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薄的霧,掛滿林梢。


    括蒼山麓的飛雲禪寺中,梵唱初歇,早課方罷。


    寺側一片茂密的紫竹林旁,有一棟依山而建的客房,客房不大,但雕欄曲廊,十分精致,房中設著一榻一幾,桌上殘燭將盡,流了一桌燭油,一個身著藍色儒衫的少年,正癡癡地立在窗前。


    那少年大約有二十一二歲,一雙朗目清澈如水,兩道劍眉斜飛人鬢,豐神俊逸,意態軒昂,然而,在他那英俊的眉宇間,卻似被一層深重的愁容所掩,顯得有滿腹難以排遣的心事。


    窗外萬竿修篁,凝露如珠,微風過處,灑落滿地碎玉。那少年木立窗前,低頭撫摸著一柄藍穗長劍,口裏喃喃囈語般道:“人生如朝霧,旦夕化雲煙,大丈夫吒叱風雲,竟不能保妻子”…唉!這人世還有什麽值得留戀的……”


    正歎息間,門外忽然傳來一聲輕咳,接著是輕微的扣門之聲。


    少年頭也沒回,隻淡淡應道:“請進來!”


    門扉“呀”地推開,一個滿麵紅光的老和尚含笑而人,當他目光一閃,發現小床上仍然疊得整整齊齊的枕褥時,麵上笑容突然消失,關切地道:“施主又是一夜沒有合眼?”


    那藍衣少年緩緩轉過身子,勉強擠出了一抹苦笑,低聲道:“我……我沒有辦法入睡……大師請坐吧!”


    老和尚霜眉一連皺了幾次,雙手合十,在小床前坐下,注目又道:“施主苦思了三天三夜,難道還沒有徹悟因果?”


    藍衣少年痛苦地搖頭道:“不!我已經大徹大悟了……這個人世,盡是陰險、狡詐,勾心鬥角,弱肉強食,人與人之間,沒有道義,全憑利害……”


    他似乎發覺自己說得太激動了些,語聲微頓,深深吸了一口氣,苦笑著又道:“大師,我沒有其他抉擇,隻求大師答應為我剃去三千煩惱絲,讓我早早離開那紛擾的紅塵,寧願青燈木魚,了此餘生。”


    老和尚默然片刻,無限憐惜地點點頭道:“不錯,世態炎涼,人心陰詐,這都是不待爭辯的事實,但施主年紀輕輕,正值英發有為的時候,既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又有一個聲名顯赫的家世,怎能如此憤世嫉俗,頹墮自甘……”


    藍衣少年連連搖頭,搶著道:“不!不!我的家已經毀了,我沒有家,在這世上,隻有孤零零一個人”


    老和尚輕輕歎了一口氣,宛轉道:“東莊西堡南穀北宮,號稱武林四大世家,施主克繼今尊雄風,年前四劍會黃山,一戰名揚字內,這份殊榮隆譽,得來匪易,武林同道正寄予無限期望,施主若為了兒女私情和些許挫折,便削發適世,豈不愧對天下麽?”


    藍衣少年緊握著長劍,沉痛地說道:“聲名!聲名!人生短短數十年,盡被那空虛無聊的‘名’字所誤,為了沽名釣譽,弄得家破人亡,連妻子都不能保全,我恨透了那個虛妄的字眼,……那像是一場可怖可恥的夢!如今,夢已經醒了……”


    老和尚頷首歎息道:“這也難怪施主,聽說施主的夫人,乃是當世有名才女,琴、棋、書、畫俱所擅精,少年夫妻,女貌郎才,想不到新婚燕爾,鴛鴦便遭折翼,也確實叫人心酸……”


    少年虎目含淚,吞聲道:“她溫婉、賢淑、善良,雖然不是武林中人,結婚以來,卻從來沒有違拗過我,新婚半載,我不是為名爭逐,便是馳馬吟嘯,冷落閨帷,她也沒有半句怨言,隻有這次太湖西洞庭山之會,她好像早有預感,竟苦苦勸阻不讓我赴會,可笑我當時還自命英雄,良言逆耳,單人隻劍,毅然離家……等到血戰敗北,落得一身重傷回去,一切都變了樣子,家已毀了…”


    老和尚寬慰道:“施主少年得誌,威震武林,為了逐勝江湖,以致冷落閨帷,這也是情非得已的事,可惜夫人太烈性了些。”


    藍衣少年哽咽道:“這不能怪她烈性,隻怪我一意追求虛名,疏忽了一個女孩子最起碼的願望,她們未必期盼丈夫名揚四海,卻願夫妻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可憐她仰藥自盡時,已有三個多月身孕…、一屍二命,這就是我爭強好勝的報償……”


    他越說越激動,一按劍柄卡簧,龍吟一聲,抽出了長劍,屈指輕彈劍身,眼中熱淚已紛紛而落,瞑目仰天長歎,哺前又道:“青鋒濺血,殘殺無休。假如沒有這一身出類拔革的武功,又何至落到這般淒慘境地,噩夢雖覺,悔恨已遲,現在,虛名在哪兒?勳業又在哪兒?”


    語聲甫落,一抖手臂,寒光疾閃,手中長劍忽然電掣般脫手向窗外擲了出去,筆直射中三丈外一塊大石,劍身竟然沒人石中大半。


    藍衣少年帶淚狂笑道:“這就是臥龍莊名震天下的‘駁劍神功’,這就是名!哈!哈!


    哈……”


    老和尚臉色頓變,拂袖長身而起,左腕疾探,一把向藍衣少然消失,關切地道:“施主又是一夜沒有合眼?”


    那藍衣少年緩緩轉過身子,勉強擠出了一抹苦笑,低聲道:“我……我沒有辦法入睡……大師請坐吧!”


    老和尚霜眉一連皺了幾次,雙手合十,在小床前坐下,注目又道:“施主苦思了三天三夜,難道還沒有徹悟因果?”


    藍衣少年痛苦地搖頭道:“不!我已經大徹大悟了……這個人世,盡是陰險、狡詐,勾心鬥角,弱肉強食,人與人之間,沒有道義,全憑利害……”


    他似乎發覺自己說得太激動了些,語聲微頓,深深吸了一口氣,苦笑著又道:“大師,我沒有其他抉擇,隻求大師答應為我剃去三千煩惱絲,讓我早早離開那紛擾的紅塵,寧願青燈木魚,了此餘生。”


    老和尚默然片刻,無限憐惜地點點頭道:“不錯,世態炎涼,人心陰詐,這都是不待爭辯的事實,但施主年紀輕輕,正值英發有為的時候,既有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又有一個聲名顯赫的家世,怎能如此憤世嫉俗,頹墮自甘……”


    藍衣少年連連搖頭,搶著道:“不!不!我的家已經毀了,我沒有家,在這世上,隻有孤零零一個人”


    老和尚輕輕歎了一口氣,宛轉道:“東莊西堡南穀北宮,號稱武林四大世家,施主克繼今尊雄風,年前四劍會黃山,一戰名揚字內,這份殊榮隆譽,得來匪易,武林同道正寄予無限期望,施主若為了兒女私情和些許挫折,便削發適世,豈不愧對天下麽?”


    藍衣少年緊握著長劍,沉痛地說道:“聲名!聲名!人生短短數十年,盡被那空虛無聊的‘名’字所誤,為了沽名釣譽,弄得家破人亡,連妻子都不能保全,我恨透了那個虛妄的字眼,……那像是一場可怖可恥的夢!如今,夢已經醒了……”


    老和尚頷首歎息道:“這也難怪施主,聽說施主的夫人,乃是當世有名才女,琴、棋、書、畫俱所擅精,少年夫妻,女貌郎才,想不到新婚燕爾,鴛鴦便遭折翼,也確實叫人心酸……”


    少年虎目含淚,吞聲道:“她溫婉、賢淑、善良,雖然不是武林中人,結婚以來,卻從來沒有違拗過我,新婚半載,我不是為名爭逐,便是馳馬吟嘯,冷落閨帷,她也沒有半句怨言,隻有這次太湖西洞庭山之會,她好像早有預感,竟苦苦勸阻不讓我赴會,可笑我當時還自命英雄,良言逆耳,單人隻劍,毅然離家……等到血戰敗北,落得一身重傷回去,一切都變了樣子,家已毀了…”


    老和尚寬慰道:“施主少年得誌,威震武林,為了逐勝江湖,以致冷落閨帷,這也是情非得已的事,可惜夫人太烈性了些。”


    藍衣少年哽咽道:“這不能怪她烈性,隻怪我一意追求虛名,疏忽了一個女孩子最起碼的願望,她們未必期盼丈夫名揚四海,卻願夫妻長相廝守,永不分離……可憐她仰藥自盡時,已有三個多月身孕…、一屍二命,這就是我爭強好勝的報償……”


    他越說越激動,一按劍柄卡簧,龍吟一聲,抽出了長劍,屈指輕彈劍身,眼中熱淚已紛紛而落,瞑目仰天長歎,哺前又道:“青鋒濺血,殘殺無休。假如沒有這一身出類拔革的武功,又何至落到這般淒慘境地,噩夢雖覺,悔恨已遲,現在,虛名在哪兒?勳業又在哪兒?”


    語聲甫落,一抖手臂,寒光疾閃,手中長劍忽然電掣般脫手向窗外擲了出去,筆直射中三丈外一塊大石,劍身竟然沒人石中大半。


    藍衣少年帶淚狂笑道:“這就是臥龍莊名震天下的‘駁劍神功’,這就是名!哈!哈!


    哈……”


    老和尚臉色頓變,拂袖長身而起,左腕疾探,一把向藍衣少鬆挽了個雲發,襯托得清麗絕俗,風姿嫣然,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不住左右閃動,蓮步款款,直向大殿行來。


    迎麵阻路僧人雖眾,那白衣女郎卻視若無睹,似乎毫不在意,步履移動間,仍然那麽婷婷有致,婀娜從容,近百名僧人,被她威儀所懾,竟不知不覺連連退後。


    轉瞬退到殿前石階下,群僧忍不住同聲吆喝道:“女擅越再不止步,休怪貧僧等要無禮了!”


    白衣女郎螓首一揚,眼中閃射出一抹冷峻的笑意:“就憑你們,未必便攔得住我!”口裏說著,腳下仍然未停。


    群僧一聲怒叱,迎麵十餘柄戒刀嗆嘟出鞘,刀光耀眼,疾向女郎卷去。


    那白衣女郎鼻中輕輕冷哼了一聲,披風一展,兩隻纖纖素手已閃電般探出,隻見她玉腕柔若無骨,指挽蘭花,伸縮之間,連彈數次,迎麵十餘名僧人竟如被電掣,當當當,戒刀一齊脫手墮地,各自捧著手腕,踉蹌疾退。


    群僧驚叱聲中,白衣女郎雙掌遽收,怡然抖一抖披風,人已穿過重圍,到了殿階之上。


    老和尚冷眼瞥見那白衣女郎披風展動之際,裏麵緊身衣胸襟上,赫然繡著一隻展翅翱翔的五色彩燕,心頭一震,慌忙閃身而出,合十笑道:“阿彌陀佛,女檀越好精純的‘彈指飛星’手法,想必是來自燕京天壽宮吧?”


    那白衣女郎聞聲側目,仿佛微感一怔,明眸連閃,反問道:“大師父法號是”


    老和尚躬身道:“老衲淩鏡,禿為本寺住持,六年之前,曾與天壽宮宮主歐陽施主有過一麵之緣。”


    白衣女郎“哦”了一聲,眸子裏神色才略見緩和,嫣然道:“你認識我爹?”


    老和尚合掌深深一禮,道:“仰慕已久了。”


    白衣女郎黛眉輕揚,接口道:“那再好不過,我有一件事,正要問問大師父……聽說金陵臥龍莊桑瓊公子,現在在寺中?”


    老和尚精目一亮,點點頭道:“不錯……”


    那白衣女郎搶著道:“聽說他要削發出家?”


    老和尚又點了點頭道:“不錯……”


    白衣女郎又截口急問:“大師父答應他了嗎?”


    一連三個問題,問得淩鏡大師幾乎來不及回答,這時才能從容淡淡一笑道:“佛門雖然廣大,卻不是輕易進得來的,桑公子一代奇俠,來此三日,皈依意誌頗堅,但老袖卻還沒有答應為他剃渡……”


    那白衣女郎聽了這話,如釋重負,長長籲了一口氣,眉宇間頓時湧現出一抹笑容,說道:“這麽說,我來得還不算晚,他現在什麽地方?大師父快帶我去見見他。”說著,舉步便待向殿中走入。


    “且慢!”


    淩鏡大師倒跨一步,冷冷將她攔住,正色道:“女檀越此時不能見他…”


    “為什麽?”


    “桑公子在半個時辰之前,一時激動,自點心脈,破散了一身真氣,此時正在……”


    一那白衣女郎神色遽變,蓮足一探,猛可欺身上前,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把扣住了淩鏡大師腕脈,激聲道:“你說什麽?他…——他……”’淩鏡大師目射異光,但卻平靜地答道:“老納是說,桑公子一時激動,業已自點心脈,破散真氣,失去了一身內功。”


    白衣女郎深深一震,一雙晶瑩澄澈的秀眸,灼灼逼視在老和尚臉上,就像要看穿他的內心,以證這話是真是假?


    老和尚神閑氣定,一派肅穆,顯而易見,所言決非虛詞。


    她由驚而懼,由懼而悲,秀眸中熱淚轉動,直欲奪眶而出,但她不愧是個堅強的女孩子,喚首一昂,閃閃淚光,竟被她硬生生忍了回去,鬆手退開三步,仰麵說道:“無論如何,我要見他一麵,我不辭千裏趕來,雖然晚了一步,但是……”


    說到這裏,嗓音已有些硬咽,她頓了頓,神色突然變得出奇冷峻,聳聳眉,又道:“佛門慈悲,與人方便,大師父又跟我爹相識,想來不會見拒吧?”


    淩鏡大師暗暗皺眉,道:“桑公子此時意冷心灰,任何情緒上的激動,對他都有害無益,何況”


    白衣女郎截口道:“不!我一定要見見他,那怕隻是暗中望他一眼也好。”


    淩鏡大師沉吟片刻,終於歎了一口氣,道:“也罷,既然女檀越立意要見他一麵,必須答應老油一個條件,桑公子才服了藥,這時正昏睡未醒,探望則可,卻不能驚擾了他。”


    白衣女郎點點頭:“我答應不驚動他就是了。”


    淩鏡大師揮了揮手,示意殿前驚凜相顧的二代僧人散去,然後轉身帶路,繞側殿,穿曲廊,不多久,來到客房門外。


    那小沙彌仍然守候在房門口,一見方丈,慌忙垂手肅立。


    淩鏡大師輕聲問:“醒過了嗎?”


    小沙彌搖頭道:“沒有,弟子一直守候在這兒,房裏連一點動靜也沒有。”


    淩鏡大師回頭又對白衣女郎叮嚀道:“他真氣散破,身體虛弱,老油已用少林至寶‘大檀丹’替他護住心脈,又以本身真氣,為他打通全身經脈,才使他安睡片刻,女檀越務必輕聲,不要驚醒了他。”一麵說著,一麵輕輕推開了房門。


    白衣女郎好像迫不及待,房門才開了一縫,便連忙側身而人。


    小榻之上,一被隆然,那來自金陵臥龍莊的藍衣少年桑瓊,雙目緊閉,仰麵躺在榻上,呼吸細微,麵泛淡金,正陷昏睡中。


    白衣女郎伸出顫抖的手,似要試試他的鼻息額溫,但才伸到半途,又不期縮了回來,凝目注視有頃,那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籟籟而落。


    隻見她淚如滾珠,嘴角牽動,仿佛在呢前些什麽,卻又聽不見半絲聲音。


    默默啜泣良久,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歎息,淩鏡大師充滿關注地說道:“世事多悲苦,女檀越不要太傷感了。”


    白衣女郎聞言一驚,喚首微揚,立刻整容止悲,重又恢複了先前的冷傲神態,緩聲問道:“大師父剛才說給他服過什麽丹藥?”


    “少林珍寶‘大檀丹’。”


    “哦那東西有效嗎?”


    淩鏡大師一怔,道:“大檀丹是武林至寶,功能起死回生,專抬各種內傷,名列舉世三大奇藥之一,老袖僅有的一粒,還是七年前承少林方丈慧慈大法師相贈,女檀越不要小覷了它。”


    白衣女郎眼中一亮,道:“這有何難,我馬上到少林寺去,再要它十粒二十粒來。”


    淩鏡大師苦笑道:“女擅越想得太簡單了.少林大檀丹奇珍靈物,普天下共僅五粒,武林人物夢寐以求.連一見尚且不易.何況求取,而且就算女檀越能一次將其餘四粒靈丹一並取來.對桑公子也沒有多大益處。”


    白衣女郎駭然道:“您是說.縱有大增丹.也不能使他恢複散破的真氣了?”


    淩鏡大師道:“心脈阻塞,真氣散破,豈是單靠藥物所能恢複,不過,老衲自信投藥及時,已經替他護住內腑,如果淤血不反流,百日之內,還來得及另設他法……”


    白衣女郎脫口道:“什麽方法?大師父您快說,隻要能使他恢複武功,任什麽困難,我也能克服。”


    淩鏡大師長歎道:“欲療心疾,必須心藥,他此時心中已被煩惱壅塞,縱有絕世靈丹,也無法立奏功效,要想使他恢複失去的武功,第一先得消除他心靈中的積鬱,令他重起生趣,不再厭世頹唐,生機活潑,然後以千年‘冰蠶’之蛹三枚,煎湯飲服,續接心脈,再請三位修為一甲子以上內家高手,合力打通他閉塞的真氣,才能有望……”


    白衣女郎岔口問道:“冰蠶是什麽東西呢?”


    淩鏡大師道:“老鈉亦隻耳聞其名,聽說冰蠶身長七寸,黑色,有鱗,以霜雪覆之,然後作繭,繭長一尺,色作五彩,如果抽絲織為文錦,人水不儒,人火不燎。醫書上說:“唐堯之世,海人曾獻冰蠶,堯以為精微。不過,這都是書本上的記載,真正的冰蠶,老衲也沒有見過。”


    白衣女郎黛眉頻皺,道:“照這麽說,隻怕踏遍天涯海角,也不一定能找得到了?”


    淩鏡大師苦笑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話雖是這般說,百日之期不過一瞬,這就要看他的福緣如何了……”


    正說著,房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悶哼,接著,是“砰”然重物墜地之聲。


    淩鏡大師語聲頓住,神色微變,僧袍一拂,人已閃電般衝出房外……


    門外曲廊上,空蕩蕩不見人影,隻有那小沙彌四腳朝天直挺挺躺在地上,張口瞪口,滿臉驚怖之色,顯然是被人點了穴道。那白衣女郎緊跟著也奔出房來,詫問道:“咦!這是什麽人幹的?”伸手便欲替小沙彌解穴。


    “且慢!”


    淩鏡大師搖搖手,仰身一個“倒翻雲”,淩空掠登房頂,凝目四望,全寺寧靜如常,根本看不出有何異狀。


    老和尚霜眉緊皺,暗暗嘀咕,重又飄落地麵,這才親自解開小沙彌的穴道。


    小沙彌穴道一解,立即用手指著房頂,連聲叫道:“有鬼!有鬼!”


    淩鏡大師沉聲叱道:“光天化日,有什麽鬼!不許胡鬧,快把見到的詳細說出來。”


    那小沙彌咽了一口唾沫,呐呐道:“回方丈,弟子的確看見一個鬼,隻有身子,沒有腦袋,混身像個肉球,從房頂上直滾下來……”


    白衣女郎心裏一陣發毛,截口道:“你為什麽不叫喊呢?”


    小沙彌道:“弟子正要叫,那肉球突然隔空向我一點,便叫不出聲了。”


    白衣女郎回顧道:“大師父,貴寺常有這種怪異的事發生嗎?”


    淩鏡大師搖頭道:“寒寺地處荒山,向極平靜……”


    語方至此,突然心中一動,猛可住口,身形疾旋,如飛般撲進了客房。


    他一腳跨進房中,掃目一瞥,不覺呆住了。


    就在這一轉瞬工夫,小床上空空如也,那藍衣少年桑瓊,業已不知去向。


    白衣女郎緊隨人房,失聲驚呼,秀圖偶掠,見臨院窗檻正無風自動,忙不迭閃身直撲窗下,羅袖一揮,一掌震飛了窗門,舉目張望,曠野中林木蕭蕭,何曾有一絲人影?


    她又急又怒,一頓蓮足,便待穿窗追出,淩鏡大師卻喟然道:“女檀越不必追了,來人於光天化日之下,近在咫尺,從容帶人脫走,這份功力,遠在咱們之上,不是老袖說句泄氣話,追去也是徒然!”


    白衣女郎重重哼了一聲,道:“他就是三頭六臂,我也放不過他。”


    說著,一振披風,人如素蝶,飛身掠到院中。


    當她剛要二次騰身掠起,忽然一眼瞥見那柄插在大石中的長劍,不禁一頓身形,詫問道:“這是誰的?”


    淩鏡大師道:“那是桑公子在真氣未散之前,一時激動,擲入石中的,同時,他也就是用劍鞘點破自己真氣……”


    白衣女郎纖手一挽,拔起長劍,俯首摩挲著劍身,神情黯然地道:“這柄劍我帶走了,如果追得上他,百日之內,無論如何也要設法尋到千年冰蠶蛹,使他……”語聲一哽而住,揚了揚手,頭也不回,曳空徑去。


    淩鏡大師隔窗兀立,木然許久,不禁迷惑地道:“奇怪!奇怪!桑公子因愛妻故世,看破紅塵,立意削發出家,這件事,跟燕京天壽宮又有什麽關係呢?”


    口口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桑瓊從朦朧中醒轉過來,發覺自己竟躺在一間雅靜華麗的臥室中,身上覆著錦被,床前垂著羅帳,厚褥軟枕,全不似飛雲禪寺那間簡陋的客房。


    他揉揉眼睛,撐起身來,驚異地撩開帳子,環顧室內,幾疑身在夢中。


    這間臥室,收拾得纖塵不染,床頭小幾上,搭著自己那套藍色儒衫,靠窗是一張書桌,桌傍矮木架上放著水盆盥洗用具,窗口被一幅厚厚窗簾遮住,是以光線略嫌暗淡。


    從用具陳設看來,這兒如非巨室內宅,至少也是一家豪華的客棧,自己分明在括蒼山麓飛雲寺要求剃渡,怎會忽然又到這地方來了呢?


    他懷著滿腹驚疑披風下床,拉開窗簾,一縷陽光遽射進來,使他雙目一花,眼中金星亂閃,連忙扭開頭去。


    於是,他才記起自己此時真氣已散,從此變成了一個平凡的俗人,竟連稍強的亮光也承受不住了。


    長長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悵立窗前,他心中有著無限淒涼和落寞,一個練武的人,突然失去了內功,就像一個貪戀生命的人喪失了生機,自今以後,所謂人生,對他已經是多餘的了,他還年青,未來的歲月正長,削發遁世既不可得,今後應該怎樣打發那數不清的日落黃昏呢?


    正自冥思感傷,房門忽被輕輕推開,一個店夥模樣的漢子走了進來,那漢子一見桑瓊立刻堆下滿臉笑容,哈腰問道:“公子您醒啦?小的已經來看過四五次了,貴管家說公子午刻左右會醒,可不正被他料中了,現在午刻才到呢……”


    桑瓊被他弄得如墜五裏霧中,納罕道:“管家?我的管家?”


    那店夥笑道:“是啊,公子感染了風寒,貴體不適,多虧貴管家忠心,急急把公子送到小號來,又親自配了藥,給公子治病……”


    桑瓊越加不解,攔住他的話頭問:“慢一些,你先告訴我,這兒究竟是什麽地方?”


    店夥陪笑道:“小號名叫悅來居,是合肥城中第一家老字號。”


    “合肥?”


    桑瓊駭然一驚,暗忖道:合肥和括蒼山,一在皖境,一在浙東,相距何止千裏,難道我是飛來的?


    他連忙定了定神,又問:“你說我那管家,到底是怎生模樣一個人,他現在哪兒?”


    店夥愕然反問道:“怎麽?公子一場病,竟將自己管家的麵貌也忘記了?”


    桑瓊忙笑道:“啊!不是,皆因我染病的時候,隻是孤身一人,並沒有帶著仆人,卻不知怎會被人送來此地,或許那送我來的,是我的朋友,並不是管家……”


    店夥恍然一哦,接著,大拇指向上一翹,裂開嘴笑道:“說起貴管家,真是個大大的好人,侍主忠心耿耿,待人又和氣體恤,才落店,就寄存了三百兩銀子在小號櫃上,另外又賞了咱們二十兩碎銀,不愧是大戶人家的管事,叫人好生欽敬……”


    桑瓊岔口道:“我隻問他生作什麽模樣?”


    店夥口沫橫飛,滔滔不絕道:“個子矮矮胖胖的,五十多歲年紀,頷下稀稀有些胡須,紅光滿麵,一派福像,公子,這決錯不了的,他一進店門,自己就說過了,他姓李,公子姓羅,府上是杭州府望族,要往開封府探親,途經本地,不慎感染了風寒桑瓊越聽越糊塗,忙以截住他的話頭,道:“現在他人呢?”


    店夥笑道:“他晨間有事出去了,現在還沒回來……啊!公子不提起,小的險些忘了,李管事臨去時,曾留下一付藥方,並且交待小的,要是公子醒了他還沒回來,就由小的先把藥方麵交公子,照方配藥,病勢就不礙了。您瞧,小的有多胡塗。”


    一麵說著一麵從懷中取出一個信套,雙手遞了過來,一麵又追笑道:“公子還沒盥漱吧?水涼了,小的去替您換一盆熱水來。”


    桑瓊接過信套,不禁滿腹疑雲,揮手道:“不用了,煩你去準備些點心,我有些餓了。”


    那店夥連聲應喏,輕輕走出房門,躬身而去。


    桑瓊反複看那信套上並無一個字,緘口卻是密封的,心中更加驚疑不已,暗想那矮矮胖胖的家夥,不知是何企圖?世上冒名之人盡多,倒從未聽說自充別人仆奴,並且替人把姓氏也換了的道理。


    又疑又奇,拆開了信套,其中卻是一張素箋。


    他展箋細讀,不覺氣往上衝,原來箋上並非什麽藥方,而是四句打油詩,詩曰:


    “些許挫折些許愁,便視紅塵不堪留;


    世間英雄皆如是,滿街滿巷盡光頭。”


    箋上既無上下款,也沒有年月日期,但詩中含意,一目了然,根本是在譏諷桑瓊經不起挫折,熬不住打擊,稍不如意,便想出家當和尚。


    桑瓊氣得三把兩把,就將那首打油詩扯得粉碎,獨自坐在桌前發悶,過了一會,漸漸又覺得這件事大有蹊蹺,如果那自稱“李管事”的矮胖老人意在嘲諷,大可在飛雲寺客房留下打油詩就行了,又何必跋涉千裏,費了偌大氣力,把自己送到合肥來呢?


    再說,矮老人詩中語氣,對自己身世遭遇,必然知之甚撚,他為什麽又告訴店家,假稱姓羅,並且編造謊話,說是杭州府的世家公子呢?


    桑瓊反複思索,前後印證,疑雲更濃,忙又把扯碎的詩箋,重新拚湊起來,一字一句,仔細觀察推敲,誰知白耗了許多精力,筆跡字體,純然陌生,紙張質料,也隻是普通箋函,毫無特殊之處。


    不過,他不難推斷那矮老人必是武林人物,對他可能並無惡意;而且,這位“李管事”,八成不會再回悅來居了。


    想到這裏,反倒心中舒坦了不少,既然人家並無惡意,自然犯不上再生無謂的氣;其次,他既然不會再回來,自己也不必盡呆在這裏了。


    心意一決,店夥正好送來點心,桑瓊用罷,立刻吩咐結賬。


    那店夥倒吃了一驚,愕然道:“公子不等李管事回來了麽?”


    桑瓊搖頭道:“他另有要緊事,已經先走了。”


    跨出悅來居的大門,時才午刻方盡,街上行人如織,熙熙攘攘,十分熱鬧,其中更有些勁裝疾服的武林人物,揚鞭策馬,穿過人群,匆匆向北而去。


    桑瓊雖然置身鬧市,心裏仍舊有一種孤單冷落之感,他漫無目的隨著人潮移動,隻覺這滾滾紅塵,是那麽的惹人厭惡,這許多人終日來來往往,直似無頭蒼蠅,奔逐鑽營,為的是什麽?


    想著想著,越加煩躁,見道旁有條僻靜小巷,便轉了進去,誰知才轉過巷口,冷不防卻跟迎麵一人撞了個滿懷。


    桑瓊內功喪失,眼力大非昔比,及待驚覺,已經閃避不及,一時拿樁不穩,直被撞得踉蹌連退六七步,腳下一虛,仰麵摔倒地上,定神一看,那撞他的原來是個富賈模樣的大胖子。


    那胖子年已半百,一臉油光,渾身錦衣,腆著鼓脹如孕婦的大肚皮,秋涼天氣,手裏卻搖著一把蒲扇,正眯著細眼向桑瓊上下打量,並不表示歉意,隻嗤嗤笑道:“小夥子,怎地這麽不結實?一撞三筋頭,真像個娘兒們了。”


    桑瓊掙紮著爬起來,怒目道:“你這人好生無禮,撞了別人,還好像十分自在得意似的?”


    胖子笑道:“彼此都在轉角口,看不清楚,怎見得便是我先撞了你?”


    桑瓊見他竟然強辭奪理,一股無名怒火,上衝腦門,當時便待發作,但轉念一想:唉!


    罷了!我煩惱還嫌不夠麽?滔滔濁世,不講理的事情太多了,我既連人生都已看破了,又何必跟別人生這種閑氣。


    心念及此,怒氣全消,拂了拂身上塵土,低頭欲行,那胖子卻大肚子一挺,橫身反將他攔住,含笑問道:“小夥子,如此匆忙,要往哪裏去?”


    桑瓊冷冷道:“我自有我的去處,閣下憑什麽要問?”


    胖子神色一正,低聲道:“我是一番好意,方今天下將亂,世道艱險,是英雄豪傑,固然正好暢抒所懷,舒展雄圖,而那些不求上進,動輒遁世的窩囊廢物,最好躲在家裏摟媳婦,少到大街來亂跑。”


    桑瓊聞言,心中方自一動,那胖子已自縱聲大笑,搖著蒲扇,揚長而去。


    並聽他一邊走,一邊漫聲作歌,唱道:


    “醉鄉一夢到五更,千杯換來萬丈情。


    都道人間多愁苦,卻不知,酒後乾坤最宜人。”


    桑瓊聽著歌聲,突然記起一個人來,飛忖道:“風塵三奇僧丐酒”!難道會是他………


    掉頭再欲尋找時,那胖子早已擠進人叢中不見影蹤了。


    他怔了怔,不禁憫然若失,回想那胖子語多諷刺,似乎不像無意相逢,再跟悅來居店夥的話互作印證,更感到驚駭萬分,難道說這胖子就是那自稱“李管家”的家夥?但轉念至此,又有些氣惱,自己身敗妻死,家破人亡,遭遇已多淒涼,非但無人同情,這些家夥倒像特意弄下圈套,存心戲弄嘲笑自己,人心之惡,更得明證。


    他搖頭苦笑了一下,心道:由你們去笑罵吧,爭強好名的桑瓊,早已死在太湖西洞庭山了又複轉身,踉蹌而行。


    穿過小街,忽見前麵屋簷下,有一群閑人圍聚著。好像在觀看一件什麽稀奇事物,聚集的人雖然不少,卻聽不到一點喧嘩之聲,人人竟都神情凝重,麵帶惋惜憐憫之色。


    桑瓊此時那有心情去看熱鬧,正待從街心迂繞而過,突聽人叢中有人長長歎息一聲,說道:“唉!可憐,好清秀的一個女孩子,小小年紀,意知為父複仇,金陵離咱們合肥城,怕不有千裏之遙,難為她是怎麽走了來的!”


    ,桑瓊聽得“金陵”兩個字,心裏忽然一動,腳下不覺略緩。


    這時,另一個人也接口說道:“各位鄉親,咱們雖不會武功,盤纏小費,總該幫助她一些,別讓她一個女孩子家,拋頭露麵,在街上受這份委屈。”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響應,各自解囊,碎銀銅錢,刹時拚湊了許多。


    桑瓊原繞過了人群,忍不住駐足回顧,原來屋簷下垂頭立看一個青衣女郎,身前地麵上,攤開一幅白布,布上寫著:


    “難女祖居金陵,年十五,粗通詩書,略撚武功,老父近遭慘死,為察覓仇蹤,浪跡至此,行囊枯盡,無力返鄉,羞慚簷下,靦腆街頭,伏求仁人君子,慨賜援手,俾得返鄉故裏,厚德隆情,永誌不忘;或有武功高強前輩長者,俯允收留傳藝。難女甘願為奴為婢,以報大恩。惴惴陳情,不勝企盼。”


    那女郎布衣布裙,俯首默立,肩頭不停地聳動,正在悄悄飲泣,一滴滴淚水滾落胸前,衣襟已濕了一大片……


    桑瓊看完白布上字句,頓時興起無限同情,心想這位姑娘如此孝行,流落異鄉,委實堪憐,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怎能視而無睹。探手人懷,掏出身邊僅有的一封五十兩銀子,遞了過去,輕聲道:“在下也是金陵府人氏,這點銀兩,姑娘拿去吧!早些回家,不要再流浪異地了。”


    那女郎沒有立即伸手接取,霍地抬頭,四目相對,兩人同時一呆!


    桑瓊訝呼出聲:“咦!你……你不是金刀楊承思的女兒秀珠嗎?”


    那女郎張著一雙大眼,驚駭地注視著他,哺哺道:“您是桑公子?”


    桑瓊忙道:“是啊!秀珠,你怎會流落到這裏來的?”


    那女郎瑤鼻聳動,突然“哇”地大哭起來,一把抱住桑瓊衣袖,淚水滂淪,顫抖地叫道:“公子!公子!原來你並沒有死?”


    桑瓊愕然道:“這是怎麽一回事?秀珠,你爹又是怎樣去世的?”


    這一問,更引得秀珠淚如潮湧,抽抽噎噎,一時不知從何答起,四周閑人都鬆了一口氣,紛紛道:“這一下好了,他鄉遇故人,這位姑娘孝感動天,總算不會再飄零無依了…”


    桑瓊連忙替她將白布地狀卷起,低聲問道:“秀珠,你住在那兒?咱們到你住處再作詳談,走吧!”


    秀珠卻搖搖頭,硬咽道:“我早就沒有住的地方了,身上帶的銀子用完以後,我不敢進客棧,每天晚上,就坐在這屋簷下過夜,已經有三天了……”


    桑瓊長歎一聲:“那麽你跟我來。”


    他匆匆領著秀珠走出人叢,轉過街角,停步問道:“你吃過午飯了沒有?”


    秀珠含淚低頭道:“從昨天起,我就沒有吃過東西……”


    桑瓊不再多說,轉而將她帶到一家清靜的小飯館裏,叫了些點心麵食,道:“快吃些,等你吃飽了,咱們再談。”


    誰知秀珠淚水不止。拿起筷子,又放了下來,抽噎道:“公子,我吃不下,見到您,我……我隻想哭……”


    桑瓊黯然歎道:“那麽,你就先把經過情形,詳細告訴我,你爹好好的,怎會被人害死了呢?”


    秀珠驚愕地反問:“公子,你真的還不知道?”


    桑瓊道:“我怎麽會知道呢?”


    秀珠眸子連眨,滿臉迷惑之色,道:“這就奇怪了,三個月前,公子單身隻劍,要到太湖西洞庭山去赴天山五魔的約會時,我爹和李伯伯、王伯伯他們好多人,不是苦苦要求公子帶他們一起去麽?公子還記不記得?”


    桑瓊道:“不錯啊!但我因與五魔早約定,各憑本領,誰也不準另帶同伴幫手,所以拒絕了你爹他們,並沒有讓他們跟去呀?”


    秀珠哭道:“公子不知道,我爹和各位伯伯放心不下,等公子走後,爹爹他們也約齊了莊中同門,一共三十六人,也偷偷去了太湖西洞庭山……”


    桑瓊未待她說完,早驚出一身冷汗。揮手打斷她的話頭,道:“慢!你讓我先想一想,……你說你爹爹他們也偷偷去了太湖,一共有三十六人?”


    秀珠道:“是的!差不多包括了臥龍莊全部好手……”


    桑瓊瞑目沉吟,回想太湖西洞庭山那一場血戰,心湖洶湧,往事仍是那麽清晰……記得他懷著滿腔豪情,一如約定,沒有另帶一名夥伴,單人隻劍趕到太湖,才發現天山五魔竟背信無恥,出動了百餘名高手,幾乎將西洞庭山圍得水泄不透。


    當時,他雖然忿怒,卻並無怯意,毅然拔劍應戰,以一對百,血戰竟日,渾身衣袍都被鮮血染成赤紅,連斃對方四十餘人,自己也受了重傷,精疲力竭,搖搖欲倒,而敵人猶如潮水般蜂擁而上。正在危急,忽聞嘯聲大作,突然又從暗處湧出一大群人,揮刀搶劍,直向自己撲了過來,他那時已神智不清,隻當強敵又增援兵,心神一懈,瞑目待死,恍惚間,卻覺得自己被兩名大漢欺到近身,一左一右將自己挾持住,拖著自己腳不沾地向湖濱疾衝,其餘數十人並肩緊靠,排成兩列人牆,舍命掩護,等到衝抵湖邊,數十人已是死傷殆盡了。


    那左右挾持他奔走的兩名大漢,一個頭顱被利刃砍落,另一個半邊身子,生生被亂劍劈得一片血肉模糊,但兩人卻仍屹立不倒,直到將他推上一隻扁舟,才雙雙撤手沉人湖底。


    他迷迷糊糊跌落舟中,一痛而厥,根本就沒有想到那數十名大漢從何而來?怎樣救了自己?甚至後來究竟是怎樣避開強敵搜索而死裏逃生脫出險的,也同樣不知詳情,隻知道清醒以後,正半死不活躺在一位好心的漁民家裏,調養經月,傷勢才漸漸痊愈,可是,當他帶著滿身愧作趕回金陵臥龍莊時,卻發現莊中已因聞得惡耗,以為自己已死在太湖,愛妻仰藥自盡,莊中同門,也一齊星散……


    回憶至此,不由矍然心弦猛震!難道那些及時從暗處現身救護自己的人,竟是金刀楊承思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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