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細看那三個不識的漢子,一個個全都帶著兵刃,其中一個生得十分凶惡,濃眉大眼,口若血盆,滿臉上全是短短黑須,左右二人卻白白淨淨,有一個背著一張長長的鐵胎弓,另一人肩後插著兩隻判官筆。四人默默垂首盤膝而坐,好像全在行功練氣,彼此未交一語。


    他不禁肚裏尋思:眼見這四個漢子荒山相聚,而且各攜兵刃,看來不是什麽善類,但自己既和他們素不相識,到底是現身上去呢?還是丟手一走算了呢?


    正當他拿不定主意,陡然間,忽見正麵跌坐的凶惡模樣的睜開雙目,向其餘三人緩緩說道:


    “你們餓了嗎?”


    左邊一人也突的睜開眼,笑道:


    “正是,大哥不說,咱們還不覺得,反正今夜是不能再趕路了,何不把日間弄到的野物就著火烤來吃了,倒頭先睡他一覺再說。”


    靠右坐著的一個便站起來,蹲襠踢腿,活動了一會拳腳,也笑著說:


    “二哥就是出了名的嘴饞,聽說有吃的,連命也不想要了。”


    說著左邊那人哈哈笑起來,道:


    “老四,你先別取笑我,我還不過口裏說說你倒來不及的站起來。好吧,既是你已經站起來了,就由你去把東西搬來,早些弄來吃了,早些睡覺吧!”


    那站著的白臉漢子笑笑,從不遠處地上取來已經剝洗好的一隻鹿腿,兩三隻野兔,用枝穿了,便在火上燒烤起來。


    正麵坐著的凶神模樣漢子看了正對麵背向山下的另一人一眼,笑著說:


    “喂,我說三弟,大丈夫報仇三年不晚,咱們既然全趕來了,自然替你出了那口鳥氣,你也放開心啦,盡一天到晚愁眉苦臉的幹嗎?”


    背向山下的這一個粗聲粗氣咳嗽了一聲,道:


    “話不是這麽說,如果單隻那瘦高個兒一人,憑咱們兄弟四個,自然手到擒來,但如今他們共有五個,比咱們的人還多……。”


    短須漢子突然出聲大笑打斷他的話,道:


    “老三,你也未免太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別說他們隻有五人,他縱有千軍萬馬,不是我大哥吹一句牛,就憑咱們新近煉成的飛刀陣,也殺他一個棄甲曳兵,方顯本事。”


    那背插判官筆的也跟著放聲大笑,道:


    “對!咱們洛陽四義,江湖中誰人不知?那個不曉?饒那兔崽子們人物再多,也叫他脫不出咱們的飛刀陣去。”


    秦玉從未見過什麽“洛陽四義”,更因他經過清風店的時候,雙頭蠍子鮑充業已受傷遁去(事詳本書第二集),他既不認識鮑充,自然更不知道“洛陽四義”,其實這四人,正是黑道上有名的洛陽四義,那背向山下的,就是在清風店上中了“九尾龜”馬步春一掌的鮑充,短須漢子乃四義中的老大“活閻羅”歐陽旬,其餘二人,自然就是老二“鐵筆判官’楊林和“銀彈子”項成了。


    原來鮑充在清風店中了馬步春暗算,負傷逃回晉南,便把這事始末向三位盟兄弟詳述了一遍,歐陽旬等一來因把弟受挫,義無多慮,必須要找馬步春複仇,二來也聽說赤發太歲裴仲謀等苦苦追尋的九龍玉杯關連著武林至寶“達摩奇經”,本想立即動身,尋仇奪寶,但後來仔細一想,馬步春一身武功已是難惹難纏,加上裴仲謀和酸秀才金旭東都是出了名的辣手人物,四人一商量,總算暫時忍下了這口怨氣,一麵由鮑充故意施放空氣,將九龍玉杯的事傳揚江湖,鼓動金臂頭陀參與奪經行列,用以對抗裴仲謀等,一麵四人合練一種陣式,以備報仇之際,痛懲馬步春,好容易等到陣勢練成,四人離開晉南北上,無巧不巧就在太原左近碰上了馬步春等,但可惜的是馬步春此時不但人多勢眾,而且聯絡上“隴中雙魔”中的瞎眼顧氏婆婆,顧氏自從荒穀中上了秦玉惡當,沒有搶得“藏經秘圖”,懷著滿肚子怨氣摸索出山,巧遇在太原府吃癟了的裴仲謀馬步春等,呂丹是認識顧氏婆婆的,兩下裏各在失意,居然一拍即合,由顧氏領著眾人,也往九峰山去奪經。


    洛陽四義縱有天膽,也憚於顧氏婆婆一身精奧難測的武功和呂丹,金旭東,裴仲謀等人多勢眾,所以雖然發現了馬步春,卻不敢立即出手,截報前仇,這才遙遙躡蹤在後,也向九峰山而來,這是前情,表過不提。


    再說秦玉隱身樹後,聽了半晌,對這四個人的言談情況依舊不解,但“銀彈子”項成燒烤的鹿腿野兔發出陣陣異香,隨著山風,飄鑽進他的鼻孔裏,他這時正感饑腸轆轆,聞到這一陣肉香,哪還能按捺得住,心想:我管你們是幹什麽的,這一頓好餐,卻不能白白放過。當下提了一口真氣,踏草攀樹,搶登上山,到了距離火堆兩丈左右,方才停身站住,笑道:


    “諸位好雅興,深夜荒山相聚,又烤得這麽香的鹿腿,真令人垂涎三尺,過路人來加入一個,不知道各位可歡迎?”


    “洛陽四義”一時未覺,倒被這種突如其來的話語嚇了一大跳,紛紛從地上躍起身來,喝叫連天,楊林更撒出了肩上判官筆,厲聲喝道:


    “什麽人這樣鬼鬼祟祟掩近山來,是找死嗎?”


    秦玉用右手綽著馬鞭,含笑說道:


    “喲!這位兄台怎麽如此失禮,彼此都是荒山迷途,錯過了宿頭,在下好容易望見這兒火光,又聞到這樣美的肉香味,權作個不速之客,分享諸位一點溫暖和食物,這又有什麽不可以的?”


    “洛陽四義”全也不認識秦玉,歐陽旬以老大的身份排眾而出,拿眼睛向秦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沉聲說:


    “我看朋友你這登山身法,以及荒山獨行這份膽量,大約朋友你也是會家子了?”


    秦玉笑道:


    “不敢,在下雖也學過幾手花拳繡腿,但和諸位比起來,何啻螢火之比浩月,說起來叫諸位見笑。”


    “鐵筆判官”楊林冷哼一聲,雙筆一碰,“-”的清響,說道:


    “朋友既是行家,敢深夜問荒山獨行,目的何在?須知咱們洛陽四義也不是等閑之輩,光棍眼裏可揉不得沙子,朋友要吃要喝容易,總得把底子對咱弟兄亮一亮。”


    秦玉實在被那架上肉香引得饞水都快流出來了,忍不住緩步便向烤肉架子邊走去,一麵伸手取了那隻烤得油溢的鹿腿,一麵笑道: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諸位四個人也吃不了這許多,大家分一些有什麽大不了,何必還得報名辦什麽手續?”


    說著,拿起鹿腿,送到口邊便咬了一口。


    楊林被他這種目中無人的狂態激得暴跳起來,大喝一聲:“撒手!”左筆一圈,右筆陡地探出,暴點秦玉握著鹿腿的左手“後溪”穴。


    這一招出手迅捷無倫,那一隻鐵筆挾著勁風,眨眼已到秦玉穴門上三寸左右,要是換了一個人,怕不就要當場受傷,鬆手棄物。


    但秦玉豈是他所能點中的,隻見他不慌不忙,眼皮也沒抬,僅將左腕一翻,竟用手上的鹿腿,迎著楊林鐵筆一格,一股難以抗衡的內家罡氣,突由鹿腿上傳到楊林的鐵筆上,再從鐵筆上逆衝腕肘,楊林就覺得手臂上一陣酸麻,險些握不住判官筆,忙不迭撤筆後躍,雖沒有當場出醜,卻嚇出了一身冷汗。秦玉盈盈笑道:


    “這位仁兄何必如此小氣,一隻鹿腿能值幾何?就不肯舍鹿腿而全友誼麽?”


    旁觀的三人俱各大感駭然,全都向後暴退五六尺,項成撤下背上的鐵胎弓,歐陽旬探臂拔出腰懸的狼牙棒,雙頭蠍子鮑充也取下虎尾鞭,四個人虎視耽耽望著秦玉,歐陽旬沉聲喝道:


    “朋友,既是存心衝著咱們兄弟來的,就請報個名來,咱們洛陽四義好歹要叫你朋友稱心滿意。”


    秦玉低頭大口大口咬著鹿腿咀嚼,答道:


    “提名道姓多麻煩,諸位如果存心要叫在下稱心滿意,且等我吃完了這條鹿腿,咱們再談。”


    堂堂洛陽四義真被他這種言談舉動氣炸了肺腑,鮑充最是粗莽,恨不得便要上前動手,倒是“活閻羅”歐陽旬比較謹慎,他見方才秦玉順手一鹿腿便將楊林震退,心知這小子必有驚人藝業,隻怕鮑充貿然出手,會吃大虧,忙叫道:


    “不要妄動,用飛刀陣對付他。”


    楊林等應了一聲,“刷”地左右突分,各自搶站了四方方位,兵刃全交了左手,俱從懷裏掏出六柄半尺長短的薄刃飛刀來,四柄捏在掌中,卻用姆、食、中三個指頭,夾著其餘的兩柄,斂神凝氣,隻待出手。


    歐陽旬又喝道:


    “朋友,咱們素不相識,實不願傷你,隻要你不是姓馬的一路,說出個來曆,彼此交個朋友,豈不甚好。”


    秦玉對他們這種結陣姿態視若無睹,依舊氣定神閑吃著鹿腿,答道:


    “本來咱們就是交朋友來的,誰叫你們不好客,動不動就舉刀弄杖的,我跟你們說過了,天大的事,也得等我把鹿腿吃完了再談,你們再嚕蘇,別怪我不理會啦!”


    其實,秦玉的本意也並不是想找架打,像這樣目中無人,我行我素,原是他的本性,加以他從開始就看這幾人不太順眼,這才行止乖張,故意藐視他們。


    歐陽旬等也都是跋扈慣了的,哪受得這種悶氣,他是不欲多結仇家,才一再向秦玉警告探詢,未肯立即出手,現在見秦玉居然軟硬不吃,不由大怒,厲喝一聲:“偏!”四人一齊揚手,各自振腕擲出兩柄飛刀。


    他們四人彼此正麵相對,刀一出手,也是穿過中央,對準對麵同伴擲出,但兩柄刀還沒有飛到敵人身邊,四個又一齊向左遊走換位,這一來,第一次擲出的飛刀如果未能打中敵人,飛到方陣對麵,恰巧由後麵跟上去的人接住,又可以甩擲回來。


    這樣不算,他們每人手中都有六柄飛刀,第一次擲出兩柄,刀未達到敵方緊跟著第二次又擲出兩柄,待換位之際,對方同伴飛刀到達自己身邊,便又將手中所剩兩柄也脫手打出,然後接住飛過來的兩柄刀,以備第二次換位之後出手,再接新到的飛刀。


    似這等循環不已,小小一片方場中.自始至終保持著十六柄飛刀在交叉穿越,十六柄刀遍布場中,任你身手再快,也無法-一躲過,隻要中了其中一柄,緊接著就得連中七柄,是以,這飛對陣發動之後,但隻見刀光霍霍,耀眼生花,別說是躲,簡直連刀來的方向都無法分辨,端的厲害歹毒萬分。


    洛陽四義含辱吞聲,埋頭演練這種歹毒的“飛刀陣法”,既然敢用以赴敵,當然都已經用得純熟無比,所以陣式一動,飛刀連續出手,人影跟著晃動,秦玉略一大意,已有八柄刀夾著勁風,猛向身子四周打到。


    他暗地吃了一驚,顧不得再吃鹿腿,振鞭一個急轉,把近身的八柄飛刀震飛,但這種飛刀身薄力透,雖被鞭揮風擋,也不過略一失準頭,“嗖嗖嗖”全由貼身處飛過,並未能被馬鞭擊落。


    第一輪八柄刀剛才應付過去,耳邊勁風又到,第二輪的八柄刀閃電般疾穿而至,秦玉來不及再用鞭格,兩腳猛可裏一點地麵,騰身拔起兩丈以上,飛刀貼著腳下掠過,嚇得他手心裏出了一手冷汗。


    但就這樣事情還沒有算完,他人在空中,見歐陽旬四人依然遊走如故,飛刀霍霍,仍然連續出手,腳下翻飛著一片刀影,使他無法下落實地,而事實上他又無法就像這樣長久掛在空中,秦玉心裏駭然,再不敢小覷四義的飛對陣法,猛的又吸了一口氣,左腳尖一點右腳背,兩臂一伸,施展“梯雲縱”輕功又將身子拔起丈許,半空中折腰擰身,翻身一掌,向“活閻羅”頭頂上猛劈了下來。


    如果這一掌被他打實,即使不能把歐陽旬立斃當場,至少可以使結合嚴密的陣式立刻瓦解,是以這一掌旨在自救,他竟用了七成以上掌力。


    誰知歐陽旬並不將他的掌風放在心上,左手狼牙棒逆架疾揮,劃起一片弧光,將頭頂護住,腳下手上卻遊走擲刀如故,決不因他這一掌便自亂陣法。


    秦玉內力渾厚,這一掌又用了七成力,勁道自然小不了,歐陽旬這麽揮棒格拒,哪能拒擋得住狼牙棒才揮出一半,突感強大的烈風壓頂,連棒勢也揮舞不出,大吃一驚,忙亂中先求自保,腳下一歪,斜刺裏退出三步,秦玉借著這千載難逢良機,胸腹微挺,一個巧翻,腳落實地,他落身處靠近歐陽旬原來遊走路線,並不在飛刀陣中央,所以落地之際,背後隻有兩柄飛刀射到,被他掄轉馬鞭,一匝而落。


    這時候,整個陣勢也因歐陽旬閃離原位,無法再予配合,立時混亂,沒有片刻,二十四柄飛刀被秦玉打落四柄,楊林和鮑充、項成各人手中接住兩柄,此外的十四柄因為無人接放,紛紛力盡落在地上,楊林等見陣式已破,各自厲吼一聲,揮動手中兵器,圍了上來。


    秦玉此時更不把他們放在眼中了,提氣一聲清嘯,鞭隨人動,滴溜溜一陣旋轉,楊林手中的兩隻判官筆先被震飛脫手,跟著,鮑充的虎尾鞭也當啷落地,“銀彈子”項成吃驚躍退,探懷扣了十二粒銀丸,張弓便要發射。


    歐陽旬見了秦玉如此了得的功力,心中雪亮,“飛刀陣”


    困不住人家,再動手也是白饒,忙大聲喝住項成,長歎一聲,道:


    “唉,想不到咱們苦練了這麽久的陣式,連人家三招也沒擋住,便土崩瓦解,看來老三這仇難報,老四,不必再打,咱們還是認輸,回轉晉南去吧!”


    項成望望地上散落的飛刀,心裏也似萬箭貫穿般難受,淒聲叫道:


    “大哥,咱們寧死不辱,如果就這麽一走,今後江湖中哪還有咱們洛陽四義這份名號?咱們跟他拚了!”鮑充也大叫道:


    “大哥,咱們不能就這麽一走,好歹也和他分個生死存亡。”


    歐陽旬喪氣地搖搖頭,說:


    “你們但憑一口氣,須知武功一道,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咱們技不如人,還有什麽可說的,二弟三弟,拾起兵刃來,咱們立刻便走,隻要咱四人不死,總有一天,還能苦練出頭,今天你們如還拿我當作大哥看,無論如何不能再動手,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走吧!”


    秦玉見四人那等淒然情況,反覺心裏不忍起來,暗想:我和他們素不相識,何苦貪圖一時快意,竟令他們生趣盡失,這倒有失原意了。便笑道:


    “各位不必喪氣,勝負之數,原當不得什麽,在下和各位素不相識,今天確是無意間得逞,事情過去就算啦,咱們彼此做個朋友如何?”


    歐陽旬眼中充滿了疑慮眼色,緩緩說道:


    “朋友,咱們兄弟和姓馬的誓不兩立,今天敗在朋友手中,自怨習藝不精,此去深山埋首,還當洗雪這份恥辱,朋友你不要因勝而驕,意圖拿我弟兄取笑折辱,那卻是辦不到的。”


    秦玉笑道:


    “說哪裏話,在下和諸位第一次見麵,更不識姓馬的是何許人?來來來,坐下好好談談,我倒是真心敬重諸位是條漢子,何不把諸位和那姓馬的結仇經過對在下一敘,再等,連烤肉都要冷了,多麽可惜呢!”


    說著,先自坐了下來,拿起鹿腿,重又咬著,一麵笑著向四人舉手示意,要他們也一同坐下。


    歐陽旬等遲疑了一會,見秦玉先自落坐,坦然相待,似乎真沒有拿他們當仇家看待,不禁彼此望望,也就依言圍著火堆坐下,歐陽旬拱手說道:


    “閣下年紀不大,一身武學真可以江湖獨步,既蒙不以敗兵相視,不知能否將尊諱見示,也好使咱們兄弟有所景仰,有所追憶。”


    秦玉笑著說了姓名,又-一問了四人名諱,然後,雙頭蠍子鮑充便將清風店已往經過各節,也詳詳細細向秦玉說了。秦玉訝然道:


    “照鮑兄這麽說來,那馬步春可是個瘦高個兒,兩眼經常半睜半闔,一付死樣怪氣模樣?”


    鮑充點頭道:


    “正是那樣子,那小子自恃武功,目中無人,故意裝得要死不活的樣兒,最最惹人厭惡。”


    秦玉笑笑,又道:


    “那麽,適才鮑兄所說,現在和那馬步春同行的,除了清風店上原有的裴仲謀和金旭東之外,還有一個瞎眼老婆子,她就是什麽隴中雙魔的顧氏婆婆?”


    鮑充又點頭道:


    “不錯,還有一個瘦猴兒模樣的,此人出身崆峒派,外號‘獨臂仙猿’,姓呂名丹,當年曾經大鬧峨嵋,也是個難纏難鬥的辣手人物。”


    秦玉頷首,略停了停,又道:


    “諸位既然素知那顧氏婆婆來曆,可曉得她究竟和呂梁山幹屍魔君有什麽淵源呢?”


    他是想起顧氏婆婆曾向自己抖現過“攝魂令旗”,硬充師伯,心裏對這件事一直不解,才提出來向四人打聽。


    哪知鮑充等雖然久跑江湖,卻因柏元慶和褚良驥同師學藝,後來又反目分手等為時太早的經過,並不知曉,秦玉以此相詢,他們麵麵相觀,竟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秦玉見問不出來,也就淡淡一笑置之,話題一轉,說道:


    “諸位要尋馬步春報仇,這事本與在下無關,不過,剛巧在下也是要趕往九峰山去的,大家既然同路,何妨結伴同往,屆時如果呂丹等人要出手相助馬步春,在下力之所及,也願助諸位一臂之力。”


    鮑充等高興得跳了起來,歐陽旬躬身施禮,道:


    “能得閣下如此,咱們兄弟這仇必然可報了,閣下便是我兄弟恩人,請受我等一拜。”


    秦玉忙攔住他們,笑道:


    “慢來,我幫你們不是白幫,這是有交換條件的,倘若我助你們報了馬步春的大仇,你們須得答應不再染指達摩奇經,並且,還須助我尋得奇經,不知你們還願意?”


    歐陽旬略作沉吟,方道:


    “達摩奇經武林至寶,非閣下這等武學,也不足承受,咱們不但願助閣下尋覓奇經,將來但有需用我兄弟之處,隨蹬執鞭,赴湯蹈火,也是在所不辭的。”


    秦玉笑著一拍掌,道:


    “好!咱們就這麽一言為定。”


    五個人邊吃邊談,興高采烈,秦玉忽然收了這麽四條好漢,宛如四大天王,更是分外歡喜,你道因何秦玉就一口應允,要助他們向馬步春複仇?而向來橫霸無倫的洛陽四義也倏的對他五體投地,奉若神明?原來那時習武的人,終日尋仇鬥毆,血債糾纏,雖說江湖人物,卻毗目必報,心胸最為狹窄,洛陽四義低聲下氣,向秦玉接納恭順,不外想利用他一身武功,當務之急,先行報了馬步春一掌之仇,至於“達摩奇經”


    自然仍在他們念戀之中,隻不過明知無法硬奪,樂得表麵上慨然放棄,待圖他計而已,但秦玉也不是傻爪,他之所以允助四義報仇,於自己無損,馬步春本來就不是好東西,讓他們“烏龜打王八”,自己隻要阻擋住其他高手,不許他們插手便行了,但洛陽四義的飛刀歹毒十分,目下的奪經高手雲集,自己再強,究竟人手不足,有了他們這“飛刀陣”為輔,對奪經一事來說,卻絕對是大有裨益的,他又何樂而不為呢?


    人類本來就是在彼此利用。當雙方都有所需時,居然談得投機萬分,大有一見如故,相逢恨晚之慨。


    轉眼天明,秦玉和洛陽四義離了山頭,覓路趕往九峰山,但歐陽旬等俱是徒步,僅秦玉一人有馬,這四人居然寧肯步行簇擁左右,讓秦玉騎著馬,宛如眾星拱月一般,迤邐向東疾行。


    五個人全有迫不及緩的理由,一口氣飛奔疾趕,當天傍晚已經趕到和順縣縣城,在城中略一打聽,前麵的幾撥高手俱已先入山,眾行人不敢怠慢,將馬匹寄在城中一家客棧裏,匆匆備了幹糧,立即出城登山。


    這一次秦玉算是省了不少力,他雖對九峰山不熟,歐陽旬等皆是晉省土生土長,知道那九峰山就在和順城外,原來這和順縣東西各有一山,西麵叫做雲龍山,東郊便是九峰山了,地當冀晉二地交界,這幾座山峰,盡皆係太行支脈,五人也不管天色早晚,連夜出城,來到山腳下,仰頭一看,可把秦玉呆住了,敢情眼前全都是黑壓壓一派山巒,起伏綿綿,山上連絲毫燈光路途都沒有,似這等黑夜,別說尋人尋物,就連何處是九峰山的“九峰之最”,也難以分辨,卻叫他們從何處下手尋覓呢?


    秦玉眉頭一皺,便向歐陽旬四人道:


    “眼看山勢如此遼闊,何處是藏經處所,何處是敵人隱蔽地方,都難一估而定,咱們五人可分五個方向搜山,但有所見,用一種什麽方法彼此知會、不必單獨出手,如果沒有異樣,就等天明以後,再行聚合,尋那九峰山的最高處。”


    “鐵筆判官”楊林道:


    “這話正對,山勢雖廣,先後已經來了這麽許多高手,咱們分途兜截,決沒有碰不上的道理。”


    歐陽旬便探手從懷裏取出兩枚核桃大小圓球,遞給秦玉,道:


    “這是咱們洛陽四義獨有的溜光磷火彈,彈丸表麵盡都是藥信製成,專為黑夜中聯絡識別之用,秦兄請留用兩粒,如有所見,隻要將這彈丸貫勁向空中打出,自能發出一溜綠火,咱們兄弟立當赴聚,如果咱們見到敵手,也同樣用這磷火彈知會。”


    秦玉接過“磷火彈’,見這彈丸輕飄飄的,黑漆漆的,並不如普通暗器用金屬製成,想來果然是以藥物煉製的,笑著點頭,將兩粒彈丸揣在懷中。


    歐陽旬又回頭向鮑充等三人沉聲道:


    “各位兄弟,九峰山就在眼前,姓馬的既然已進山,不一定就隱在什麽所在,隨時對咱們遽施毒手,現在咱們分途進山,人勢已孤,你們須當特別謹慎,特別警惕,一有所見,立時相互知會,咱們洛陽四義生死榮辱在此一行,萬不可輕率從事。”


    楊林鮑充等應了,各自緊了緊身,拔出兵刃,互相揚手示意,分三個方向竄入夜色之中,歐陽旬向秦玉一拱手,恭敬地道:


    “秦兄請!”


    秦玉笑道:


    “歐陽兄先請吧,你隨著他們,可以照顧三方,在下走在最後,為諸位總體呼應。”


    歐陽旬也未再說,抱拳為禮,轉身幾個飛縱,也隱入群山亂草之間。


    秦玉望著他們先後趟進山去,這才輕輕籲了一口氣,凝神細審山勢,但見這九峰山西北低,東南高,其間雖然峰巒層層,但主要幾座較大的峰頭全在東方,當下提氣調神,約待了半盞熱茶之久,待神氣均凝,方才倒綽馬鞭,展開身法,覓徑登山。


    俗話說:這山望見那山高。此時的秦玉,正有這種無以排遣的迷惘。當他登上了一座原以為最高的高山,放眼四周,又見還有更高的山峰聳立,何處是那“九峰之最”?真叫他無法辨別了。


    況且,此地名為九峰,但此起彼伏,山頭何止千百,如果真是整整齊齊九座山峰那也好辦了,大不了一座座挨個兒搜一遍,不難有所發現,偏偏這一堆亂山,沒個秩序,使人有大海撈針,無從著手之感。


    他立在一處山峰巔頂,猶豫徘徊,正拿不定主意,突然聽得半山之下,順風傳來一陣微弱的竊笑之聲。


    這聲音雖然一傳即逝,但在秦玉來說,何啻大海中忽然撈著一塊木板,如此深山荒嶺,決不會無緣無故發現人聲的,他心裏一喜,急忙騰身飛躍,人如疾鳥般向山腰撲去。


    兩三個起落,已到半山,誰知待他趕到,荒山寂寂,又再沒有絲毫聲息了,他提了一口真氣,展動身法,圍著適才發聲處左近飛也似兜了一個圈子,依然毫無所見,這一來,不禁使他有些毛骨悚然起來,難道剛才清清楚楚聽見的一聲輕笑,會是鬧鬼不成?饒他秦玉膽大包天,也不由神浮意動,估不透原因所在,忙退身靠在一株大樹樹幹前,運集目力,向附近張望。


    倏忽間,離他立身處五六丈外一片林子中似有人影一閃而沒,秦玉精神猛的突振,低喝一聲:“是誰?”肩頭微晃,人已欺到林前,左掌右鞭,便要向林中硬闖。


    誰知正當他舉步尚未搶進林裏,林中白影一閃,一團物件挾著勁風,直向麵門飛來。


    秦玉藝高膽大,微一側頭,左掌疾翻,便將那東西撈在手中,觸手處軟綿綿的,竟然是一塊布絹。他心知這在組必有蹊蹺,順手揣在懷裏,仍然左掌護胸,大踏步搶進林裏,飛快地轉了幾轉,奇怪林中卻渺無人跡。


    實際說來,這一片原始森林又密又暗,暗夜中如有什麽人隱身其中,非常不易被人覺察,秦玉也知道窮找無益,剛待轉身退出來,忽覺得腳下踏著個軟軟的東西,一低頭,竟是個小小包裹,他也不管裏麵包的是什麽,探臂提在手裏,身形急晃,已退到林外。


    再回頭審視林中別無異狀了,便匆匆將那包裹解開,包裹一層層盡用破裂的衣物包紮,解到最後,出乎他意料之外,赫然是一叢毛發,別無他物,他將那一叢毛發湊在眼前細看,隻覺毛泛紅色,好像似在那裏見過,心中一陣轉,猛然間,使他大吃一驚,差一些叫出聲來:呀!這不是赤發太歲裴仲謀的頭發麽?


    經他這一設想,果然越看越對,再不會錯的了,他在清風店上親眼見過裴仲謀這一頭與眾不同的紅頭發,但他的頭發,又怎會被人包在包裹中?莫非他……他已經死在誰手裏了不成?


    他被這一出乎意外的刺激擾得心情突然緊張了不少,迫不及待忙將懷裏的那團布絹取出來,打開一看,更使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來這布絹正是他在榆次縣城外曠野中失落了的另半幅“藏經秘圖”。


    這半幅“藏經圖”依然故我,毫無缺損,但在圖的反麵,卻被人加注了幾個字,那是用血寫成的“來晚了”!三個大紅字跡。


    當日在榆次城外失落了這半幅秘圖,更經遍尋不得,現在怎麽又會到了九峰山荒嶺上?而且,又是誰在圖後加注了字跡?難道,真的來晚了?“達摩奇經”已經被人先行得去?


    許多疑團,在他腦際難以解開,自然,他不知道這半幅秘圖落在林惠珠手裏,更利用此圖為借口,誘出柳媚,要毀破柳媚的似花容顏。


    他大聲在林子裏叫道:


    “是哪一位高人隱身林間?既蒙還圖示意,為什麽不肯現身一見呢?”


    但是,反複叫了幾遍,林子裏靜悄悄的,並無半聲回應,秦玉方欲二次進林再搜,陡然間,忽見左近一處山頭上破空升起一溜碧綠色的火焰,映得天際一片慘綠色,綠火冉冉升到丈許,方始熄滅。


    那定是歐陽旬等有什麽發現了,他再無法進林搜人,隻向林中說道:


    “多承厚意還圖,秦某不論是否來晚,反正這九峰山必要翻他一個遍,方才死心,咱們且圖再見。”


    說罷,擲掉手中紅發,轉身向山下飛投落降,一口氣越過峰腳,向發射綠火的山巔攀去。


    方到半山,又見山頭上破空第二次又升起一線綠火,秦玉再不怠慢,一連幾個縱身,搶登山頂。


    隻見這山頂上異常平坦,仿佛是經人特為開僻出來的一塊平地,約有十來丈方圓,正中卻突出的立著一株大樹,但僅有樹身,井沒有枝葉,直挺挺好似被人硬插在岩石中一般,這時候,雙頭蠍子鮑充倒提著虎尾鞭,驚愕地立在場中,瞪眼望著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三個死屍。


    鮑充聽得風聲,扭頭向秦玉叫道:


    “你快來看,這些屍體都是誰殺的?”


    秦玉快步搶到場中,把那三具屍體全細細看了一遍,心裏“砰砰”亂跳,背上冷汗直流,敢情這三具屍首中他倒認識兩個,那滿頭銀發的,是“百毒叟”宋笠,身高體大,黑塔般的,正是雲台嶺“金臂頭陀”的徒兒傻大個黑牛;另外尚有一個僅有獨臂,握著一柄似劍非劍,似鉤非鉤怪形兵刃的人,鮑充卻認得那是出身崆峒派的“獨臂仙猿”呂丹。


    這不難猜想,必是幾批人先後到達此地,展開一場驚天動地血戰,留下了這三個尋經的犧牲者。


    秦玉怔怔立著,心裏有些難言的感觸,那一場血戰不難想象是異常慘烈,連“百毒叟”宋笠這種曠世高手都喪命峰頂,暴屍荒山,其他就不用多去猜想了。


    一會,歐陽旬和楊林,項成都先後趕到,大家見了這幾具荒嶺遺屍,全都默默無言,低頭黯然。


    秦玉道:


    “人為財死,他們幾位卻不是為財,而為了一本書,便把命也棄在這曠嶺荒野中,真叫人替他們難過。”


    鮑充眼眶兒都有些潮,顫聲道:


    “這幾個全是了不起的人物,平時江湖中誰不是響——的,一旦死了,連埋也沒人埋,看來逞強爭狠,委實沒啥意思。”


    秦玉道:


    “把他們埋了吧!咱們雖和他們沒什麽交情,大家全是習武的人,別讓他們暴屍山間,被野獸餓鷹啄食。”


    歐陽旬等點頭應了,便在地上掘了個大坑,把宋笠、呂丹和黑牛的屍體盡皆放進坑內,掩上埋妥。秦玉看著埋葬完畢,淒然苦笑道:


    “唉,人生人死,實太難意料,他們生前彼此為仇,血戰狂拚,又怎麽想得到死後會同葬一穴,陰冥中相依為命呢?要是他們生前能想到這一點,天下再沒有解不開的血仇,化不了的深恨了。”


    歐陽旬等四人聽了,全皆黯然無語。連秦玉自己,也想起過往種種,以及柳媚和師門的仇恨,林惠珠和六指禪師的宿怨,恩怨糾纏,還不知到哪一天才了呢?


    人有靈犀一點通,秦玉向來狂妄,滿肚子對人仇視之心,看了宋笠等人慘死之狀,也不禁暗中愧悔,眩然欲泣,把人生在世的種種過眼雲煙,竟看透了大半。


    五個人立在山頭,全沒有再多開口,洛陽四義彼此互望,似乎對向馬步著尋仇之心,也消去不少,心平氣和各自盤膝行功,山頂上半點人聲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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