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臂頭陀叱道:


    “黑牛,見了前輩不知拜謁,盡在貧嘴作甚?”


    柏元慶朗聲笑道:


    “大師父,別給咱們戴高帽子了,數十年不見,虧你還識得咱們兩個廢物。”


    金臂頭陀笑道:


    “好說,好說,想不到多年闊別,今日卻在這荒野之中,得遇故人,真是幸會幸會,但不知二位不在秦嶺納福,何事擾心,又至塵寰?”


    原來金臂頭陀和隴中雙魔曾有數麵之緣,及後雙魔在秦嶺遇仇,這件事金臂頭陀也聽人說起過,至於以後雙魔歸隱晉中,卻是不知。


    他一麵說著,一麵遊目四顧,陡又發現了身負重傷,倒臥地上的“百毒叟”宋笠,大大吃了一驚,急忙搶到宋笠身邊,先伸手探探鼻息,又從身上掏出一個小藥瓶,倒出兩粒丹丸,塞進他口裏,問道:


    “宋兄怎會遍體傷得這麽重?是哪一位高手所致?”


    秦玉見這頭陀一現身,言談舉止,大刺刺地,心裏早有些不忿,隻因又見連柏元慶和顧氏似都對他憚忌幾分,所以強自按捺,沒有做聲,聽得他又詢問宋笠致傷原因,不由就冷冷答道:


    “不敢,就是在下把他傷得這樣重的,你們要晚來一步,我豈止傷他,還要了他的命了!”


    金臂頭陀陡地抬頭,兩道精光激射的眸子,急落在秦玉身上。停留了好半晌,卻回頭向柏元慶道:


    “這位少年是何人門下?可是柏兄相識麽?”


    秦玉見他連問話都不屑於問自己,更是大憤,不待柏元慶開口,徑自搶著答道:


    “你管我是何人門下?難不成你還有心想指教指教麽?”


    金臂頭陀臉上頓時變色,黑牛叫道:


    “老爺子,摸他,這小子最不講理了,咱還挨過他一家夥,在土洞裏躺了老半天,要不是矮子,早沒有命啦!”


    金臂頭陀大聲叱退黑牛,自己一步步向秦玉走近,停身在他前麵五尺左右,全神凝視著秦玉雙目,又過了好半晌,這才冷冷笑道:


    “果然看不出來,難免你這麽狂,敢莫倚仗著你這一身血影功嗎?”


    秦玉左腳斜退半步,略地一運氣,登時渾身泛起一片血紅色,答道:


    “血影功又怎樣?你要不服,盡可一試。”


    金臂頭陀雖然功力深湛,但第一次遇見練過這種怪異武功的人,心裏也暗驚不已,小心謹慎,反不敢輕舉妄動,私下裏亦將體內真氣,提足到十成以上,以備出手。


    哪知就在此際,林惠珠手中揚著半幅白布,急急奔回,高聲叫道:


    “玉哥哥快走,東西弄到手了,犯不上再拚命啦!”


    眾人聞聲回顧,她手上可不是正拿著秦仲剩下的那半幅“藏經秘圖”麽?而此時柏元慶才發覺,原來秦仲已有許久未見,卻不知是怎樣上了這女子的當,被她奪去“藏經圖”的?


    秦玉略一猶豫,林惠珠已經躍身上馬,勒轉馬頭,向自己衝了過來。


    顧氏婆婆大蒲扇向地上一扇,騰身向馬上撲去,喝道:


    “丫頭,什麽東西?你得先給老娘留下!”


    柏元慶也同時閃身橫擋在馬前,阻住去路,隻有黑牛和方大頭不明就裏,未曾亂動。


    林惠珠忙將半幅藏經圖向懷裏一塞,纖手用力一帶馬韁,躲過了顧氏淩空撲擊,急聲大叫:


    “玉哥哥,還不快來,等什麽?”


    秦玉聽了她連聲催促,又見她陷身在柏元慶和顧氏前後夾襲之下,隻得向金臂頭陀道:


    “現在我有事,咱們以後有機會,再向你領教。”


    金臂頭陀也不明白他們爭什麽東西,但他是一派宗師,自顧身分,倒不便對秦玉攔阻,冷笑了兩聲,並未出手。


    秦玉話一說完,轉身一個墊步,早射到柏元慶身後,小馬鞭“呼”地一招“毒龍出澗”,點向柏元慶“鳳眼”穴。


    柏元慶不敢怠慢,側身躍避之際,秦玉忙翻身也上了馬背,反手一鞭,又將從後跟到的顧氏逼得略停,林惠珠兩腿一夾馬腹,那馬兒放開四蹄,衝出圈子,絕塵而去。


    顧氏循著蹄聲,銜尾疾追,無奈秦玉坐在馬後.隻等她追近,摟頭就是一鞭,幾次延緩,也追之不及了。


    柏元慶心裏既擔心“藏經秘圖”,又擔心秦仲安危,再加上躺在地上的宋笠,幾處突變,真叫他分身不開,心急意亂,意忘了追趕林惠珠,匆匆向北來尋秦仲。


    最奇怪的,要算金臂頭陀和黑牛、方大頭三人了,刹那間場中大變,走的走了,追的追去,躺著的依舊躺著,金臂頭陀心裏一直在推測秦玉的來曆,黑牛瞪著跟了馬屁股窮追的顧氏婆婆,方大頭雖然有些猜到林惠珠手裏拿的東西,必與九龍玉杯有些關連,但他既不知道玉杯中已有“藏經秘圖”出世,更不明白柳媚(林惠珠)何以如此偏向秦玉?這塊白布又是哪裏弄來的?幾個人想了幾件心事,各自才愣得一愣,林惠珠和秦玉早已去得無影無蹤,顧氏婆婆急追奔馬,也隻留下一點小小的背影,黑牛心中反有一種悵然之感。


    過了好一會,柏元慶領著秦仲匆匆奔回,方大頭見了秦仲,高興得大聲招呼,迎上去拉住他的手,道:


    “秦兄弟,你叫我找得好苦!”


    柏元慶忙過去看視宋笠,見他氣息已趨均勻,但仍閉目僵臥,急得搔了搔頭,宛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金臂頭陀問道:


    “柏兄,什麽事如此失神?嫂夫人已經追那書生和女子去了,你們這等慌張,為了什麽呢?”


    柏元慶驚道:


    “他們往哪裏去?”


    金臂頭陀用手一指,道:


    “那少年男女跨馬向那一邊逃走,嫂夫人已經獨自趕下去啦!”


    柏元慶向地上的宋笠看了看,回頭向秦仲道:


    “怎麽辦?咱們背著他快追吧!”


    秦仲卻道:


    “不用緊著追他們了,我們既然知道九峰山,圖上暗語,也還記得,有沒有圖,都沒有大礙,還是先救好宋老前輩要緊。”


    金臂頭陀和方大頭等聽了不解,齊問:


    “什麽圖?什麽九峰山?”


    柏元慶忙向秦仲遞了個眼色,堆笑道:


    “沒有什麽?隻是這位秦兄弟丟了一件東西,想要找回來。”


    方大頭頓起疑心,急問秦仲道:


    “你丟了什麽東西?怎麽會在九峰山的?”


    秦仲是個小孩子,不慣撒謊,被方大頭一問,訥訥地不知是說出來好,還是不說的好,隻拿眼睛望柏元慶。


    金臂頭陀也起了疑心,道:


    “柏兄,你們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難道連老朋友也不屑一提麽?”


    柏元慶苦笑道:


    “真的並沒有什麽?隻是秦兄弟丟了一隻杯子……。”


    金臂頭陀和方大頭一懍,同聲叫起來:


    “是不是九龍玉杯?”


    柏元慶自悔失言,連忙掩飾說:


    “並不是什麽九龍玉杯,隻是他家傳的一隻金製杯兒,雖說不上珍貴,但卻意義重大,失落不得。”


    試想這幾人都是何等人物,柏元慶這幾句欲蓋彌彰的話,非但不能騙過人家,也反令金臂頭陀滿心不悅起來,當下冷冷說道:


    “柏兄既然見外,咱們也不欲探人隱私,前途有緣,也許能再度碰麵,那時卻也不必顧念顏麵了。”回頭向黑牛叱道:“咱們走!”


    秦仲忙叫道:


    “老前輩休生誤會,的確是……。”


    金臂頭陀冷哼一聲,昂頭拂袖而去。黑牛臨行時還回過頭來,惡狠狠地說道:


    “壞坯子們,聽見了嗎?咱師父說的,再碰見,就叫你們好看,矮子,走吧!”


    方大頭一時拿不定注意,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柏元慶見金臂頭陀反目而去,心裏也有些不忿,冷冷說:


    “這位老弟台,請吧!就煩轉告大師父一聲,君子不強人之所難,咱們自有私事,不必公告天下,是朋友總是朋友,要以威勢服人,姓柏的也不懼。”


    黑牛還沒有離開,聽了這話,怒道:


    “怎麽?你不懼?咱黑牛還懼了你嗎?不服氣咱們就比比看!”


    方大頭本不欲走,到此地步,也不得不走了,向秦仲揮了揮手,道聲:“保重!”勸了橫眉豎眼的黑牛默然自去。


    秦玉和林惠珠策馬狂奔,亦無暇分辨道路方向,足跑到日影西墜,好容易才將跟在馬後的瞎眼婆子甩掉,放眼四周,竟奔到一片崎嶇山穀附近,好在兩人全有一身武功,野獸蟲蛇,根本未在念中,幹脆策馬登山,直進穀來,這時候,暮色四起,山穀中一片寂靜,地上綠草如茵,兩旁叢樹參差,夜梟聲聲,蛙鳴處處,在寂靜中又有一種田園風味,林惠珠放鬆了韁繩,任那馬兒低頭慢步,穿樹越溝而行,將嬌軀偎靠在秦玉懷裏,閉上秀目,麵含微笑,也不知道她是為了懷中的秘圖而欣喜?或者為了身後的郎君而羞怯?


    馬兒似解人意,緩緩舉蹄,輕輕落地,走得平穩十分,又行了裏許,來到一塊空曠的草坪上,秦玉帶往絲韁,輕輕推了推林惠珠的香肩,低聲道:


    “咱們不用再走啦,就在這裏過夜吧!”


    林惠珠“唔”的漫應一聲抿嘴一笑,身子卻沒有移動。


    秦玉又道:


    “你笑什麽?我說咱們就在這裏過夜,你幹嗎隻笑不說話呢?”


    林惠珠反吃吃笑出聲來,道:


    “我笑你真有些傻,你說在這裏就在這裏吧.為什麽一定要問問我?”


    秦玉道:


    “奇怪吧?我說在這裏就在這裏,但是,你這麽靠著我,你不先下馬,我怎能下馬咧?”


    林惠珠格格嬌笑,一笑得渾身花枝般亂顫,笑完了,用手掠了掠秀發,白了秦玉一眼,這才含笑翻身落下馬來,秦玉跟著下馬,替馬兒鬆了肚帶,卸下鞍鑾,放它去吃草休息,然後從鞍後取下氈子,林惠珠已經生起火來,兩人依著火堆坐下,林惠珠道:


    “不知道那瞎婆子甩遠了沒有?咱們生火,會不會把她引了來?”


    秦玉笑道:


    “擔心什麽?她既是瞎子,自然看不見火光,即或被她找到這裏,難道我們還怕她麽?”


    林惠珠忍不住又笑,秦玉問:“你又笑什麽?”林惠珠道:


    “我笑那孩子,居然拿我當作了他的媚兒姐姐,你的媚兒妹妹,被我幾句話哄得乖乖的,這才被我出其不意,點了他的穴道,搜出另半幅藏經秘圖來,這時候,他心中不知要把媚兒恨得多苦咧!將來要被真媚兒知道,她準饒不了我的。”


    秦玉笑道:


    “不會,媚兒最愛捉弄人了,將來她如真的知道這回事,保險要叫她笑痛肚皮,說真的,我倒覺得你和她除了身材麵貌之外,連性格兒也有些相似。”


    林惠珠突然把嘴一抿,說:


    “可惜我沒有她美,我得蒙上黑紗,否則會把人嚇死,她卻是個千嬌百媚,毫無半點瘡疤的美人兒。”


    秦玉笑道:


    “別胡想了,把那半幅地圖拿出來,咱們趁現在來拚一拚,看著達摩奇經究竟在什麽所在?”


    林惠珠從懷裏抽出半幅秘圖,但卻並不給秦玉,反手將圖藏在腰後,扭著身子問:


    “別忙,要我給你這半幅圖,你得先答複我一個問題。”


    秦玉道:


    “什麽問題值得你以秘圖作要挾?”


    林惠珠眼珠轉了兩轉,道:


    “我問你,有一天我若做了什麽使你傷心的事,你會拿我怎麽樣呢?”


    秦玉詫道:


    “什麽樣的傷心事呢?我這一輩子隻怕再不會有傷心的事了,除非你不理我啦!”


    林惠珠笑道:


    “少跟我甜言蜜語的,我問你,假加有一天,我也把你的媚兒麵貌毀了,毀得和我一樣,你會拿我怎麽辦?”


    秦玉嚇了一跳,叫道:


    “天!你怎麽會想出這種事來,她並沒有得罪你呀?你幹嗎要毀她?”


    林惠珠見他失神模樣,鼻孔裏冷冷一哼,抽手將半幅“藏經圖”擲到秦玉麵前,眼眶裏滿是瑩瑩淚水,淒然說道:


    “瞧!我不過才說說,井沒有真去毀她的花容玉貌,你就急成了這樣子,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做了,你不把我千刀萬割,碎屍萬段才怪呢!我理不理你,哪還在你心中?”


    說著,淚水奪眶而出,撲簌簌直滴到襟前,將麵上覆著的黑紗,濕了一大片,林惠珠舉手猛將麵紗扯了下來,順手扔進火堆中,狠狠又加了一句;“我還戴這勞什子幹什麽?”


    秦玉大吃一驚,急要伸手進火裏去搶,麵紗早一閃變成了灰燼,他抓住林惠珠雙肩,激動地道:


    “……你這是為什麽?好端端會生這無謂的閑氣?”


    林惠珠索性伏倒在他懷中,呻呻咽咽大哭起來,一麵哭,一麵說:


    “我知道你,你心裏就隻有一個媚兒,再不會有我的,枉了我冒著萬險替你騙什麽秘圖啊!我迢迢跟你跑這麽遠是為什麽?一顆心,算是白費啦!”


    她哭著述著,抬頭望見草地上的半幅秘圖,心裏一氣,抓起來也向火堆中一扔,虧得秦玉這一次眼快看見,急忙揮手接住,總算役有被火燒去。秦玉雖是個糾糾武夫,高手環伺,強敵當前,他可能不懼,但如今被這軟綿綿的身子一揉,嬌滴滴的聲音一哭,直哭得心慌意亂,六神無主,平時的英雄氣概,狠毒心腸,一樣都不靈了,抱著她的嬌軀,急得隻叫:“快別哭!快別哭!”除此而外,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惠珠想起自己諸般委屈,越哭也就越傷心,秦玉想到她對自己的各種情意,心裏也越來越亂,迷了好半天,始終勸不住林惠珠那像斷了線的淚水,最後,急得他將她一推,大聲道:


    “你再哭?你再哭我要……。”


    林惠珠被他這突如其來地一推,愣得一愣,反倒止了哭聲睜著淚眼問:


    “你……你要怎麽樣?”


    秦玉道:


    “我也要哭了!”


    林惠珠不由自主,“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嗔道:


    “你是男子漢,大丈夫,你怎好意思哭?”


    秦玉道:


    “我也不要做大丈夫了,隻求你別哭,叫我幹什麽我都幹。”


    林惠珠道:“我叫你幹一件事,你幹不幹?”


    秦玉道:“什麽事呢?”


    林惠珠把臉一揚,閉上眼睛,道:


    “替我把眼淚擦掉。”


    秦玉跳了起來,叫道:“那還不容易?我就替你擦。”


    說罷,從懷裏掏出手絹,跪在地上,輕輕替她抹去臉上淚痕,抹到她左頰上瘡痕時,秦玉隻覺得她楚楚堪憐,情不自禁,湊在她瘡疤上輕輕吻了一吻。


    林惠珠星目微闔,承受著這有生以來第一次異性的親吻,雖然,隻不過那淡淡的一觸,在她心潮上卻激起綺麗連綿的浪花,她喃喃說道:


    “有一天,你找到了你的媚兒,還會像現在這樣待我嗎?”


    秦玉笑道:“林姑娘……。”


    林惠珠忙用手掩了他的嘴,嗔道:


    “我不許你再這樣叫我!”


    秦玉靦腆一笑,說:


    “那麽,我該叫你什麽呢?啊!我叫你小珠好麽?小巧晶瑩的珠子,像珍珠,像寶石……。”


    林惠珠“唔”了一聲,說:


    “隻可惜珠兒有了疤痕,不再光滑和珍貴了。”


    秦玉道:


    “不,雖然有痕跡,卻無損你內心的完美和純真,小珠,你聽我說,媚兒雖然美,但她背我潛匿,我至今找不到她,縱有一天能將她找到,她是不是還願如從前一樣待我,也難以預測,你又何苦為她耿耿於懷,生這麽大的氣呢?”


    林惠珠又道:


    “假如你找到她以後,她也願意和從前一樣待你,和從前一樣跟你好,你又怎麽樣?”


    秦玉道:


    “我還是要像現在一樣跟你一起,咱們是苦命的人兒,自小就被人欺淩和虐待的,所以,我們永遠在一起,決不分開。”


    林惠珠秀眉一剔,道:


    “這話是真心的?永無反悔?”


    秦玉點點頭,道: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半麵觀音”伸出右手小姆指,指作半彎,笑道:


    “來,咱們結個鉤。”


    秦玉毫不猶豫,也伸出右手小姆指,和林惠珠的緊緊一鉤,兩人不約都相視大笑起來。


    秦玉拾起地上半幅“藏經秘圖”,鋪在草坪上,再取出自己搶來的半幅,湊攏來拚妥,二人圍著細看半晌,不覺都有些失望,秦玉道:


    “這幅所謂秘圖,卻如此簡單,圖上隱語,又難以解透,誰知是真的假的?”


    林惠珠沉吟著說:


    “管它呢,咱們明天動身先找到九峰山,再看情形吧,據我看,他們對這幅秘圖那等嚴密防護,假是假不了的,圖上隱語,此時也難猜測,且等日後再說。”


    秦玉別無良法,隻得收了秘圖,兩人便在荒穀中露天而臥,秦玉隻因爭戰了一天,未免幸勞,不久便沉沉入夢,但林惠珠卻心事重重,好半晌仍然無法熟睡,看看火堆中柴梗將盡,便輕輕爬起來,準備再尋些幹染來,將火點得旺一些。


    她剛剛撐起半截身體,驀然間看見距離火堆不遠處黑影一晃,竄入附近密林中,那黑影好快,乍瞥之下,竟然沒有著出是人是獸,林惠珠精神陡地一震,望望秦玉,見他睡得正香,鼻息安詳,發出均勻的鼾聲。不忍叫醒他,自己輕輕從身旁抽出長劍,握在右手,又從懷裏扣了一把鐵蓮子在左掌,然後重又臥倒,假作闔眼,暗查林中動靜。


    過了半盞熱茶之久,果聽見三丈遠近處傳來一陣——聲響,林惠珠渺一目偷偷窺看,但見一團黑影,從林中緩緩潛出來,輕腳輕手向自已和秦玉睡臥處靠近,借著火光,林惠珠望見他滿頭白發,雙眼俱空,正是一路緊追不舍的瞎眼婆婆。


    “半麵觀音”猛吃一驚,明知自己決然不是她的敵手,“霍”地從地上翻身躍起,高聲叫道:


    “玉哥哥……。”


    顧氏婆婆本想攝手靠近二人,出其不意,猝然下手,突聽得有人躍起呼叫,暗驚行跡敗露,不禁地再叫出第二句,晃肩欺上,循聲出手,一掌向林惠珠當胸劈到。


    林惠珠不敢正櫻其鋒,腳下疾轉,閃過她迅電般一掌,右手劍“橫掃千軍”,振腕揮出,同時不待長劍落空,右掌猛地抖手把一掌鐵蓮子盡數向顧氏打去。


    秦玉正在酣睡,被林惠珠這一聲駭叫從夢中驚醒,身子一繃,由氈中彈了起來,正值顧氏大蒲扇狂扇,格擋開林惠珠打出的鐵蓮子,人也欺到近身,左掌如爪向她肩頭抓去。


    這時候,林惠珠長劍又被封在外圈,鐵蓮子無功,心裏早已駭然。顧氏計敗出手,用的又是最快最重的手法,林惠珠眼看閃躲已自不及,神誌一亂,已被顧氏左爪搭上了右肩,危急中本能地一縮身,“嘶”的一聲響,整件外衣被顧氏一爪扯落,從肩上直破到足踝,整個身子,連貼身肚兜都露了出來。


    顧氏得理不饒人,右腳大跨一步,蒲扇疾落,向林惠珠當頭砸到,林惠珠逼得倒地急滾,才算將她這一扇躲過。


    秦玉見林惠珠遇險,連馬鞭也來不及去拿,順手抓起氈子,繞兩繞,結成一條軟棍相似,跺腳撲過來,便把手中氈子繞成的軟棍攔腰“呼”地向顧氏掃去,緊接著移身橫跨,想掩護著林惠珠脫身。


    誰知顧氏偏不願和他纏鬥,腰身晃擺之間,讓過氈棍,倏地搶進三步,竟先行追到林惠珠身後,未等她站起身來,扇柄橫出,點中了她的“章門”穴。


    秦玉一招落空,顧氏已遙奔了林惠珠,忙跟著追去,原已遲了一步,他手中氈子做的軟棍第二次方要出手,顧氏已探臂抓起地上的林惠珠,轉身擋在自己麵前,格格笑道:


    “小子,你如要你這媳婦兒的命,趁早給老娘住手!”


    秦玉投鼠忌器,隻得將前傾的勢子,硬生生收住,怒喝道:


    “老婆子,你要幹什麽?她不是我媳婦,還不放手?”


    顧氏用左手舉著林惠珠,右手握著蒲扇,陰笑道:


    “小子,藏經圖在什麽地方?乖乖獻出來,大家還有商量,你要是延遲不肯,休怪老娘要對她下辣手了。”


    說著,右手扇柄向林惠珠後腰上挺了一下,林惠珠隻覺得一陣劇痛,輕輕哼了一聲。


    秦玉心裏也似乎跟著一痛,忙道:


    “你快住手,我給你藏經圖就是,你先放了她。”


    顧氏嘿嘿笑道:


    “秘圖交出來,老娘自會放她,現在人在老娘手中,你還敢討價還價不成?”


    秦玉心念疾轉,心想:你是個瞎子,給不給你藏經圖,你怎能看得見?便從懷裏把自己的手絹掏出來,揉了揉,抖手向顧氏打去,叫道:


    “喏,藏經圖給你,接住吧!”


    顧氏左手捉著林惠珠左肘,右手握著蒲扇,雙眼又瞎,顯然無法再分身去接那一塊手絹,但這瞎婆子卻有過人的武功,但見她大蒲扇一迎一轉,已自將秦玉擲去的手絹接在扇上,再一抖,伸出握扇所餘的姆指食指,將手絹輕輕夾住,就像有眼睛一樣,毫未弄出差錯。


    她接住手絹,在兩個指姆上略為一捏,不錯,是一塊布,便喝道:


    “還有半幅呢?你別想瞞老娘。”


    秦玉暗笑道:你倒記得清楚。但一摸身上,卻找不到第二塊汗手,心念一轉,便道:


    “另半幅給你是可以,但你得先把人放了,我才信得過,否則,圖被你拿去,你不肯放人,豈不上你的當?”


    顧氏喝道:


    “胡說,人在老娘手中,是依你還是依我?”


    秦玉道:


    “其實,你眼又看不見,即算得著秘圖,有什麽用處?不如你放了她,咱們帶你去找達摩奇經,奇經找到,咱們三個人共同參詳,由我們念給你聽,你再領悟其中訣要告訴我們,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顧氏聽了這話,好半晌沒有出聲,心裏想:對呀!我即使逼他交出了秘圖,目不能見,找到奇經也無用處,若得他們合作,豈不勝如得那秘圖?但轉念又想道:不行不行,這兩人全是狡猾東西,目下我擒住一個,以之要挾,他尚且藉故拖延,不肯將全圖交付,要是我再放了女的,他們哪甘心就如此順從,我隻要得著秘圖,寧可抓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逼著他同往取出奇經,也比和他們同往,可靠得多。當下把臉一沉,道:


    “廢話少說,你隻把那半幅秘圖交出來,老娘自有取經之法,犯不著和你們一道。”


    秦玉忙在身上亂翻,苦在找不到第二條手絹,正在著急無從回答,突見林惠珠以目向自己身上示意,轉念一想,不由大喜,便道:


    “你不信我們,我們也信不過你,你把達摩奇經看得重,我們卻把生死看得比奇經更重,另半幅秘圖我們留著已沒有用,但得你先發誓表明心跡,得到秘圖後一定放人,我才肯交出另半幅圖來。”


    顧氏冷笑說:


    “老娘是武林中成名露臉的人物,豈如你們可以信口雌黃,說了不負責任?我答應放人,隻要你們交出秘圖,自會放人,盡羅唆些什麽?”


    秦玉無奈,道:


    “好吧,我就信你一次,整幅秘圖,我們各放一半,我的一半已經給了你,其他一半在她身上了,你自已取好了。”


    顧氏暗罵自己糊塗,忙將蒲扇插在腰際,空出右手,在林惠珠身上一搜,果然從她懷裏,搜出另一張布塊,其實她哪裏知道,這一塊布絹,不過是林惠珠使用的汗巾,何嚐是什麽藏經秘圖,她喜孜孜將林惠珠放坐在地上,自己盤膝坐在她身後,向秦玉道:


    “你不許妄動,老娘且拚一拚,隻要秘圖拚得攏,證明確是一撕為二的,自然放了你的媳婦兒,但你如想輕舉妄動,可不能怪老娘要失約下手。”


    秦玉聽了,暗暗叫苦,想不到瞎婆子還有這一手,那兩幅汗絹,男用女用,本已迥然不同,何況,林惠珠的絹上還繡著花,仔細一摸,不難露出破綻,但事至如此,他卻不便反對,口裏應道:


    “好的,你盡可放心,咱們也是光明磊落的人,決不會心生二意。”


    一麵應著,一麵擺足移步,緩緩向林惠珠迫近,兩眼注定顧氏,隻著她臉上神色不對,說不得,隻好冒險下手,搶救林惠珠脫身。


    他剛剛移近不到三五步,顧氏已從地上一躍而起,大怒罵道:


    “好畜牲,你真是欺老娘目不能見,竟敢用兩條汗絹,前來搪塞?你是在找死!”


    秦玉疾退三步,已離林惠珠不足五尺,應道:


    “你再摸摸,明明是秘圖,那會是什麽汗絹?”


    他是想隻要再能使顧氏稍作延緩,自己出其不意下手,誰能將林惠珠搶救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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