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開泰天生蠻力,出手又重,錘匣相碰,“當當”一聲響,搭扣竟被砸斷,鐵匣頓時成了兩半。


    一件金光耀目的東西應聲墜落,趙剛眼快,探手攫住,天山四魔不約而同發出一聲驚呼。


    那東西,赫然是一柄鑲珠嵌玉、罕世難覓的寶刀。


    四魔爭相觀賞,稱羨不已,隻顧品評寶刀,誰也沒有留意到船頭鐵錨已經鬆動,大船乘著潮水,正向岸邊緩緩移去。


    鎖鐮刀崔五兀自喜孜孜問道:“鐵匣中果係藏珍,紫燕倒是未曾騙人,咱們趕快依計行事,將梁氏雙煞再換回另一隻鐵匣,然後揚帆一走,隻等向令主領賞了。”


    鐵銅李慶也笑道:“武庫藏珍轟動武林,想不到五燕辛苦得來,卻乖乖地便宜了咱們。”


    崔五聳肩大笑道:“這就叫做天命所歸,該當咱們宮主君臨天下,才有這般順利,我想那武庫之中,奇珍異寶必然不少,五燕所得兩隻鐵匣恐怕還不是全部藏寶,等下次來替她們收屍的時候,倒要再仔細查探一下……”


    正說得高興,忽然有人冷冷接道:“何必再等下次呢?諸位欲搜武庫,現在就可以如願以償了。”


    四魔駭然一驚,一齊揚目,隻見一人橫劍立在雙煞椅前,竟是桑瓊。


    龍鉤趙剛機伶伶打個寒然,大喝道:“兄弟們,一齊上。這次不能再讓他走脫了。”


    四魔各撤兵刃,呐喊著一擁而上,崔五的鎖鐮刀鋒刃損壞,就使用“鳳刀”代替,寒光飛卷,疾撲上前。


    桑瓊毫無懼色,冷笑道:“這一次諸位用八人大轎來抬,桑某也不會再走,太湖舊仇,必須算算清楚啦!”笑聲中振腕揮劍,一式“龍騰九霄”,從容揮灑而出。


    “龍騰九霄”乃前輩武聖逍遙子麵壁一甲子,積天下各派劍術精華,去蕪存精,再糅合自己心得,專研而成的“龍劍三式”之一,本附於劍匣圖譜之中,桑瓊初未審視,隻將圖譜塞在鐵匣內,直到昨夜服下千年冰蠶蛹,內力恢複,才匆匆取出演練,實際說來,並未純熟,不過才五成火候而已。


    但“龍劍三式”不愧曠世絕學,一招一式中,莫不暗蘊無窮變化,隨意出手,亦具鬼泣神驚的威力,四魔哪知厲害,甫一交手,隻覺劍虹耀眼生輝,嗆嗆連聲,都吃了大虧。


    四魔不由自主同時踉蹌後退,各自低頭查看,趙剛的護手鉤齊柄折斷,李慶的鐵鐧隻剩下半截,陸開泰那柄五十斤重的銅錘,也被削去了四分之一。


    唯一沒有毀去的,隻有崔五手中那柄“鳳刀”,但他兵刃雖然未損,肩頭上卻挨了一劍,連衣帶肉,傷了七寸多一道血槽。


    天山四魔相顧變色,自從出道以來,一招之下四人同時落敗,這還是第一次。


    龍鉤趙剛厲聲喝道:“崔五弟和陸老三合力纏住這廝,咱們立即開船,到大海裏再跟他拚。”


    李慶應聲奔向桅下,揮舞半截斷銅鐧喝道:“升帆!拔錨!快!”


    桑瓊仰天大笑,道:“來不及了,你們仔細看看船隻位置,還想走嗎?”


    趙剛探頭一望,隻叫得一聲苦,不知什麽時候,船身已飄近沙灘,距岸不足二十丈……


    北宮三燕在小艇載去“刀匣”以後,一直目不轉瞬注視著大船的變化,不多久,竟意外地發現大船正隨著潮水向岸邊移近,而船上的天山四魔卻好像絲毫沒有發覺。


    紫燕正噴噴稱奇,突見船邊水花一翻,一條人影迅如鯉躍般衝波而起,探手一搭船舷,業已掠上艙麵,緊接著,就聽見四魔呼喝連聲,一擁出手。


    歐陽玉兒眼中一亮,輕呼道:“咦!那不是桑哥哥嗎?”


    紫燕心頭暗震,連忙揮手低喝道:“三妹!是時候了!”


    原來墨燕正隱臥在林邊沙灘堆中,手握長藤,靜待號令,聽得紫燕招呼,一挺嬌軀;倏忽從沙堆中跳起來,用力拉動長藤,五塊木排一齊冒出水麵。


    墨燕倒提長劍,飛身掠過水麵,沿著浮在海麵上的木排,一口氣跨出二十丈,當先搶上大船。


    這時候,正是四魔敗退,鐵銅李慶威逼水手升帆開船的刹那,墨燕一挫銀牙,悶聲不響,挺劍徑奔李慶。


    所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墨燕滿腹怨怒,恨不得將李慶狠狠穿上幾個透明窟窿,一上手便是殺著,層層劍氣,早把李慶裹得風雨不透。


    紫燕、黃燕和歐陽玉兒也接踵登上大船,黃燕和歐陽玉兒都沒有兵器,四掌翻飛,疾奔陸開泰,決心要生擒他為藍燕報仇。


    四魔圍戰桑瓊已經狼狽不堪,忽見北宮四燕從天而降,越加魂亡膽落,陸開泰手裏雖然多了一柄破錘,也弄得招架艱苦,險象環生,一未及十招,身上已中了三掌……


    鎖鐮刀崔五更無鬥誌,略一失神,桑瓊趁勢欺身上步,劍氣穿體而生,一式“飛龍射日”,正中崔五右臂。


    寒芒飛過,崔五一聲慘叫,整條左臂已被齊肘斬斷,那柄“鳳刀”也隨著斷臂落在艙板上。


    桑瓊腳尖一挑,抄住刀身,將“鳳刀”摘了下來,正待取他性命,替慘死太湖西洞庭山的三十六位義士報仇,忽聽舵樓上一聲大喝道:“住手!”


    眾人一怔,循聲望去,隻見龍鉤趙剛雙手高舉著藍燕歐陽婉的屍體,目露凶光,厲聲叫道:“誰敢再動手,休怪趙某要毀此屍體了。


    墨燕冷笑道:“你隻管毀吧!反正有你們四條命抵償,別以為咱們會受你威脅。”揮起長劍,徑向鐵鐧李慶劈去。


    趙剛霍然變色,他萬萬也想不到北宮四燕竟肯犧牲藍燕屍體不顧,一時間倒不敢冒然下手。


    桑瓊一麵拍開雲嶺雙煞閉穴,一麵沉聲道:“珍姑娘且慢。”閃身上前,忙將墨燕攔住。i歐陽玉兒含淚叫道:“桑哥哥,別攔她,咱們隻求能替二姊報仇,就算讓他毀去屍體,也是甘願的。”


    桑瓊正色搖頭道:“不行,北宮五燕情逾骨肉,何況婉姑娘慘死,罪由我起,你們願意,我也不願意。”轉麵又對龍鉤趙剛道:“天山五魔滿身血債,遲早難逃公道,但看在藍燕姑娘屍體份上,今天暫貸一死,隻要你放下屍體,由我作主,放你們上岸。否則,你們四人一個也休想活命。”


    龍鉤趙剛陰笑道:“你能作得了主嗎?”


    桑瓊劍眉一挑,尚未回答,忽聽銅錘陸開泰暴喝道:“老大,當心後麵”


    趙剛一怔,身後已傳來破空之聲,肩背上早中了一劍,連衣帶肉,被砍裂長長一條血槽。


    驚痛之下,猛回頭,卻見紫燕正站在自己後麵,長劍挾著勁風,又向腰際掃到。


    龍鉤趙剛一聲怪叫,身形飛轉,竟將藍燕的屍體對準長劍擲去。


    原來紫燕上船之後,一直就注視著趙剛,見他在三魔遇險的時候,居然沒有助戰,反匆匆奔上舵樓,便猜到藍燕屍體一定藏在舵樓,於是躡蹤而上,趁他跟桑瓊對答之際,閃電出手。


    趙剛挨了一劍,傷得不輕,皮開肉綻,深可見骨,擲掉藍燕屍體,仰身倒縱,掠下舵樓,足尖一沾艙麵,毫未稍停,已滾落係在舷邊的小艇上,咬牙強忍痛楚,操槳急向岸上逃去。


    鐵銅李慶和鎖鐮刀崔五都飛身逃上小艇,銅錘陸開泰剛要如法泡製,眼前人影一閃,卻被雲嶺雙煞橫身攔住。


    梁金豪國射碧光,冷冷道:“姓陸的,一你是正凶,必須留下來。”


    陸開泰掄錘揮掃,亡命衝突,雙煞並肩聯手,四掌翻飛,半步也不肯退讓,而歐陽玉兒和墨、黃二燕也一擁而上,劍掌齊出早將他圍得風雨不透。


    陸開泰一麵舍命苦戰,一麵大叫道:“趙老大,李二哥,崔五弟!你們也等我一等!”


    可是,趙剛等人急急如喪家之犬,哪肯停留,轉瞬間,小艇已駛離十餘丈外。


    陸開泰眼見無法脫身,結盟兄弟也在臨危之際拋棄了自己,心裏一陣悔恨,眼中竟潸然淚下。


    紫燕在舵樓上沉聲道:“妹妹們別傷他性命,務必要留下活口!”


    陸開泰一聽這話,膽落魂飛,仰天一聲厲嘯,舉起銅錘,就向自己頭頂砸落!


    突然,歐陽玉兒彩袖交拂,一縷銳風射出,正中陸開泰握錘右腕,“蓬”地一聲,銅錘脫手墜落船板上。


    墨燕趁機欺近,長劍一揮,登時將陸開泰雙腿齊膝砍斷,踏上一步,長劍已透胸而過。


    紫燕飛掠趕到,竟遲了片刻,當下不悅地道:“三妹,我說過要活口!”


    墨燕滿臉熱淚,顫聲道:“他是殺害二姊的主凶,留他做什麽9”


    紫燕正色道:“我知道,但是,咱們有很重要的話要問他,等問過話以後,再用他生祭二妹,豈不更好!”


    墨燕茫然道:“罪證明確,還需要問什麽話?”


    紫燕道:“太需要了,留他片刻,可以使北宮一切涉嫌獲得澄清,你為什麽不能忍耐一下呢?”


    墨燕這才恍然而悟,頓足道:“我真該死,竟沒有想到這一點。”


    黃燕道:“不要緊,還有龍鉤趙剛三人沒有死,咱們搜遍全島,總能捉到他們的。”


    紫燕搖搖頭道:“話雖不錯,但島上遍地洞穴,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而且”她語聲微頓,忽然張目驚呼道:“桑公子,你怎麽了?”


    三燕同時驚惶回顧,卻見桑瓊麵色一片血紅,滿頭汗珠直落,身子已經搖搖欲倒,雲嶺雙煞正一左一右攙扶著,臉上都現出驚駭之色。


    歐陽玉兒疾步上前,探手一握桑瓊手腕脈門,隻覺觸手灼熱,就像握著一條燒紅的鐵棒,不禁失聲道:“桑哥哥,你吃過什麽東西?快告訴我……”


    話未完,桑瓊突然張口噴出一股鮮血,直濺得歐陽玉兒滿頭滿臉,殷紅斑斑。


    紫燕急問道:“好端端地,怎會忽然變成這樣了?”


    黃燕接口道:“還不快些閉住他的穴道……”纖手一揚,便欲動手。


    歐陽玉兒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不行!他此時內髒血氣掀騰,正因無處渲瀉,才使淤血從口裏噴吐出來,假如再閉住穴道,必然全身血管迸裂,更無法施救了。”


    墨燕驚問道:“是什麽原因使他血氣掀騰無處渲瀉呢?”


    歐陽玉兒含淚搖頭道:“我也想不明白;可能是他服用過什麽激發真氣的藥物,卻沒有及時行功使藥力化開。”


    又吩咐雲嶺雙煞道:“你們別強扶住他。讓他躺下來,盡量使四肢百骸鬆散一些。”


    雙煞連連點頭,小心翼翼將桑瓊平放在艙板上,隻見桑瓊胸部劇起劇落,吐氣如雷,喉中咯咯作聲,竟然耳鼻也滲出一絲絲血水來。


    梁氏兄弟束手無策,急得滿麵流淚,顫聲道:“歐陽姑娘,求求你快想個主意,救一救咱們幫主!”


    歐陽玉兒心裏比他們更急百倍,硬咽道:“這還用你們求我?可是,咱們不明白他吃的什麽藥物,一怎知道從何下手啊!”


    墨燕蹩眉片刻,忽然心中一動,道:“既是真氣鼓動過劇,血氣無處渲瀉,何不用‘隔體渡力’之法,幫助他誘導真氣,重歸紫府丹田?”


    歐陽玉兒道:“隔體渡力必須由內功修為高過傷者的人才能施為,否則,不但對他沒有幫助,反會害他真氣走岔,弄得兩敗俱傷!自們這些人,誰也無此自信。”


    墨燕道:“一個人不夠,可以大家合力試試?”


    梁氏雙煞毅然道:“咱們兄弟願合力一試,即使無功,寧與幫主同死。”說完,雙雙盤膝躍坐,梁金豪伸出右掌,緊緊按在乃兄背心“命門”穴上,梁金虎輕輕把桑瓊翻了個麵,一手與梁金豪左掌相握,一隻手卻搭向桑瓊‘命門”大穴。


    紫燕忙吩咐船家升帆,大船緩緩駛離了“鶴唳島”。


    雲嶺雙煞閉目運功,催動真力,由命門穴源源注人桑瓊體內,過了半盞熱茶時光,桑瓊臉上紅潮稍稍減退,雙煞卻已經麵色慘白如紙,顯得有些後力不繼了。


    歐陽玉兒驚道:“咱們快些助一臂之力,雙煞不行了。”自己當先繞去梁金豪身後,盤膝坐下,其餘三燕也匆匆準備,合四人修為,傾力輸注給雲嶺雙煞。


    北宮四燕武功得自歐陽天壽親傳,內力都比雙煞深厚,如今六人合力施為,足耗了半個時辰,總算使桑瓊體內宛若怒濤澎湃的血氣漸漸平靜下來,呼吸複歸均勻,臉色也恢複正常,俯臥艙麵科安然睡去。


    四燕和雙煞撤掌收力,一個個卻已經筋疲力竭,兒成虛脫,直到日影西沉,晚霞滿天,才先後站起身來。


    歐陽玉兒檢視桑瓊之後,長長歎息一聲,道:“總算僥幸,暫時無礙了。”


    紫燕問道:“五妹的意思是說,咱們還沒有使他真正痊愈?”


    歐陽玉兒苦笑道:“咱們不過暫時壓抑住那股橫衝直闖的真氣,阻止血脈破裂,就像在沸煮的水中,注人一瓢冷水,井不是釜底抽薪的辦法。”


    黃燕驚訝地道:“咱們耗了這樣大力,能使他安靜多久呢?”


    歐陽至幾道:“最多六個時辰。”


    眾人聽了,不覺都倒抽一口涼氣,黃燕又問道:“六個時辰以後,他還會發作?”


    歐陽玉兒點點頭道:“是的,不過發作的時候,會比這一次略輕,咱們已有一次經驗,隻要及時施救,仍然可以再壓抑得住。”


    黃墨不禁從心底冒起一股寒意,駭然道:“難道就沒有方法根治,今後永遠要每隔六個時辰渡力一次麽?”


    歐陽玉兒歎道:“咱們連起因都不知道,如何能有根治的方法?”


    大家麵麵相覷,卻憂形於色,四燕之中以歐陽玉兒天賦最佳,武功也最高,她既然說得如此肯定,自非危言聳聽,可是,每隔六個時辰渡力一次,無論對雙煞或四燕未說。都是一項極沉重的負擔,人,究竟是血肉之軀,常此消耗下去,等到六個人精力耗盡,那時又怎麽辦?


    這疑慮,人人都想到了,卻誰也不願說出來,雙煞滿腔忠義,但求能救得桑瓊,久暫並不關心,紫燕等三人則深知歐陽玉兒對桑瓊的一片癡情,假如提到半句“為難”之意,恐怕會引起她的誤會,倒像是大家珍惜自己,不肯耗力相助了。


    默然許久,紫燕才轉問雙煞道:“你們二位是跟隨桑公子同來的,可知道他服食過什麽激發真氣的藥物沒有呢?”


    雙煞一致搖頭道:“沒有!除了在川西落鳳峽,曾服過半罐‘力士泉’泉水,發過一次病,,昏睡了三天三夜,後來全仗太陽穀麥姑娘用獨門‘截脈續命’之法,將幫主體內真氣逼聚在右腰天樞穴,這些日子,就再沒有發作過。”


    歐陽玉兒聽得眼中一亮,忙接口問道:“那是多久的事?”


    梁金虎想了想,道:“已經有一個多月了。”


    歐陽玉兒急急又問:“那一次,也像今天這樣情況嗎?”、梁金虎沉吟了一會,卻搖頭道:“好像有些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


    “那一次,幫主隻說心裏絞痛,臉色不紅,反而十分蒼白,而且,也沒有吐過血。”


    歐陽玉兒雙眉一皺,竟陷入沉思,沒有再開口。


    墨燕聳聳肩頭‘,道:“我想他不會胡亂服用藥物,除非在逍逍遙武庫中得到什麽奇珍異品,那就難說了。”


    雙煞道:‘勺b們遇見各位姑娘的時候,幫主尚未進人武庫,是否真如姑娘所說,卻不敢斷言。”


    紫燕輕歎道:“真要是得自武庫的奇珍異品;又何至弄得這般嚴重…”


    一語未畢,歐陽玉兒忽然混身一震,脫口道:“千年冰蠶蛹!千年冰蠶蛹!對!一定是那東西!”


    眾人齊吃一驚,不約而同注望著歐陽玉兒。


    紫燕道:“五妹,你怎知一定是千年冰蠶?”


    歐陽玉兒沒有回答,卻轉問墨燕道:“三姊,你不是在山腹水潭裏,被一條金色怪魚所困嗎?那條金色怪魚遊過的地方,潭水立刻結冰,可對?”


    墨燕茫然頷首,道:“不錯,正是如此。”


    歐陽玉兒又轉過頭問紫燕道:“當時,你和二姊正束手無策,潭水忽又溶解,桑公子就在那時候,從水潭救起三姊,可對?”


    紫燕連連點頭道:“是啊!一點也不錯!”


    歐陽玉兒臉上遍布欣喜之色,道:“這就對了,潭水結冰,證明那金色怪魚正是千年冰蠶;後來冰層忽溶,桑哥哥救三姊上岸,證明冰蠶已經被他捉到了。”


    紫燕想了想,笑道:“五妹別忘了,那條怪魚是活的,誰聽說過蠶會在水裏遊動!”


    歐陽玉兒也笑道:“假如是在冰層裏竄遊,並非決不可能。”


    紫燕又道:“就算那條怪魚是千年冰蠶,也還沒有結成蠶蛹呀,活的蠶能吃嗎?”


    歐陽玉兒黛眉一場,道:“既有蠶,就會結蛹,靈物奇珍,怎能以常情論斷?”


    紫燕啞口,默然片刻,才道:“看來五妹已經確定那是千年冰蠶了,飛雲寺淩鏡老和尚說過,欲使桑公子散破的真氣複原,必須千年冰蠶蛹,如今桑公子巧獲靈物,應該對他有所助益才對,怎麽反而……”


    歐陽玉兒自然明白她未盡之意,臉上笑容略隱,黯然歎息一聲,接道:“但淩鏡大師也說過:在服食千年冰蠶蛹之後,七七四十九天內,必須由三位修為一甲子以上的內家高人,合力替他打通全身脈絡,使真氣重新凝聚,才能約束自如,歸於正用,這段時間內,最忌妄運真力跟人動手。”


    紫燕等恍然而悟,不期同聲微嘎,相顧頷首。


    歐陽王兒繼續說道:“這道理,桑哥哥不是不知道,我猜他昨夜一定在暗中偷聽到咱們的談話,所以才留下刀劍雙匣,服下冰蠶蛹,為了幫咱們奪回船隻,不惜孤注一擲,妄提真氣……”


    墨燕搶著問道:“要是七七四十九天內,找不到修為一甲子以上的內家高人,怎麽辦?”歐陽工兒道:“難免全身脈絡爆裂,血盡而”語聲倏忽頓止,下麵那個“死”


    字,沒有說出口來。


    墨燕是個爽直性格,大聲道:“修為一甲子的高人,世所罕見,何況還須三人合力,我看太難了………”


    紫燕連忙瞪了她一眼,接口道:“其實也不太難,內家修為,端視心法和天賦,並不能用修為的日子衡量深淺,有些人苦修數十年,所得極少,有些人巧獲門徑,年紀輕輕功力已深港博大了”


    墨燕還未體會,又道:“話雖如此,但這種奇人到哪兒去找呀?”


    紫燕沉聲道:“事在人為,你怎知就找不到?”語氣中已流露不悅,墨燕望望她,才警惕住口。


    歐陽王兒卻淡淡一笑,道:“難的是千年冰蠶蛹,病因既明,其他就容易了,大姊,煩你跟船家商議一下,立即揚帆歸航,但要改變航程,咱們願意重酬資費。”


    紫燕道:“改變航程到何處去?”


    歐陽玉兒道:“直駛津沽,趕回天壽宮。”


    口口口


    天壽宮,建於燕京西郊石景山麓,永定河旁。


    依山麵水,綠瓦紅牆,一連五進深院,盡是巍峨高樓,飛簷。


    時間已是深夜了,第三進庭院內一棟金碧輝煌的大廳,仍然燈火通明,恍如白晝。


    廳門敞開著,兩名青衣小童垂手侍立在長廊下,廳內另有兩名稚齡丫環,一個捧著茶盞,一個托著痰盒,必恭必敬站在一張虎皮交椅後麵,垂目低頭,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交椅上卻是空的,一位身著藍綢長衫的斑發老人,正負手在廳中徘徊。


    那老人長髯及胸,麵紅似棗,濃眉下覆蓋著一雙精光閃爍的丹鳳眼,身軀偉岸而軒昂,隻是舉步間,左足卻有些微跛,使他的身子,顯得略見向右傾斜。


    老人看上去將近六十,但無論麵色和身裁,都令人有一種碩壯的感覺,如非那隻微跛的左腳,買較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更健壯。


    大廳內肅靜無聲,除了偶爾一現燈蕊爆花,幾乎落針可聞,藍衫老人雖然不停地走來走去,衫角竟深垂不揚,腳下也聽不到一絲聲音。


    他,正是名震字內的一代奇人,手創燕京“天壽宮”的歐陽天壽。


    徘徊碟踱,忽然步履一頓,揚起頭來,兩名侍女急忙閃身迎上前去,一個掀開茶盞蓋子,一個屈膝半跪,舉起痰盒。


    歐陽天壽卻揮了揮手,道:“下去吧!這兒不須你們待候。”


    兩名侍女沒有動,其中捧著茶盞的一個恭聲道:“婢子們不敢,琴姑娘特別囑咐過,請老爺子多保重玉體……”


    歐陽天壽眉頭一皺,不耐地道:“又是琴姑娘!究竟你們聽她的話,還是聽我的話?我已經說過三遍了,叫你們下去”


    話未完,忽有一個嬌脆的聲音接道:“老爺子今天是怎麽啦?火氣這樣大!”隨著話聲,一陣香風撲鼻,屏風後婢婷嫋娜轉出一位二十五六歲的絕色少婦,水削肩,鵝蛋臉,翠綠色衫裙,一張賽雪欺霜的麵頰上,蕩漾著醉人甜笑。


    這少婦美是美得毫無瑕疵,卻令人猜不透她的身份,從衣著看,分明是個大丫環,但語氣神情,又像半個主人,歐陽天壽中年喪偶,並未續弦,也沒有聽說置過侍妾,少婦身份越發像個謎了。


    歐陽天壽望了那絕色少婦一眼,竟像消了一半火氣,搖搖頭道:“你也太不放鬆我了,整天整夜弄這些丫頭跟在後麵,就像牛皮糖似的,摔不掉,攆不走,叫人看見就心裏煩。”


    綠衣少婦閃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笑道:“老爺子也該體諒咱們做下人的孝心,說來說去,還不是為了”


    歐陽天壽插口道:“為了什麽?我本來好好的,被你們一會兒參茶,一會兒補品,倒擺布得成了癆病鬼一樣了!”


    綠衣少婦點頭笑道:“好好好!老爺子心煩,叫她們拿下去不就得啦!何苦又生這麽大的氣呢!”一回頭,臉上笑容忽然凝成了冰,沉聲道:“下去吧!不用呆在這兒了。”兩名丫環如奉綸音,疾步低頭退去。


    綠衣少婦轉過臉來,笑靨又浮上粉頰,柔聲道:“老爺子,這麽晚了,幹嘛還不想休息?”


    歐陽天壽擺手道:“唉!你不知道”


    綠衣少婦道:“正是不知道,才請問老爺子呀!”


    歐陽天壽黯然歎了一口氣,道:“豔琴,你”


    “咳!”綠衣少婦輕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櫻唇向廳外努了努,暗暗使了個眼色。


    歐陽天壽才記起廊下還有兩名小童,濃眉一剔,沉聲叱道:“誰叫你們鬼鬼祟祟站在那兒?”


    兩名小童一齊躬身應道:“小的們今夜輪值迎鳳閣。”


    歐陽天壽揮手道:“不用了,統統給我滾出去!”


    兩名小童應了一聲“是”!躬身而退,剛離長廊,歐陽天壽又想起什麽事,大聲道:


    “不許去遠了,退到園門外等著,聽候傳喚。”


    那被稱為“豔琴”的綠衣少婦一直笑盈盈注視著歐陽天壽,見小童去後,順手將虎皮椅拉了過來,柔荑一搭歐陽天壽肩頭,吐氣如蘭,輕輕道:“好啦!坐下來消消氣吧,我替老爺子捶捶腿,老爺子把事情說給我聽聽。”


    歐陽天壽坐了下來,豔琴忙又用一隻錦凳為他擱好左腿,自己卻斜坐地上,輕捏粉拳,一下下捶著。


    這時候,叱吒江湖一代大俠的歐陽天壽,好像變成了一個蒼邁衰弱的老人,閉目仰頭躺靠在椅中,顯得竟是那麽虛弱。


    他一隻手扶搭在椅柄上,另一隻手卻無限愛憐地輕撫著身邊嬌豔如花、善解人意的侍女豔琴,哺南道:“滔滔濁世,莽莽江湖,唉!這日子也叫人過厭了,人若不為虛名所累,退隱深山,悠遊林泉;無牽無掛,無憂無慮,那才是真正的人生…”


    豔琴聽著聽著,忽然“噗哧”一聲笑了起來,道:“我當什麽大事讓老爺子心煩,敢情是為這個?”


    歐陽天壽道:“豔琴,我是說的真心話。”


    豔琴笑道:“老爺子威震天下,領袖武林,一呼百諾,又有什麽不好呢?”


    歐陽天壽喟然道:“人總是要老的,短短數十年,縱能獨霸宇內,也難保沒有衰敗的時候。”


    豔琴道:“那是指一般俗人,咱們天壽宮卻永不會衰敗。”


    歐陽天壽道:“怎見得?”


    豔琴笑道:“天壽宮基業穩固,高手如雲,就算老爺子退休了,還有五位身負絕技的姑娘……”


    歐陽天壽霍然張目道:“我煩的正是她們!這幾個丫頭大令人失望了。”


    豔琴訝道:“為什麽?”


    歐陽天壽長歎一聲道:“等一會你就明白了,誰會相信我半世英名,竟葬送在她們身上。”


    豔琴不覺住手,仰麵追問道:“五位姑娘不是到江南去了麽?”


    歐陽天壽哼道:“誰說不是,但今天午後接到的急報,丫頭們已經返抵津沽,而且——”


    正說到這裏,園外忽然朗聲通報道:“稟老爺子,四位姑娘返宮!”


    豔琴急忙站起身來,驚呼道:“什麽?四位?””


    歐陽天壽眼中飛快地閃現一抹淚光,怔忡片刻,才緩緩開口道:“叫她們進來!”話聲顫抖,竟有些嘶啞。


    園門口首先出現兩盞宮燈,緊隨燈後的,是八名黑衣壯漢,合抬著一口烏漆棺木;歐陽玉兒和其餘三燕分列兩行,低頭扶棺而進,一個個雲鬢鬆亂,麵白如紙,憔悴而萎頓的臉上,淚痕斑斑,憾容遍布。


    豔琴倒吸一口涼氣,嬌軀猛然震顫,眼中頓時散射出無限驚駭之色。


    歐陽天壽伸出左手,扶搭在她肩頭上,淒聲道:“不要怕,那是婉丫頭……”


    慘淡燈光引導下,四燕和棺木緩慢地穿過庭院,走上敞廳門前石階,在廳門外停住了腳步。


    歐陽天壽沉聲道:“抬進來!”


    八名壯漢應聲垂頭,將棺木抬進了大廳,四燕一齊撤手,含淚檢枉,低叫道:“爹爹——”


    歐陽天壽淚光又現,卻被自己緊閉嘴唇忍了回去,顫然起身,一步步走近棺旁。


    抬棺壯漢垂手退開,兩名執燈小童,卻輕輕掀起棺蓋,歐陽天壽低頭向棺中望了一眼,強忍許久的淚水,終於奔眶而出。


    豔琴連忙示意小童蓋棺,一麵輕輕道:“老爺子,請保重千金之體。”


    歐陽天壽沒有理睬,隻是仰起頭來,目注廳外夜空,久久,才歎了一口氣哺哺道:“好好一個溫婉嫻淑的孩子,就這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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