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楓葉漫山。


    由西湖往洞庭,本可乘船溯江而上;但小梅不耐船艙悶氣,堅持購馬西進既可揚鞭馳騁,舒展胸襟;又可沿途遊覽,飽餐江南秀麗景色。梅劍虹欣然讚同,不惜變賣明珠,選購駿馬。一路上,笑語如珠,縱轡逐趣,活脫脫變了一個人;從前化使怪僻,早被小梅姑娘宜喜宜填一掃而空。


    兩騎駿馬飛鬃揚蹄,並轡來到以瓷器聞名天下的浮梁(景德鎮)。馬兒神駿,人兒更恰似一對金童玉女。這一路西來,途中不知吸引了多少羨慕的目光,招來了多少由衷的讚語。


    景德鎮本是個小鎮,浮梁縣城在鎮北;但因後來景德鎮名聞天下,漸漸繁榮,竟超過了縣城,索性改鎮為縣沿用浮梁作縣名。原來的浮梁縣城逐漸冷落荒棄,所以又叫做“舊浮梁”。


    兩騎緩轡入城,觸目都是售賣瓷器的長棚。女孩兒家最愛精致物品,小梅姑娘左顧右盼,目不暇接,簡直眼都看花了。一麵看,一麵還指點著向梅劍虹道:“暗!你看這尊瓷娃娃漂不漂亮?還有那把小瓷壺,模樣兒好可人。呀!這是做的成套八仙過海嘛,你快說啦!


    我真不知該買哪一個好了。”


    梅劍虹笑道:“買哪一個都好;可是,千萬別鬆了馬級,撞翻棚攤,那時隻好買下一堆破瓷渣兒了”話沒說完,“嘩啦”一聲,馬肚子擠著一家棚杆,果然把一大攤子瓷器拉翻了。


    小梅嚇得一躍落馬,除著小蠻靴道:“都是你,胡說人道,亂嚼舌根!你看吧,真的打翻人家東西了,怎麽辦?”


    海劍虹哈哈笑道:“還能怎麽辦?付銀子吧!用籮筐把破碗殘杯抬回去!”


    小梅使橫,扭身便走,嚷道:“我不管,要賠你賠!都是你害我的……”


    那設攤售貨的,是個粗眉大漢,一見小梅要走,連忙趕了過來,緊緊扣住馬轡頭道:


    “怎麽說,撞翻俺的攤子,打碎俺的瓷器,就想走?”


    小梅怒目道;k就是要走,怎樣?誰叫你的棚杆掛住我的坐騎,打碎了活該!”


    這本是女孩兒家使氣的氣話;其實梅劍虹已經在下馬取銀子,準備照價賠償了。誰知那大漢竟是個粗人,聽說不賠,錢,還罵打碎了活該!這氣就更大了,嚷道:“好呀頭,你還敢發橫!沒的說,賠了瓷器便罷,不然俺可要……”下麵的話尚未出口,小梅已掄起馬鞭劈麵抽了過去,嬌叱道:“蠢東西,你敢罵人!”


    那大漢揮胳膊一格,大怒道:“奶奶的!這還有王法嗎?俺就不信這個邪!”


    馬鞭抽在他臂上,衣袖立破,可是那大漢竟毫無損傷;張”開蒲扇般大手,迎麵向小梅胸前疾扣過來。小梅頰上頓時排紅,忙不迭閃身後退。玉掌揚處,一式“雄山填海”飛劈而出。“砰”地一掌正中大漢前胸。那大漢登登登倒退了三步,搖搖頭,居然分毫無傷。一聲怒吼,張臂又撲上前來。


    梅劍虹看得駭然暗驚,猛吸一口真氣,淩空掠至;錯掌根身攔在大漢前麵,沉聲喝道:


    “住手!”


    大漢一怔,大叫道:“好三八羔子!兩個打一個呀?俺要怕了你們,俺就不叫鐵羅漢了!”聲落,一蹲襠,突然翻腕推出一掌。他出手大異一般掌法,捐出時四指虛捏,中指豎立,看來好像換著一個法決;及待招至中途,墓地放指登掌,真力洶湧而出。


    梅劍虹見大漢一身橫練功夫已具相當火候,出掌又怪異不同常規,不敢大意輕敵;嘿地吐氣開聲,雙掌同時發出了五成其力。掌力虛空相觸,閃雷般暴起一聲巨響。那大漢以單手對梅劍虹雙掌,竟然隻晃了晃肩頭;梅劍虹卻感心頭一悶,拿樁不穩,向後倒跨了一大步。


    小梅駭然變色,急忙探臂掣出長劍。梅劍虹傲喝道;川。梅,別出手,讓我獨自對付他!”話高中,那大漢已再度發掌攻到。梅劍虹因他掌式奇妙,力大如牛,這一閃不再硬接;身形一側,鋁步欺身,反從側麵搶了過去。一式“手揮五弦”,雙掌貫注七成真力,猛向大雙肩頭劈落。


    那大漢顯然不清閃避之法,硬挨了一掌,踉蹌竄出數步,粗壯的身軀直壓在附近另一攤瓷器棚上。頓時“稀哩嘩啦”,鬧了個人、瓷齊飛2可是,他傻愣愣爬了起來,用力一搖腦袋,仍然分毫米傷。


    兩人乍分又合,拳掌交施。梅劍虹仗著身法靈巧,一連將大漢打翻了七八次;無奈那大漢渾身好似銅澆鐵鑄似的,竟難傷他毫發。這一來,滿街瓷貨攤子卻倒了大黴!隻見人群紛亂,四處奔逃。有的忙著搶收貨品,有的耽心誤挨拳頭;有的眼睜睜望著辛苦經營血本無歸,急得淚眼汪汪,不住地念佛喊天……


    正紊亂問,人叢中忽然一陣渲嚷,紛紛向兩側擠退;由一條五尺多寬的人街中,施施然踱進來一個銀發黑施老人。那老人手裏拄著一柄奇長拐杖,雙目炯炯,射出兩道碧藍色的光芒,乍看不似中原人物。未見他舉手作勢,但所經之處,人群恍如被一股無形大力推動,不由自主擠退開去。小梅仗劍旁觀,隻看得心驚肉跳;連忙緊了緊爭中長劍,凝神蓄勢而待。


    碧目老人緩步走近場邊,注視片刻,臉上突然現出驚訝之色,沉聲喝道:“住手!”一聲斷喝,竟如悶雷臨空。小梅猛地一震,梅劍虹和那大漢也都駭然停手。


    那大漢怪眼連翻,愣愣地道:“老小子,你想幹啥?”


    碧目老人卻沒有回答,一雙眼神向梅劍虹凝視了許久,然後露齒微笑,反問道:“究竟為了什麽?打得這樣難分難解?”


    小梅搶著答道:“是那蠢漢出言不遜,辱罵咱們……”


    大漢忙分辨道:“是他們撞倒格的攤子,打碎俺的瓷器,不但不賠,反要摸俺!”


    碧目老人仰麵一笑,道:“敢情就隻為了這點小事,爾等意氣之爭太不值得了。”


    大漢急道:“誰說不值?俺這些瓷器足值十多兩銀子,俺的全部家當都在這兒。”


    碧國老人微笑道:“不過十幾兩銀子,那容易,由老朽賠給你如何?”


    大漢一怔,搖搖頭道:“不成,東西不是你打破的,俺不能要你賠。”


    碧目老人笑著取出一錠白銀,道:“反正都是銀子,誰賠不都一樣?來!拿去吧!這兩位是老朽的朋友,我替他們賠償有何不可l”


    那大漢俊楞楞望了望碧目老人,才想伸手接那銀錠,不料碧目老人忽又一縮手臂,笑道:“且沒,銀子固然要給你,但你得先告訴我,你姓甚名誰?師承何人?”


    大漢咽了一口唾沫,訕訕地道:“俺姓黃,叫黃大牛。俺不懂啼叫做師承。”


    碧目老人道:“師承就是師父。剛才老朽見你一身金鍾罩硬功已有相當火候,出手掌式,也頗奇妙;這些功夫都是誰教給你的?”


    黃大牛傻笑道:“原來你問這個,連俺也不知道師父是誰。那是俺小時候不成器,常被俺娘用拐杖責打;躲又不敢躲,挨又挨不住。後來碰見一個老和尚,就教了俺這身挨打的功夫。過了幾年,老和尚又到俺家裏來,問格說:“大牛,你挨打的功夫已很不錯了,還想不想學打人的功夫?”


    俺聽了說不出的喜,連忙答應想學。那老和尚教了俺一手,剛學會沒幾天,俺心想試試,沒料一巴掌險些把隔鄰劉二虎打了個半死。老和尚就說:“你性子太暴,打人的功夫學不得。’以後就沒再教過俺第二手。”


    他說得高興,口沫橫飛,水星子都濺到碧目老人臉上了;但那碧目老人卻毫無所覺,一麵傾聽,一麵微微頷首,口裏低聲自語道:“難怪!果然是老禿驢的‘枯佛掌’……”語聲雖低,卻被小梅聽見,不由心中微動。


    大牛說完,碧目老人含笑問道:“你現在還想學打入的功夫麽?”


    大牛遲疑地道:“想是想學,隻不知會不會再打死人?”


    碧目老人哈哈笑道:“你先學會功夫,打不打入全在自己。如像今天一樣,再遇上敵手就不會吃虧了。”


    大牛偷眼望望梅劍虹,終於點頭道:“好,俺就跟你學。”


    碧目老人將銀子塞進他手中,輕笑道:“銀子先拿回去交給你娘。想學功夫,就在家裏等候,天黑之前老朽自會導你。”大牛半信半疑,捧著銀錠瞞冊而去。


    梅劍虹詫問:“萍水相逢,素昧生平,老丈因何假托相識,願代咱們償付貨值?”


    碧目老人笑道:“區區之物,何必掛在心上。老朽生平最喜少年英雄,二位請移玉覓地一敘如何?”


    梅劍虹沉吟未決,小梅卻揚手前指,接口道:“前麵不是有座酒樓嗎?咱們就去那兒吃點東西也好。”


    碧目老人點頭道:“好2老朽作東,請二位杯酒相救。”


    小梅笑道:“那麽,老丈先請。咱們打碎太多東西,必須料理一下,隨後就來。”


    碧目老人欣然應允,緩步先向酒樓去了。


    小梅取出一片金葉,托一位年長攤販代為料理償付損壞貨品;然後和海劍虹落後數丈,、牽著馬也向酒樓行去。途中,卻悄聲對梅劍虹說道:“你認出這老人是誰了麽?”


    梅劍虹茫然道:“沒有。但我看他一身修為已達爐火純青之境,必是武林高人。”


    小梅輕道:“不但是武林高人,從他眼珠顏色看,我猜他還是十三奇中名家。”


    梅劍紅一驚,忙問:“是誰?”


    小梅凝聲道:“碧目仙翁顏光甫。”


    梅劍虹呆了一呆,又問:“顏光甫是正是邪?”


    小梅道:“正邪卻難說。據我娘分析十三奇中人,雷神董幹裏、血壓岑素還有碧百仙翁顏光甫,這三人都可算是正邪之間的人物。其中雷神失於偏激矜傲,血魔心胸狹窄,眼瞅必報;而顏光甫卻心機泥詐,最善於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好計壞水。”


    梅劍虹頓時卻步,道:“既然如此,咱0]何必跟他結識!”說著臉上已微微變色。小梅忙扯了扯他的衣袖,道:“快別使性,那老家夥已經坐在酒樓窗口向這邊張望了……”


    海劍虹佛然道:“何必顧忌許多,大不了咱們還他銀子,兩不相欠”


    小梅沉聲道:“唉!你這個人怎麽像條牛一樣?我隻說疑心他可能是顏光甫,現在還無法確定。再說就算真的是他,也犯不上怠慢失禮,隻要自己謹慎些也就是了。”


    海劍虹道:“那麽,應該如何謹慎呢?”


    小梅微微一笑,道:“你少說話,照我的眼色行事。咱們先看他的態度和來意;彼誠則我誠,彼詐則我亦詐,還怕他什麽?”海劍虹一想也對,便不再開口。


    兩人來到酒樓前,果有夥計迎著接去馬組,躬身肅容道:“老先生已在樓上雅座恭候,請公子和姑娘登樓相見。”小梅漫應一聲,領先拾級登樓。果然,座中杯筷僅已整齊,那碧目老人正含笑而待。


    敘禮人座,碧目者人笑盈盈拱手道:“老朽真糊塗,還沒有請教二位尊姓大名?”


    小梅也含笑欠身道:“不敢當!老人家是前輩,應該咱們先請教前輩稱謂才是。”


    碧目老人哈哈笑道:“姑娘真會說話,救起來,老朽也不須自謙,就算托個大。二位想必聽說過武林中有個等目仙翁顏光甫吧?”


    小梅故作吃驚,忙起身道:“莫非就是顏老前輩?”


    顏光甫傲然微笑道:“正是老朽。”


    梅劍虹也跟著起立拱手道:“久仰老前輩盛名,今日何幸,竟不期而遇2”


    顏光甫笑道:“二位也不必過謙。假如老朽老眼未花,我猜二位大約是兄妹……”


    小梅接口道:“咱們正是兄妹,他是哥哥,我是妹妹。”


    顏光甫縱聲大笑道:“姑娘真是風趣得很!難不成姑娘會是哥哥,令兄倒成了妹妹?哈哈哈哈!”


    小梅才知自己答話太快,幾乎露了馬腳,忙笑道:“老前輩不知道,我哥哥雖是男兒,性喜沉靜;我雖是女子,卻野得很。所以,闖禍範事的總是我;跟人家打架的總是我哥哥。”


    一句話,又把碧目仙翁顏光甫引得哈哈大笑起來。這時,夥計穿梭般往來,酒菜已源源端送上桌。顏光甫親自執壺,為二人斟了酒,又道:“姑娘爽朗活潑,巾幗不讓須眉s但說到現在,還未賜告賢兄妹的姓氏。”


    小梅笑道:“咱們姓徐,我哥哥叫徐淵,我名叫徐玉。來!


    哥哥,咱們借花獻佛,敬顏老前輩一杯。”


    顏光甫欣然舉杯,一飲而盡,又問道:“賢兄妹武功不凡,但不知師承何派?令尊也是武林中人嗎?”


    小梅隨口答道:“咱們都是孤兒。至於武功師承嘛,說來慚愧,還是不提的好。”


    顏光甫笑道:“徐姑娘忒謙了2老朽看得出,賢兄妹都有一身精湛武學;想必師門絕非無名之輩。”


    小海星眸一轉,嫣然道:“我若說出師承門派,老前輩一定從未聽過。”


    顏光甫道:“是麽?老朽卻不相信,凡屬武林宗派,自忖還不至太生疏。”


    小梅掩口輕笑道:“老前輩聽說過‘天龍門’嗎?”


    顏光甫不覺一怔,茫然道:“天龍門?這倒真沒有聽過。二位是天龍門弟子?”


    小梅點點頭,道:“末學後進,老前輩別恥笑。”


    顏光甫碧目連眨,迷惑地問道:“敢問天龍r7設於何處?”


    小梅搖頭道:“這一點,要請老前輩見諒;門規所限,咱們不便輕泄。”


    顏光甫猶不死心,又問道:“那麽,貴門掌門之人如何稱呼呢?”


    小梅嬌笑道:“老前輩還是別問吧!無名小循,縱說出來,老前輩也不會認識。”


    顏光甫正色道:“老朽不敢自詡相識滿天下,但既為一派掌門之尊,縱不相識,至少也會有個耳聞。姑娘何不說來聽聽?”


    小梅故作神秘,道:“老前輩一定要問麽?”


    顏光甫肅然道:“實願請教。”


    小梅想了想,又回頭向梅劍虹道:“哥哥,你看能說不能說?”


    梅劍虹已被她信口胡扯弄得暈頭轉向,心裏正埋怨:“言多必先!看你吹炸了,露出馬腳怎樣收拾?好!你現在扯不下去了吧?索性叫你為難一次。”於是,漠然答道:“不要緊,你就告訴老前輩也無妨。”


    小梅黛眉微微一掀,先作個恭恭敬敬的神態,緩聲道:“本門掌門人上江下詩”話猶未畢,顏光甫從椅中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麽?江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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