如芳嫂嫂喚去榻前,涕淚良久,交給她一隻密封的玉質小盒,並且囑咐了兩句話,道:‘謹慎收藏,切勿輕啟,除非有一大……’但下麵的話尚未說完,病勢突然轉劇,竟咽了最後一口氣。”


    “當時,由於喪父之痛,並沒有想到看看那玉盒中放的什麽東西;其後,也就把這件事淡忘了,你如芳嫂嫂也從沒有冉提起那隻玉盒,猜想盒中莫非奇珍飾物之類,由先父遺贈給兒媳保管罷了,何況更有‘切勿輕啟’的遺訓,那隻玉盒一直被你如芳嫂收存深閨,從未動過。”


    “後來太湖變故發生,你如芳嫂嫂飲恨而亡,我一時愚魯,毀莊葬妻,決意擺脫紅塵,檢視亡妻遺物之時,卻沒有看見那隻玉盒,當時並未留意,及今想來,始覺事存蹊蹺,難道說盒中放的不是飾物?”


    歐陽上兒聽得心神大震,急問道:“假如不是飾物,你猜想會是什麽東西呢?”


    桑瓊苦笑道:“我從未打開盒蓋看過,怎知是什麽東西?


    歐陽玉兒咬著櫻唇,顫聲道:“如果我說我知道那盒中是何物件,你相信麽?”


    桑稱一怔,道:“你怎會知道?”


    歐陽上幾道:“猜罷啦!”


    桑瓊失笑道:“那盒中之物,或許連你如芳嫂嫂也不知道,你卻從何猜起?”


    歐陽玉兒道:“我自有根據由來,決非憑空臆測,也許我猜得並不準,但何妨一試。”


    桑瓊微笑道:“此言亦是,那就請玉妹猜一猜,盒中會是什麽稀奇東西呢?”


    歐陽工兒爽然道:“是半部武功秘複。”


    桑瓊駭然一震,忙道:“你根據什麽猜它是半部秘笈?”


    歐陽玉幾道:“因我爹爹也有半部。”


    桑瓊大驚道:“玉妹,你……你不會猜錯吧?”


    歐陽玉兒輕噓一聲,美目含怨凝注桑瓊,低聲道:“但願是我猜錯了,不然,那東西很可能就是咱們與曹克武結怨之由,也是使桑伯父和我爹失和的主因。”


    接著,便把自己兒時練武,歐陽天壽按冊授藝的經過,洋細說了一遍。


    這番話,隻聽得桑瓊臉色連變,久久無言。


    半晌,才呐呐問道:“歐陽伯父那半秘笈,現在還在麽?”


    歐陽玉兒搖頭道:“我不是說過了麽?爹爹當年傳我劍招和指法的時候,就沒有把小冊交給我,以後,更不知道他老人家收藏在什麽地方?”


    桑瓊又問:“那小冊中除了‘旋風十三式’和‘彈指飛星’之外,還有沒有其他武功?”


    歐陽玉兒道:“爹爹隻傳我兩種武功,至於是否尚有其他密載武學,就不太清楚了,不過,我猜那本小冊子很可能是由另一本秘笈上折取下來的,決非全部。”


    桑瓊沉吟半晌,忽然一擊雙掌,道:“對!我記起來了,難怪路貞貞所施劍法,跟‘旋風十三式’頗為近似,敢情竟是源於同一秘笈…”


    但突又劍眉深鎖,搖頭自語道:“……可是,這件事怎會如此不近情理?假如說秘笈同被兩位老人家得,不至分執上下冊,更沒有因此反目的道理,以他們當時情誼而論,豈會為了區區一部秘笈鬧得反目成仇?他們大可以合練共研,為什麽卻把一部完整的東西各取一半呢?再說,那東西又跟曹克武有什麽關係?如今兩本秘笈卻到哪兒去了?”


    歐陽工兒淒然笑道:“這隻是咱們的揣測,實情是否相符?尚難逐下斷言,可惜兩本秘發都無法找到,更無人目睹當年經過


    桑瓊忽道:“歐陽伯父那本小冊子失蹤,必與豔琴有關,恐怕已經落到曹克武手上了,至於先父臨終交付如芳保管的玉盒中是不是另外半部秘複,卻尚有一人可以查詢。”


    歐陽玉兒問道:“那人是誰?”


    桑瓊道:“春梅是你如芳嫂嫂生前貼身傳婢,從她口中,或可問知那隻玉盒下落。”


    歐陽工兒歎道:“可是,她自己都瘋了,現在更不知去向,卻到何處去尋她?”


    桑瓊道:“春梅和秀珠都是從巢湖龍船幫被酒癡李老前輩帶走,隻要能找到風塵三奇,便能找到春梅,有三奇伸手,她的病也可能早已痊愈了。”


    歐陽玉兒道:“但風塵三奇居無定所,更難尋覓…二”


    桑瓊道:“二奇雖俠蹤無定,此次酒癡和盲丐都會在燕京露過麵,有半年時間,倒不怕找不到他們……”


    話音微頓,黯然歎息一聲,接道:“怕隻怕讓咱們證實了盒中之物,果然是半部秘笈,那時卻”


    歐陽二兒搶著道:“就算真是半部秘笈,也不能證明一定是桑伯父和爹爹當年做了虧心事呀!”


    桑瓊苦笑道:“這話固然不錯,無奈曹克武自稱能舉出人證,而我們卻毫無反證的人。”


    歐陽玉兒道:“他若真能舉出證人,足見當年結怨之時另有他人在場目睹,咱們應該也能找出證人才對。”


    桑瓊默然良久,突地緊緊握住玉兒雙手,激動地道:“此事關係你我兩家聲譽非淺,咱們必須在半年之內,設法查出當年隱情,愚兄有幾句話,不能不鄭重相告,希望你也同意。”


    歐陽玉幾點點頭,道:“有話你盡管說,我沒有不同意的。”


    桑瓊長噓一聲,神色凝重地道:“歐陽伯父和先父創業維艱,畢生心血,不外俠義二字,咱們做子女的雖未必能增譽家聲,至少不能使清白俠名因我而蒙羞,大丈夫更須胸襟磊落,提得起,放得下,不規責,不諉過……”


    歐陽工兒智然道:“桑哥哥有話但請直言。”


    桑瓊道:“我是說,萬一事實證明兩位老人家當年確曾虧負過曹克武,咱們應該有承認的勇氣。”


    歐陽玉兒深目一震,玉首低垂,默然無語。


    桑瓊雙目精光閃閃,繼續又道:“人生於世必須恩怨分明,人若欠我,可以不計,我若欠人,定須補償……玉妹,隻有無愧無私,為人才能心安,你懂我的意思麽?”


    歐陽玉兒輕輕點廠6頭,道:“是的,我懂!


    桑瓊長歎道:“這樣,我就可以放心去了。”


    歐陽玉兒一驚,道:“你……要到哪兒去?”


    桑瓊笑道:“巢湖之圍未解,當年隱情未明,不走,行嗎?”


    歐陽王兒道:“我跟你一塊兒去,上次匆匆經過金陵,沒能跟麥家姊姊多盤桓,久想去看望她了。”


    桑瓊道:“我得先去巢湖,然後才能回金陵……”


    歐陽王兒笑接道:“到那兒我也跟你去,你別想再撇開我。”


    桑瓊茫然道:“我為什麽要撇開你呢?”


    歐陽王兒臉上不期一陣臊熱,低頭笑道:“誰知道!反正咱們一塊兒走就是,等會我就去告訴大姊她們……”


    忽聞身後一陣銀鈴般脆笑,接口道:“好啦!你們誰也不撇開誰,倒是把咱們這些惹厭的姊姊撇開了吧!”


    桑瓊聞言慌忙鬆手,歐陽玉兒霍地扭頭,原來是墨燕和黃燕笑嘻嘻的走進園子來,四隻眸子直望著二兒詭笑,笑得她粉頸更加羞紅不勝,連忙起身招呼道:“兩位姊姊怎麽也來了。一句話衝口而出,卻沒有想到這話有些辭不達意,也叫人聽起來刺耳。


    果然,墨燕黛眉一挑,首先發了話,笑道:“怎麽?這地方隻許五妹來,咱們不能來?”


    黃燕也加了一句,道:“是不是嫌咱們來得不是時候!


    歐陽玉兒窘得赤幻:過耳,嗅道:“三姐,四姐,別說玩笑話誰敢嫌你們……”


    墨燕笑道:“不嫌咱們,於麽偷偷商議著要走了,也沒告訴咱們一聲?”


    歐陽玉兒道:“誰說不告訴你們?隻等大亮以後,就……”


    黃燕揚手一指空際,截口笑道:“我的好妹妹,先看看天色,難道還在夢裏?”


    歐陽玉兒和桑瓊不約而同仰麵上望,敢情天色早已大亮,兩人直談了一夜,連天亮了也沒發覺。


    黃燕打趣道:“歡娛嫌夜短。老天啊老天,閨年閨月何不閨五更?安得幹金買長夜,但願曙色永不升!”


    歐陽玉兒急了,啤道:“四姐,你再胡謅”


    黃燕笑道:“要我不胡謅很容易,待會由你求大姐,讓咱們也一塊兒去金陵逛逛。”


    墨燕搖頭道:“傻丫頭,這麽不識趣,人家結伴同行,咱們夾在中間算什麽?”


    正在笑鬧,忽見屠龍手紀浪匆匆奔人,沉聲道:“臥龍莊來人,求見桑莊主。”


    桑瓊一驚,忙問道:“來的是誰?”


    紀浪道:“是一位中年婦女,自稱姓杜。”


    桑瓊駭然暗震,失聲道:“杜三娘!必是莊中發生事故了!


    墨黃二燕都停止玩笑,急道:“快請她進來,正廳相見。”


    紀浪應命去後,三燕陪著桑瓊疾步轉人正廳,剛坐下,紀浪已領著杜三娘急急而人。


    杜三娘渾身勁裝,滿臉風塵,一見桑瓊連忙叉手行禮,氣急敗壞地道:“啟稟幫主。麥姑娘不見…-”


    桑瓊如聞晴天霹靂,臉色頓變,擺手道:“你先不要急,坐下來,慢慢把詳情說明白,麥姑娘怎麽會不見了的?”


    杜三娘氣喘咻咻告罪落坐,說道:“幫主離莊不久,麥姑娘就不聲不響失去蹤影,伍大哥和屬下分頭找三天三夜,才知道她已經離開金陵…”


    桑瓊岔口問道:“你把話說清楚,究竟是她自己離開金陵?或是被人脅持離去?”


    杜三娘道:“她連兩頭雪佛都一並帶走了,自然是自己要離去,誰也沒有脅迫她。


    桑瓊長長噓了一口氣,道:“這倒還好……”


    杜三娘道:“還好?險些把屬下和伍大哥急死,她未留片話隻字,突然不辭而去,虧咱們發覺得早,連夜命人分頭查訪,後來才知道她已經在瓜州附近渡過大江,雇了一輛篷車,沿運河北上徐州府去了。”


    桑瓊問道:“你們有沒有追阻?”


    杜三娘道:“屬下得到消息,一直追到徐州,不想晚了一步,麥姑娘已折向西去,隻得返莊跟伍大哥商議,伍大哥才叫我日夜兼程趕來給幫主送信。”


    桑瓊略作沉吟,又問道:“你們確知她攜帶兩頭雪狒同行,並且是由徐州轉向西行了?”


    杜三娘道:“這是屬下親自追趕得到的消息,不會錯的。”


    桑瓊道:‘可知她是什麽時候離開徐州府?”


    杜三娘道:“距今約已七日。”


    桑瓊嗟歎道:“這麽說,攔阻已經來不及了。”


    接著,挺身立起,吩咐道:“你在這兒休息一天,然後持我手令前往巢湖,通知羅天奇和趙老當家立即撤圍退回金陵,並且用飛鴿傳書給神機堡,請莫老前輩加派高手北上長安,注意那輪載著兩頭雪佛的馬車,假如發現,務必要留她下來,我隨後就到歐陽玉兒詫問道:“桑哥哥,你怎知她會西去長安呢?”


    桑瓊歎道:“自從百丈峰第五魔宮之戰以後,她跟路貞貞已成莫逆,兩頭雪拂亦即路貞貞所贈,在金陵的時候,她就好幾次要往祁連魔宮尋路貞貞,都被我力勸而止,此次忽然攜帶雪拂西去,必然是出關遠赴祁連魔宮了。”


    歐陽玉兒道:“既然如此,索性大夥兒同往祁連走一趟,趁曹克武傾巢外出,魔宮空虛,不失為一次難得的機會。”


    桑瓊搖頭道:‘咱們跟曹克武已定半年海心山之約,除非他首先破壞約定向咱們尋釁,半年之內,咱們不可食言背信,何況乘人之危,雖勝不武!


    歐陽玉兒道:“假如阻攔不及,麥家姊姊進人了祁連魔宮,咱們也袖手不救麽?”


    桑瓊道:“所以我急於趕去,但願能在途中迫上她,勸她再忍耐半年……”


    墨燕忽然正色岔口道:“桑公子,不是我直言無禮,你這種思想,未免太迂腐拘泥了些,尊諾守信,那得看是對什麽人,像曹克武這種反複小人,大可不必太重信諾,他能傾巢偷襲咱們,難道咱們就不能以牙還牙麽?”


    桑瓊肅然道:“姑娘此言,出之氣憤則可,發自熟思則欠妥,這並非迂腐,也不是拘泥,正邪道魔之分,全在一個城字,假如我們跟曹克武一樣言而無信,心存詭詐,豈不是也成了邪魔之流,我們還憑什麽勝過他們?


    墨燕麵頰一紅,訕訕道:“我們並不是故意失信,為了麥!”娘,隻好采取不得已的手段。”


    桑瓊笑道:“得等到不得已的時候冉決定,但還有路可走,我們必須堅守住一字‘誠’字,古往今來,奸詐等縱然得逞於一時,最後仍難免歸於失敗,能吃虧的人,往往不會真正吃虧,這就是邪終不能勝正的道理。”


    墨燕聳聳香肩,笑道:“我說不過你,隻好替曹克式慶幸,算他運氣好,碰上了桑公子……”


    這時,紫燕也聞訊而至,桑瓊將經過複述一遍,並吩咐何衝與李明都留在天壽宮協助紀浪,自己則準備即刻動身,單騎往追麥佳鳳。


    歐陽玉兒未等紫燕開口,便搶道道:‘大姐,我想跟桑哥哥一塊兒去!”


    紫燕微微一笑,卻未置可否,轉對桑瓊道:“既然先後相差已有七日,公子認為還追得上嗎?”


    桑瓊道:“她路途不熟,又帶著兩頭雪拂,行上不便,也許還能追及。”


    紫燕又問道:“追上她,公子自信能勸得她回頭?”


    桑瓊毅然道:“我會盡力勸阻她。”


    紫燕沉吟片刻,又道:“萬一公子追不上她,或者追上了她,她卻堅持不肯回頭,那時公子準備怎麽辦?”


    桑瓊怔了一下,道:“那……我隻有闖一趟阿兒汗宮,無論如何,我不能讓她孤身人險。”。


    紫燕正色道:“可是公子一身係武林安危,我們又怎放心讓公子孤身涉險呢?”


    桑瓊苦笑道:“依姑娘的意思呢?”


    紫燕道:“公子既已約定神機堡高手在長安碰頭,我以為追阻麥姑娘亦應至長安為限,設若未能在長安之前追及,即請公子以天下武林為重,暫且返回再議良策,從使要去阿兒汗宮,也該大夥兒同往,不宜獨自行動……”


    桑瓊道:“姑娘設想可謂周全,怕隻怕時間不允許我們這般從容計議。”


    紫燕道:“這也不難,我們在此恭候公子消息,假如二十日內未得音訊,立刻全宮出動趕往祁連應援,請公於轉囑西堡高手沿途傳信,以便會合,公子以為如何?”


    桑瓊想了想,道:“好罷,我們就這樣決定了,為時倉促,我想現在就動身……”


    歐陽玉兒忙叫道:“桑哥哥……”


    紫燕舉手攔阻道:“五妹且忍耐二十日,公子要趕路,一個人方便些。”


    桑瓊感激地拱手作別,又寬慰了歐陽玉兒幾句,在全宮人簇送之下,單騎馳離了天壽宮。


    歐陽玉兒雖然淚水盈盈萬般難舍,但她對大姐紫燕歐陽情素極敬重,不便選拗,隻得送出十裏依依而別。


    由燕京西下,循大路應從潮陽直下開封府,或經邯鄲南行渡河往鄭州,再折而向西,但桑瓊計算時日,為了追截麥佳鳳,竟由高碑店改變了方向,準備跨越太行山,取道太原府直奔握關,前往長安。


    這條路,恰好須由五台山麓穿過。


    五台,也就是火靈官陳重的第三分官所在地,不過,陳童業已在石景山絕穀被炸得粉身碎骨,曹克武慘遭挫敗,僅以身免,在桑瓊心裏,五台第三魔宮自然也等於土崩瓦解了。


    誰知天下事往往出人意外,他越是抄捷徑想快些趕路,偏偏競出了事故。


    這一次,桑瓊正縱馬奔馳於五台山麓,忽然烏雲蔽空,雷電交作,轉眼間,大雨傾盆而降,山野間一片迷蒙,豆粒般大小的雨珠,如注如織,直打得滿地黃泥飛濺,水霧騰騰。


    桑瓊坐馬和衣履盡皆濕透,縱目四顧,突見前麵山麓邊有一座頹敗的山神廟,心裏一喜,連忙催馬奔了過去。


    那山神廟雖不大,卻喜屋瓦尚全,足可避雨暫歇,廟屋分為前後兩間,前麵一間是神殿,業已滿布蛛網積塵,後麵一間又分成一明一暗,大約是從前廟祝道士居所,牆頂竟還齊全,此外,旁邊另有兩間小屋,乃是廚房和堆積雜物的地方。


    桑瓊牽馬進人荒廟,但見前殿汙髒不堪,難以駐足,便牽著馬轉過後院,將馬匹係在牆下,自己則揮雨進人那兩間臥室內。


    掃目打量,兩間臥室倒頗幹淨,尤其令人滿意的是,廚下還有一口不大破爛的鐵鍋,小房內更是放著兩捆用剩的於柴。


    桑瓊見四下無人,大雨又一時半刻停不了,便將那破鐵鍋和兩束幹柴都搬進暗間裏,打燃火折子,升起一堆火,然後解下衣衫,坐在房裏烘烤濕衣。


    不多久,外衣已經烤得差不多快幹了,而暴雨猶未稍減,桑瓊索性將內衣也脫下來準備暫時用外衫遮體,等內衣烘幹之後再換穿過來。


    嘿!天下就有這種巧事,他剛將底衫內褲除下,驀聞一陣馬蹄濺水之聲,廟外又來了兩人兩騎。


    來兩個人還不要緊,偏巧又來的是兩個女的,這一下,要了命了。


    桑瓊聽得人馬聲響,顧不得濕的幹的,三把兩把先將外衣穿了起來,還沒來得及收拾那水淋淋的內衣褲,外麵兩個女的已經進了廟門。


    但聞一陣陣揮水跺腳,其中一個清脆的少女口音首先抱怨道:“真倒黴,這鬼天早不下雨遲不下雨,非等到人家走在荒野裏,竟下得又猛又急,連個躲雨的地方也沒有,看吧,裏裏外外全都濕了,怎麽辦?”


    另一個微帶嬌慵的聲音笑道:“怎麽辦?你問我,我還不是跟你一樣成了落湯雞,這隻能怪我們的運氣不好。”


    這人語帶磁聲,聽口音,像一位婦人。


    那清脆的聲音又道:“這許多姊妹,偏偏就我們兩個倒黴,我隻氣不過那姓曹的,既然跟我們師父結盟,怎麽連個迎接的人也不派,難道等著我們去拜見他?”


    嬌慵的聲音又笑道:“這卻怪不得人家,他怎想得到我們來得這樣快。”


    清脆語聲道:“如此說來,倒怪我們不該來得太早了?”


    嬌慵語聲道:“話也不是這般說法,老實說,師父他老人家早就有心進關逛逛了,應邀結盟,不過是個藉口而已,所以等不及就趕著南下,我倆算是馬前先行,給姓曹的送個信,要他準備迎接。”


    清脆語聲道:“師父也真偏心,這種苦差事,幹麽不派師姐她們,定要我倆來?”


    嬌慵語聲道:“小妹,你這又不懂了,師父他老人家派我倆報訊,原是含有深意的。”


    清脆語聲道:“什麽深意?你倒說說看。”


    嬌慵語聲道:“很簡單,我們十二金釵中,隻有你和我是‘天陰之體’,本門‘九陰神功’,也以我倆火候較深,這一次到中原來闖天下,不能再蹈當年覆轍,更不能叫姓曹的把我們陰山派看扁了,懂嗎?”


    兩個女人在前殿談論,桑瓊在後屋卻聽得心頭大震,尋了個壁縫,吵目一望,隻見殿中並肩站著兩個紅衣女子,正向廟外不停地張望,似在估量大雨何時能停。


    那兩名紅衣女子衣色裝束完全相同,頭束紅綢布,身著短祆長褲,肩上各插雙劍,腰間纏著一條三指定的金色腰帶,帶上扣著十二柄金光閃閃的長認左邊一個年紀較大,約莫二十四五歲,纖腰豐臀,像個婦人,右首一個卻隻有十五六歲光景,這時正從頭上解下綢巾,不住抹著臉頰上的雨水,滿頭烏油長發直披雙肩,風姿竟美豔絕倫。


    尤以兩人衣衫都被雨水濕透,緊身貼肉,越襯得肌膚豐盈,分外撩人。


    桑瓊隻看了一眼,心中狂跳,連忙扭過頭去。


    這倒並非他受不了那浮凸嬌軀的誘惑,而是那兩紅衣女子腰際金色腰帶,使他遭到了震驚。


    刹那間,他想到一首已經多年沒再聽到的武林歌謠,那歌詞是:


    “金絲帶,紅羅衫;


    天外飛來十金鐵。


    英雄皆喪膽,


    豪傑盡心寒。


    男兒低頭尊紅顏。”


    這首歌謠,是指十年前關外陰山派,三眼魔母座下十妖初人中原的故事。


    三眼魔母以陰為姓,座下十妖,號稱“紅衣十級’,也就是十名妖豔美女,當年突然人關,短短十六個月之中,殘殺中原武林少年英達百人之多,那時天壽宮尚在初建時期,東莊莊主桑震表臥病在床,十妖橫行無忌,各大門派震於妖氛猖撅,曾邀集高手三十餘人截擊“十妖”於華山之顛,一夜血戰,“十妖”分毫無損,各大門派高手卻傷亡過半,狼狽而逃,幸得隱居南海普陀山的“太乙神尼”率風塵三奇及時趕到,才將“十妖”重傷逐出關外。


    事後,三眼魔母曾親赴南海普陀尋仇,與“太乙神尼”力拚三晝夜,幾乎血染禪林,多虧神尼身兼佛道兩家之長,定力深厚,未為所乘,三眼魔母針羽而去,從此銷聲匿跡,未敢再人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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