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保心知他的小黃馬快如追風,一路向東奔馳,步下不敢稍緩,此時腿傷初愈,他誠意投師,又不敢偷雇坐騎,咬著牙拚命飛跑,把吃奶的氣力全都使出來,奔了將近兩個時辰,到了一個小鎮,名叫“高觀場”。


    才到鎮口,就見道旁顯跟之處,高高貼著兩張宇條,那字條上畫著一個獨眼蓬頭怪人,和唐百州一模一樣,另外畫著個提劍英爽好漢子,一隻腳踏在唐百州背上,一隻手用劍尖指著唐百州的腦袋,唐百州趴在地上,滿臉焦急可憐神情,旁邊還寫著一行字,是:“唐瘋子,有種快來壩廟比劍,無敵神劍手留字。”


    原來這字條圖畫,皆出自傅小保手筆。他昨夜苦苦思索,心知自己萬不能憑兩腿追上唐百州的小黃馬,想了一天,才得了這個主意。皆因他冷眼旁觀,知道唐百州瘋瘋癲癲,唯一能使他動心的,就是約他比劃。傅小保對城口左右地方甚熟,算計唐百州如果往西走,第一站必到壩廟,往東走,第一站必到高觀場,所以連夜分囑客棧夥計趕來兩地,預先貼了這種字條。貼在高觀場的,是你唐百州到壩廟比劍;貼在壩廟的,是約唐百州到高觀場比劃。他料定唐百州隻要看到這種挑戰的字條,決然掉頭起來,那自己將以逸待勞,豈有不成功的道理。


    這時候,也不過辰末巳初,傅小保算計唐百州的小黃馬再快,一去一來也得到巳未時候才能到高觀場,當下縱身將那兩張字條撕了下來,又匆匆在場內兜了一圈,另外貼在街上的幾張一並撕毀,便隱身躲在一家屋簷下,專候唐百州到來。


    果然,他這裏剛將身子隱好,突聽鎮外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眨跟間,黃影一閃,一人一馬早已射進鎮中,馬上坐著個氣呼呼的蓬頭怪漢,可不正是唐百州。


    唐百州這時候根根胡須怒張,一手帶著韁繩,一手高舉著一張紙條,飛快闖進鎮來,口裏大聲喝叫:“誰是無敵神劍手?誰吹的牛皮?趕快滾出來比比,老唐要叫你變烏龜,滿地爬,來呀!來呀!無敵神劍王八蛋,快出來呀!”


    一麵叫著,一麵策馬掠過大街,不一會,又從街那一端衝了回來。街上本有路人,陡見了他這副怪樣,破鑼嗓門鬼叫鬼喊,活似城座廟竄出來的怪魔鬼怪,登時全都嚇得雞飛狗跳,東奔西逃,一陣乒乒乓乓,家家盡都關門閉戶,刹那間進得一幹二淨。


    唐百州顯見是被這字條上的圖畫氣瘋了,牽馬返回奔馳,口口聲聲隻叫:“無敵神劍混帳王八羔子,有種的快滾出來,老子非打你個滿地找牙不行。”


    傅小保躲在暗影裏覷得真切,趁他策馬才過,猛可裏頭腳縱身,從屋簷下穿了出來,落地二次躍近,探掌一把抓住了小黃馬尾巴,大聲叫到:“師父,總算叫徒弟把你老人家追上了。”


    唐百州似乎吃了一驚,扭頭見是傅小保,詫道:“咦!你從哪兒竄出來的?怎麽我一直沒見到?”


    傅小保假作用袖拭汗,說道:“師父,你老人家的小黃馬好快!害得徒弟緊追到壩廟,你老人家又回頭了,好不容易又跟著迫到這裏,才算追上,唉呀,好累,好累!”


    唐百州聽了這話,陡然吃驚不小,道:“呀!你這小子腳程竟有這麽快?你不成了飛毛腿了嗎?”


    傅小保肚裏好笑,臉上卻一本正經道:“徒弟費了好大力氣,總算已將你老人家追上,既沒用馬,也沒求你老人家等我,師父,這該沒有話說,要收我做徒弟了吧?”


    他說這話時,滿心歡喜,料想唐百州總不能言出反悔,自失其言,這一來,師父是拜成了。


    那知唐百州把頭連搖,說道:“不行,我現在有要緊事待辦,咱們所訂的辦法暫時不算,將來另找時間,重新來過。”


    傅小保大驚,道:“那是為什麽?你老人家一言九鼎,說過的話怎能不算數?”


    唐百州把手上字條一插,遞給傅小保,氣鼓鼓地道:“你看,居然有人敢找我唐大俠比劍,而且畫了這種鬼圖畫,真正可惡之極!我此時無暇和你嚕嗦,必得先找到這個什麽無敵神劍手比一比高低強弱,以後再談收徒弟的事,你愛跟著我就由你跟著,不愛跟也隨你自便,反正我說什麽也得先打敗了這個自吹無敵神劍手的無恥東西。”


    傅小保接著自己畫的宇條,愣在當場,答不上話來。如果說直認是自己所為,隻怕更會激起他的怒火,如果不說,眼前這位瘋俠一心當了真,今生今世,找不到“無敵神劍手”,自己一輩子也沒有拜師的指望了,這使他怔怔無語,好生難決。


    才怔了片刻,唐百州早已放馬呼叫,在鄉街上跑了兩個來回。傅小保看他那急迫之情,心裏又有說不出的難過,倘使再不把真相告訴他老人家,也許他找不到挑戰的對手,更會急出心瘋來。眼看他已是個瘋瘋癲癲的人,果真病上加病,隻怕就要了這一代大俠的老命。他心中一酸,就聽見唐百州原本憤怒的吼叫,已經變作了悲泣,音調淒慘的喊著:“無敵神劍老兄,我叫你親祖宗好不好?求你不要再折磨我,快些做做好事,出來跟我比劍吧!我要是找不到你,不能打敗你,今天非急得自殺不可,你可憐可憐我,積點陰德,不要再吊老唐的胃口哪!”


    傅小保立在街心,聽那唐百州哭過去,喊過來,其情可憫可悲,忍不住鼻子一酸,就流下兩行愧悔的眼淚,緊走兩步,上前“卟通”向他馬前跪倒,泣道:“唐大俠,你快不要急,不要哭了,都怪我急著要做你的徒弟,才想出這種該死的主意來,這些字條全是我寫的畫的,隻想騙你回頭,才能達到徒步追馬的目的,這世上隻有你老人家劍術最高,哪有什麽無敵神劍手,那全是我這不爭氣的人編捏謊造的,唐大俠,你快別哭了!”


    唐百州淚眼模糊的斜睨著他,癡癡地問道:“真的嗎?天下再沒有比我老唐更好的神劍手嗎?你說的是實話?沒有騙我?”


    傅小保把頭連點,道:“是的,全是實話,世上隻有你老人家才配稱為無敵神劍手,別人哪敢當這美號。”


    唐百州聞言忙橫袖子擦幹了眼淚,道:“真的?隻有我才是無敵神劍手!再沒有旁人了?”


    傅小保萬沒想到自己一時相激,竟把個唐大俠急成這副模樣,又急又悔,腦袋連點直點,一個勁的點頭。


    唐百州頓了頓,陡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嗆啷”拔出鏽劍,在頭上舞得呼呼風響,敞聲大笑道:“對呀!天下哪有比我更厲害的劍客,我就是無敵神劍手,無敵神劍手……”


    說到這裏,他似乎想起什麽,突然笑音一停,笑容盡斂,怒喝道:“小子,你說的假話,刁家寨諶老頭兒就不比我差,他用劍把我的劍砍斷,打得我向後山上跑,他就是無敵神劍手,我不用玄鐵劍,隻怕勝不了他。”


    傅小保一愣,他並沒親見唐百州和諶度才在後寨比劍的事,但轉念想道:“別讓他再贏了,索性哄哄他再說。於是應道:“諶老頭算什麽玩意兒,他純粹是靠偷機取巧,才把你老人家的長劍弄斷的,他比不上你。”


    唐百州瞪著眼想了一會,搖頭道:“不,他真是一劍將我的青鋼劍砍成兩段,我來不及再抽‘玄鐵劍’,便溜到後山上去啦!他比我厲害。”


    傅小保索性哄他到底,說道:“你被他騙啦!他用的那柄劍便是把寶劍,你的青鋼劍自然拚不過他,要是你老人家早抽‘玄鐵劍’,早就打得他抱頭鼠竄了,你老人家沒有話說,穩穩是天下第一無敵神劍手,諶老頭就算再行,也隻能算他是第二無敵神劍手。”


    “果然你這小子有些見識,但我卻不能收你做徒弟了,我要收了你,人家一定說我喜歡拍馬屁的徒弟,連我這天下第一無敵神劍手的尊號也顯見有些滲假,這樣吧!我雖不收你做徒弟,但同意你跟著我跑跑,劍術我不教你,但你可以在看我和人過招時,自己偷偷學。”


    傅小保先聽他不肯收容,未免有些悵然,及聽可以和他同行,並且開門見山的叫自己偷學招式,不禁狂喜,連忙叩頭站起來,叫道:“唐大俠,多謝你的厚意,隻要能讓小保跟著,就算不給我正名入門,我也情願。”


    唐百州道:“且慢高興,還有咱們約定的第二件事,你是無論如何要辦到,我才能和你同行上路。”


    傅小保不知他第二件又是什麽稀奇苛刻的法兒,愁著臉問道:“你老人家還有什麽難題要我做的呢?”


    唐百州哈哈笑道:“這一件並不難,隻要你從今以後,一路上要替我付賬,舉凡吃的住的用的,隻要我用錢,你就替我付,至於你有沒有那許多銀子,銀子是偷來的搶來的,我全不管,這你可辦得到嗎?”


    傅小保暗想,身上還有上次偷下大巴山時所帶金銀甚多,沒有被刁豹等人搜去,膽子甚壯,一口氣就答應了下來。於是,唐百州才命他去買一匹馬,佩了劍,兩人並轡向西,直趨康境貢噶山而來。


    在路上曉行夜宿,全是傅小保付賬。唐百州累了就睡,餓了就吃,其他的全不管,過著比印度王孫還要豪華享受的生活。除了身上衣裳沒有換新的,其他全選上等所在花錢,非好酒席不吃,非大客棧不住,折騰得傅小保愁在心頭,囊中金銀如水一般向外流。一路下來,連半招半式也沒有學到。


    這一麵,已經進入康境,行經一片祟山峻嶺之中,除了一條羊腸小道,放眼四周盡是無限大山,人造稀疏,陰森可怖。依傅小保就想早些尋個村落過夜,待打聽清楚路徑以後,再走不遲,偏偏唐百州不聽,逕自策馬向西亂竄。午後偶爾望見有幾處簡陋的村落,唐百州都嫌不是大鎮,連打尖也不肯,催馬向前,要另找好的地方。哪知荒山越行越深,漸漸天色已暗,竟連道路都分辨不出。


    傅小保有些心驚膽顫,要想尋地方歇宿,用幹糧休息,等第二天再走,但唐百州不理不睬,一夾小黃馬,直向亂山衝闖。役有多久,兩人全在深山裏迷了途,傅小保實在忍不住,道:“唐大俠,咱們就在這附近過了夜,明天再找路吧!天也晚了,這樣亂闖那能尋得到道路。”


    唐百州聽了反把獨眼一瞪,道:“又不是我求你一起來的,你要是害怕盡可以自己留下來,或是掉頭回去,我要往前走,你不用管我。”


    傅小保無法,隻得忍氣吞聲,橫了心跟在他馬後,一聲不響,直向前奔。


    一忽兒,夜幕大張,山中更是漆黑一片,兩人策馬緩緩轉過一座山嶺半腰,突聽得嶺頭上響起一聲尖銳的叫聲。這一聲尖叫激蕩在夜空中,聽來分外可怖,唐百州和傅小保不約而同全勒住馬,側耳細聽,又再未聽得其他聲響,傅小保混身汗毛直立,顫聲道:“隻……


    隻怕……是……鬼吧……”


    唐百州沒有答話,卻悄悄翻下馬來,一聲不響,將馬兒趕進旁邊密林裏去,同時,招招手,示意叫小保也快下馬。


    傅小保盡自發抖,低聲又道:“咱……咱們快……快走,這……這兒留……留不得……。”


    恰在此時,山嶺上突又響起第二聲尖叫,叫聲才落,緊接著就是“嗬嗬”一連串怪聲,怪聲未停,左右另兩座山頭上也同時發出“嗬嗬嗬”的呼叫,夾雜著一聲聲輕微的鼓響,傅小保不由得不翻身滾下馬來,沉聲向唐百州說道:“不好,這必是山中野人有什麽祭典,咱們萬不能被他們發現,早些退走要緊。”


    唐百州凝神傾聽了一會,陰沉沉一笑,道:“你別自作聰明,再聽聽,這是幾個人的聲音,難不成一座山頭上就隻一個野人在跳舞?”


    傅小保明白並非鬼魅,膽子也略壯,歪著頭聽了一會,果然似聽出山頭上那種“嗬嗬”


    之聲好像隻是一個人所發,同時鼓聲沉悶,也像隻有一麵鼓,不禁奇道:“那麽,是誰在這深山中裝神作鬼,做出這種怪聲?”


    唐百州齔牙笑道:“我也不知道,走,咱們上山瞧瞧去。”


    說罷,接過傅小保手中韁繩,隨手繞在一棵樹上,揮揮手,伏腰向山頂便跑。


    傅小保隻得緊跟著快步登山,一麵輕輕將肩麵上的長劍撤出鞘來,準備以應突變。


    兩人展開輕功,瞬息已經攀登山頂,距離五丈外隱住身形,偷偷張望。但見山頂上有一塊廣約六七丈的平地,正中長著一株巨大的古鬆,這時候,古鬆下坐著一個混身白衣的瘦削老人,就因為他混身白色衣衫,所以看得分外清晰。隻見他盤膝跌坐在鬆下一塊青石板上,白色長眉覆眼,白發零亂,兩隻手捧著一麵皮鼓,左手按著鼓緣,右手以掌作錘,輕拍鼓響,發出低低的“咚咚”之聲。那“嗬嗬”怪叫,就是他和著鼓響,從口裏發出來的。


    這個深山怪叟,獨坐峰頭敲鼓,似乎全神盡都貫注在鼓音中一聲聲拍著和著,不止不休。


    最奇怪的,其他左右兩處山頭上,也有同樣的怪聲鼓聲在應和,而且明明是另有人在作同樣的怪事,並非空穀回音,傳送激蕩造成。


    過了半晌,怪老人擊鼓的節拍好像越來越急,另兩座山頭上也是同樣加快了速度。刹時間鼓聲呼聲,快如驟雨,有如萬馬奔騰,聲勢越來越大。怪老人的頭上,已隱約可以看見有一層熱氣上蒸,似乎甚是吃力。


    傅小保才聽了沒一會,就覺得心神搖曳,隨著鼓聲,呼吸漸漸急促,握劍的手不自覺的一鬆,長劍“當”的一聲落在地上。


    那怪老人突的停手抬頭,雙目如電,向傅小保和唐百州隱身之處瞪了一眼,接著仰首向天,發出一聲正如鼓聲才開始時同樣的尖叫……。


    尖叫聲破空上揚,左右另兩座山頭上的鼓聲和“嗬嗬”叫著也同時收斂,緊跟著,也有兩聲尖叫響起。


    唐百州心知所見必是武林絕頂高手,自己二人形藏已露,無法再躲,急忙探臂抓起地上長劍,塞在傅小保手中,一長身形,站了起來,拱手向老人笑道:“在下等路經此處,深山迷途,不知老先生在這裏鳴鼓行功,誤撞無心,這裏先謝罪。”


    白衣老人一雙電目凝視兩人,緩緩從青石板上站起身來,鼻孔裏冷冷哼了一聲,道:


    “說得好聽,既是無心路過,為什麽長劍出鞘,隱聽偷窺?須知武林偷窺他人練功,列為大忌,你們都是何門何派?趁早稟明,也許我們川邊三鬼今天一高興,網開一麵,放你們一條生路,若有半句虛假,哼!”


    唐百州一輩子服過誰來,皆因自己二人偷窺他人練功,自知理屈,這才拱手自行謝罪,尊稱他一聲“老先生”。現見這白衣老人出言不遜,盛氣淩人,心中已有六分不悅。又聽他自稱“川邊三鬼”,名如人影,猜他必不是什麽好路道,不覺就把火氣加到了八分。遂也冷哼一聲,答道:“老兄,你別不受抬舉,咱們有禮在先,並不是怕你什麽?你不要拿咱們當作沒見過世麵的鄉下人,就憑你那王八戲子吹鼓手的玩意兒,還不一定就能困得住咱們。”


    白衣老人一聽這話,登時大怒,滿頭白發無風啟動,混身白衣飄拂,仿佛是在運集什麽歹毒功力。


    唐百州也明知這老東西不好鬥,隻怕傅小保在身邊礙手礙腳,一麵“嗆啷”龍吟,先將玄鐵鏽劍撤到手中,一麵低聲向傅小保喝道:“小保,快退!”


    白衣老人本已作勢欲撲,功力早已貫注在雙臂上,突見唐百州撤出了“玄鐵劍”,原來這老家夥還真是個識貨的,麵上頓時掠過一絲驚訝之色。探臂之間,飛快的將地上那一麵皮鼓撈在懷中,沉聲喝道:“醜鬼,你手中那柄劍是從哪兒得來?快把你的姓名來曆報上來,否則,老夫要下毒手了!”


    唐百州也是一愣,暗忖:這“玄鐵劍”自從出土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遇上識貨的行家,如此看來,這老家夥功力定然非同小可。他緊了緊手中鏽劍,反手將傅小保帶到身後,笑嘻嘻答道:“不敢瞞你老先生,在下這柄鏽劍,得來非易,說起來也是一言難盡,你要問在下姓名嗎?那倒是立可奉告,在下姓鍾名馗,是專門降怪捉鬼的。”


    白衣老人料不到他會調侃自己,怒火上衝,一揚手,拍在皮鼓之上,靜夜中忽然響起一聲“咚”。


    別看這隻不過一聲拍響,唐百州竟然被那鼓聲一震,腦海中刹時一片混淆,手一鬆,“玄鐵劍”險些跌落地上。虧得他此時已是半瘋之人,原來已有些渾渾沌沌,不清不楚,被這鼓音一震之後,立時又恢複了原狀。但他身後的傅小保受了這鼓音震惑,心驚勁失,“當”


    的一聲響,手中長劍已經第二次脫手落地。


    唐百州心知這老人必然藉著鼓音,傳遞內力。自己如果露出怯意,他準會“咚咚咚”大打其鼓,連下辣手,自己縱能無礙,傅小保勢必會被毀在這荒山之中。是以他心中雖驚,表麵上絲毫不敢顯露,反而咧嘴笑道:“原來老兄還是遊衡的後代,你且用這皮鼓奏上一曲,讓咱們飽飽耳福,如何?”


    白衣老人自信江湖中能抗得自己“迷魂鼓音”的人屈指可數,怎麽今天鼓音居然震惑這獨眼怪漢不得?心裏一氣,舉掌就想連擊三響,施展他得意絕藝“三音追魂”。但當他手才舉起,耳旁尖叫聲由遠而近,眨眼間,山頂上又多了兩個奇形老人。


    唐百州一見,心裏隻叫得苦,原來這現身二人,與先前那白衣老人顯見得是一路的。其中一人全身黑衣,也是長眉亂發,但眉須均是黑色;另一個卻紅發紅須,身著紅衫。三個人站在一起,黑白紅分外分明。最令人頭痛的,是這一黑一紅兩個老怪物也各抱著一麵皮鼓。


    唐百州心裏暗急,一個已經難纏,怎麽又來了兩個?看來今夜凶多吉少,他一麵私下裏運功備戰,一麵仍然裝得若無其事的齔牙答道:“乖乖,原來你們還組織了樂隊,這三麵鼓敲起來,大約比單敲一麵要好聽得多吧?”


    紅黑兩個怪老人上得山頂,盡都用目凝視著唐百州,看了好半天,紅衣老人向白衣老人說道:“大哥,這小子是什麽人?他手中所持,果然是玄鐵鏽劍嗎?”


    白衣老人點頭道:“正是,但你們別小看了他,方才老夫初發‘迷魂鼓音’,他居然無動於衷,大約是有點來路的。”


    黑衣老人忽然尖聲咯咯笑道:“區區一點定力,有什麽奇特之處,我就不信他還能擋得了咱們一記三鼓齊鳴。”


    白衣老人也笑道:“為兄也正想用三音追魂先傷了他,也好奪回至寶玄鐵鏽劍,二位賢弟來得正好,咱們就用三鼓齊鳴的絕藝先擒住她,以便慢慢審訊至寶出世的經過。”


    唐百州聽他們在那裏議論紛紛,雖然什麽“三鼓齊鳴”、“三音追魂”不知所指,但猜想總是一些準備對付自己的厲害殺著。眼下這三個老怪物內力邪門,恐怕不是“魔劍八式”


    劍招所能致勝,心念數轉,實在想不出什麽克敵良法,隻得嘿嘿一笑,接口道:“你們何必攪什麽迷魂追魂的玩意兒?幹脆你們打鼓,我來唱歌,咱們來開一個月光晚會,彼此貢獻一點餘興節目,豈不是好?”


    黑衣老人聽了,回過頭來瞪了他一眼,滿臉不屑的哼了一聲。


    唐百州笑道:“你哼什麽,敢莫是患了傷風,鼻子不透氣?”


    三個老怪物全都大怒,互相望了一眼,忽然一齊盤膝分三麵坐在地上,各自將皮鼓放在麵前,看樣子似乎就要開始打鼓了。


    唐百州暗暗著急,此時想跑也來不及了,心知隻等他們鼓聲一響,彼此全仗內功相拚,刀劍都用不上,忙反手插回了“玄鐵劍”,低聲向傅小保道:“小保,快撕衣服塞住耳朵,好歹不要聽他們的鼓音,但能不被所惑,立刻向山下退走,自有我來斷後。”


    傅小保一麵應著,一麵急急收了劍,撕下衣襟,將耳朵塞住,更用雙手掩住兩耳,轉身向山下便跑。


    唐百州知道這時候萬難逃離,索性吸了一口氣,隻等他們鼓聲一起,立即憑內力相抗,孤注一擲,看看是不是能夠脫過此危……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傅小保向山下奔出不過三五步,三個怪老人各自冷笑一聲,揚掌下落,“咚”的一聲,三鼓一齊俱鳴。


    唐百州早已準備,仍然被他們這一聲鼓音震得心搖神曳,連忙敞開喉嚨,高聲唱道:


    “呀胡嘿!今天天氣真正好,呀胡嘿!閻王請我吃方糕,呀胡嘿!給他銀子他不要呀,呀胡嘿!存心要我命一條呀……!”


    他本想和著他們鼓音,給他胡唱胡叫一陣,隻要能以破喉嚨把鼓聲壓下去,就不怕他們再有什麽絕花樣了。哪知剛唱的時候,尚有一點效用,漸漸鼓聲已經從歌聲中脫韁而出。唐百州尚在強自鎮靜,放聲高歌,歌聲未完,就聽得“咕咚”一聲,扭頭看時,傅小保已經翻身栽倒在丈許以外……”


    唐百州心吃一驚,不自覺歌聲稍斂。猛然間,“咚咚”鼓音乘虛而入,震得他“突突”


    跳了兩下,彷佛遭受重錘猛擊,登時心顫神崩,不克自製。這一聲,真是非同小可,再也顧不得唱歌,急忙氣納丹田,並力仰天發出一聲高吭的長嘯……。


    誰知這一聲長嘯似乎還有些效力,不但立刻壓製住鼓聲,連本已被鼓音震跌在地上的傅小保也緩緩爬起身來。


    唐百州心念疾轉,突然想起自己二人初聞鼓音時,其間夾雜著怪老人的“嗬嗬”低喊,那時候雖聆鼓聲,卻沒有像這樣震惑難過,如今他們不叫,我們自己難道不能叫嗎?


    想到這裏,不禁一喜,忙向傅小保比了比手勢,示意他跟自己學樣。接著忽將嘯音收斂,改作“嗬嗬嗬”怪叫,這一來,果然甚為有效。三鬼被他們這種怪叫聲所擾,頓感無法集中心誌,專心攻敵,每每在鼓音欲發之際,被怪叫聲所擾。傅小保也學他一樣,兩人一麵“嗬嗬”怪叫,一麵扭頭向山下飛跑……。


    原來這“川邊三鬼”色分三色,穿白衣的叫做“白無常”陸興,穿黑衣的乃老二“黑無常”遊五,那滿麵紅發,身著紅衣的叫做“赤發鬼”莫幹,年紀均在百齡以上。他們都是自幼投身在兩百年前第一聞名魔頭“千手夜叉”古玄真門下,那時候古玄真稱雄天下,恰與“劍癡”顧大麻子同時。有一天,“千手夜叉”和顧大麻子相約在峨嵋絕頂比劍,敗在“劍癡”手中,那柄天下至寶“玄鐵劍”也被奪去。古玄真一怒,便隱居在這康邊荒山之中。再未在江湖走動,並且從此棄劍不用,專心研習一種能破劍術的武學。皆因他明知‘顧大麻子”


    劍術超群,要使劍術上勝過他委實不易,便舍劍另覓其他方法。


    哪知“劍癡”顧大麻子謄隆名重,劍術超凡入聖,“魔劍八式”打遍天下,未遇敵手,終“千手夜叉”一生,也再沒有想出什麽妙法,能將“劍癡”打敗。臨暮之際,才收了這三個徒弟,諄諄告誡他們失去鏽劍之恥,以及專研絕技,用以克製劍術的宗旨。沒有兩年,古玄真一命嗚呼,那時,已在“劍癡”斷腿去世以後八十餘年,這就是為什麽唐百州在發現劍墳的時候,“魔劍無上心法”上對“玄鐵劍”隻字未提的原因。


    三鬼自恩師含恨撒手,居然恪尊遺訓,埋首荒山,繼續苦研,將近百年,這才想出“以音傷人”的內家心法,製了三麵皮蚊,躲在深山中每日演練。但他們互相演練,又怕一時失手,將自己師兄弟弄傷,才在鼓音之外,加上“嗬嗬”怪音。因為鼓音‘咚咚”,利在尖沉,而“嗬嗬”之聲,則利在音圓,恰能包容鼓音,不被所傷。


    今天如此湊巧,居然無意之間,發覺了手持師門鏽劍之人,三鬼哪能不喜,百年埋首,並未白費。他們一個個驚喜莫名,焉能輕易將唐百州和傅小保放過?誰知他們剛施展出最得意的“三鼓齊鳴’便被唐百州無意之間,使用“以音亂音”之法,抹頭逃下山去。三鬼真是又怒又驚,個個抱起皮鼓,厲叱連聲,隨後趕來。


    唐百州正催促傅小保向山下快逃,忽覺鼓音一停,勁風颯颯,黑白紅三色閃耀。扭頭一看,三個怪老人已各抱皮鼓如飛追來,而且三鬼臉上怒容滿布,那樣子恨不得立刻抓住自己,生吞活剝,方解忿恨。他懾於三人擊鼓傷人的驚人內力,不敢作回身拚鬥的打算,急忙探手入懷,想摸個什麽東西擲回去阻他們一阻。誰知觸手竟摸到得自刁淑嫻的兩枚剩餘“蜂尾毒針”,反手揚掌,大喝一聲:“看法寶!”


    追在前麵的是“白無常”陸興和“赤發鬼”莫幹,見唐百州揚掌呼喝,知他必然施放暗器,一齊緩步揮袖,卷起一片罡風護身。但停了片刻,卻未見有什麽東西打來,而唐百州已借此機會,逃出了三丈以外。


    三鬼情知上當,大喝一聲,騰身又追。唐百州腳程雖不慢,怎當得有個傅小保拖累,不一會又被三鬼追了個首尾相接,心裏甚急,忙又反身揚手,喝道:“看法寶,這一次是真的了!”


    三鬼見狀急又揮袖停步,哪知等了一會,仍未見有暗器打來。這一來,激得三鬼暴跳如雷,加勁飛身追去再也不肯稍緩。


    唐百州看著快要逃到放馬匹的地方,而身後三鬼又已追及,忙又反身扭頭,笑道:“這一次是假的了,你們盡可放心!”


    說著,屈指輕彈,將那兩枚“蜂尾毒針”對準“白無常”和“赤發鬼”激射而出。


    三鬼連上了兩次當,以為這一次定然又是唬人的,全沒在意。卻不料兩絲銳風霎眼即到,三鬼大驚,趨避不及,急忙舉起懷中皮鼓一擋,“篤篤”兩響,兩麵鼓上各中了一枚“蜂尾毒針”。


    “白無常”和“赤發鬼”雖未受傷,卻嚇得一齊停步。


    低頭檢視他們心愛的皮鼓,待確知毒針甚小,並無大礙時,唐百州早已和傅小保雙雙躍上馬背,帶馬向山下狂奔而去。


    “黑無常”遊五大怒,捧起皮鼓“咚咚咚”連敲三聲,傅小保正奔之際,突感一陣頭昏目眩,險些倒撞下馬。虧得唐百州眼明手快,一麵又發出“嗬嗬”怪叫,一麵催馬上前,揮臂將他夾在脅下,小黃馬撥開四蹄,如飛一般衝向山下。不一會便逃下山嶺,一口氣奔了三數裏,身後已不聞三鬼緊追之聲。唐百州這才放緩馬兒,尋了一處隱蔽的山洞,下馬鑽進洞裏,和傅小保各依山壁,略作歇息。


    傅小保喘息初定,餘悸猶在,低低說道:“這三個老東西都是什麽來路?單憑鼓音,就叫人無法抵禦,這不成了天下奇聞了嗎?”


    唐百州苦笑首道:“可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隻說劍術超群,就可以無敵於天下,看來內力厚薄,更勝於招式詭奇。你從今也不必再拜我做師父了,好好修習內功,才是正途。”


    博小保大不以為然,道:“話雖是如此說,奇招妙著,也不是毫無用處的。他們鼓音再厲害,不是也被咱們一陣怪叫,就給掩蓋下去,不被所困了嗎?我還是要跟你學招式,可不願像那三個老東西一樣,全靠敲鼓嚇人,終究是邪門左道。”


    唐百州緊張了半夜,隻覺有些倦,不願和他多說,依著山壁,閉目假寐。傅小保兩三次被鼓音所惑,精神也甚感困頓,見他團目不語,也鬆弛了混身筋肉,靠壁休息。不一會,兩人都呼呼入睡。


    不知朦朧了多久,驀然間,洞外一聲馬嘶,將二人從迷糊中驚醒,傅小保跳起身來,說道:“我出去看看!”低頭便鑽出洞去。


    唐百州突然心中一動,急想阻止,已自不及。果然,傅小保才出山洞,就聽洞外傳進來“咕咚”一聲,再也不聞其他聲響。


    唐百州立生警覺,“霍”的立起,背貼著山壁,偷眼向洞外一看。隻見陽光照射,又是白日,洞外微風徐徐,卻是沉寂一片。他心知不好,揮手將“玄鐵劍”撤出鞘來,守候在洞口邊,凝神傾聽,隻是不肯跨出山洞一步。


    過了盞茶之久,忽聽洞外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醜八怪,你還不滾出來,躲在洞裏能躲一輩子嗎?你的夥伴已經束手被擒,要是你能棄劍認罪,咱們可饒了你們昨夜無知之罪。”


    唐百州聽那口氣,分明是昨夜所遇三個怪老人,不禁吃了一驚,忙答道:“外麵是三位打鼓手嗎?咱們的晚會早散了,你們又找到這裏來幹什麽?”


    洞外傳來一陣咕咕怪笑,似乎三人在互相議論。過了一會,又聽先前那聲音在道:“醜八怪,你不要和我們裝瘋賣傻,你要不肯出來,難道咱們就想不出法子?隻是你我既然無仇少怨,隻要你將手中‘玄鐵劍’繳出來,說明得劍原委,咱們絕不難為你就是。”


    唐百州豈肯上他們的惡當,笑答道:“那也容易,但得替我先做一件事。”


    洞外忙問道:“什麽事?咱們全能給你辦到。”


    唐百州道:“你們要能把天上星星摘來給我綴在衣襟上,把月裏嫦娥揪下來給我做媳婦兒,我一定雙手把劍獻上。”


    洞外似乎怒火大起,緊接著又嘰嘰咕咕低聲商議了半響,又像換了一個聲音,道:“醜八怪,你不肯出來,咱們就在洞外,用鼓音傷你,那時你卻怨不得咱們。”


    唐百州答道:“不要緊,你們敲鼓,我會唱歌,不怕!”


    洞外又道:“你隻有一個人,咱們三人輪流和你對抗,你能支撐多久?最後豈不仍被咱們擒住?”


    唐百州聽了一驚,暗忖:這話果真,我縱能怪叫對抗他的鼓音,但他們人多,我卻如何能長久支撐?他急忙回顧洞底,看看這山洞可有什麽他路可通。但一看之下,心裏涼了半截,敢情這山洞深不過丈許,除了一個洞口,再無他途可遁。


    他心中雖然叫苦不迭,但橫一橫心,泰然答道:“你們盡管敲吧,我不怕!”


    洞外“川邊三鬼”本想衝進洞來,又怕他的毒針厲害。


    昨夜他們取下了鼓上毒針,檢視之下,已知他這針上喂有劇毒,隻怕冒險進洞,吃他的暗虧。


    三人低聲商量一陣,由“白無常”陸興在洞外席地坐下,架起皮鼓,“黑無常”和“赤發鬼”守護左右,防他突然由洞裏竄出,措不及防。


    “白無常”凝神運功,緩緩舉起手掌,陡的拍落,“咚”然一聲,連“黑無常”和“赤發鬼”俱是一震,再側耳傾聽,就聽唐百州在洞裏說道:“乖乖隆的咚,好厲害,嚇了我一大跳。”


    “白無常”陸興冷笑一聲,全神貫注,雙掌輕拍鼓麵,發出一陣“隆隆”之聲,鼓聲令人心弦激蕩。身邊的“黑無常”和“赤發鬼”全都不由自主,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聲“嗬嗬”


    低叫,藉以和鼓音對抗,免被所傷。


    洞中的唐百州先是聲息俱無,間而忽然哇呀呀怪叫起來,隻聽他和著鼓聲節拍叫著:


    “完啦完啦,我已經死啦,玄鐵劍是你們的啦,你們快來拿去吧,再不來被別人拿去,我就不管啦!”


    “川邊三鬼”俱各駭然,萬想不到這獨眼龍內功定力如此高超,承受這種曠世絕學的“迷魂鼓音”居然本性不泯,還有心情調侃取笑?


    “白無常”陸興勃然大怒,低頭運功,雙掌疾若驟雨,打得那皮鼓“咚吟咚”恍若雷鳴。


    直欲將唐百州震得癱瘓在洞中,方泄心頭之忿。


    要知任何撮魂催眠之法,必須對方能全神貫注,心無旁念,才會被它所惑。“川中三鬼”


    這種“迷魂鼓音”,也正是藉內家傳音之力,行迷魂攝魄之寶。遇上定力不足,或是過份對他們的鼓音傾神貫住的對手,自然一被鼓音所震,便陷入迷亂渾茫之中,難逃受擒之途。


    但偏偏唐百州是個瘋子,行事思慮,隻是瘋瘋癲癲,有時清醒,有時卻迷糊,要他全神貫注在鼓音上,真是談何容易?如果“川邊三鬼”不在洞外和他對答,那時候他神誌緊張,不定倒能著了道兒,豈料這一番問答之後,又惹起了唐百州的瘋病,腦海中胡思亂想一片,竟然未被鼓音迷倒。


    “白無常”用盡全力,將皮鼓打得震天價響,唐百州又似被迷,又似沒有,也在洞中哇呀哇呀怪叫連天。對耗了足有半個時辰,“白無常”聽洞中叫嚷絲毫未減,而自己卻耗力過甚,頭上直冒熱氣,連忙向身邊的“黑無常”遊五說道:“老二,我不行了,你快來接一把。”


    那知叫了兩遍,半點回聲均無,“白無常”扭頭一看,不由倒抽一口涼氣。原來“黑無常”和“赤發鬼”竟然都受不住那種“迷魂鼓音”,雙雙昏倒在地上。


    各位看官又要罵著書人胡說八道了,想那“川邊三鬼”自己苦研而成的“迷魂鼓音”,怎會迷不住別人,反迷了自己,說起來豈不是笑話嗎?其實這也有個因素。


    “川邊三鬼”自幼投師,師父又去世得早,近百年來,三人埋首荒山,專心研究師父遺誌,要以招術以外的方法克敵製勝,重振峨嵋絕頂慘敗之仇。三人雖然費了百年來功夫,研成了這種“迷魂鼓音”,卻從未在江湖中運用過。平素互相練功,遠隔重山,又用“嗬嗬”


    怪叫聲攝護心神,正如閉門造車,盡想著如何收拾人家,忘了一旦全力施為,會影響了自己。


    所以,“白無常”鼓音剛開始之際,身旁的“黑無常”和“赤發鬼”均被鼓聲所感染,不約而同發出“嗬嗬”之聲,私下裏對抗鼓音。及至“白無常”激怒之後,全力施為,兩人既不能放聲對抗,減滅了鼓音威力,又不能偷偷溜走,丟下“白無常”一人無人護衛。拚命苦撐,短時內尚無大礙,時間一久,竟比唐百州還要容易就被鼓音所迷,昏倒地上。


    這正如現今科學家在試驗室中專研設計,往往拿出來試驗的時候,反害了自己一樣。學武的也是人,自然與人一般,要犯許多想不到的錯誤,否則,也不會有“走火入魔”這個名詞兒了。閑言趕過,俱皆不提。


    再說一見誤傷了兩個盟弟,這一驚非小,知道再要打鼓打下去,隻怕唐百州沒有事,倒先要了兩位盟弟的性命。忍氣吞聲,突然將鼓音一斂,躍起身來,惡狠狠向洞裏說道:“獨眼龍,醜八怪,權且讓你多活一日。今夜三更以前,你如不到昨晚偷窺老夫練功的山頂領罪,休怪老夫手辣,要將你這夥伴吊死在那株巨鬆之上。”


    說罷,收起皮鼓,將穴道被製,昏睡地上的傅小保挾在脅下。又把“赤發鬼”扛在肩頭,另用一隻手挾著“黑無常”,一個人帶了三個人,嘿呀啊呀吃力萬分的離洞而去。


    唐百州在洞中突然不聞鼓聲,也不由自主停止了叫嚷,又聽洞外這一番邀約威脅之詞,隻當是騙他的,自顧自在洞裏放聲大笑,罵道:“老鬼,你休想騙我出洞,我看這洞裏挺好,存心住上十年八年,不出來啦!”


    過了許久,洞外既無鼓音,又無人語,唐百州本也累了,休息了許久,依然沒有再聽見動靜,不禁起了疑,高聲叫道:“喂!老鬼,你到底是真走了還是假走了?”


    聽聽洞外並無回音,唐百州暗笑忖道:你騙我,難道我不會騙你,咱們大家不吭氣,看是誰熬得住?誰熬不住?便盤膝坐在地上,鏽劍放在手邊,閉目行起功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從洞中日影觀測,時已過午。唐百州雖可再熬,卻怎擋得饑腸轆轆,肚子餓起來,委實忍不住,又大聲叫道:“喂!老鬼,你到底走了沒有?若是真走了,就咳嗽一聲,我好出來找東西吃!”


    誰知他一語才罷,果聽見洞外有人“嗯咳”咳嗽了一聲。


    唐百州嚇一跳,他xxxx的,怪了吧!人走了居然還會咳嗽,準是那老東西守在洞口,要騙我出去,三人合打我一個,心裏暗笑,卻又叫道:“老鬼,你要是想騙我去去,你再咳嗽一聲。”


    果然,他這裏話音一落,洞外又是“嗯咳”一聲咳嗽。


    唐百州心裏罵:老東西人倒蠻老實,我須得再撩撩他,看他們是不是全在洞外?叫道:


    “喂!你是哪一個?是穿白的?穿黑的?還是穿紅色的?你老實說了,我就出來!”


    突然,洞外發出一陣吃吃笑聲,有一個又嬌又媚的聲音答道:“我是穿綠的。”


    唐百州猛吃一驚:什麽時候又多出一個穿綠的?敢情這還是個女鬼?於是罵道:“你是公的?還是母的?”


    洞外聽了這話,登時也罵了起來,說道:“放屁,我是你姑奶奶,獨眼龍,你再要胡說八道不肯出來,莫怪姑奶奶要放火煙子熏你出來啦!”


    唐百州聽那聲音,分明是個大妞兒,心裏一樂,就忘了“川邊三鬼”的厲害,提著鏽劍,連忙鑽出洞來,連聲說道:“別熏別熏,我老唐最是聽大妞兒的話,叫我出來,這不是就出來了嗎?”


    遽出洞口,一陣強烈的陽光照得他眼花撩亂,看不清外麵情景。他也知道怕被人趁虛下手,“玄鐵劍’舞起鬥大一朵劍花,護住身軀,定了定神,卻見相距丈許之處,正俏生生立著一個身穿翠綠緊身小襖,頭挽雙髻,十七八歲一個又媚又美的姑娘,用一條綠色絲絹輕掩櫻口,在那兒吃吃嬌笑。


    唐百州素來放蕩不拘,在洞中還曾口齒不清,胡言亂語,及至見了這綠衣姑娘,突覺眼前一亮,不禁有些自慚形穢起來。遊目不見了“川邊三鬼”,便忙恭身一揖,虔誠地道:


    “小妹妹,你能來在這荒山之中,想來必是高人,但不知那三個老怪物全到那裏去了?小妹妹又是什麽人?怎知我老唐被困在這山洞中,前來搭救呢?”


    綠衣少女見他奇形怪狀,越是一本正經,越是叫人看了好笑。況且他想要酸文,又酸不起來,更加笑得花枝亂抖,無法遏止,一時竟無法答他的話。


    唐百州很想表露表露肚子裏的才學,見她不答,忙又一揖,文縐縐說道:“小妹妹想必是月中嫦娥,廣寒仙子,聽不懂咱這地麵上凡夫俗子的文章,但不知方才和老唐對辭之人,又是何許人也?能否請她出來翻譯一番,咱們也可交談,豈不比啞然相對,強之多焉?強之多多焉?”


    那綠衣少女越發笑不可抑,彎腰頓足,差一點連氣也笑斷了。唐百州猛然似有所悟,自己用手捶著頭,自言自語埋怨道:“糟糕!既然聽不懂,說這些有什麽用?可恨好不容易在這荒山之中,得遇這麽美貌一個妞兒,偏是個外國人,聽不懂中國話!”


    他這裏急得搔頭抓腮,無法可想,綠衣少女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兩人竟未交一語。驀然間,想見眼前綠影閃動,場中又多了一個身著綠衫的女郎。這女郎和先前那少女一式衣衫,一式打扮,唯一不同,似乎年齡比先一個略大,總有十八九歲樣子。人才趕到,就板著臉孔,向先前一個少女叱道:“小翠,你是怎麽啦?來了這半天,也沒把人請去,老夫人在宮裏立等呢!”


    先來的綠衣少女笑意雖止,僅用手指著唐百州笑道:“他……他……他……。”


    唐百州陡然會過意來,忙又向後來的一個女郎作了個揖,恭謹地道:“敢請二位全是中國人,我老唐正愁言語不通,無法表達敬意,這下可好了。喏,我這裏給你見禮,二位小妹妹福體安康,是盼是禱!”


    後一位綠衣女郎也忍不住掩口而笑,但笑容一現即收,端莊的還了一福,輕啟檀口,說道:“婢子小絹,不敢當大俠一禮,我家老夫人有命,相請大俠移駕前往碧靈宮一敘。”


    唐百州茫然不知怎麽在這荒山絕嶺之中,還有什麽碧靈宮?看這兩個少女神態衣著,均甚是灑脫華麗,尤其後來的綠衫女郎現身的身法,美妙輕盈,必然都是身負奇學的。那麽,這碧靈宮的老夫人,不知又是何許出類拔萃的人物?


    他心中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是去呢?還是不去的好?綠衫女郎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意,緩緩笑道:“大俠不必多疑,自昨夜你們一進飛越嶺,就一直在咱們掇躡之中,老夫人知你們並非歹人,這才授命相請,要傳你破那‘川邊三鬼,迷魂鼓音的方法哩!大俠不要猜疑了,隨婢子們來吧!”


    說著,蠻腰輕擰,向先到的綠衣少女一招手,又回頭對唐百州點頭嫣然一笑,雙雙蓮足輕點地麵,宛如兩隻綠色彩蝶,翩翩飛起,落身處已在三丈以外,然後彩帶飄飄,行雲流水一般向北馳去。


    唐百州微微怔了一怔,二女已去到五六丈遠,他心裏暗忖:管他呢!看這兩位小妞貌正神端,想必不是什麽壞人,咱就去走走,又有啥關係?


    心念才定,更不怠慢,陡地吸氣騰身,拔躍兩個起落,已追到二女身後,大踏步和她們走了個肩並肩,笑道:“兩位小妹妹慢一點走,我老唐腳下遲緩,別跟不上你們。”


    二女側目向他斜睨一眼,臉上俱隱有驚訝之色,那稱小絹的女郎含笑道:“大俠原來姓唐?”


    唐百州笑道:“不是我姓唐,是我爹要姓唐,逼得無法,隻好姓唐了。”


    旁邊的小翠又“噗嗤”笑出聲來,小絹輕輕拉了她的衣袖一下,似乎示意她不可失態,然後答道:“唐大俠真愛說笑話,婢子們自幼即在宮中侍候老夫人,多年未曾見過外人了,失禮之處,唐大俠休要見怪。”


    唐百州聽得心裏好不舒服,忙道:“客氣客氣,我老唐也是多年未曾見過似二位這般娟秀美麗的姑娘了,說話難免也有失禮之處,二位姑娘也不要見怪。”


    小絹聽了,正容行路。倒是小翠顯見得比較活潑天真,走了一會忽然笑向唐百州道:


    “唐大俠好絕的輕功!如果全力施為,婢子們隻怕要跟不上吧?”


    唐百州聽她話中有意,似乎有意要和自己比一比,當下嘿嘿笑道:“聽你意思,敢莫你們二位的輕功也不錯?”


    小翠笑道:“婢子們資質愚魯,談不上功夫二字,還請唐大俠多作教誨才好。”


    唐百州心裏暗忖:我若不顯露兩手,你們還當我是被“川邊三鬼”趕得東躲西藏的人,小心眼中定然小覷於我。


    於是敞聲笑道:“好說,好說,二位若有意小作比較,咱們就從現在開始,賽個小跑,倒是有趣。”


    小翠聽了,當即躍躍欲試,但卻遭小絹示意止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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