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濤歎息道:“那老和尚乃是一代奇人,你平白錯過機緣,實在可惜。”


    大牛傻笑道:“我看他古裏古怪倒是真的,說奇也無啥希奇。”


    江濤詫道:“這話怎麽說?”


    大牛摸摸頭道:“他要是奇人,怎會迷不倒我呢?”


    江濤一怔,不覺失笑道:“這是因為各人稟賦不同,你心地坦率,雜念不生,攝魂大法對你自然難以生效了。但世上像你這種人畢竟不多,所以攝魂大法仍不失為絕世玄功。你試想想,如周、姚兩位老前輩,武功不知高出你多少倍,仍被攝魂之法所製,就知道它的厲害了。”


    大牛怪眼猛翻,叫道:“這麽說,我真應該跟老和尚學那法兒了?”


    江濤點頭道:“確是應該,可惜你竟錯過了難得的機緣。”


    大牛笑道:“我若真想學,寧可跟你學,也不跟那老和尚學。”


    江濤微喟一聲,道:“攝魂大法是那老和尚的獨門絕技,並非人人都會的。”


    大牛搓了搓手,呐呐道:“可是,那老和尚卻說你也會!”


    江濤訝道:“他怎麽說我也會攝魂大法?”


    大牛道:“那是他在臨走之前告訴我的。他說:“你和我無緣,老衲不相勉強。好在你那少主人業已“智珠在懷”,將來由他傳授給你,亦是一樣。’江濤大驚道:“他真的這麽說?”


    大牛一翻怪眼,道:“怎麽不真!我當時就因為相信了他的話,才冷不防被他在我後腦門上戳了一指頭,以後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江濤默念那“智珠在懷”四字,驚疑不已。探手向懷裏一摸,果然應手取出一卷小冊子,封頁上一行草體梵文,寫著“普多籃教攝魂製心大法”十個字。他手捧著奇書,感慨萬端,不禁唱然歎息道:“這位老前輩恩怨分明,竟是不肯欠人半分情債……”


    豔陽高懸,蟬鳴過技;五月的湘鄂,已顯得十分懊熱。


    正午時分,由鄂州南下入湘的官道上,緩緩馳來五騎駿馬。江濤儒衫飄逸,策馬居中;其餘男女老少四人,分別簇擁在左右,宛如眾星捧月般護衛而行。


    官道沿著幕阜山麓向南延伸,婉蜒如帶。大約由於火傘高張,天氣過份悶熱,寬敞的黃泥官道上,空蕩蕩看不見行人;除了這五騎二十隻鐵蹄,揚起陣陣塵土;大地好像快被驕陽照化了,是那麽懶洋洋的提不起精神。


    越過賀勝橋,有一條向東的岔路,道傍柳條千縷,一邊倚山,一邊臨湖;濃蔭處處,阡陌縱橫,景色份外宜人。五騎駿馬在岔路口一齊收韁停了下來,黃塵漫身擁過,好一會才能睜眼。


    江濤跨鞍縱目遠眺,俊臉上頓時展現出一抹欣喜之色;用鞭梢指著東麵一片山麓,向隨行四人道:“你們看,那兒不是有條小溪麽?繞過山腳,沿溪再往東去,就是我的家鄉了。”


    周剛獨目炯炯,迅速四下掃視了一遍,低聲道:“那山麓看似很近,實則尚在一二十多裏外。天氣炎熱,請少主人在樹蔭下略為歇息再走如何?”


    江濤含笑道:“我一點也不覺得熱,真想一口氣趕回家去。


    不過,你們如果累了,大家就歇息一會兒吧!”


    姚健星接口道:“老朽等並不累,隻是牲口奔馳太久,怕它們支持不住。”


    江濤頷首道:“好!咱們就在這片柳蔭下略坐一會,讓馬匹休歇休歇。”


    老少五人紛紛離鞍,把馬匹交給了大牛。周剛暗暗向姚健星遞了個眼色,道:“少主人多歇片刻,老朽要去方便一下,不久就回。”說完,大踏步轉身向一座土丘走去。


    過了盞條光景,周剛才緩步返回,臉色顯得十分凝重。姚健星眉頭微剔,向他投以詢問的一瞥。周剛微微頷首,伸出三個手指比了比,一言不發,席地坐下。


    這時候,江濤正和周青青述說兒時瑣事,以及從師落拓書生韓文湘暗習武功的經過,大牛也聽得正出神。周、姚兩人便另坐一隅,互以傳音之法低聲交談起來。


    姚健星首先問道:“又增加了兩個?”


    周剛點點頭,道:“這次是兩個女的,年紀都很輕,大約隻有十六七歲。”


    姚健星皺眉道:“跟來了沒有?”


    周剛道:“她們很機警,已經從小徑繞向前麵去了;看來早就知道咱們的去處。”


    姚健星冷笑道:“這些湣不畏死的東西,我就不信殺不完他們。等一會你隨護少主,我先趕去前頭,狠狠懲治他們一下兩人正傳音交變,不料江濤突然接口道:“姚老前輩大可不必費事。區區三數爪牙,何須放在心上!”


    姚健星和周剛同感一驚,不約而同道:“原來少主也知道了?”


    江濤微笑道:“從鄂州附近開始,我就發現有人跟蹤不舍,隻是沒有理睬而已。”


    周剛道:“少主休要低估來人;咱們雖然不怕,卻須防範他們對府上二老下手。”


    江濤笑容頓斂,黯然道:“這一點,我也明白。但自我離家三年以來,家父母隨時都可能被害,他們要下手也不會等到今天;所以我急於返家一探,正是為了這原因……”語聲微頓,接著又歎了一口氣,道:“古人說:近鄉情怯。而我則近鄉心涼!故鄉在望,高堂是否健在?委實令人不敢想象。天心教陰狠毒辣,鄂州分壇近在咫尺;如果他們因為銜恨於我,辱及無辜雙親,我這份罪孽,將永生難以補償。唉!這憂慮畢竟不是假托笑語能夠掩飾的……”


    周青青憤然接道:“天心教真敢對無辜老人家下手,咱們就趕到天湖總教去,把他們一刀一個全都宰光殺盡,雞犬不留!”


    周剛沉聲道:“小孩子懂什麽!真要那樣,縱然血洗天湖,何足抵償少主悲痛!”


    江濤站起身來,長時道:“是吉是凶?必須返家之後才能知道。好在我已作了最壞打算;為了武林禍福,雖毀家赴難,義無返顧。咱們動身吧!早一步回去,就早一刻知道結果;強似憂心懸慮,苦費猜測。”


    大牛應聲牽過馬匹;姚健星身形微閃,搶先登鞍,低聲道:“老朽先走一步,代少主歸根喜訊……”不待江濤回答,一抖韁繩,飛馳而去。江濤黯然搖搖頭,領著周剛等三人縱馬隨後。四騎首尾相連,繞過山麓,沿溪折轉向南;又行十餘裏,遠遠已望見那座頻臨小溪的莊院。


    小橋依然,流水如舊;在前兩座石獅子,仍然毫無改變的踞蹲在石階旁。


    在門前靜悄悄地不見人影,隻有姚健星那匹坐馬,係在門前小橋橋欄上。


    江濤目睹家園,熱淚盈眶,猛催坐馬,疾衝向前……剛到小橋邊,卻見鐵臂仙猿姚健星伴著一個老人,正從門裏迎了出來。四目相觸,江濤一眼就認出那人正是老家人江富。


    一時間,說不出是憂是喜。江濤掠身下馬,快步上前一把拉住江富衣袖,激動萬分的叫道:“富老爹,還認識我嗎?”


    江富揉揉老眼,仔細向他打量半晌;突然淚水紛落,屈膝跪了下去,顫聲道:“是公子……真的是公子回來了。三年啦!


    總算盼著你平安回來啦……”


    江濤連忙挽住,迫不及待地問道:“老爺和安人都好麽?”


    江富熱淚滾滾,低聲道:“公子,你回來晚了……”一語未畢,江濤已驚呼出聲,麵色慘變,身子一陣搖晃,險些昏厥。周剛和周青青急急跨前一步,四臂同伸,將他扶住。


    鐵臂仙猿姚健星沉聲喝道:“少主節哀保重!”


    江濤定了定神,淚下如雨。好一人,才硬咽問道:“這是多久的事?死因是……”


    江富垂首答道:“自從公子離家,老爺和安人終日懸念,憂悶成疾,一年前已經相繼病故。”


    江濤又問:“才去世一年,怎麽不見服孝掛喪?”


    江富道:“是老爺臨終遺言,不準發喪。”


    江濤沉聲道:“你可知道原因?”


    江富一麵擦淚,一麵答道:“老爺吩咐不設靈堂,不葬祖塋,隻將仆婦遣散;另在後山修一石墓停後遺骸,遙對莊前道路。他和安人要倚墓眺望,等著公子回來,才肯安心瞑目江濤聽得直如亂刀穿心,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周剛等無言可慰,一個個隻有陪著掉淚。最後,還是老家人江富先止住悲聲,躬身勸慰道:“老爺和安人年事已高,福澤深厚,算不得夭壽。遺恨的隻是未能親見公子最後一麵。現在公子回來了,理應先往墓地探視一番才好。”


    江濤含淚頷首道:“老爹訓海極是,咱們且去墓前拜祭之後,再料理其他。”


    大牛將馬匹牽進院中,江富便掩上了莊門。


    江濤訝問道:“咱們要去後山祭掃,因何掩門?”


    江富道:“莊後另有小路可通後山墓地。如今偌大任院,隻有老奴和兩名仆婦管理,日常都閉上大門,不從前麵出入。”


    江濤歎道:“兩老行善一生,不想故世後竟落得這般委屈。


    為人子者能不愧煞!”


    大家隨江富一路穿越廳房,進入後院。沿途但見門扉剝落,積塵盈寸,偌大一座莊子,顯得份外空寂荒涼。江富取了些香燭紙錢,打開後莊一扇小木門,領著眾人循一條狹長石級登上後山。


    那石墓建築在後山一個小峰上,墓前鋪石填地,造了兩間石亭。立碑方向,遙對小溪,恰可望見他們歸來時那條岔道。


    江濤細看石墓建築的形式,心裏頗感怪異。尤其墓側還設有一道石門,更令人困惑不解。


    江富焚香燒紙,眾人輪流拜祭完畢;江濤又繞基細看一遍,終於忍不住問道:“這座石基,是什麽人督造的?”


    江富應道:“是老奴親自督工所造。”


    江濤指著那道石門問道:“預留這道門戶,有何用處呢?”


    江富道:“老奴遵老爺臨終遺言,末將遺骸安葬祖塋;所以留下這石門,移厝時比較方便。”江濤聽了,頗覺有理,也就沒有再問。


    回莊略事休息,已近黃昏。兩名仆婦都來拜見少莊主,江濤認得其中一個是侍奉母親的女傭趙媽;另外一個卻很陌生,似乎從未見過。那婦人自稱姓李,是老爺、安人故世後才來與趙媽作伴的。江濤亦未深究。


    晚飯後,江濤屏去周剛等人,獨自將老家人江富喚到房裏,正色問道:“你老實告訴我,兩位老人家果真是憂悶成病去世的嗎?”


    江富道:“老奴不敢說謊,確是染病故世的。”


    江濤皺眉尋思了半晌,又問:“患病之後,有沒有延醫診治?”


    江富麵帶戚容遣:“曾經清鎮上積德堂的黃老夫子來診治過,也服過藥。無奈老爺和安人得的是心病,醫藥俱無效用。”


    江濤再問:“兩位老人家誰先故世?喪期相隔多久?”


    江富答道:“老爺和安人先後去世,其間隻隔了一夜。頭一天夜晚安人先咽了氣,老爺一急之下,第二天清早也相繼亡故了。”


    江濤默然良久,突又追問道:“自我離家,鄂州五槐莊有沒有來這裏騷擾過?”


    江富一怔,呐呐道:“這……”競答不出話來。


    江濤肅容道:“房中隻有你我二人,照實說,不須顧忌!”


    江富怔了片刻,才低聲答道:“公子跟老奴在鄂州分散之後不久,曾有人來打聽過消息。那時家中都不知道公子發生了什麽意外,老爺和安人十分懸慮,直到……”說到這裏,突然頓住;目光四處流轉,似乎不敢再說下去。


    江濤凝神傾聽,忽發現窗外隱約有極輕微的呼吸聲;劍眉一挑,長身而起,叱道:“什麽人?”窗外聲息俱寂,並無回應。江濤推窗搜視,園內空蕩蕩不見人影,冷笑一聲,重又回到座椅上,道:“老爹不必害怕,盡管放大明說,後來怎麽樣?”


    江富吞吞吐吐道:“後來就一直沒有人來騷擾過……老奴是說……老爺和安人在世時,並沒有受到其他驚擾……”


    江濤凝目道:“那麽,二老去世之後呢?”


    江富又是一怔,垂首道:“老奴不敢隱瞞,在老爺和安人靈樞尚未入厝之前,天心教曾……。”一語未畢,園中忽然傳來一聲低叱,緊接著,“砰”然巨響,似有人在園內動了手。


    江濤沉聲道:“老爹留在房裏不可離開,我去去就來!”人影疾閃,穿窗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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