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媚眼中突然放射出異樣的光芒,叫道:“誰?是那位小珠嗎?”


    秦玉一愣,奇道:“咦,你怎麽知道小珠的?”


    柳媚笑笑,說:“你忘了,剛見我的時候,不是抓住我的馬韁不放,你還問:‘小珠,看你還跑到哪裏去。’我知道,那小珠必是個又美又甜的女孩子,這些日子來,你總跟她一起,上慶元寺行凶,也有她在一路。”


    秦玉臉上泛紅,訥訥說:“我這人真該打,總把她當作你,把你當作她了。”


    於是,便將在泰山荒穀誤食毒果,和林惠珠相識的經過,詳詳細細向柳媚說了一遍。


    柳媚靜靜的聽著,好像聽一個動人的故事,不時因秦玉說到誤認林惠珠為自己時所鬧的笑話而展顏一笑,聽秦玉說到夢中和自己剖腹取心來表明心跡時,又輕啐了一口,羞怯的垂下頭。


    待秦玉一口氣把這番經過說完,柳媚嫣然一笑,道:“聽你這麽說來,這位姊姊真是命途坎苛,太不幸了,一個女孩兒,容貌被毀,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秦玉道:“所以嘛,這件事對她終生的影響那麽大,她和六指禪師的仇,隻怕是難以善解的。”


    柳媚道:“但六指禪師當時並非有意傷她,千錯萬錯,都怪她師父不該練什麽毒品暗器,她要恨應該恨她自己師父才對。”


    秦玉道:“徒弟怎麽可以仇恨師父?假若是你師父要你取什麽毒物,到後來害了你,你會怨誰?”


    柳媚聽了這話,陡想起自己家門血仇,秦玉如果不能仇他的師父,則自己一番苦心,豈不是白費了?當下不禁有些氣,說道:“我師父才不會做這種混帳事,所以,我也不會有人毀我的容貌,不過,一個做徒弟的,總不能昧良心更把師門惡跡全當作真理,有些人投錯了師,後來迷途知返,改邪歸正。贏得天下讚譽,誰說他是做得不該?”


    秦玉笑道:“我今天再見到你,心裏高興,不想和你抬杠,什麽事是是非非,原就難下斷語,你以為對的,別人不一定也認為對,你今天認為對的,說不定明天自己也以為做錯了,所以,各人尊敬自己師門,總是應該的,就拿我師父來說吧,天下人個個都罵他老人家心狠手辣,稱他做‘魔君’,但誰知道他老人家卻一樣慈愛無比,即使出手殺人,也定有戒條,不是被人欺侮,是不會胡亂殺人的,我進門的時候,他老人家就告誡我,其中就有三不殺,和……人不欺我,我不欺人……的話句。”


    柳媚越聽越氣,想起家門深仇,一時竟按捺不住,“霍”地從地上躍起,道:“照你這麽說來,你師父竟是天下第一個好人了,豈知他為了一個小孩子頑皮擲了幾粒石子,竟然施展毒手,殺了人家全家十餘口,難道這也是應該的?”說到這裏,越發怒不可遏,又補了一句道:“從今天起,你再說你那師父好,就別理我!”


    秦玉被她這種氣憤反常的舉動嚇了一跳,忙也站了起來,拉住她的手,柔聲笑道:“好啦,咱們別提這些閑話吧,反正師父歸師父,你跟我好,又不是跟我師父好,快坐下來,咱們好久沒見,要說的正經話還多呢,幹麽兩句不對,又冒火了?”


    柳媚故意身子一扭,掙脫秦玉的手,道:“你說:你要跟我好,就一輩子別再叫他師父!”


    秦玉奇道:“這是為什麽?剛才你提起說我師父殺了什麽人全家?難道你認識這家人的?不然,你不會那麽痛恨我師父的,你能把這件事對我說說麽?”


    柳媚道:“說了你不信,信了你不理,和不說有什麽兩樣?”


    秦玉笑道:“你還沒有說,怎知我會不信不理?”


    柳媚略為一頓,大聲道:“就對你說吧,你師父幹屍魔君曾為了我哥哥一時頑皮,用石子砸了他,竟然一怒留下幹屍人頭標記,不出十天,將我父母兄長以及家中仆婦十餘口盡數斃在掌下,你是他的好徒弟,自然是不肯為了我一個不相幹的人,背叛你的師父,那麽,你對我好又有什麽用?咱們自然無仇,但你師父和我卻有殺父血仇,我怎能不恨你,怎能不躲著你?”


    她一口氣說出了心中積憤,再也忍耐不住,“哇”的大哭了起來,但這一次她沒有撲在秦玉懷裏,卻倒臥在草地上,雙手蒙麵,哀哀痛哭不已。


    秦玉恍惚被巨雷在頭上轟了一下,頓時跟前金花亂閃,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地上,兩眼直視,口裏喃喃說道:“不會的,不會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但柳媚親口說出來,又哭得那麽哀哀欲絕,分明這事情又是千真萬確,如今他正如大海中飄浮的木片,空空蕩蕩,四處無可著手,他愛柳媚,但也愛救自己於淩辱之中的師父,師門重恩,不能不顧,但心上人兒的血仇,又不能不問,他既然無法和柳媚從此分途,各自東西,又同樣無法為了她便叛離師門,捐棄幹屍魔君呂梁山十年授藝教養之恩,這真是一個難解的結,就是神仙,隻怕也解之不開了。


    柳媚哭了半晌,沒有見秦玉有絲毫動靜,偷眼看時,卻見他如若中魔,癡癡地席地而坐,雙目發直,竟似死了一般,在這緊要關頭,能否使他棄暗投明,端的在此一舉,她自然不便去遷就他,便假裝沒有看見,反手向他麵前一伸,一麵仍低頭嚶嚶啜泣。


    秦玉對她伸過來的手根本就沒有看見,此時他腦中混亂,兩種思想在急迫的鬥爭,正不知如何是好。


    柳媚的手伸了好一會,見他不看不見,不禁有些氣,叫道:“你是怎麽哪?拿來!”


    秦玉猛可裏驚覺,迷惑地道:“什麽?你要什麽?”


    柳媚頭也沒回,死命的一蹬腳,叫道:“手絹!”


    秦玉忙在身上亂掏,但掏了半天,原來他手絹已在荒穀中為了救林惠珠,當作藏經圖給了顧氏婆婆,身上再沒有汗絹之類,糊裏糊塗,便掏出了半副“藏經圖”遞了過去。


    柳媚也沒有看,接在手裏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揉成了一團,順手扔在地上。


    秦玉這時候已經略為清醒,探臂來攬柳媚。


    柳媚猛一揮手,喝道:“不要碰我。”


    秦玉歎息一聲,說道:“媚兒,我並沒有得罪你,能把氣出在我頭上。”柳媚應道:“他是我的仇人,你是他的徒弟,你也是我的仇人,還理我做什麽?”


    秦玉被她問得啞口無言,沉思半響,方道:“這樣好不好?我剛得著一副藏經秘圖,循圖可以找到達摩真經,以你這樣身手,是無法尋我師父報仇的,不如我們同去找到真經,我把真經給你,等你練成武功,那時再尋我師父報仇,豈不好麽?”


    柳媚突聽“藏經圖”落在他手中,不覺大為震動,但她仍然克製住激動,說道:“你幫誰?你說!”


    秦玉道:“我誰也不幫,但我助你尋得真經,助你煉成絕世武功,算起來,我還是幫你了,你總不能一定強迫我也對我師父出手,對嗎?”


    柳媚又道:“要是我打不過你師父呢?要是我報仇不成,死在你師父手中呢?”


    秦玉一怔,隨即笑道:“不會的,達摩奇經乃天下至上絕學,你能得著真經,何患報仇不成?”


    柳媚固執地說:“我是問你,萬一我失手被你師父打死,或者武功還沒有練成,你師父就聞風趕來,那時你怎麽辦?”


    秦玉苦笑道:“哪有這種事?哪有那麽巧?”


    柳媚叫道:“我是說萬一呢,你說,你怎麽辦?”


    她一定要秦玉表明立場,這可叫秦玉為難萬分,想了又想,仍是含糊地答道:“到那時候再看吧!”


    柳媚“哼”了一聲,道:“我知道,到那時候.你仍然幫著你師父,隻說達摩奇經是我自己找來的,必不敢承認是你送我的。”


    秦玉被她逼不過,說道:“現在隨你怎麽說,到那時候,你自然知道我的心,如果你要死,我總在你以前死,這你該放心了?”


    柳媚聽了這話,芳心大慰,自動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剛爬了一半,突又覺得不妥,忙假作手軟,“哎喲”一聲嬌呼,又摔跌在草地上。


    秦玉連忙探手扶住她,柳媚羞澀的一笑,這一次沒有揮手摔開他。


    兩人站起身來,不覺相視而笑,誰知就在這當兒,似聞得三丈以外一叢樹林中有人幽幽地一聲輕歎——唉!


    這時候,天色漸暗.正是夜色將臨的黃昏,曠野中突聽得這一聲歎息,恍如幽靈鬼怪,分外陰森可怖,秦玉耳目最敏,扭頭已望見林中似有人影一閃而逝,連忙拔步想追,喝道:“林中是誰?”


    柳媚隻覺渾身汗毛全部立正,探手抓住秦玉的臂膀,叫道:“玉哥哥,你別去,我怕!”


    秦玉雙目凝神注視林中,一瞬也不瞬,口裏說道:“別怕,是人,不是鬼,咱們進林子裏去瞧瞧。”


    柳媚死命拉住他,嬌聲說:“唔,我不去,管他是人是鬼,咱們別理他,快離開這裏吧!”


    秦玉仍未移步,側耳傾聽了好一會,卻又聽不見半點聲息,仿佛適才根本就沒有什麽人在唉聲歎氣似的。


    柳媚不待他再傾聽下去.拉著他去尋到馬匹,徑回到榆次城裏,尋了個酒樓,叫些酒菜用罷,兩人說些別後的經曆,挨磨過了亥時,酒樓也快打烊了,方才緩步出城,尋了個僻靜所在,柳媚藏了馬匹,便奔與六指禪師約鬥的曠野中來。


    那曠野距離西城原不甚遠,但二人看看時刻尚早,並肩邊行邊談,彼此都像有說不完的話,須得在這短短一刻之中,盡情傾吐,當然,其中以秦玉說得最多,柳媚總是一個勁釘住問林惠珠的模樣和言行,話中之意,不難看出有一種少女的本能酸意。


    尚未趕到原先的約會地點,遠遠就看見野地裏並肩立著一大堆人,高高矮矮,足有四五個之多,好像早已嚴陣而待,空氣顯得十分緊張。


    秦玉笑向柳媚道:“媚兒,你瞧你師父還約了不少幫手在此呢,今晚我成了單刀赴會,隻怕等會要被你們分了屍才罷。”


    柳媚輕笑道:“別急,現在咱們全是一家人了,等會見了我師父,可得多禮些,別讓他們笑你沒規矩。”


    秦玉吃吃笑了笑,和柳媚來到場邊,隻見那一堆人中除空空大師和六指禪師之外,還有清風店曾經會過的“鐵笛仙翁”衛民誼,和柳媚的兩個師兄“八步趕蟬”鄭雄風、“笑彌勒”魯慶在場。


    空空大師似對柳媚視而不見,向秦玉立掌一禮,笑道:“秦施主真是信人,子時未到,便來赴約了?”


    秦玉似乎有些靦腆,也笑著行禮,道:“大師呼喚,怎敢來遲。”


    說罷,又向“鐵笛仙翁”衛民誼也見了禮,鄭雄風和魯慶仍是麵有怒容,側頭故作不見。空空大師把臉一沉,道:“雄風和慶兒,見了秦施主,怎麽不上前見禮。”


    鄭雄風和魯慶不得已,隻好硬著頭皮,向秦玉拱了拱手,秦玉急忙還禮,反覺得尷尬萬分。


    柳媚等大家全見過.忙快行兩步.走到師父麵前,笑道:“師父,我說你不信吧,人家是特地來見你老人家的,他和禪師那一段過節,已經願意略過不提了。”


    秦玉也拱手笑道:“在下得大師開導,對於和六指禪師這段過節,自願一笑而罷,白天裏多有觸犯,在下這裏陪禮。”


    空空大師哈哈大笑道:“阿彌陀佛,施主一念成佛,委實難得,禪師這裏亦由老衲苦口相勸,慶元寺毀寺之恨雖深,能得施主放下屠刀,也算得大劫之後,一大善果,禪師對嶗山無意間傷及令友,也覺歉然於心,你們二家能化戾氣為詳和,真是天大的喜事,怎麽令友林姑娘沒有同來?”


    秦玉苦笑道:“她自有事離去,不克親來拜見,尚請大師見諒。”


    “鐵笛仙翁”衛民誼笑道:“老弟,我在清風店一眼見你,便知是個大智大勇的人,今日果然不出愚料,老頭這裏也向你道賀啦!”


    秦玉慢聲應著,心中似有一種難以述說的滋味,說不出那是喜是愁,是受人抬舉還是受人作弄。勉強寒喧幾句,麵容一正,朗聲說道:“在下今日得知柳姑娘和家師之間一段血仇,深感椎心泣血,無以為計,大師慧念慧心,普渡有緣,林姑娘殺師毀容之仇,慶元寺焚寺屠戳之恨,均得大師鼎力化解,則家師一時失手,誤傷柳姑娘家十餘口性命,尚請大師佛光普照,一並化解,以免冤冤相報,永無寧日。”


    空空大師等人都料不到秦玉會突然提出這件事,頓時麵麵相覷,啞口無言。柳媚聽得急道:“這怎麽可以一概而論,你師父殺人如麻,至今未有絲毫悔意,咱們不要說有這海樣深的仇恨,就算沒有這仇恨,本著誅惡即是行善的佛家道理,對他那種魔頭,也是放他不過。”


    “笑彌勒”魯慶也叫道:“對!如果這種人都能饒赦,以後大家都可以亂殺人,殺完人再放下屠刀,天上哪有許多位子來放置這種成佛的菩薩!”


    秦玉昂然答道:“不錯,家師殺人如麻,似乎無可稱善,但他老人家也不是無故殺人,人不犯彼,他老人家也從不胡亂出手的,至於善惡之分,原憑己念,你以為是善人,不一定放在別人眼中就成了惡人!何況,家師近十年來深山隱居,未聞外事,手中就算有屠刀,也早就放下了。”


    柳媚氣急了,哭道:“你這人講話不算話,到現在還是幫著他的,我這一輩子再也不理你了!”


    這場中一陣亂,把六指禪師和衛民誼弄得茫茫然拿不出半點主意,鄭雄風和魯慶全力支持柳媚,險些就要和秦玉動手。


    空空大師陡然一聲斷喝,先將鄭雄風三人叱退,然後正色說道:“秦施主這番善意,本不能說不對,隻不過令師平生行事任性,殺人如麻,隻怕不是一句空言就可以斷定他是否有向善之心,今天咱們暫時不談這件事,將來自有時間解決此項爭執,倘令師十年清修,果然悟出玄理,懺往補過,佛門宏大,自能普渡有緣,秦施主若能從旁規諫,自亦是大善一件,你們不明道理,僅以一己之私為念,這都是不對的。”


    秦玉躬身謝道:“大師這番話,足見慧眼獨具,使在下好生敬服,如今在下願將所得達摩真經藏經圖一副,相贈柳姑娘,尊代家師贖罪於萬一。”


    眾人聽了這話,又是一陣騷動,大家全都精神一振,隻隻眼睛盡都集中在秦玉身上,隻有柳媚咽咽不絕,極是傷苦。


    秦玉緩緩伸手入懷,掏出了半副“藏經圖”來,再要摸另半副時,卻突然臉色一變,道:“不好,還有半副呢?”


    他腦海中急忙回憶,又見柳媚正嚶嚶而泣,猛然想起曾給她手絹的事來,急道:“糟糕,藏經圖給你擤了鼻梯!”


    說罷,飛也似轉身向白日和柳媚同坐的草地上奔去,好在那片草地就在近處。三個起落,已自趕到,滿地上一找,卻不見了“藏經圖”的蹤影。


    他明明記得就在這兒,“藏經圖”又是白色的,怎麽會沒有了呢?這時,空空大師等也跟著趕到草地邊,隻見秦玉一個勁低著頭在滿地尋找。


    衛民誼問道:“老弟,你在找什麽?”


    秦玉便把經過向眾人說了一道,眾人吃了一驚,忙幫著滿處亂找,柳媚本嘟著嘴沒有跟過來,在那邊聽得失去的“藏經圖”便是白天自己擤鼻涕的布塊,心裏也著了忙,不聲不響也參加了尋找的陣容,她用力地回想,他坐在哪裏,自己臥在哪裏?怎麽接布絹,抹過淚水向哪裏拋的?


    五六個人把草地險些都翻遍了,仍然沒有找到那半副藏經圖。秦玉便道:“既然失去,顯然是被人拾走,所幸這裏還有半幅,咱們趕快追上九峰山,別讓人家占了先著才好。”


    大夥兒忙聚在一起.秦玉拿出所餘的半幅圖來,細細一看,竟是下半幅,圖上山形較少,偈語卻較多,隻是偈語不全,秦玉又記不住全部偈語,隻得道:“反正九峰山的最高頂是可以確定了,不管怎樣,我應該立刻和媚兒去九峰山一道,即算被什麽人把奇經盜走,好歹奪也奪它回來。”


    空空大師道:“事不宜遲,咱們大夥兒全去一趕,總得設法找出藏經位置,人多一些,也較方便。”


    驀然間,就聽林中有人敞聲大笑,說:“怎麽,要人多才方便,那咱們大夥兒全去,豈不更好?”


    眾人一齊循聲回顧,卻見林中緩步踱出三個人來,正是金臂頭陀和黑牛、方大頭。


    黑牛扯開嗓子叫道:“喂,和尚小子們,得著什麽好玩意可不能吃獨食,要去大家去,各憑本事,誰搶到算誰的。”


    方大頭連忙上前將金臂頭陀向天目二老和六指禪師引見了,黑牛一見秦玉,忙向師父後麵躲,直叫:“老爺子,你幹他,這小於辣手得很。”


    方大頭用目向秦玉和柳媚望了一眼,鼻孔裏冷嗤一聲,對柳媚道:“柳姑娘,你還認得故人麽?”


    柳媚忙笑著襝衽為禮,道:“方大叔,我怎麽不認得你?”


    方大頭冷笑道:“承你的情,當著令師麵前,還叫我一聲方大叔,你可忘了大原府土窯前,蒙著臉的威風了麽?你不是口口聲聲師父什麽全不要,隻要一心跟姓秦的要好麽?是什麽風又吹得你想起了師父師叔和在下這個方大叔了呢?”


    柳媚聽了,張大了嘴,不知從何說起,連鐵笛仙翁和她兩個師兄都如墜五裏霧中,隻有秦玉心裏明白,準是方大頭把林惠珠認作柳媚了,不由暗暗好笑。


    空空大師笑道:“方大俠這話是從何而起呢?媚兒是什麽時候說過,連師父師叔全都不要了呢?”


    方大頭目眥欲裂,戟指柳媚說道:“就是她,她在太原府癩頭泥鰍的土窯前親口所言,難道還有虛假,我隻恨她依靠姓秦的武功,叛師欺宗,辱罵師長,沒能擒住她親交大師座下,現在她忽又反複為善,必有詭謀,大師千萬不要上她的惡當。”


    空空大師訝然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方大頭道:“就在不久之前,距今不足十日。”


    空空大師吃了一驚,道:“這就不對了,老衲自在新樂城外遇上她,攜之往覓她師叔師兄,以後慶元寺慘遭異變,九龍玉杯引起江湖激爭.即便攜同她西來此地,直至今日,她始終跟著老衲,未曾偷離半步,怎能前住太原和秦施主一路.做出叛師欺宗的事來?方大俠不要認錯人了?”


    方大頭怒道:“我實實在在認得是她,怎會錯得了,她那時以黑紗蒙麵,和姓秦的一塊來到太原,我為了扯落她覆麵黑紗,還吃了姓秦的一鞭,這全是千真萬確的事,如今各人俱在,可以當麵對質,柳媚,你怎麽不講話了?難道你眼裏還有你師父?太原府裏的威風又何在?”


    柳媚被他一頓排頭,罵得瞠目結舌,望望師父,又望望秦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空空大師會過意來,恍然大悟,笑道:“方兄所說,敢其也是一位姑娘和秦施主同行的,論模樣兒身段兒全和媚兒相似嗎?”


    方大頭道:“怎麽不是?千真萬確,就是你這位寶貝徒兒。”


    空空大師笑道:“老衲說你認錯人了,你還不相信,那一位姑娘姓林,老衲今日還在此地見過,連我也險些認錯了,難怪方兄一口咬定必是媚兒,這件事秦施主心裏最是清楚,你讓他說一句,自然水落石出。”


    方大頭等驚訝地望著秦玉,但秦玉徐徐笑麵不言,好像這事全與他不相幹似的。


    柳媚怒極,衝上去一把抓住秦玉的衣襟,頓足道:“你說你說,一定是你那個死不要臉的小珠,冒人家名字,替我得罪人,好毒的手段啊,你說,你說呀!”


    空空大師忙喝道:“媚兒,還不放手……。”


    柳帽放了手,卻將兩手掩著粉臉,一麵哭,一麵跺腳,一麵罵:“不要臉的,死不要臉,死東西……。”


    秦玉笑道:“方兄,你……。”


    黑牛突然接口道:“誰是你方兄?你是我孫子!”


    秦玉住口瞥了黑牛一眼,黑小子忙又躲到他師父背後去了。秦玉略為一停,亦未介意,笑道:“方兄果是認錯了人,那一位是嶗山姥姥門人姓林名惠珠,並不是柳姑娘。”


    方大頭大為驚訝,不由驚呼出聲,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這樣像?”


    柳媚這一來理直氣壯了,當下便要找方大頭算賬,“鐵笛仙翁”衛民誼連忙喝止。


    方大頭歉然說道:“柳姑娘,好媚兒,算我姓方的瞎了跟把烏鴉當作風凰,你瞧我,喏喏喏!”說著,自己打了自己三下耳光,清澈脆響,才把柳媚逗得“噗嗤”笑起來。


    黑牛大樂,嚷道:“矮子,你自己打沒用力,打不痛,咱黑牛替你加點佐料怎麽樣?”


    一場誤會,總算煙消雲散。六指禪師悶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現在見笑鬧已過,方才緩緩說道:“如今誤會雖已澄清,當務之急,乃是如何立即尋取達摩真經要緊,倘再延緩,被歹人得去,後果就不堪聞問了。”


    這話一出,場中立時鴉雀無聲,大家全像從迷亂中清醒過來,麵麵相覷,誰也沒有開口,皆因金臂頭陀現身之際,原是針對真經一事,即到臨場,反因方大頭誤認柳媚,把這件主要事情倒撇過一旁了,六指禪師一提起這話,大家才想起場中多了金臂頭陀師徒,而金臂頭陀向來行事任性,人在正邪之間,難道說,真願意讓他也加入尋寶的行列,一同前往九峰山嗎?如果不,這老兒難免一怒絕裂,說不定緊接著就是一場血戰。


    天目二老彼此望望,都覺得這件事甚感為難,金臂頭陀昂首向天,一副傲像,那意思是說:不要我參加就不行,否則,大家走著瞧。餘下的人更是各有各的立場,誰也不服氣誰,方才嘻嘻哈哈融洽萬分一變而為相互敵視,充滿了火藥味的冷戰戰場。


    沉靜得總有盞茶之久,方大頭看看情形不妙,連忙挺身而出,道:“達摩真經雖是武林珍品,人人都欲得而甘心,但在場諸位全是一時俊傑,想來不致如市井小人般各懷私念,同時,雙方又都是我姓方的朋友,目前當務之急,是早日尋得真經,不使落入江湖匪人之手,以免遺禍無窮,其餘的大可不必太斤斤計較,還是彼此聯手同往,待尋得真經之後,再訂保有的方法,或公推一人保管,或幾人輪流監護,各位意下以為如何?”


    金臂頭陀僅僅冷哼一聲,井未答話。天目二老心中倒有些同意這個方法,論理說,真經還沒有尋得,似乎的確犯不上先弄得兵戎相見,空空大師沉吟道:“方兄這話甚有見地,我輩均以俠義自命,當不會對真經暗起獨占之念,所以不辭千裏,盡力尋求者,隻恐這部真經流落匪人手中,用以為非作歹而已。金臂大師前輩高人,無論武功道德,均受天下同道景仰,自然更不會覬覦一部達摩真經,私懷貪卑之念,咱們盡可以開誠相見,協力尋求真經要緊。”


    誰知秦玉卻不以為然,冷冷接道:“不過,方兄的朋友也未免太多,藏經圖既然由秦某奪得,我隻甘願以之奉贈柳姑娘,卻不願廣被善緣,多與虎狼同行,白擔這份心事。”


    金臂頭陀陡地暴怒,冷嗤道:“閣下好大的口氣,真經無主,可人人取而得之,灑家既然知道這事,就不能叫你據為已有,予取予求。”


    黑牛也嚷道:“你把東西當了你們家裏的?一樣的米麵,各人的手段,咱們不用嚕蘇,誰弄到算誰的。”


    方大頭忙勸道:“諸位何必這樣呢?真經消息已泄,要爭要奪的人正多,咱們何苦先自己傷了和氣,反予他人以可乘之機。”


    秦玉奮然向柳媚道:“媚兒.咱們隻管去取真經,誰要妄想爭奪,我叫他嚐嚐手段。”


    柳媚上前一步,靠在秦玉身側,右手握住劍柄,眼睛卻望著自己師父。這一來,刹時間劍拔弩張,血戰一觸即發。


    魯慶叫道:“師妹,誰叫你跟他去的?咱們要不要真經原不要緊,快回來,不許跟姓秦的一道。”


    空空大師連忙叱住魯慶,對秦玉說道:“秦施主心裏這番盛意,老衲等極是感激,但真經尚未見著,何苦又樹敵手,不如就大夥兒一同去,待尋得真經以後,再定歸屬也還不遲。”


    秦玉冷笑道:“藏經圖在姓秦的身上,不是好朋友,任誰也休想染指,誰要不服,得先讓姓秦的見識見識斤兩才成。”


    金臂頭陀刹時麵上變色,嘿嘿冷笑不止。黑牛卻一抖練子槍,厲聲喝道:“你奶奶的,狂些什麽,你不把圖拿出來,今天咱們師父就要叫你知道利害。”


    秦玉腳下疾轉,麵向金臂頭陀,探手從腰間抽出小馬鞭來,“呼”的掄了一個圓圈,道:“那就再好不過了,能贏得秦某手中這根小小馬鞭,別說藏經圖,連人頭也可以雙手奉上,否則,就該自己怨命,卻怪不得旁人。”


    黑牛吃過他這小鞭子的虧,別看他剛才挺凶,一見秦玉亮了家夥,卻不由心中一寒,縮身又躲在師父身後去了,口裏卻罵道:“你狠什麽,咱黑牛不跟你一般見識,是有種的,衝著咱師父來。”


    金臂頭陀一向任性護短,如何受得下這口鳥氣,鐵青著臉,緩緩踱出場來,沉聲道:“好小子,灑家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今天還是第一次見著你這麽狂的後輩,你是誰的門下?”


    秦玉居然不懼,也將柳媚向後輕輕一帶,自己倒提馬鞭,跨前兩步,腳下拿樁站好,暗暗將血影功提足到十成以上,緩緩答道:“你問不著。”


    金臂頭陀陡見他立樁之式,已甚怪異,及見他提氣之際,膚色忽然變作一片血紅,不由暗吃一驚,忖道:“難怪白天一見他似覺與常人不同,敢情這小子竟練有失傳已久的“血影神功”?


    他雖然驕傲,遽見了武林絕學的血影功,也不能不小心謹慎,忙一麵斂神蓄勢,一麵冷笑,道:“原來你自以為這一身血影功就可以無敵於天下了?灑家倒要見識見識!”


    秦玉鼻子裏一聲冷嗤,步下陡然移動,遊身向左,右腿一收,小馬鞭早巳挾帶勁風,斜箍而出。


    金臂頭陀存心要試試他的火候,突見他搶先出手,竟然不避不讓,大袖猛的一兜一卷,硬以右臂來格擋秦玉的馬鞭。


    兩下裏一觸即分,卻響起悶雷似一聲巨響,秦玉所向無敵的小鞭箍在金臂頭陀右臂上,非但未能傷得他分毫,反被他一格之力擋退兩步,震得手腕上一陣酸麻,小馬鞭險些脫手,不禁大為駭然。


    原來金臂頭陀一甲子以上苦修,畢身功力,全在兩條手臂上,所以稱“金臂頭陀”,當然不是無因的,要是換了旁人,單被他這一格之力,別說兵刃要當場出手,隻怕連人也得震出三丈以外,他這雙臂當真是力分怒牛,劍刃難傷,如今全力一架,僅隻把秦玉格退兩步,在他心裏,又何嚐不暗暗稱奇呢。


    場中諸人,除了空空大師和六指禪師以外,全沒看出兩人這一接即分,已經各人心裏有數,連“鐵笛仙翁”衛民誼都隻當二人互換一招,不過在試探對方實力,對於金臂頭陀竟用肉臂接架秦玉一鞭,均暗中驚異不已。


    秦玉一招受阻,警覺立生,再不肯猛然出手,隻顧倒提馬鞭,繞身遊走,雙目覷定金臂頭陀,毫不稍瞬。


    兩人相對遊走,足有半盞熱茶之久.彼此都沒有輕動,黑牛看得不耐.叫道:“老爺子,幹呀,盡跟他耗著幹嗎?”


    秦玉突然心中一動,惡念即生,馬鞭一圈,鞭身抖得筆直,徑向金臂頭陀小腹點去。


    金臂頭陀就是想要他先出手,忽見鞭梢到,“嘿”地一聲冷笑,左腳橫移,沉檔探爪,便來撈秦玉的馬鞭,隻要馬鞭被他撈著,左掌殺著立至,那時秦玉除了撇身棄鞭,隻有硬接,不怕他不上當。


    但秦玉這一招卻意在誘敵,未等金臂頭陀爪到,陡然挫腕甩臂,晃肩斜退三尺,反手揮鞭,竟向立在一旁的黑牛疾劈過去,黑牛本是愣人,又未防秦玉會對他下手,措手不及,練子槍還投有舉起,馬鞭挾著勁風已到,當場被鞭身掃中肩胛,饒他一身橫練功夫,也被打得慘嗥一聲,倒地一連幾個翻滾,顯然傷得不輕。


    金臂頭陀猛見徒兒被襲,登時暴怒,一聲虎吼,錯掌欺身而上,人未至,掌已發,刹時間狂飆飛卷,硬撞秦玉前胸。旁觀諸人都為這瞬息轉變,驚呼出聲。


    秦玉似早準備金臂頭陀有此一著,剛剛鞭傷了黑牛,不待掌到,兩腳一頓,騰身拔起,懸空一連兩個筋鬥,從金臂頭陀頭頂上飛過,落在丈餘以外。


    這時候的金臂頭陀早被激怒,一掌落空,身不見轉,肩不見晃,後腳跟反力一彈,身形倒掠疾退,秦玉剛落實地,他居然如影附形,跟蹤亦到,右腳單足柱地,人如陀螺般“呼”地一個大轉身,兩隻大袖,快逾車輪,齊向秦玉卷到。


    秦玉卻不和他硬接,左掌飛快的探出,略為一卸他淩厲的掌力,哈哈一笑,二次躍身又起,退落到兩丈左右。


    饒他金臂頭陀功力過人,但三番兩次均被對方躲過,所憑藉的一股盛怒之氣,業已有些不繼,當下三次撲追趕到,圈右臂,吐右掌,雖然推掌劈出,力道已不若前兩次淩厲。


    這正是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任何人連金臂頭陀自己也以為秦玉必不會和他硬接,他這一掌未出全力,實是備秦玉閃避之際,隨時追擊,豈知秦玉卻抓住這千載難逢之機,非但不避,陡的蹲檔吐氣開聲,鞭交左手,力貫右臂,平腳掌翻推出,卻出乎意外的要硬接這一掌。


    待金臂頭陀警覺,再要加力已經來不及了.兩隻手掌“砰”地一聲硬接,連地上塵土,都卷起數尺,兩個人居然登登登各自後退了三步,秦玉倒反無恙,金臂頭陀卻覺胸中一陣血氣翻湧,差一些竟按捺不住。


    秦玉好容易狡計得逞,一掌將金臂頭陀震退,心膽一壯,殺機頓起,不肯容得對方緩手,擰身反撲過來,小馬鞭抖直,疾點頭陀“華蓋”穴。


    金臂頭陀一著失機,立陷下風,忙不迭晃身後退,剛將一招讓過,秦玉躡蹤又到,鞭梢飛卷下盤。金臂頭陀大吃一驚,連忙撤身又退,但秦玉展開“血影功”,人似一條直影,緊緊纏住,揮之不開,丟之不脫,沒有三五招,金臂頭陀立陷險境。


    倘若這時候讓他們幹下去,說不定金臂頭陀一世英名,便要喪在秦玉馬鞭之下,空空大師佛心慈悲,見秦玉矯若遊龍,手中鞭梢,著著不離對手要害.隻怕一旦傷了金臂頭陀,從此又樹強敵,急忙高聲叫道:“秦施主快請住手,老衲有話要說。”


    秦玉本可得手,無奈空空大師是他心上人的師父,傷金臂頭陀事小,得罪心上人事大,說不得,隻好撤鞭後退,笑問道:“大師有什麽教言?”


    金臂頭陀脫出鞭影,心中真是又羞又忿,看看受傷倒地的黑牛,連再鬥的勇氣也沒有了,這的確是他一生中從未曾有的奇恥大辱,遂不待空空大師開口.怒指秦玉罵道:“小輩,現今權且寄下你項上人頭,此去九峰山頂,你要當心仔細了!”


    秦玉聳聳肩,笑道:“九峰山上,在下隻當心真經被竊,至於項上人頭,自是無時無刻不在當心仔細之中,何勞大師掛齒?”


    金臂頭陀冷哼一聲,俯身抓起受傷的黑牛,回頭望了方大頭一眼,冷冷道:“為敵為友,全在閣下自決。”


    言罷,恨恨的環視在場諸人一周,轉身如飛而去。


    方大頭進退兩難.隔了一忽兒,低聲向空空大師道:“這老兒甚是難纏,小可跟著他,或許反對諸位有所裨益,就此暫別,此去盼多多保重,時時慎防!”


    空空大師合掌稱謝,眼望著方大頭也飛馳而去。這才轉向秦玉道:“秦施主一時憤激,樹此強仇,隻怕此去九峰山尋經,必不能安然渡過,細算起來,老衲為施主覺得不值。”


    秦玉傲然道:“頭陀雖說武功不弱,但在下自問尚能應付,大師盡請放心便是。”


    “笑彌勒”魯慶滿臉不愉之色,冷冷道:“你自然不怕,卻牽連咱們也莫明其妙結這仇家,卻未免太冤!”


    秦玉聞言,頓時臉色突變,劍眉一揚,就要發作,空空大師和衛民誼厲聲對魯慶喝止,柳媚也柔聲安慰秦玉,道:“你別聽他的,你連千辛萬苦奪來的藏經秘圖都寧肯坦然拿出來,難道咱們還怕多結一個仇家麽?別氣,他們怕,隨他們去,我不怕,跟你一起就是了。”


    秦玉默然不語,低頭隨著眾人返回榆次縣城,一路上悶悶不樂,回到城中,天色業已泛白,大夥兒落在一家客店裏,略進了些飲食,衛民誼便帶著鄭雄風和魯慶等上街購置牲口,備辦幹糧,空空大師也帶著柳媚出去了,隻剩秦玉和六指禪師在店,六指禪師雖說表麵上和秦玉前嫌盡釋,但心中仍耿耿於慶元寺覆滅之恨,當著人前,尚能裝得和顏悅色,此時再無旁人在店,他自然不會理睬秦玉,自顧閉門不出,躲在房中打坐誦經。


    落店的時候,空空大師為了怕秦玉和魯慶等相處不睦,故意將秦玉的臥房開在第二進,由自己和衛民誼,六指禪師為鄰作伴,而將鄭雄風師兄弟安置在第三進院內,以示隔離之意,柳媚雖和秦玉相善,究竟她是個女孩子,另有後院獨房安息。


    這一天,秦玉獨處店中,百無聊賴,立立坐坐,躺躺走走,全像不得勁兒似的,好容易磨到黃昏,各人都相繼返店,一應什物,也全備辦齊全,用罷晚飯,空空大師便囑大家早歇,準備第二天一早起程,往九峰山尋取“達摩真經”。自己留下秦玉和衛民誼、六指禪師等在房中細究半幅藏經圖上殘缺詩句,推敲真經的可能藏處。


    秦玉隻盼能和柳媚談談,但卻偏偏被留下來研究什麽藏經圖,心下裏一百二十個不樂意,懶洋洋取出半幅藏經圖向桌上一擱,隨他們去猜去,自己沒精打彩,唯唯否否,直弄到深夜,方始各自歸寢。


    他回房倒在床上,思前想後,總是無法入睡,捫心自問,似覺柳媚和自己雖近在咫尺,神情兒仍如遠隔天邊,想到林惠珠這段日子和自己相處,彼此自由自在,無拘無束,何等舒暢,何等快樂,欲哭欲笑,各憑本心,再沒有什麽虛偽顧忌,哪像這樣氣悶。


    因此,他又想到林惠珠的無緣無故離開自己,怎樣想自己也沒有開罪她的地方,但她何以拂袖而去,再不和自己見麵了呢?


    悶在床上輾轉反側,實在無法入夢,便一翻身爬起身來,穿上衣服,輕輕推窗躍到院裏。


    這時候,萬籟俱寂,客人們都已經入睡了,天際一彎新月,射出銀白色柔和光芒,樹影婆娑,輕風陣陣,吹得他心懷一爽,更沒有絲毫睡意,便悄悄擰身上房,跨房越脊,來尋柳媚。


    後院中更靜更美,叢叢花樹,三兩處山石,雖然是人工堆嵌很是簡陋,但在這種靜夜和月色中,也同樣顯得恬靜幽美,唧唧蟲聲,彼呼此應,正是春光無限好的三月闌夜,秦玉輕輕吐出一口悶氣,飄身落下地麵。


    院裏隻有一間雅房,便是柳媚安寢的地方,秦玉毫無避忌,走到窗外,舉手彈了彈窗格。


    柳媚在房裏問:“是誰?”


    秦玉應道:“媚兒,是我!”


    柳媚詫道:“你這時候到後院來幹嗎呀?”


    秦玉道:“我睡不著,有話想找你談談。”


    柳媚忙爬起來,一麵急急穿衣,一麵又問:“什麽事不好明天再談,一定要現在談呢?真是!”


    秦玉也不再答話,過了一會,柳相雲鬢蓬鬆開門出來,問:“要到房裏坐坐嗎?’秦玉悵然搖搖頭,說:“不了,咱們就在院裏談談也是一樣。”


    柳媚懷著一肚子鬼胎,跟著他漫步行到一個小池邊石凳前,秦玉讓她坐下,自己用手撐著頭,凝視著池水,沉思半響,突然問道:“媚兒,我是跟你要好的,但不知你是不是也跟我要好呢?”


    柳媚被他這意外的一問問得似乎有些張惶失措,頓了頓,才笑道:“這是什麽話?我跟不跟你好,難道你還不知嗎?這又何須問得?”


    秦玉幽幽說道:“如果你也跟我好,那麽咱們現在就離開這兒,一起走吧!我把藏經圖留在此地,由他們去尋真經,咱們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要再見什麽人,就隻你和我兩個好不好?”


    柳媚吃了一驚,忙問:“你怎麽忽然想出這些事來?誰又紿了你委曲不成麽?”


    秦玉苦笑道:“倒沒有誰給我委曲受,隻是我覺得你師父師叔雖說待我不錯,總是拿我供著,有些敬鬼神而遠之的意思,我和他們半句也談不來,六指禪師仍然為了慶元寺的事耿耿於懷,我也跟他合不上,至於你兩位師兄,他們更是恨我入骨,你想,我整天和他們處在一起,哪能住得下去,哪能同心協力去尋什麽真經,不如一走了之,把寶圖留給他們多好。”


    柳媚“噗嗤”一笑,說:“你管他們呢,隻要我跟你好,難道還不成?”


    秦玉道:“不是這麽說,你和我好,也隻有人前對我客客氣氣,咱們又不能長在一塊兒,譬如說,像現在住店,他們就故童讓你住在這後院子,把我卻安在前麵,想見麵都難,這有什麽意義?”


    他說這話時,可以說絕對純真坦誠,毫無絲毫邪念猥意,所以娓娓而述,並不覺得什麽,但柳媚一個閨中少女,夜闌人靜,和他單獨相處,已經是江湖兒女,不拘形跡了,聽了這話,登時羞得粉麵泛紅,怯怯地說:“這有什麽不好?難道要咱們……。”


    說到這兒,她實覺無法出口,戛然而止。秦玉又道:“你不明白,我最過不慣這種虛虛偽偽的生活,咱們兩人在一起,無拘無束,不比這樣強多了?”


    柳媚想了想,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當著師父他們,我卻無法和你那麽要好得不拘形跡,且等尋得達摩奇經以後,我再稟明師父,叫他讓咱們一起行道江湖,那時候,豈不就可以任咱們在一起了?”


    秦玉搖頭道:“不,那時你忙著練功還來不及,哪能和我常在一起?你這話是暫時騙哄我的。”


    柳媚被他說得一怔,當真無以為答,良久才笑道:“就算短時間不行,將來日子還長著,總能等到那麽一天,對嗎?”


    秦玉又搖搖頭,道:“可是我等不及,再這樣悶下去,我真要悶瘋了!”


    柳媚真拿他毫無辦法,隻得把臉一板,道:“你這麽不能忍耐,就不是真心要和我好,隻不過貪圖目前相近,日子久了,生了厭,便去另外找旁的人啦,這種要好我不稀罕,……。”


    秦玉急道:“天知道,我若有這種心,叫我電打雷劈,不得好死。”


    柳媚乘機進言,道:“你若是真要和我好,長遠的和我要好,目前就該忍耐一些,師兄他們現在雖對你不好,但時間久了,自然也會改變態度,為了我,難道你不能忍受一些?”


    秦玉聽了這一席話,似乎再也找不出其他理由好說,默默過了許久,歎了一口氣,道:“我固然可以再忍受一些,但這日子要多久?要捱到哪一天?”


    柳媚輕舒皓腕,攪著他的手,笑道:“不會太久的,隻要等我報了父母血仇……。”


    秦玉陡然一驚,道:“我對你這樣了,你還不能忘了那仇恨?我相信縱然我師父曾經做過那件事,也必然出於無心,你就不能看在我份上,撂過不提了麽?”


    柳媚道:“我也這樣想,但目前實在無法那樣做,你試想想,如果你是我,現在會怎麽想?”


    秦玉又無言答對,隻是心裏急恨不已。


    柳媚見他臉上那麽痛苦,也覺得心中不忍,本來,讓誰來夾在中間吃這悶心湯團,相信也無以善處,回心設身處地想,不由心也有些軟了,便道:“其實,這不是決不可解的血仇,我師父不是說過,這要到那時候才能決定的,但願你師父隻是無心之過,那就好了。”


    秦玉急道:“我師父決不會無緣無故,出此毒手,隻等九峰山的事情一了,我便立刻趕回山去,當麵求他老人家,總得探出實情,向你交待。”


    柳媚忙掩了他的口,說道:“萬萬急不得,你這麽做,一個不好,被你師父一怒趕來,反倒壞了事,你千萬不要亂來。”


    秦玉慨然道:“我師父平生最疼我,隻要我回去求他老人家,天大的事,相信他也能答應,你師父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麽?當年他老人家一時失手,傷了你父母,但事情已經過了這許多年,如果他老人家也自愧於心了,你又何必一定要血債血償,世世糾纏,永遠無法了結呢?”


    柳媚慘笑道:“知是這麽說,也隻有走著再瞧了,我何嚐不願尋得個妙法,既對得起去世的父母,又不礙著你,但這事非同兒戲,你是萬不能魯莽行事的,知道嗎?”


    秦玉點點頭應了,忽然覺得胸中悶氣泄去了一多半,比剛才爽快了許多,站起來長長籲了一口氣,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去啦,你也早些睡,明天還得早起上路呢!”


    說著,伸手輕輕拍了拍柳媚香肩,轉身緩步向前院走去。


    柳媚癡癡站著,目送秦玉走到院角,又回過身來向自己揮揮手,然後含笑隱入廊角盡頭,她這時的心潮,真個如遇颶風,澎湃不巳。


    上天真是會捉弄人,即使幹屍魔君殺了她全家.卻又使她愛上仇人的弟子,如果秦玉對她不好,也還罷了,偏偏又是個溫柔多情,對她百依百順,體貼入微的郎君,仇和愛都不能舍,叫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女,能有什麽辦法善予處置安排?


    唉!她輕輕歎了一口氣,用力搖搖頭,俏眼一閉,擠落兩粒辛酸的淚珠,淚眼模糊中,似又見到那滿身血汙,死狀淒慘的父母兄長和家人,一排排地並列在跟前,一忽兒清晰,一忽兒又朦朧,那一雙雙怒目圓睜的眼睛,惡狠狠盯著她,扭曲的嘴唇仿佛在說:“你這個不孝的女兒,你這個叛逆的女兒,家門血海深仇你都不顧了嗎?你竟然會愛上仇人的弟子?你還有良心嗎?你還是一個人嗎……?”


    她又用力搖搖頭,人影盡歸幻滅,擺在目前的,仍是疏朗的花草,恬靜的山石,粼粼的池水,柔美的月光,仍是客店後麵雅靜的後院,仍是適才和秦玉深宵私語,並肩攜手的庭院……。


    回到房中,她庸散得連衣也懶脫,倒臥床上,忍不住又偷偷飲泣起來。


    如今的柳媚好像變了,變得不再如以前的刁蠻嬌憨,變得不再如從前的歡樂嬉笑,是她對人生知道得太少?還是知道得大早太多呢?


    窗外樹影搖曳,葉與葉相碰,發出輕輕的沙沙聲響。蟲聲仍然那麽和諧,這春天的庭院,似乎不知世間有所謂愁苦和煩惱?


    忽然,窗格上又響起一陣輕微的敲擊聲,“篤篤篤”清晰而緩慢。


    柳媚一翻身從床上又爬起來,心想:怎麽,這冤家還沒有走?又有什麽話要說呢?她悄聲問:“是誰?”


    但這一次卻沒有人回答。靜了一會,又響起“篤篤篤”幾聲輕響。


    柳媚又問了-聲,仍然沒有人回答。


    她不由毛發悚然,霍地躍起,從枕邊抽出長劍,嬌軀一閃.欺到房門,停了停,傾聽房外再沒有一絲聲息。她忍不住,猛可裏把門拉開,卻見窗外赫然立著一個混身勁裝,背負長劍,用黑紗覆掩著半截麵龐的女郎……。


    麵且,這女郎手中緊捏著一個酒杯大小的白磁瓶兒,陰森森地,望著她冷笑……


    柳媚見那女郎除了半邊臉孔被黑紗掩遮之外,簡直沒有一處地方不和自己相仿,心中一動,沉聲喝道:“你是誰?”


    覆麵女郎陰森森一陣冷笑,向前逼近一步,也壓低了嗓門說道:“媚兒,聞得你聰明絕世,難道見了我這種裝束摸樣,還猜不出我是誰?”


    柳媚身不由己向後倒退一步,橫劍護身,說道:“你是林惠珠?你就是慫恿玉哥哥到慶元寺行凶的半麵觀音林惠珠?你就是假冒我的名字,替我得罪方大叔的人?你自己容貌被毀,滿懷怨毒心念,就千方百計要把天下弄得和你的麵孔一樣?我也是女人,本來同情你可憐可憫的擅遇,但你這麽心存偏激,毒恨所有與你毫不相幹的人,卻叫人家不能再同情你……。”


    那女郎聽了,渾身氣得亂抖,陰陰一笑,突然打斷了柳媚的話頭,厲聲說道:“柳媚,你不要以為自己貌美如花,便看不起天下醜人,我林惠珠貌雖醜陋,卻並不求你的憐憫,現在我來見你,並非有求於你,是替你送一份重禮來的,你不要不識好歹,開口就教訓人。”


    柳媚一怔,向她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白磁瓶子上,隻見那瓶子並不甚大,腹如酒杯粗細,瓶口隻有棗核大小,林惠珠用-方厚厚布塊,襯在瓶下,緊緊捏在手中,這時候,瓶口封塞著,但她卻已看到林惠珠捏瓶的一隻手在徽微顫抖不已。她心中暗忖:莫非這瓶中有什麽貴重藥物,她要我轉交給秦玉的?否則,她怎會深夜來此,神情又是那麽激動?於是放柔和了聲音,緩緩問道:“咱們雖然彼此心儀,今天還是第一次見麵.你有什麽重禮,要送給我的?”


    林惠珠扭頭四下裏望了望,陡地又向前跨了一步,柳媚雖對她略為鬆馳了戒備之心,但見她欺身向前,忙又向後閃退,剛要開口詢問,林惠珠已經笑道:“你怕什麽?難道我還會吃了你不成?我是鑒於這兒過於混雜,而我要送給你的禮物又要緊得很,萬萬不能稍有泄漏,你如果信得過我,咱們到城外去談談,好麽?”


    柳媚甚感迷惘,略為沉思,道:“時間已經不早,咱們明天一早還得早起趕路,你有什麽話,不可以在這裏說麽?這時候人家全睡了,不會有人聽見的。”


    林惠珠又是一陣輕笑,說道:“柳姑娘.你怎麽竟拿我當作賊人看待?實對你說,你們今日白天不是失落了半幅藏經圖嗎?明天一早趕路,不是就為了趕往九峰山尋取達摩真輕麽?我要送你的禮物,正和這事有關,其中包括那半幅藏經秘圖和探解出的偈語意義,你如是信得過我.就跟我來一趟,包準對你們尋取真經,大有俾益,信不過就算了,我在城外那片林子前等你,來不來隨你自己,但請記住,這件事我單告訴你一個人,不想要第三者知道,連你那玉哥哥在內,你要來就獨來,否則,恕我不露麵如約了。”


    說罷,微微一揚手,身形猛的後仰倒射出丈許,蓮足微著地麵,二次騰身拔起,已經落在房簷上,接著晃肩擰腰,刹時隱入夜色之中。


    柳媚不禁大奇,急忙出聲要喚住她,林惠珠身法迅捷,轉瞬已經不見人影,剩下柳媚獨個兒呆立窗外,心裏“砰砰”亂跳不巳,林惠珠臨去時一番話,真叫她半信半疑,如墮五裏霧中,回憶自己和秦玉在城外林邊相晤之際,確曾聽見林中有人輕聲歎息,當時秦玉就要入林搜尋,還是被自己攔住.及今想來,那林中之人,定然就是“半麵觀音’林惠珠了,這個料想如果不錯,那麽,另半幅失落的“藏經秘圖”自很可能便是被她拾去,她和秦玉一直同行,對圖上偈語早已熟記於胸,是不是真被她參透其中真義,固然難說,但她既然得著半幅秘圖,夤夜到此邀約自己,借口以之相贈,卻令人分外可疑,為什麽她有了圖而不自己前往?為什麽她會突然離開秦玉,反到深夜來此和自己相晤?為什麽不願就在這裏將圖意交贈,一定要約會到城外!而且,指定必須自己一個人單獨去,連秦玉都不能讓他知道呢?……許許多多的“為什麽”,令得柳媚無法理解,但她乃自負聰明的人,明知有這許多疑問,卻不願因此顯示怯弱,不敢單人赴會,她心裏有一種情場上麵向情敵挑戰的傲意和勇氣,暗道:怕她什麽?她必是心裏戀著玉哥哥,又自知比不上我,故意做得這份神秘莫測的模樣,我要不去,豈不被她竊笑,了不起她妒火中燒,約我到城外僻靜處去決鬥吧,難道說她不是一個頭兩隻手一個鼻子兩個眼睛,我又有什麽畏懼她的?


    要知一個人除非心胸坦然,無爭於世,對任何事才能淡然視之,不被所激,柳媚雖然聰明刁鑽,但心裏對秦玉一隱著愛意,自然受不了情敵的挑逗,何況她自忖心機武功,儀表立場,沒有一樣比不過林惠珠,膽氣一壯,就忽略了許許多多解不透的重重疑問,轉身入房,紮束了一番,隨身攜了兵刃暗器.輕輕帶攏房門,昂然躍上房麵,提氣縱身,徑出城外來會林惠珠。


    靜夜中萬籟俱寂,城中未見點火,四下裏全是漆黑一片,柳媚輕登巧縱,不一刻便翻上了城牆,攏目向城外張望,曠野中又靜又黑,陰森森似比城中更甚,嗖嗖涼風,吹拂著她身上衣襟,頭上秀發,她微覺有一些心神不定,血行激賁,放眼看看這種月黑風高的恐怖之夜,她獨自一個應約赴敵,這還是平生第一次,雖然,這一次情敵之約,是福是禍尚難逆料,但在她胸中,卻莫明其妙有一絲不祥之感。


    她立在牆頭上略作遲疑,本想折回,不再去赴這種詭異的約會了,可是,一股少女心性,為情為愛的矜持和驕傲又使她強自撐著情緒,無法中途退回,終於,她橫了橫心,縱身躍下城牆,向城外那片林子奔來。


    天上烏雲電馳,一忽兒,西方天際閃出一彎新月,大地被這慘淡的月光一映,分外顯得鬼影憧憧,那一片林子靜靜伏著,有如一頭含怒欲撲的龐然巨獸,在靜待獵物進口,越近林邊,林中沙沙枝葉聲響,就越發令人心悸神動不已。


    柳媚盡量使愛的力量溫暖著心胸,鼓勇而行,奔到林邊,果見林惠珠獨自綽然而立,等候著自己,見她一到,便格格一陣笑,說:“柳姑娘果然是位有心人,我還當你在城上那一番猶疑之後,會半途折轉,揚棄在下這份薄麵了呢!”


    柳媚一怔,自己在城上略作遲疑,她怎會知道的?莫非她離開客棧後園,並未離去.一直躡蹤監視著自己?這麽看來,林惠珠邀約自己隻怕並無好意,倒不能不早作提防。她暗中凝神戒備,表麵上也裝著若無其事的淡淡-笑,說道:“姊姊呼喚,我哪能不到,隻是夜色太濃了,剛才險些找不到這片林子咧!”


    林惠珠笑笑,酸溜溜地說:“柳姑娘好甜一張嘴,哥哥姊姊叫得人心裏真正受用,可惜我不是男人,又沒有絕代風華,要不然,也甘心為情所困,永遠做柳姑娘裙下不貳之臣。”


    柳媚非但不怒,反得意地笑道:“姊姊這話,隻怕不是出諸內心,天下有一種男人,還最不愛聽甜言蜜語。倒是對那些內心熱情似火,表麵上冷冷冰冰的人兒癡結狂念,永難沒忘呢!”


    這幾句尖酸刻薄的話,使林惠珠聽了臉上不覺一熱,暗中狠狠一挫銀牙,突的探手扯下臉上的覆麵黑紗,揚起左邊遍布瘡疤的醜臉對著柳媚,嘿嘿笑道:“好姑娘,好妹妹,你看姊姊這張麵貌,可像那內心熱情似火,表麵上冷冷冰冰的人麽?”


    柳媚被這遽然呈現的醜臉,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登登向後直退了好幾步,心裏驚道:我的天,世上哪有如此醜陋的麵孔?玉哥哥對這醜臉念念難忘,叫人真難解透其中是什麽原因了。她不禁對自己適才加於林惠珠的譏刺感到一絲愧悔,設身處地想想,如果自己是這麽一付醜樣,再聽了那種譏誚話,心裏又會作何感想?她歉然地向林惠珠一笑,道:“姊姊不要誤會,我無意間衝口而出的話,決不敢對姊姊有什麽侮慢之心。不知姊姊喚我來此,有什麽教言賜告麽?”


    林惠珠嘴角一陣牽動,怪笑說道:“教言倒是不敢,今夜冒昧邀約柳姑娘來此,有三點原因,一來想叫柳姑娘看看姊姊這付尊容,對某些流言中傷之語,可以釋然於心;二來奉贈拾得的半付藏經秘圖;三來還有-件小事,想要轉托柳姑娘的。”


    柳媚忙道:“姊姊有什麽事,盡請吩咐,隻要媚兒力之所及,一定替姊姊辦到。”


    林惠珠淡淡一笑,道:“我就知道柳姑娘佛麵慈心,必能見諒我這點微衷的。”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忽又詭詐地笑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關於我和秦公子在泰山荒野無意相識一段,想來公子早已詳詳細細告訴了柳姑娘,不必再由我贅述,這些日子以來,我能以世上最醜的容貌,代替柳姑娘至美至高的位置,伴隨秦公子,跨越千裏,今生今世,願足心情,再無別的奢求,所以,拾得半幅藏經秘圖,本可以獨自前往九峰山,但想到自己這等模樣,縱然習得絕世武功,就如柳姑娘所說,還不是益增世人莫明其妙的災害,何況這半幅圖,本該屬於秦公子和柳姑娘的,所以專誠邀約你來,要將秘圖奉還,不過,在奉還秘圖之前,我卻有一個小小的不情之求,要柳姑娘先答應我。”


    柳媚聽了這番話,心裏替她好生難過,失意人傷心情景,也不過如此了,她天性本甚良善,見林惠珠自暴自棄的一番話,真替她難過萬分,便道:“姊姊不必這麽說,世上相交,貴在知心,也不是僅憑容顏的,姊姊就和咱們一起同赴九峰山尋經,豈不更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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