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人傑和那青麵老者一齊停身場邊,霍昆連忙向那青麵老者一拱手,叫道:“這醜女身手甚是了得,已和易島主纏鬥了將近百招,是以在下才施放號箭,將刁兄與厲老前輩請來。”


    傅小保又是一驚,忖道:那霍昆和刁人傑尚且稱兄道弟,在武林中身份甚高,怎的見了這青麵老頭,還要稱他一聲“前輩”,這老兒又是個什麽厲害人物?


    他方在思忖,就見那青麵老頭用那一隻精光四射的眼睛向四下裏略為瞥了一眼,鼻孔裏冷冷一哼,陰陰說道:“這醜女易島主足可對付,你們小心別給她溜了,老夫倒要先捉一個藏頭露尾的東西來。”


    傅小保暗驚:這老兒在罵誰?但他心念才動,陡聽崔易祿已經高聲大叫道:“小傻子,快走……!”


    這一聲呼叫,分明是告訴傅小保快逃,傅小保心中一跳,尚未來得及長身立起,就見那青麵老者腿不曲,肩不晃,陡地大袖輕揮,人已借力飄身,越過矮樹,欺到自己身側。


    傅小保這一輩子還沒有見過這種身法,登時手忙腳亂,失了主張,右手一拍腰際,“錚”


    地輕響,先將緬刀撤在手中,恰值那青麵老者正欲探臂抓來,他情急之下,奮力一揮緬刀,逆撩而上,身子也跟著挺立躍起。


    青麵老者似乎料不到傅小保應變會如此矯捷,口中微微“噫”了一聲,手臂卻不抽不撤,僅隻腕肘間閃電般一翻,變抓為砍,豎掌迎著傅小保的緬刀,居然“當”地一響,硬碰硬接了一招去。


    緬刀削鐵如泥,吹毛立斷,乃是難見的寶刃,不料一刀砍在青麵老者的肉掌上,非但沒有損傷得他分毫,還發出清脆震耳的金屬相擊之聲。傅小保駭然大驚,連忙飄身後退了丈許,低頭看看手中緬刀,幸好也未受損,再看那青麵老者也正檢視手掌,他這才發現,原來那青麵老者雙掌金光閃耀,左右各戴著一隻特製的金絲手套,怪連寶刃也傷他不得。


    兩人各自一怔,青麵老者又嘿嘿冷笑,說道:“你們膽量真不小,見了老夫,尚敢持械拒抗,小小年紀,就活得嫌麻煩了嗎?”


    傅小保已聽崔易祿說過這青麵老頭功力了得,適才又親見他施展那種嚇人聽聞的飄忽身法,心中先已對他存有怯意,何況刁人傑又立身不遠,他不由自主地有些氣餒,閉口不答,緊了緊手中緬刀,扭轉身拔步便逃。


    剛逃出三四步,身後冷笑連聲,人影閃晃,那青麵老者竟又快速無論的從身側疾掠而過,橫擋在前麵,雙掌拍了拍,桀桀笑道:“女娃娃,既然來了,還想走嗎?”話音才落,雙臂已如翅一般展開,足尖微劃,揉身而上,竟然如老鷹促小雞似的,疾撲而至。


    傅小保大感不解,暗思這老兒武功縱然絕頂,也不能似這般大意,這樣張臂撲擊,分明連招式也沒有,難道他就不怕胸腹要害被入攻擊不成?他心中這麽一動,霍地將緬刀撤回,腳下拿椿,左掌貫了七成內力,兜胸一掌,劈了過去。


    他心存厚道,尚無傷人之意,是以收劍用掌,隻不過要試試這青麵老頭兒究竟有些什麽驚人藝業,才敢如此敞胸露腹的與人相搏。


    誰知那青麵老者見他收劍出掌,口裏忽然吐氣開聲,前胸一挺,居然什麽招式也沒有,硬用胸膛,硬接他這一掌。


    霎眼之際,當胸相接,“蓬”地響起一聲悶雷似的響聲,那青麵老者嘿嘿而笑,身子隻輕微地晃了兩晃。傅小保卻反被自己掌力震得登登登向後直退了三四步,一條左臂隻覺得奇痛欲折,險些拿椿不穩,跌坐地上,心裏駭異不己。


    青麵老者桀桀笑道:“老夫看你這女娃娃心地尚還厚道,且留你一線生機,隻要你從速棄刀受縛,老夫擔保不會難為你們。”


    傅小保一掌無功,心緒已亂,拿捏不準這老頭兒是什麽奇特武功,居然不提掌力,心知再戰隻有徒自取辱,遊目四顧,見崔易祿仍與赤煞掌易斌惡鬥不休,但已漸漸移到和自己相距不遠處,而那青麵老者雖然擋在前麵,自己後方卻恰好和崔易祿相近,又無人截守,他暗有了脫逃之心,更不答話,仰身倒射,躍到崔易祿五尺左右,緬刀一轉,扭身撲向易斌,口裏卻低聲叫道:“前輩不可戀戰,快向後山退走,由晚輩斷後。


    崔易祿輕輕一笑,應道:“好吧!但你自信能擋得住嗎?”


    傅小保道:“不妨,前輩請快走吧!”說著,唰唰一連三劍,將赤煞掌易斌迫得略退,急擰身軀,搶著東南方主位,將易斌和那青麵老者隔在西北,揮手連向崔易祿示意。


    東南方乃是鬼手蕭林截守,他望見易斌赤手空拳,截不住二人,緊握鋼爪,本已想上前幫忙,突見崔易祿竄身向自己這麵衝過來,心裏倒是一喜,鋼爪呼地一招“亂燕翻梁”斜砸過去,口裏喝道:“該死賤婢,還不納命來嗎?”


    崔易祿更不答話,狠狠一挫牙,塌肩讓過爪尖,迅疾地探臂露掌,霍地當胸一掌揮出。


    蕭林功力又不如赤煞掌易斌甚遠,覺得勁風擊到,本能的側身要避,哪知崔易祿業已存了速戰速決的心意,趁他閃讓左掌,步下微移,欺近身旁,右手飛也似一撈,早將蕭林的左爪爪柄扣住,同時疾探左手,又扣住蕭林的右手鋼爪,兩臂用勁,奮力向懷中一收,同時飛起左足,踢向蕭林小腹。


    這時間隻不過刹那之際,蕭林雙爪全被人家抓住,還沒來得及運力奪起,被崔易祿一拉一腿,雙管齊下,弄了個措手不及,若說不鬆手,勢非揍人家一腳,若說鬆手棄卻兵器,當著許多高手在場,又丟不起這份臉,說不得,隻好心一橫,擰轉腰身,拳收右腿,用臂膀硬挨了崔易祿一腳。


    腳上力道可不比手掌,這一腳,雖然隻踢中肉多油厚的臀部,也痛得蕭林齜牙咧嘴,好生酸楚,好在崔易祿倒並非存心奪他的鋼爪,一腳踢得他閃避讓開正麵,便自鬆手急急撞出重圍,落荒而逃。


    那青麵老者望見崔易祿已經突圍逃去,心中暴怒,唯苦於傅小保舞動緬刀,處處將赤煞掌易斌迫擋在自己前麵,使自己無法越過追趕,厲聲喝道:“易島主暫且請退,這女娃娃交給老夫了。”


    易斌赤手空拳,正感為難,聽得青麵老者這一聲怒喝,頓時羞愧交加,被激得暴怒起來。


    他本是個桀傲不馴的死要麵子之人,青麵老者這一聲吼,無異打了他重重一記耳光,心想憑我赤煞掌易斌,難不成真的就截不住這麽一個女娃娃嗎?心裏這一氣,翻腕便從肩後“嗆啷”撤出長劍來。


    易斌的飛雲劍法與赤煞神掌同是稱雄江湖的絕技,平素自持掌力,甚少亮劍對敵,這一被青麵老者激怒,亮出長劍,傅小保倒不免多了一層忌憚,何況他本無意跟他拚鬥,這時崔易祿業已突出重圍,他更不願纏鬥,虛晃一刀,抹頭便跑。


    他一跑,四周喝聲紛起,鬼手蕭林、霍昆、刁人傑等一圈而上,登時把他圍在核心,他們雖然尚在顧忌身份,未肯一齊出手。但看來個個都存心想要截留住這年輕女娃娃,這一來,傅小保立時陷身在五位絕頂高手之中,饒是他本領通天,也不易撞得出去了。


    崔易祿原已奔到十丈之外,這時扭頭見傅小保身陷重圍,大吃一驚,連忙扭頭又奔了回來,掌風激掃,撞開霍昆和蕭林,高聲急叫道:“傻子,快來!你幹嘛不用你那宮裏學來的劍法呢?千萬手軟不得。”


    傅小保被他一言提醒,暗忖:對呀!他們能手雖多,卻怎擋得我的“魔劍八式”?頓時精神一振,手中緬刀一變,振腕揮出“魔劍八式”中第一招“萬花亂抖”。


    刹那間,場中湧起千萬朵閃耀刀光,傅小保以刀作劍,施展起來,威勢更在他師父唐百州之上。但見朵朵刀花,早將傅小保的人影盡皆掩遮,易斌首當其衝,眼花撩亂,忙不迭擻身暴退。傅小保揉身前衝,“叮當”兩聲,又將霍昆手中長劍削斷,鬼手蕭林連忙避讓,卻吃崔易祿夾背一掌,打在肩後,悶哼一聲,一連兩個踉蹌,險些跌翻在地。


    傅小保一招八式變化尚未使完,竟然一舉撞開了五名高手圍因,心中一喜,大步搶出圈子,向崔易祿揮手示意,兩人並肩往後山便跑。


    刁人傑等果然全被他這一招“萬花亂抖”鎮住,一個個瞠目咋舌,不敢追趕,霍昆更喃喃自語道:“怎的這劍法,好像是在哪裏見過似的?”


    青麵老者雖也吃驚,但見傅小保和崔易祿脫身出困,揚長而去,心中大是不忿,冷哼一聲,飛身疾掠,嗖嗖嗖三個起落,宛若飛鳥,頃刻便已追到二人身後,悶聲不響,翻腕一掌,逕向傅小保背心撞去。


    傅小保仗著“魔劍八式”,居然一舉鎮懾住五位絕頂高手,心中正在得意非凡,待他突覺身後一股陰寒勁氣追到,吃驚回顧,那青麵老者掌力已到,慌忙擰身揮臂,準備硬接……”


    崔易祿見那青麵老者竟然暗下毒手,掌出無聲,勁力陰柔,便知他這掌上必然練有陰毒力道,博小保不明就裏,準備硬接,登時他大吃一驚,連忙抬臂用力將他一撞,撞出三尺以外,傅小保倒是脫出了掌力範圍,而他自己卻覺得左肩頭上似被一股寒氣掃中,忍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


    傅小保手臂才舉,被崔易祿出其不意撞出數尺,待他驚詫返顧,卻見崔易祿已被掌力掃中,臉色大變,這一驚,不由暴怒,振腕揮刀,陡地一招“搖頭擺尾”,疾卷過來。


    青麵老者並不接架,一縮身,平空後退了丈許,桀桀怪笑說道:“女娃娃,你且記住唐古拉山厲奚的五陰神掌,中掌之後,三日內若無老夫獨門解藥救治,必落得混身痙攣,癲狂而死,老夫定在此地候你三天。”說罷,仰天哈哈大笑,隨著笑聲,飄身退去。


    傅小保恨得牙養,隻巴不得跟蹤追去,戳他幾個透明窟窿,但看看崔易祿,卻見他額上冷汗琳漓,步履踉蹌,搖搖欲倒,遂顧不得追人,連忙趕上前,探手將崔易祿扶助,低聲問道:“崔前輩,傷得可重嗎?”


    崔易祿奮力掙脫他的扶掖,強顏笑道:“不礙事,咱們快些離山,且尋一處隱蔽之處再說。”說著,咬牙舉步,向前奔去。


    傅小保不敢怠慢,倒提緬刀隨後護衛,兩人忙走直似喪家之犬,漏網之魚,一口氣向後山奔了數裏,身後已不見刁家寨有人追來。


    越過一座嶺頭,崔易祿終於支撐不住,腳下一虛,身子向前撲地便倒。


    傅小保一眼看見,晃肩上前,探臂又將他扶住,急問道:“崔前輩,你如覺得傷勢已發,不可勉強奔走,還是由晚輩背你一程,咱們趕回客棧,再設法療傷。”


    崔易祿似乎甚不願讓他扶抱自己,咬牙又掙紮了兩下,怎奈掌毒已發,混身寒如冰塊,牙齒捉對兒廝打,哪還使得出一分力道。


    傅小保探手在他額角上試試,不禁大吃一驚,觸手之處,真比摸著冰塊還要凍人,又見崔易祿強自忍耐的痛苦神情,大是不忍,便也不再多言,纏了緬刀,操臂蹲身,將他負在背上,邁開大步,向前飛奔。


    又行了三五裏,放眼四周全是一片黑沉沉的大山,這時正當長夜將盡,天際分外黑暗得厲害,大巴山除了刁家寨之外,周圍數十裏絕無人煙,他暗想似這般覓路回到大竹河客棧,不知要走到什麽時候了,背上的崔易祿又抖得猶如打擺子似的,他從無這種危急經驗,不禁心慌意亂,六神無主。


    邁步又跑了一會,來到一處險惡的狹穀穀口,傅小保忽然心中一動,記起這狹穀乃是幼時曾經來過的一個狩獵去處,名叫“黑穀”,穀中絕壁環繞,不見天日,而且,臨壁山穴石洞甚多,足可作為暫時棲身的地方。忙扭頭看看崔易祿,卻見他頭頸無力的垂著,既未再發抖,也投有聲音,狀如死去一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慌忙把他放下地來,操一探鼻息,幸好尚未斷氣,他想起那自稱厲奚的青麵老者曾說過三日內沒有解藥,才會毒發身死的話,這麽看來,他目下隻不過傷發昏迷,並不會立刻斷氣的,於是,才把一顆提到喉頭的心,暫時放了下來。


    他暗思如果返回大竹河,路途太遠,要想再往刁家寨奪取解藥殊有不便,不如且在這“黑穀”之中,先尋一處石穴棲身,倘如救治無效,勢必還得再往刁家寨盜取解藥才行,主意一定,匆匆又將崔易祿負在背上,放腿疾奔進入那陰暗險惡的“黑穀”之中。


    人穀之後,他便極力在腦海中搜尋多年前的存舊記憶,緩緩循著一條野獸奔走留下的小道,靠著右方,沿壁而行,一麵凝神戒備,提防有潛伏的野獸突然襲擊。


    在他模糊的記憶之中,右方距離穀口不太遠的山壁下,有一處天然的巨大石穴,裏麵甚是幹燥,而且洞口還有天生屏障,幼時曾經和刁淑嫻兄妹去那兒生火燒過野兔吃。此刻他背負崔易祿,便小心翼翼向那石穴行去。


    轉過一塊宛若屏風的巨大山石,果然便找到了那個寬敞的石洞,他心裏一陣欣喜,一低頭,便想鑽進洞裏。


    但當他一隻腳剛到洞口,陡然間,突覺一股銳利勁風,從洞中猛撞出來,逕襲向自己腰腹。


    他嚇了一跳,忙不迭擰身躍退五六尺,堪堪才將那一擊躲過,隻聽得“當”的一聲響,洞口石壁上火星直冒,好似什麽堅硬無比的東西,劈在石壁上,那等結實的石壁,直被嘩啦啦劈落了一大半。


    傅小保方在駭異,緊接著,就見一條黑影,箭射一般由洞中衝出,金光閃晃,又奔自己頭上直砍下來,他晃眼之間,看出那原來竟是一條粗壯人影,手中擎著一柄閃晃晃的金背砍山刀。


    他連忙又一縮身,向後掠退丈許,已到了那塊巨石之旁,沉聲喝道:“是誰?暫請住手!”


    那人聞聲停了追擊,傅小保這才看清,原來竟是那前往刁家寨尋仇的紫麵漢子“金麵佛”羅文炳。


    羅文炳枋佛也聽出了傅小保的聲音,但他凝目一看,卻見是個麵目姣好的絕色女子,背負著另一女人,當下橫刀叱道:“你這臭娘兒們是誰?深更半夜,不在家裏陪老公睡覺,到這亂山中混跑做啥?”


    傅小保心知他是個粗人,何況自己這身裝扮也的確叫人認不出來,隻好忍住怒火,苦笑說道:“羅兄不認識在下了?在下便是昨夜與二位在大竹河近處相遇的傅某。”


    羅文炳一聽越發詫異,在步向前跨了一步,凝神又向二人仔細看了看,傅小保連忙將頭上蒙的頭巾扯了下來,那羅文炳這才看出原來竟是個男的,茫然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傅少俠,你幹嘛好端端的,卻學那娘兒們打扮,莫非你是個陰陽人嗎?”


    傅小保臉上一紅,靦腆笑道:“羅兄休得取笑,在下與一位朋友同往刁家寨,如今敝友負傷甚重,欲來此處暫歇,不知羅兄怎的也會在這荒山之中?還有那一位蒲老前輩呢?”


    羅文炳似被這一句話提醒,“哦”地驚呼出聲,道:“我這人真是糊塗,傅少俠來得正好,你不是有朋友負了傷嗎?正恰咱們蒲兄也負了傷,快些請進洞裏來,好歹咱們有了伴兒,要死要活,也不會嫌人單了。”說著,收了金背刀,側身讓出路來。


    傅小保也不理會他的粗言粗語,負著崔易祿,低頭鑽進石洞,進洞之後,才發覺地上已經鋪著一層幹草,便輕輕將崔易祿放在幹草上。


    羅文炳隨後進洞,晃亮了火折子,將洞壁上一支鬆枝點燃,俯身過來,向崔易祿麵上一瞧,突然叫了起來:“傅少俠到底有多少相好的?怎的那一個美若天仙,這一個又醜比姨母,難不成他也一樣,學你是個公扮母的嗎?”


    傅保苦笑道:“一點也不錯,這位崔前輩乃我師門尊長,也和我一樣是個男扮女裝,咱們皆因潛往刁家寨欲盜一件東西,才迫得男扮女裝,誰知行蹤暴露,被刁家寨發覺,我這位崔前輩吃那厲奚陰毒掌力所傷,我負著他逃到這兒,但不知蒲老前輩又是怎樣受傷的呢?”


    羅文炳長歎一聲,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恨恨說道:“唉!甭提啦!咱們也是今天午前才趕到刁家寨,沿途之中,吃咱們挑了他們十數處明樁暗卡,在半山就與刁家寨那王八羔子的少寨主一言不合動起手來,刁天義被我一刀劈斷長劍,倉惶退走,咱們東撞西摸,好容易摸到黃昏,才找到大寨,刁人傑那老王八倒口口聲聲護著姓蕭的,我火一起,就跟蕭林幹上啦。”


    說到這裏,他忽又神色頹喪地長歎一聲,道:“可恨那蕭林匹夫戰我不過,便約了他那結拜大哥易斌上來動手,論起易斌,咱姓羅的也未見得就輸與他,偏是又來了個青麵老賊,正是你適才所說的厲奚,那老小子仗著年紀大,硬要咱們和解,惱得蒲兄與他動手,卻吃他一掌拍中,登時便凍得發抖,咱也不明白那老小子是什麽武功,隻好背著傷了的人,落敗下山,三轉兩轉,就轉到這兒,此刻蒲兄已經傷發昏了過去,咱正在著急,巧不離你們就來啦!”


    傅小保聽說蒲兆豐也是被鬼魔厲奚的五陰毒掌所傷,吃驚非小,忙爬到洞裏,見蒲兆豐果然牙關緊閉,昏迷地仰麵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微一探手,身上果然也凍得怕人,不由急道:“這卻如何是好?那厲奚曾說,凡中他這種五陰毒掌的,三日內若沒有他的獨門解藥,必然毒發而死,再無救治,如今咱們四人之中,倒傷了兩人,難不成隻好眼睜睜看著他們毒發死去?”


    羅文炳慨然道:“蒲兄負傷之際,那姓厲的老賊也是這般言語,咱一夜來也想通啦,我就在這裏守他三天,三天之後,無事便罷,若蒲兄有三長兩短,反正咱羅文炳也不活著,趕往刁家寨,先殺他一個雞犬不留,放一把火,燒了他那鳥寨,咱姓羅的鋼刀橫頸,了不起也是一條性命。”


    傅小保聽了他這番粗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道:“羅兄這番義氣果然是足夠了,但他這毒掌既有可解之藥,咱們又何忍眼巴巴看著他們毒發身死?所幸尚有三天時間,三天之內,咱們何不再往刁家寨,設法盜取他那解藥回來,救好了他們,那時候再作複仇雪恨的打算。”


    那羅文炳聞言大喜,道:“果然是傅少俠有主見,唉!我真是急昏了頭啦,怎的就想不到這條法兒?”


    傅小保笑笑,又道:“主意先是這樣打法,目下緊要之務,咱們先設法看看他們傷勢如何?看看是否能以本身真氣,助他們先行驅除一部份陰寒掌毒,或許在他們療傷之際,多少有些幫助。”


    羅文炳喜得連聲答應:“正是!正是!”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藥瓶來,遞給傅小保,道:


    “這是蒲兄精製的解毒護心藥丸,蒲兄負傷的時候,曾囑咱喂他吃兩粒,你這位朋友既然跟他傷得一般,你也喂他吃兩粒吧!”


    傅小保接過藥瓶,見瓶上並無字樣,倒出兩粒藥丸來,卻覺得那藥丸隻不過黃豆大小,但送在鼻前嗅嗅,竟有一股清香之氣,心想既是解毒藥丸,大約總礙不了事,遂輕輕揭開崔易祿牙關,喂了兩粒在他口內。


    他蓋好藥瓶,想要遞還給羅文炳,卻見他業已迫不及待的跪在兆豐身邊,將蒲兆豐反過身來,俯臥地上,正以右掌緊緊抵在蒲兆豐背心“靈台”穴上,潛運內力,在替他注力療傷。


    傅小保見了,心中甚是感動,暗想這羅文炳人雖粗魯,也不過天性使然,其內心的熱誠純真,倒的確遠非一般雖然聰敏,卻暗懷奸詐的人所能及得,叫人交了他這麽一個朋友,不覺可憎,反覺可愛了。


    他望著他淡淡一笑,然後低下頭來,輕輕替崔易祿解開衣領,褪落前襟,準備看看他肩頭傷勢,究竟到了何種地步了。


    衣領才解,傅小保突覺詫異,原來崔易祿貌雖醜陋,然而頸項之下,卻潔白晶瑩,滑膩無比,與他那塊臉極是不配,待他褪開衣領,更是一驚,原來崔易祿貼身所穿,也是女性使用的褻衣,他不禁暗笑忖道:這崔前輩真是仔細,改扮女裝,隻須把外衣換過也就是了,誰知他竟連內衣全換穿了女人的,也不知道穿起來慣是不慣呢?


    這時候,洞外天際已泛出魚肚色,絲絲暗淡的光線,透過洞口低垂的樹根枝葉,照進石洞中,山壁間鬆枝火炬,業已快要燒盡,跳躍的火舌,使得石洞裏視線時明時暗。傅小保緩緩替崔易祿解開上身薄衫,卸至肩頭,隻見他左肩傷處已是一片烏黑,血脈淤集傷處,顯見傷得果然不輕。


    他跟睛望著崔易祿肩頭傷處,手上觸碰著崔易祿賽雪肌膚,洞中寒氣森森,觸手處更是冰冷一片,然而他的一顆內心,卻熱烘烘毫無一絲寒意,他歉疚而感激的癡癡望著這位為了拯救自己,硬挨厲奚一掌的師門前輩,心裏直覺得有一種摩以壓抑的激動。崔易祿那張醜陋的麵龐,此刻在他眼中,竟然越看越美,再也覺不到一點醜意了。


    崔易祿緊閉雙目,呼吸微弱,仿佛是沉沉入睡,初受傷時的痛苦神情,已經恍然若失,但是,傅小保深深明白,當他一旦從昏迷中醒來,那再度承擔的陰寒之苦,一定比第一次更要難熬百倍,倘若自己不能在三天內替他覓得解藥,他縱然不惜一死,但死前卻不知道還要承受許多折磨和苦楚!這些,又全是因為了拯救自己而起。


    “唉”他長長歎息一聲,喃喃自語地說:“我真是個千古罪人了嗎?”


    陡然,一個聲音大聲驚問道:“什麽?誰是罪人?在哪兒?”


    傅小保一驚,抬頭望去,原來金麵佛羅文炳竟已替蒲兆豐行功完畢了一次,正氣喘噓噓地,瞪目詫異地望著自己,連忙答道:“啊!役什麽,沒什麽……。”


    恰在此時,壁上鬆枝火炬已經燃盡,火光劇烈地跳動兩下,一閃而滅,傅小保急將崔易祿翻過身來,自己斂神凝勁,深深吸了一口真氣,探出右掌,抵在崔易祿後背心“靈台”穴上。


    石洞中又恢複了沉寂,洞外光影滲進洞來,也不過使裏麵景物隱約分出一個輪廓,除了羅文炳那沉重粗濁的喘息聲之外,洞裏寧靜得像一灣人跡不至的湖水,傅小保感到有一種從未曾有過的煩躁,使得他雖然將手掌心緊抵崔易祿的穴道上。而一顆心卻始終無法寧靜下來,體內那一口真氣,好容易凝聚成功,尚未等到行到右臂,便忽然又杳然散失,腦海中千頭萬緒,盡想著許許多多希奇古怪的事。


    一會兒,他想到那喘作一團的羅文炳。這人爽朗熱誠,真是個不可多得的血性男兒,似他這樣一個人,老天又怎忍心把他那獨生愛子,斷送在蕭林鬼手鋼爪之下呢?一會兒,他又不由自主的想到“碧靈宮”的小絹來,他曾經狠狠的警惕過自己,萬事以肩上重任為先,寧可暫時放棄了甜蜜溫馨的戀情,然而,此時他又似乎無法不思念她,許多無盡無止的懷念,宛若長江大河,滾滾衝激著他脆弱的心,離別迄今,不知絹姊姊病好了沒有?是否仍然獨處深宮,憔悴哀弱,終日憑窗癡望,以淚洗麵呢?


    想到小絹,使他不期然的又想到小翠和小玉,小翠剛直性兒,賽過男子,後宮事發被老夫人察覺,她必然又要受很多罪責,唉!她為了自己,的確也受夠了罪,貢噶山掌劈鬼手蕭林,大橋鎮郊外硬接赤煞掌易斌一掌,碧靈宮中,又冒死通訊,安排自己與絹姊姊會晤……


    驀然間,他又想起小玉,她牽馬持劍,臨行叮嚀,何等嗬護關切,卻為何前日在山區相遇,又那麽冰冷陌生,顯得神秘莫測?而且,她獨自匆匆奉命離宮趕來,為的又是什麽?


    他想到自己含辱喪命的母親,想到養育自己長大的刁人傑,也想到生死不明的恩師唐百州,自然,也想到身旁這為了拯救自己,卻中掌負傷,至今仍在昏迷的師門前輩崔易祿了。


    說也奇怪,越是想到崔易祿,他越是心神搖曳,無法凝神運氣,這位充滿了神秘的人,實在太使他揣測不透了,譬如說他那模糊的身世,玄妙的武功,粗魯的言談,以及身上與麵上極端不相稱的肌膚……等等。想到這兒,他隻覺心潮胸湧,難以克製,仿佛手掌所觸,已不是中了五陰毒掌冷如冰塊的崔易祿,卻是一個灼手滾燙的火球。這火球不但灼著他的手,更灼著他的心,他莫名其妙地覺得神思恍忽,混身燥熱難耐,呼吸越來越急促,額上溢出豆粒般大小的汗珠。


    他非但無法再替崔易祿療治傷勢,連自己也好似搖搖欲墜,腦海中起初還有一件件清晰的事物,久而久之,已變成了一片混淆……”


    他驀然心驚起來,自己這不是走火入魔是什麽?然而,可惜他在此刻覺察已晚,就像是陷身泥沼,越是掙紮,越是深陷,他已無能自拔……。


    倏然間,一條人影撲到他身邊,用力抓住他的肩頭,搖撼著叫道:“喂!小夥子,你怎麽啦!著了魔嗎?”


    傅小保神誌一震,彷佛從大夢中驚醒過來,茫然睜開兩眼,才發覺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之間,俯身倒在崔易祿背上,要非是羅文炳在這緊要關頭將自己搖動驚醒,也許自己就從此毀在這石洞之中。


    他連忙移動身體,挪開一些,急急探手試了試崔易祿的鼻息,發覺他雖仍微弱,卻依舊遊絲未絕,這才放下心來,掙紮著要想起身,但不想混身酸軟異常,竟然隻撐起半個身子,便又頹廢的倒了下去。


    羅文炳驚問道:“你是怎麽啦?莫非生了病?莫非你也挨了那老賊的毒掌嗎?”


    傅小保喘了兩口氣,囁嚅說道:“不,我不是受傷,隻怕是生了病了。”


    羅文炳一跳,叫道:“那怎麽成?咱們總共四個人,已經傷了兩個,我還盼你能來幫個忙,要是你也病了,叫我一個人怎樣辦才好?”


    傅小保苦笑道:“別急,我這病不要緊,略為歇一歇,也就好了,但是,這位崔前輩乃我師門尊長,他傷得甚重,我如今又無力助他驅退體中奇寒,不知羅兄可還有餘力,能夠代他也行功療治一次嗎?”


    羅文炳道:“這還管它什麽餘力不餘力,你既然病了,就由我替他療治一會,也不要緊,問題是你得趕快自己將養好,可是千萬病不得的。”


    傅小保漫應一聲,見羅文炳果然拖著業已疲備的身子,屈膝跪在崔易祿身邊,伸出右掌按在他“靈台”穴上,但略才一按,就聳聳鼻頭,奇道:“咦!你這位前輩行事也怪,男裝女扮,連粉也抹上了,難怪好香。”說完,便自閉目提氣,行起功來。


    傅小保不便再出聲打擾,自己也閉目養了一會神,大約經過足有一個時辰之後,似乎體力已經逐漸恢複,暗暗提了提真氣,已能凝聚,他這才輕輕吐了一口氣,睜開眼簾,見洞外已是大亮。奔波激戰了一夜,實在說來,他已是困倦不堪,但他此時知道無法休息,索性輕輕爬起身來,躡腳躡手走出山洞。


    行到洞口,那清新的空氣迎麵拂動,使他頓感精神一爽,揮動拳足,略為活動了一會,俯身看看洞中的羅文炳,正閉目行功,方在緊要關頭,他忖道:昨夜行得匆忙,連幹糧全沒有攜帶,羅文炳他們身上不知有是沒有?我何不趁他行功之際,就在附近尋覓一些小獸,準備等一會裹腹之需呢?主意一定,便輕輕離開洞口,墊腳縱身一掠,躍登那距洞口不遠的巨石上,一麵用目向四周搜索,一麵探手入懷,扣了兩枚“金蓮子。”


    沒有片刻,左近不遠處有一隻野兔一竄而逝,鑽進一叢亂草中,傅小保暗喜,覷定方向,兩腳猛可裏一頓石麵,身形衝天拔起三丈五六,半空中微一擰身,變成頭下腳上,直向那叢亂草撲了過去。


    待將要臨近草麵,他陡地拳腰翻轉,倒過身來,就在仰頭之際,揚手向草叢中劈出一記掌風。


    掌力將亂草一卷,“唰”地一聲輕響,那野兔果然受驚地竄了出來,就在它剛才衝出草叢,說時遲,那時快,傅小保右手一揚,一縷金線疾射而出,不偏不斜,“卟”地正打在野兔頭上,那野兔一連兩個翻滾,倒地死去。


    傅小保欣喜無比,腳落實地,便急急奔了過去,拾起野兔來,拿在手中掂了掂,想不到倒是甚肥,足夠二人一餐了。喜孜孜倒提兔子,方要返回石洞,倏然間,眼角邊突覺似有一條人影一晃,連忙扭頭望去,卻又不見了蹤跡。不禁奇道:“看那身影,不似獸類,難道說是有人侵入這穀中來了嗎?”


    他心知這條“黑穀”距刁家寨不遠,自己幼時常來附近狩獵,刁家寨上知道這地方的人自然也不少,因此,他不能不提高警覺,以防有人搜索進入穀中,那時措手不及,難以應付。


    這心念在腦中疾轉,隻不過那麽刹那之間,尚未容得他轉過第二個念頭,那人影突又在距離羅文炳等藏身的洞口不足三十丈處一閃而沒。博小保大吃一驚,慌忙飛身奔回洞口,將野兔擲在洞邊,右手一按腰際,撤出緬刀,閃身隱在石後,雙目灼灼,注視著方才紅色人影出沒的地方。


    果然,不過片刻,野草顫動之下,露出一張娟秀的麵龐來,緊跟著草叢一分,鑽出來一個身著青色緊身短襖,青布包頭,背負長劍的中年女人。


    傅小保一見那女人,不禁倒抽一口氣,敢情那並非別人,卻是“巴山雙毒”中的刁淑嫻。


    他一動也不敢稍動,屏神靜氣,注視著刁淑嫻的動靜,心裏暗急,這山洞刁淑嫻甚是熟悉,她既然在近處出現,莫非專為搜索這“黑穀”而來?


    刁淑嫻略為停步,遊目向四周張望一陣,突然一伏腰,箭也似直向傅小保隱身的大石飛奔而來。霎眼馳到數丈以內。傅小保這才看清,原來她背後還背著一個狹長包裹,斜垂搖擺,顯得份量極是沉重。


    時間已不許他多作揣測,洞中兩個負傷的人,萬不能被刁淑嫻衝進去,傅小保隻得一咬牙,緊了緊手中緬刀,大喝一聲,從石後躍了來,橫身擋住她的去路。


    刁淑嫻似乎一驚,急使“千斤墜”定住身形,同時閃電似的翻腕撤劍,等她抬頭看見原來是一個提刀女郎攔住自己,臉上登時露出又驚又詫之色。


    傅小保明知不能善罷,隻得硬著頭皮,橫刀說道:“師姊請恕兄弟無禮,你我自幼相伴,兄弟承你教伴,無時或忘,但念日勢迫至此,還盼師姊念在昔年姊弟情份,高抬貴手,不要斬盡殺絕才好。”


    刁淑嫻瞪著兩隻水汪汪的大眼,迷惘地瞧著傅小保,好半晌才“哦”地輕呼出聲,沉聲道:“聽你邊麽說,敢莫你就是小保嗎?”


    傅小保陡然想起自己身上的女裝,不覺臉上一紅,拱手道:“正是兄弟,皆因事非得已,改扮女裝,師姊請勿見笑。”


    他不說,刁淑嫻倒沒有笑,這一說,倒真把刁淑嫻逗得“噗嗤”笑出聲來,用劍尖指著頭上沒有頭巾,身上卻穿著女服,不倫不類,不男不女的傅小保,笑著道:“難怪師姊沒有認出來,原來你這一改打扮,倒的確標致了許多,這麽說,昨夜入寨盜書,把後寨攪得天翻地覆的兩個女子之中,一定有一個就是你啦?”


    傅小保靦顏笑道:“兄弟事出無奈,其實師姊提攜教導之情,無時無刻不牢記心中,還盼師姊不要相逼過甚。”


    刁淑嫻突然笑容一斂,歎了一聲,將長劍插回背上,緩緩移步,向傅小保走來,一麵幽幽說道:“唉!小保,你隻知道你自己的事,還不知道做姊姊的,比你更苦上百倍哩!”


    傅小保素知刁淑嫻號稱“巴山雙毒”之一,心狠手辣,狡詐機智均不在她哥哥刁天義之下,隻防她藉故近身,突施辣手,急忙一晃緬刀,掠身倒退五尺,叱道:“師姊再要迫近,莫怪兄弟要無禮了!”


    刁淑嫻對他此舉大出意外,即刻停步,怔怔地望著怒目橫刀的傅小保,詫道:“小保,難道你還疑心做姊姊的懷有二心?姊姊如今棄家流浪,無依無靠,處境此你更慘百倍,你跟著姊姊一塊長大,難道你還不信任姊姊的為人?相信姊姊會來害你嗎?”說著,眼眶竟紅了起來,果似有無限委屈似的。


    傅小保甚感困惑,沉聲道:“聞得師姊近日大喜,刁家寨與洛伽島珠聯璧合,從此雄霸天下,兄弟還沒向師姊道賀,不知師姊何以反說出這種話來?”


    刁淑嫻秀目一閉,擠落了兩滴淚水,淒慘地道:“小保,你說這話,就是不知姊姊的心了,我正為了這件事,才在你們攪鬧後寨的時候,趁亂抽身,私逃下山,準備從此浪跡江湖,再不回刁家寨了。小保,你如信得過姊姊這番話,能請你容我進劍山洞裏再詳細述說嗎?姊姊也是奔了許久,有些乏了。”


    傅小保見她淒涼之情,看來所言也許不假,但他轉念一想,若容她進到洞裏,自己縱不懼她,萬一她突然對兩個負傷的人突起發難,這卻不能不防,是以他橫刀而立,不知該不該答應她這請求,隻覺為難得是很。


    刁淑嫻見了他麵上猶疑之色,心中更是慘然,歎道:“想想你我幼時,不是還常來這山洞中生火野餐,獰獵嬉戲嗎?想不到事過境遷,彼此反目成仇,你心裏竟會這麽恨我疑我,連洞口也不肯讓我進去歇一歇。”說著,又歎息一聲,道:“好嘛!既然你這麽不放心我這做姊姊的,多說也是無益,咱們就此別過,今後海角天涯,後會無期了。”


    說罷,果然扭轉身軀,緩緩向後行去。


    傅小保乃是個至情至性之人,聽了刁淑嫻邊番感人之言,頓覺心弦緊扣,鼻酸欲泣,思起兒時情景,恍若曆曆在目。不由一橫心,大聲叫道:“師姊且慢,兄弟這就先返洞裏安頓,然後相請師姊進洞裏一聊便是。”


    刁淑嫻聞聲止步,扭過頭來,蹙眉道:“怎麽?你放心我這出了名的狠心姊姊了嗎?”


    傅小保不再答話,返身疾奔回洞,見羅文炳正倒提著金背刀,側身靠在洞口石壁邊。他見傅小保匆匆返來,連忙沉聲問道:“傅少俠,外麵是什麽人在跟你對答?我聽見人聲,卻不敢擅自離洞,隻怕刁家寨來的人手多,那時前後受敵,招呼不及。”


    傅小保收了緬刀,鑽進洞裏,一麵把崔易祿和蒲兆豐都搬移靠近洞底的地方,一麵向他說道:“外麵乃刁家寨‘巴山雙毒’中的刁淑嫻,據她說自己也已叛離大寨,要求進洞裏來歇一歇,咱們略作準備,羅兄請緊縮裏洞,護衛傷者,在下自會隨時臨視,不使她有出手的機會。”


    羅文炳聽了驚道:“這是為什麽?既知她不是好東西,幹脆一頓狠揍打跑了算數,幹嘛這樣脫了褲子放屁,引狼入室,卻又這等提心吊膽的防著她?”


    傅小保隻苦不能把自己與刁淑嫻的關係一句話全告訴給這個粗人,隻得苦笑說道:“羅兄不知道,她與在下關係不同,她所說之言,目前雖不能全信,但也很有幾分可能之處……”


    羅文炳不待他說完,不悅地把臉一沉,道:“傅少俠,論理這是你的私事,我姓羅的管不著,但似你這般見了女人全有關係,遲早要把小命斷送在女人手中,你自己活不活,我姓羅的不能管,但你要把這兩個身負重傷的人,也拿來陪你冒這份險,老實說,姓羅的隻有三個字‘辦不到’。”


    傅小保被他罵得哭笑不得,心知他話雖粗魯,句句均是肺腑之言,倒是不能責怪於他,隻得又陪笑道:“羅兄你完全誤解在下的用意了,在下既敢答應讓她進來,自然便有萬全之策,決不致於……。”


    這話尚未說完,忽聽刁淑嫻的聲音,已在洞口外不遠處接口道:“小保,既然你的朋友不肯,咱們就在洞外席地坐一坐,也沒有什麽要緊的,別為我開罪了你的好友。”


    傅小保一聽,又驚又愧,正待退出山洞,那知金麵佛羅文炳竟然比他還快,旋身一晃,早已搶出洞口,橫刀緊靠洞門,厲聲叱道:“你這娘們放明白一些,傅少俠吃你這一套,我姓羅的卻是四季豆不進油鹽的,最好你自己識趣,站得遠遠地,你要敢靠近洞口一點,姓羅的先砍了你的狗腿。”


    刁淑嫻黛眉一挑,不禁勃然大怒,但她正要發火,卻又自己強自將一股怒火壓抑了下去,僅隻冷哼一聲,並未還口。


    這時候,傅小保也急從洞裏鑽了出來,尷尬萬分地說道:“師姊休得誤會,這位羅兄性情雖嫌暴躁,本心卻是極好,都因為洞裏現有兩位朋友,被厲奚毒掌所傷,才使他過於激動……。”


    羅文炳冷笑一聲,接口說道:“自然都是我姓羅的激動暴躁,但我看你傅少俠見了女人連骨頭也酥了,心裏卻替你著急得很。


    傅小保被他三番兩次頂撞,也不禁有些按撩不住,但刁淑嫻卻一反常態,反倒淡淡一笑,說道:“小保,你倒不要錯會了這位羅英雄的好意,像這種血性朋友,天下難覓難求,我也覺得替你高興哩,他與我素不相識,也難怪他信不過我。”


    羅文炳冷哼一聲,道:“最好你少給姓羅的灌迷湯,上洋勁,羅文炳平生不好女色,你也真是拿我沒法可想。”


    刁淑嫻粉麵一紅,但低頭沒有答話,傅小保苦笑一聲,隻得緩步上前,領著刁淑嫻來到那巨石之下,席地坐下,尷尬地說:“師姊如今真是宏量,倒令兄弟愧疚得很。”


    刁淑嫻聳聳肩頭,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張口欲言,但卻側目望了望那橫刀坐在洞口的金麵佛羅文炳,然後輕聲向傅小保道:“咱們在這裏談話,不知你那位熱血朋友可會不高興嗎?”


    傅小保也不禁回顧羅文炳一眼,那羅文炳卻冷冷答道:“隻要你不靠近洞口來,我姓羅的才沒有那種閑工夫聽你們那些見不得人的私心話,你如是不放心,最好再坐遠一些。”


    刁淑嫻聽到也隻當沒聽到,明知這人不可理喻,也懂得再答理他,話頭一轉,問傅小保道:“小保,你那兩位朋友中了厲奚的五陰毒掌,這事萬萬延誤不得的,聽說凡是中了他那毒掌的,三天之內,如無他特製的獨門解藥,定必癲狂至死,但不知他們傷得可重?你們對於奪取解藥,又有什麽打算沒有?”


    傅小保黯然答道:“兄弟正為了此事,焦急得很,師姊既從寨中來,不知可曉得那厲奚的獨門解藥,放在什麽所在?那厲奚又是什麽來路,因何會來到了大巴山上?”


    刁淑嫻眼珠轉了數轉,若有所思地過了半晌,卻不直接了當的回答小保的問話,道:


    “做姊姊的倒有心助你一臂之力,設法尋到解藥,但又不知道你在事成之後,又拿什麽來謝我?”


    傅小保奮然說道:“師姊果能相助兄弟取得解藥,無論師姊要我幹什麽?兄弟赴湯蹈火,均所不辭。”


    刁椒嫻神秘地一笑,但突然笑容一斂。改了一副愁容,幽幽說道:“師姊也沒有什麽事值得你赴湯蹈火的,隻是自從貢噶山返來,爹爹聽信了霍昆那老東西的讒言,執意要將我終身許配鬼手蕭林,以圖用這方法籠絡東海,留為己用,小保你想,婚姻大事,關係非小,不是姊姊說句不知羞恥的話,我之所以至今未婚,不外素來眼高於頂,把終身大事,看得太重,如今要我去嫁那糟老兒蕭林,你想我怎能情願。但是,無論我怎樣向爹爹解說,他老人家都是不肯俯允,逼我在近日就要與蕭林完婚,我也是萬般無奈,才打了這私逃離家的主意……。”


    她略停了停,偷眼看看羅文炳,見他瞪目注視自己這一邊,似乎正聽得出神,不禁暗地一笑,表麵上幽幽歎了一聲,又道:“小保,你和姊姊雖不是一母所生,但自幼一起長大,也可說情同骨肉了,姊姊要你答應一件事,如果我能設法助你弄到解藥,你可肯告訴姊姊一件事嗎?”


    傅小保忙道:“師姊如肯鼎力相助,此思此德,恩比天高,莫說一件事,就是一萬件,隻要兄弟知道的,敢不據實回報師姊?但不知師姊要問的,是什麽事呢?”


    刁淑嫻忽然臉上泛起一層濃濃的紅暈,羞怯似的扭捏了半天,又悄悄指指那旁的羅文炳,低聲說道:“咱們別在這裏說,當心叫你的朋友聽去,怪難為情的。”


    這話一出,那邊羅文炳立即憤憤的站起身來,大聲道:“假正經甚什麽?你說你們的,姓羅的不聽。”說畢,提刀轉身便退進洞裏去了。


    傅小保望望洞口,不禁咧嘴笑了起來,回頭催促刁淑嫻道:“師姊,他已經自行離開,這下你可以放心說啦!”


    刁椒嫻羞答答不肯明講,叫傅小保附耳過去,自己也將身子挪近,湊在他耳邊,嘰嘰咕咕輕聲細語。


    傅小保聽得正出神,萬不防刁淑嫻卻趁他戒心全弛之際,輕易地探手一把,竟將他左肘“曲池”穴扣住。


    傅小保猛吃一驚,右手疾忙去解緬刀,刁淑嫻嬌聲一笑,道:“傻兄弟,乖乖聽話,不許亂動……。”手上略一加力,傅小保頓感混身勁道盡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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