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媚一笑而起,道:


    “這話也對,事情還沒能弄清楚,同也問不出所以然來。”


    秦玉掏了一塊碎銀,丟在桌上,轉身待走,左賓卻突然將他喚住,說:


    “這位少爺,字既沒有拆,我也不好意思收你們這銀子,常言道:無功不受祿。我聽公子爺言談嗓音,必主大貴,且最近便有鴻運當頭,何不由我替你算上一個命,也好收受您這一錠銀子的厚賞。”


    柳媚隻當他不過是江湖術士,藉機想多奉承幾句,多弄幾個錢,便慫恿秦玉讓他算十命,秦玉隻要柳媚高興,也笑著坐下。左賓道:


    “瞎子不能批命筆算,但老頭曾得異人傳授,傳會摸骨,我替少爺摸摸骨,如何?”


    秦玉笑道:


    “要怎麽個摸法呢?”


    左賓伸出一隻右掌,掌心平攤向上,道:


    “用少爺將手遞過來。”


    秦玉不知有他,坦然伸過左手,左賓一把接住,假作一陣捏摸,暗地低頭,向他掌心中仔細一看,果見秦玉手掌上掌紋模糊,顯然的確曾剝過表皮,鍛煉過血影功。


    左賓此時,心裏緊張,已達頂點,自知一個處置不當,害虎不成,必被所傷,他一顆心差一些要從口腔裏蹦了出來,暗地裏深深吸了一口氣,真力貫注指間,藉勢一把,早扣住了秦玉的“曲池”要穴。


    秦玉立時警覺,但穴道已被製住,這一來大出他意料之外,本能地從椅上一躍而起,右掌一翻,拍向左賓的前胸。


    左賓早有準備,順勢一帶手腕,那桌子“嘩啦”翻倒地上,右掌上突然一加力,五指猶如五道鋼箍,緊緊扣住穴門,冷笑喝道:


    “你要活,趁早別動!”


    秦玉空有一身出奇本事,但要穴被製,一點力也使不出來,空自怒目相向,滿臉全是一片血紅。


    柳媚沒想到怎麽會突然動上手了,驚叫道:


    “你們是怎麽啦,你這瞎子,快些放手!”


    四周瞧熱鬧的立刻全將注意力移到這邊來了,人群一層一層,圍了個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誰也猜不透這瞎子算命先生怎麽捉住人家手臂不放呢?是薑太公捉住琵琶精嗎?但女的在旁邊沒有事,捉住的卻是個少年公子。


    看!那少年公子麵上好難看,滿臉全是血紅色的。是得了急病?是要改原形了?怎麽竟像個血人似的。


    左賓一手扣住秦玉的左膀,一手從椅後抄起那隻青竹杖來,冷笑道:


    “小夥子,你究竟是什麽人的門下,這一身血影功是從哪裏練來的?”


    柳媚此時比秦玉更是心慌意亂,以她和秦玉這點膚淺的關係來說,秦玉的生死原不會在她意中,但是,此時她內心有一種連她自己亦無法解釋的激動,恍忽左賓那一隻右掌上扣著的並不是陌生的秦玉,而是她最親密的家人或朋友,她似乎覺得一種感情上的重壓,在迫使她無法作理智的抉擇,那好像是說,當一個人正沉緬在美麗的夢境之中,連他自己也不願醒來的時候,突然硬生生被旁人喚醒的感覺一樣。


    柳媚不願在此時失去秦玉,正如不願從那綺麗的幻境立刻回到冷酷的現實,那遠景才開始,她豈甘就此被無情的中斷呢!


    她毫未猶豫,倏的欺身、纖掌一翻,向左賓擒拿秦玉的右臂直劈下來。


    左賓身形一轉,把秦玉帶到他和柳媚之間,同時左手一橫青竹杖,喝道:


    “小賤人,你敢再動,我就先打發了你。”


    柳媚似乎毫未被他這種虛聲恫嚇所懾,“嗆鏘鏘”連響,已將長劍撤到手中。


    四周百姓一見動了兵刃,嘩叫一聲,紛紛後退,空出當中丈許大小一個圓場。


    柳媚怒目橫劍,指著左賓罵道:


    “瞎子,你放不放手?咱們和你無怨無仇,你為什麽要突下辣手?”


    左賓冷笑說:


    “不錯,咱們雖然素昧平生,但你們從何而來,往何而去,潛到這新樂城中,目的何在?隻要你們把師承來曆-一說明。


    瞎子說不定還交你們這個朋友,否則,卻想不得過左的要廢了你們,以免血影功遺害武林,荼毒江湖。”


    秦玉趁左賓說話分神之際,暗將內力貫注在左臂上,他連連以眼色示意柳媚,要她多找些話和左賓胡扯,自己準備以“增肌縮骨”之法,掙脫他的掌握。


    可借柳媚少女心性,又在情急無主之際,那裏領會得秦玉眼中之意,她一見左賓發言恫嚇,要廢了自已和秦玉,心中一怒,翻腕一劍,疾刺左瞎子右脅,口裏喝道:


    “咱們就偏不說,你能怎樣?”


    劍尖前探,尚未近至臨身,左賓左臂一掄,青竹杖由下而上,逆挑反撥,“-”的一聲響,竟把柳媚的長劍震得脫手飛出,落在七尺以外。


    原來左賓因見柳媚和秦玉結伴同行,隻當她也是身負絕學之人,估量過高,這一杖竟暗蓄了七成真力,柳媚雖是含忿出手,怎擋得左賓蓄勢的一擊,以致長劍被震脫手,人也微微一愣。


    左賓沒想到柳媚原來如此不濟,大出意外,反也怔得一怔,柳媚已嬌叱連聲,赤手空拳,撲了過來。


    她這憤怒猛撲,形同瘋虎,左賓倒不願傷她,又是一個閃身,青竹杖輕輕一招“撥雲見日”將她格在一旁,哈哈笑道:


    “小鍾,盡躲著幹什麽,這婆娘雖纏,交給你啦!”


    話音才落,人群中果然應聲竄出來那小叫化子,橫起袖管先抹了一把鼻涕,雙手一拍,笑道:


    “小妞兒,來!要打架咱要飯的陪你,他老了,你盡纏他作什麽?”


    柳媚聽他口齒輕薄,芳心大怒,悶聲不響,反手就是一招“巧打金鍾”疾揮而出,緊跟著搶掌回身,刹時間粉拳如雨,盡向叫化子要害招呼。


    那化子似乎存心在戲弄,東閃西躲,一味嘻嘻哈哈,叫道:


    “啊呀,了不得,簡直像一頭母老虎嘛,哎喲,差一點打著我的背脊骨了,哎呀我的小心肝,手上留點情好不好?”


    他這裏一個勁窮吃豆腐,氣得柳媚杏眼噴火,拳腳不停,舍命相攻,那一邊“閻王帖子”左賓一時高興,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難免真氣略散,卻予秦玉以可乘之機。


    秦玉一直未開口,早就暗地裏在尋覓脫身之法,隻是,他也知道這瞎子必非等閑人物,一次不成,被他生了警覺。那時候下手點了自己重穴,就再無良法脫身了。


    他一直隱忍,輕易不敢一試,私下裏真氣業已運集十二成以上,隻待機會一到,奮力一逞。


    果然,左賓一時得意,放聲大笑,這一笑,內力略散,手上微微稍鬆,秦玉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時機,猛地施展“增肌縮骨”功力,陡然吸氣貫勁,一條左臂,登時短了六寸,粗細暴漲一倍以上,將左賓手指向外一掙。


    左賓立地警覺,大吼一聲,右掌握住秦玉“曲池”穴處突然一加力,同時左手青竹枝攔腰疾掃,想把秦玉先行擊傷。


    但秦玉生死存亡,在此一舉,那左臂一縮一脹,將被製穴道處鬆得一鬆,接著閃電般吐氣縮骨,左臂登時又複了原樣,就在這一脹一縮之際,以最迅捷無比的手法,猛然抽臂,竟然脫出左賓的掌握。


    好秦玉,“增肌縮骨”掙脫了左賓右手,格格一笑,疾退兩步,一抄手,又握住了青竹杖杖頭。


    左賓此時大驚失色,一聲怒吼,奮力奪杖,兩人略一較為,一根青竹枝“哢嚓”一聲響,從中折斷。


    秦玉喝道:


    “瞎子,這一下姓秦的要叫你嚐嚐利害了。”


    說著,拋了手中杖頭,矮身蓄勁,刹時臉上滿布一片血紅,連頸脖、手掌,全都泛出血光,令人一見之下,幾疑是個血人。


    左賓知道他已運集了驚人的血影功,這一出手,便是自己生死關頭,那敢絲毫大意,也忙蹲襠斂神,雙目注定在秦玉臉上,一瞬也不瞬。


    秦玉自下山以來,還從未真正施展過血影神功,前次擊傷秦仲,也隻是五成左右功力,這一次因為大意受製於左賓,激動他的怒火,一旦脫身,凶性頓發,恨不得將這瞎子立斃拿下,剖腹取心,生吞活剝。


    這時候,柳媚一輪急攻沒占到絲毫便宜,身法也緩慢下來,但卻在一望之下,發覺秦玉已經脫開了左賓掌握,這一直,衝口叫道:


    “玉哥哥,你沒有事嗎?”


    她這“玉哥哥”三字,真情流露,聽在秦玉耳中,頓時心中一震,扭頭看時,適巧那化子小鍾穢手一探,在柳媚粉臉上摸了一把,笑道:


    “哎呀,我的小妹子,你這臉蛋兒真嫩呀!”


    秦玉瞥見柳媚被辱,勃然大怒,把滿腔怒火,全轉到化子身上,腳下略一錯步,甩手一掌,向那化子摟頭猛擊而下。


    掌起處腥飆頓卷,飛砂揚石,那化子突覺一陣暴熱臨身,忙不迭扭身旋軀,雙掌平推,拚接一掌。


    也是化子口舌太損,手上缺德,兩下裏掌力一接,“砰”的一聲暴響,高下立判,那化子雖說也是內功精純的高手,怎擋得血影神掌,曠世難敵,加之秦玉含怒施擊,力勢威猛,但見化子一個悶哼,被秦玉掌力震得一連七八個筋鬥,滾入人群之中,看熱鬧的人們頓時大亂,尖聲呼叫,被壓躺下十幾個,一個個均是折腿斷骨,有人大聲嚷道:


    “不好了,出了人命了!”


    秦玉一掌之威,非但將那化子當場擊斃,連看熱鬧的無辜百姓,也跟著倒黴,死掉了五六個。


    眾人一陣亂,眨眼之間,跑得幹幹淨淨。


    但秦玉氣尚未出,身形一閃,躍落在那化子身邊,一腳踏住左腿,一手捉著右腿,用力一抬,將化子屍體,撕成了兩片。


    場中一片鮮血肢體,連柳媚也嚇得驚叫出聲,雙手蒙眼叫道:


    “算啦,別再這樣了,啊!嚇死人!”


    左賓看在眼裏,心膽俱裂,自己雖然強過小鍾,但手中這半截青竹杖,哪還敢再行動手,指著秦玉厲聲道:


    “好,你這小子手段好辣,報個名來,我姓左的總要找你算算這筆血債。”


    秦玉兩眼盡赤,飛身又撲了回來,喝道:


    “隻怕你今天也活著離不了此地,就讓你死後做個明白鬼,你就記住血影人秦玉吧!”


    說著,雙掌一錯,回身又向左賓搶到。


    左賓未等他掌力吐出,半截青竹枝疾掄,抖起一圈護身青光,腳下一連後退了四五步。


    秦玉正欲再度遞掌進招,卻被柳媚攔腰一把抱住,哀聲求道:


    “玉哥哥,玉哥哥,求求你不要再傷人了,放他去吧!”


    秦玉被她柔聲一叫,隻得收住前撲的勢子,探臂環抱柳媚香肩,低頭問道:


    “媚兒,可嚇著你啦嗎?別怕,玉哥哥不再殺他就是!”


    “閻王帖子”左賓冷眼見他們摟之抱之,全沉浸在一股柔情蜜意之中,白果眼一轉,惡念陡生,悄不吭聲,忽然向前疾跨數步,半截青竹林倏的探出,暴點柳媚背心“命門”穴。


    這一招迅如石火電光,臂出杖到,柳媚偎在秦玉林裏,猶如未覺,直到技尖逼進數寸之內,倒是秦玉覺察,連忙手臂上一用力,提著柳媚的嬌軀旋空一轉,避過枝頭,但避過了柳媚,他自己一條右膀,卻送上前去,“嗤”的一聲輕響,衣衫劃破,連肩頭也被杖尖撕下一片皮肉。


    待得秦玉要放下柳媚去追,左賓早已撤身後躍,幾個翻縱,退到三四丈以外,用斷杖指著秦玉罵道:


    “今天權且寄下你這顆頭顱,遲早要叫你知道左賓的利害。”


    說完,頭也不回,飛馳而去。


    柳媚見秦玉肩上泊泊出血,忙撕衣襟,親手替他裹傷,激動地說:


    “真該死,害你肩頭也被這瞎子傷了,玉哥哥,我沒讓你傷他,你會恨我麽?”


    秦玉淡淡一笑,道:


    “這點皮肉之傷算得什麽?今天要不是你攔住我,我定然叫這瞎子也橫屍當場。”


    於是,兩人匆匆找到馬匹,返回客棧,也無法再在城中逗留,連忙出城,避免地方官府的追煩。


    兩騎馬並轡而馳,掠過北國荒漠的原野,柳媚變得出奇的溫順,眼角不離秦玉左右,偶爾回顧,四目相接,總表現出一絲深情的笑意。


    世事是難以解釋的,女孩兒的心事,更如黃昏時空際變幻的彩霞般不可捉摸。柳媚開始不過欲籠絡秦玉,將他看作自己報複親仇的依賴,雖然忍受了師兄魯慶的不惜以絕裂相逼,但她的的確確並不是對秦玉生了愛,她忍淚相隨,實別有深奧的用心。


    但是,經過新樂城血戰左賓,她突然發覺自己已經深深愛上了秦玉,這份愛,從秦玉受製時可以清晰地看出來,短短二日相處,她已經那麽真實的不能離開秦玉,在那一刹那,她忘了一切,包括師門恩誼,父母血仇……整個身心,全部以秦玉的安危為喜樂的依歸,這是何其玄妙,何其突變的轉變嗬,轉變得連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不相信又有什麽用?鐵一般的事實擺在眼前,左賓扣住秦玉的穴道,她多麽急迫的想為他解救,甚至叫她犧牲自己去替代,她也是情願的,左賓敗走之後,秦玉抱著她,她又感覺多麽需要那種熱情的擁抱,秦玉叫她“媚兒”,叫得那麽親切和自然,那決不同於師父師叔,或其他任何一個人所呼喚她的,她默默騎在馬上,任憑馬兒去奔馳,側麵,她瞧著秦玉那英俊秀麗的麵龐,少女的心扉開了,她真後悔在新樂又買了這匹白馬,如果沒有這一匹,那麽,她可以在這時候,偎依在秦玉強壯的胸懷中,讓他有力的臂膀,抱著自己的腰肢,讓自己烏黑而長的秀發,飄拂在他的麵頰上……想著想著,她自己羞澀地低頭笑起來。


    秦玉這時不知在想些什麽,他一隻手握著韁繩,卻捏得緊緊的,好像他已經抓住了什麽,又怕它會從手縫裏溜掉似的,兩隻眼凝視著遠方,一瞬不瞬,端麗的嘴角,掛著一絲矜持的笑。


    兩人誰也沒有再講話,聽憑那馬兒奔馳在曠野裏,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太陽是什麽時候躲進遠處山後去的。


    天色慢慢暗了,陣陣歸鴉,低飛著掠過他們的頭頂,“呱呱”幾聲鳥鳴,才把兩人從幻夢中驚醒過來。


    秦玉遊目四顧.周圍全是一望無涯的荒野,幾處起伏的小丘陵,也遠在數裏以外,他笑對柳媚道:


    “媚兒,咱們今夜怕要露天睡一夜了。”


    柳媚嫣然一笑,說:


    “也好!”


    秦玉也笑道:


    “瞧你,沒有地方睡覺了也不急,還是也好?”


    柳媚抬手理了理被風吹散了的長發,說:


    “管他呢。反正我是跟著你,你去那兒,我也去那兒,你不是說,我還是你的俘虜嗎?”


    秦玉格格笑起來,道:“我今夜裏就在馬上坐一夜,你也坐一夜?”


    柳媚非常自然地點點頭,說:


    “那當然,你能坐,我也能。”


    秦玉笑著用鞭向右側一座小丘一指,道:


    “喏,你看那邊不是有個小山嗎?咱們也不用趕路了,今夜就到那小山上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吧!”


    柳媚毫無成見,點頭稱:“好”,兩人一圈馬頭,趕到那小山下。


    這小山說不上是山,隻不過是略比平地凸出的丘陵而已,兩人策馬登山,轉眼就到了山頂。


    說也奇怪,這山頭一塊丈餘方圓的平地,卻在正中,用竹子粗枝大葉的架著一棟簡陋的茅屋,看樣子還是蓋好不太久的。


    柳媚叫了起來:


    “好呀!誰還給咱們準備好了房子咧!太美了!”


    秦玉也是滿心欣喜,真想不到在這曠野中還能找到這間茅屋。從馬上一躍而下,喜悠悠扶下柳媚,道:


    “這必是常從這裏過的人,知道這裏前不沾村,後不接店,才蓋了這棟草屋,當作歇腳用的,你不見這房子足夠五六個人住的麽?”


    柳媚道:


    “你看,還是新近蓋的,喏,這兒還有現成的灶,可以弄東西吃!”


    果然,就在屋側,有一個用石塊砌成的灶,灶肚裏還有燒過的枯枝焦灰,顯見還是使用過的。


    秦玉道;


    “咱們去看看屋裏,說不定還有現成的炕床,那才好呢!”


    兩人手執著手兒,歡歡喜喜走近屋前,秦玉向裏一伸頭,又縮了出來,道:


    “咦,裏麵有人住!”


    柳媚道:


    “有人住也不要緊,咱們借宿一夜,總比露天過夜強些吧!”


    說著,也探頭向裏一望,卻見這屋內地上,滿鋪了幹草,靠屋角果然躺著一個人,麵朝裏,倒臥著,就位熟睡著似的。


    柳媚站在門外,故意咳嗽了一聲,高聲叫道:


    “喂!屋裏有人嗎?”


    一點反應也沒有。


    又叫了一聲,仍是沒有回音。


    秦玉笑道:


    “別是個死人吧?”


    柳媚頓時毛骨悚然,尖叫一聲,一把摟住秦玉的脖子,兩隻腳全離了地,顫聲叫道:


    “快走,快走,一定是個死人!”


    秦玉笑著放下她,說:


    “別怕,死人有什麽關係,讓我去看看。”


    柳媚抱住他,叫道:


    “不行,不行,你別去,我怕!”


    秦玉道:


    “我進去,你怕什麽?死人在房子裏,又不在屋外麵!”


    柳媚扭著嬌軀,見夜色已籠罩下來,夜風吹著野草,——,益顯恐怖,便死纏著不讓秦玉進去。


    正在此時,屋裏突然傳來一聲沉重的呻吟之聲。


    柳媚又是一跳,忙又抱住秦玉,叫:


    “玉哥哥,快走吧,鬼來啦!”


    秦玉忽然麵色凝重,道:


    “不對,這人沒有死,卻是受了嚴重的傷,咱們快進去看看。”


    柳媚側耳傾聽,再也沒有聽到第二聲呻吟,不過,她轉念也覺得剛才那一聲呻吟有些蹊蹺,緊捏著秦玉的手,顫聲說:


    “那麽,你拉住我,咱們一塊兒進去。”


    秦玉從懷中取出火折子,晃燃交給柳媚拿著,然後自已一隻手牽著柳媚,一隻手立掌護胸,兩人挨身進人茅屋內。


    地上幹草約有寸許厚,腳踏在上麵,發出“吱吱”的聲音,兩人慢慢走近那人身後,仍未見他有什麽動靜。


    從背影看來,瘦瘦長長的,個兒不會矮,一頭亂發,卷身側臥,隱約尚有一絲呼吸。


    秦玉接過火折子,舉起來伸過前麵,一照之下,奇道:


    “咦,這人好麵熟?”


    柳媚也放大了膽,探頭一看,口裏“哦”道:


    “怎麽會是他躺在這兒?”


    秦玉便問:


    “你也認識,他是誰呢?”


    柳媚道:


    “他就是在清風店,和咱們作對的那個瘦高個兒,叫做九尾龜馬步春。”


    秦玉也記起來了,道:


    “不錯他們還有好幾個人一起的,怎麽就隻他受傷躺在這裏,咱們把他弄醒來,一問就知道了。”


    他仍把火折子交給柳媚,輕輕翻轉馬步春的身體,隻見他眼口緊閉,氣若遊絲,嘴角隱隱還有血跡。


    柳媚道:


    “這家夥是個壞蛋.咱們要救醒他嗎?”


    秦玉說:


    “先把他弄醒,問問其他幾個人的去向再說。”


    柳媚想了想,說:


    “唔,對啦,咱們可以問問他,是不是已經去搶了九龍玉杯。”


    秦玉也不再多言,伸手疾點了馬步春“人中”、“氣門”、“七坎”三處穴道,然後從懷裏摸出一瓶藥丸,倒了兩粒,喂入他口中,叫柳媚從馬背上取來一壺清水,灌了少許,再放平了他身子,在他胸前一陣推拿。


    過了約有一刻,馬步春呼吸已趨正常,隻是仍然緊閉雙目,尚未回轉。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外麵突的一聲馬嘶,接著人聲急亂,有人叫道:


    “哪兒來的馬匹,籲!不對,屋裏有火光,快些,有人找到這裏來了。”


    柳媚聽出那正是“酸秀才”金旭東的聲音,連忙“噗”的一口吹熄了火折子,挨到秦玉耳邊,低聲道:


    “另外那幾個家夥回來了,咱們出去!”


    秦玉帶著柳媚,悄悄挨到門後,卻不立刻出屋,他摟過她的粉頸,也低低在她耳旁說:


    “別出去,瞧我表演一手守株待兔看看。”


    一忽兒,門外是龔彪的聲音在罵道:


    “是什麽人,我操你奶奶,有本事出來呀!”


    秦玉和柳媚暗暗竊笑,隻不出聲。


    果然,龔彪第一個沉不住氣,罵道:


    “他媽的,龜孫子,你不敢出來,咱就不敢進來了嗎?”


    猛然間風聲一響,龔彪提刀衝進草屋。


    那還消說得,秦玉舉手之勞,早將這小子點倒,柳媚便把他抱過一邊,仍是不聲不響的等著。


    又過了一陣,是李七的聲音說:


    “不好,師父已經著了人家道兒了,怎麽辦?”


    接著,酸秀才又大聲叫道:


    “裏麵那一路的朋友,既然來了,怎不肯露露麵,大家見見?”


    秦玉隻是不理。


    酸秀才又叫道:


    “像這樣裝聾作啞,還充哪一門子英雄,你當這樣咱們就沒有辦法了嗎?”


    接著,聽“赤發太歲”裴仲謀在喝叫:


    “李七,準備火,咱們放火燒,看這兩個龜孫還出不出來。”


    李七的聲音說:


    “師祖,那怎麽成,師父也在裏麵,馬老師也在裏麵。”


    就聽得裴仲謀在罵:


    “笨蛋,他媽的,原是說說嚇嚇人家的,你他媽的就知道你師父。”


    柳媚“噗嗤”笑出來,悄悄對秦玉道:


    “這幾個家夥不敢進來,可怎麽辦?”


    秦玉道:


    “且等等再說,他們實在不敢進來咱們再出去。”


    雙方暫時沉默,誰也沒有再開口,隱約間,外麵幾人嘰嘰咕咕似在商議什麽。


    又是半盞茶光景,突然後麵“嘩啦啦”一聲響,整個草房都震動起來,接著一根樹幹,透過茅草,戳進屋內,好像存心拆了這草屋似的。


    秦玉躍身過去,抓住那樹幹一拖一送,外麵一個人,撲通倒在地上。


    就在此際,前麵門前人影一晃,業已飛也似搶進一人,折扇舞得渾身風雨不透,可不正是“酸秀才”金旭東。


    原來這小子幾個,用了聲東擊西之計,金旭東才衝進屋,緊接著裴仲謀倒提李公拐,也搶進門來。


    秦玉哈哈大笑,旋風一般,轉身一卷,已經欺到金旭東身側,赤手空拳,便來在他的描金折扇,金旭東“刷”的一張,扇麵一轉,迎著秦玉手腕便劃。


    他這扇麵鋒利無比,倘若給他劃上,當場便能斷手,但秦玉是何等樣,翻腕斜出,隻用兩個指姆,一下子就將他的折扇挾住。


    金旭東奮力一抽,沒能抽動分毫,心下大驚,疾揮左掌,猛推而出,身子跟著後躍,要想退出門去。


    秦玉身一側,單臂早將金旭東一掌格開,就勢用肘向他腰眼“脅門”穴上頂了一下,金旭東撲通栽倒。


    裴仲謀進屋不過轉眼之間,金旭東已被點倒,心下大駭,但他此時也看出來,出手的竟是在清風店相遇的白馬少年,這一來,他哪敢出手,忙將雙拐一並,抱拳笑道。


    “啊呀,我當是誰,原來是少英雄,得罪,得罪!”


    秦玉原隻是好玩,見他來軟的,倒不便再動手,拍拍手,笑道:


    “難為你還認得我,咱們也要比劃比劃麽,清風店那一場,還沒實行咧!”


    裴仲謀忙笑道:


    “少英雄別笑話,在下哪是你的對手,倒是咱們算算有緣,千差萬錯,在這裏又遇上了。”


    這時,飛鼠李七提一柄單刀,也撞進屋來,被裴仲謀喝了一聲:


    “亂撞什麽,見了少英雄,還不跪下見禮拜候。”


    李七未及思考,聽說“跪下”,當真“噗”的跪在地上,對秦玉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


    秦玉笑道:


    “這豈不要折殺我嗎?快起來,快起來!”


    李七站起身來,望見秦玉身後的柳媚,不覺瞼上飛紅,好在屋裏甚暗,又沒有燈火,不易覺察。


    裴仲謀隻當沒有看見柳媚,抱拳問秦玉道:


    “少英雄因何深夜到了這兒,是要往哪裏去嗎?”


    秦玉道:


    “你先別盤問我,倒把你們幾個人為何在此蓋上這棟茅屋,說來我聽聽。”


    裴仲謀故示親切,好像見著老朋友似的長歎一聲,道:


    “唉!說來話長了……。”


    接著,把新樂縣遇見閻王帖子左賓,馬步春負傷,大略說了一遍。又道:


    “咱們被左賓相逼不過,才尋到這裏,暫時棲身,那九龍玉杯被左賓得去,將來不知要再害多少人,依在下看來,咱們是無福消受那九龍玉杯了,但以少英雄這等武功蓋世,卻正應是那九龍杯的得主,少英雄何不去尋那左賓,將九龍玉杯索來,在下再奉告玉林和武林異書達摩奇經的關係,有了九龍杯,要尋達摩奇經真是易如反掌。”


    柳媚在旁邊一直沒有開口,及聽到九龍杯已落在左賓手裏,不由大急,也道:


    “玉哥哥,咱們快去找他要回九龍杯來,那隻杯子是姓顧的,我不能讓它被旁人搶去。”


    裴仲謀聽她叫秦玉作“玉哥哥”,不覺臉上變色,但他極力鎮靜,並未顯露出來。


    秦玉突聽九龍玉杯關係達摩奇經,不覺深深一震,更當不得聽說其中牽連了左賓,左賓可是他的冤家,柳媚再一慫恿,當即說道:


    “好,咱們這就回新樂去尋那左賓去,你們仍留此處,不要離去,待我取得九龍玉杯,咱們仍在這裏碰頭。”


    說畢,牽著柳媚出屋,各有上馬,向新樂縣城疾奔而去。


    裴仲謀側身送走了秦玉和柳媚,臉上泛出一絲陰險的獰笑,自言自語說道:


    “饒你奸似鬼,也吃了老娘的洗腳水,九龍玉杯天下異品,達摩奇經武林聖物,姓裴的千辛萬苦尋求,豈肯輕輕送給你,這叫做,鶴蚌相爭,咱漁人得利……。”


    他輕輕自語了半晌,又吃吃一陣得意的冷笑,遠望兩匹白馬,業已消失在夜色之中,馬蹄聲也聽不見了,這才返身進屋,替地上的各人解了穴道。


    這時,馬步春也悠悠醒來,五個人圍坐在茅屋之內,低聲計議這件事,直談到天色漸曉,方才各自睡下,裴仲謀向他們笑笑,說:


    “咱們要睡了,左賓和這小子,此時一定正在你拳我掌,爭奪那九龍玉杯咧。”


    酸秀才金旭東也笑道:


    “咱們可是一言為定,達摩真經到手,誰也不許私藏,由我們幾個人一同習練。”


    裴仲謀接著說:


    “將來練成了,再到江湖,咱們就稱中原三俠,那時候,天下哪還有咱們的敵手!”


    茅屋裏暴出一片哄笑,其中以馬步春的笑聲,顯得最為尖銳和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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