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英眼見燕玉芝業已奄奄一息,不知道能不能熬到天明,心一橫,決意冒險再闖寒冰岩,奪取解藥。


    出洞之後,正堆雪掩遮洞口,突聞身後陰惻惻一聲冷笑,一縷勁風,直襲後腦。


    他警覺有變,倉促間,拋肩、低頭、探臂……一式“秦王背劍”,短劍直揮灑而出,誰知一劍竟掃了個空,那股勁風貼著耳際掠過,“呱!”低鳴一聲,卻赫然是那隻凶猛絕倫的血鳥!


    羅英倒吸了一口涼氣,橫劍疾轉身軀,隻見一丈以外的雪地上,正立立夏那號稱“天羅婦”的瞎眼婆於,右肩立著那隻彩色鸚鵡,接著,紅影繞空半匝,那隻小巧血鳥,也飛回犧息在她的左肩上。


    瞎眼老婦寒笑森林,輕輕撫摸著彩色鸚鵡那燦爛奪目的羽毛,冷冷問道:“小精靈,他是誰?”


    彩色鸚鵡歪著頭向羅英打量了一眼,撲著翅膀叫道:“小白臉!小白臉!是瑤丫頭的英哥哥。”


    瞎眼老婦“哦”了一聲,臉色頓時籠罩一層陰森之色,沉聲叱道:“你是羅英?”


    羅英早巳蓄勢而待,聞言抗聲道:“正是!”


    瞎眼老婦掀開磁盒,從盒中取出一團肉屑,在手指間不住地搓揉,仿佛欲藉此壓抑內心的激動,過了好一陣,才壓低了聲音喝問道:“你來幹什麽?”


    羅英哼道:“前輩何必明知故問?”


    瞎眼老婦醜臉上一陣抽搐,狠毒地道:“你是來帶江瑤走麽?告訴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隻要老身三寸氣在,決不許她離開寒冰岩一步……”


    羅英怒聲道:“為什麽?她有一身血仇未報,高年祖母倚閣而待,她還年輕,又沒有撞進你的寒冰岩,你憑什麽要她留在冰天雪地裏受苦?”


    瞎眼老婦切齒作聲,嘶啞地叱道:“呸!你一個臭小子,懂得什麽?老身看中她根骨絕佳,正堪作我天山一脈繼承之人,留她在此,於她隻有好處,怎說害她?”


    羅英冷笑道:“但人各有誌,她本來並不想做你們天山一派的繼承之人!”


    瞎眼老婦又是一聲低叱,道:“呸!你怎知她不願意?老實對你說,老身已著雕兒飛書傳訊,著令她的祖母易萍放心,至於一身血仇,有老身替她作主,還愁血仇不能報嚐?要你多管什麽閑事?”


    羅英道:“這些話,是她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瞎眼老婦喝道:“老身是她師父,我說的話,就是她的意見!”


    羅英聳聳肩道:“可惜咱們並不知瑤妹妹有你這位師父,你要我不上寒冰岩,最好叫瑤妹妹下山見我一麵,她若親口告訴我這些話,羅某人回頭就走……”


    瞎眼老婦斷喝道:“不行!她正靜修本門武功,必須斷絕塵緣,你……絕不能再跟她見麵。”


    羅英傲然笑道:“但我非見她不可,否則,絕不離開天山!”


    瞎眼老婦臉肉抽搐得越加難看,那團肉屑,已被她搓得宛如一粒石球,顯得內心正激動異常。


    羅英雙目炯炯,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因為他深知這瞎眼老婦秉性怪異凶殘,稍一觸怒,立可招致殺人之禍,這一點不得不防。


    兩人默然僵持了片刻,瞎眼老婦突然殺機一閃,舉手將那團肉屑塞進血鳥之中。


    但當那血鳥吞下肉屑之時,她又雙掌一合,按住了血鳥,用掌沿輕輕撫摸著鳥頸上的羽毛,一麵喃喃低語道:“羅英,你還是回去的好,殺我靈雕,老身不再追究,你那朋友被雕爪這毒所傷,老身也願意給你解藥,唯一條件,隻要你趕快離開天山,永遠不要再來!”


    羅英卻毅然搖搖頭,道:“在下隻要親見瑤妹一麵,聽她親口對我說一遍:‘甘願留在寒冰岩。’立即就走,不須任何條件。”


    瞎眼老婦切齒道:“希望你不要逼老身殺你!”


    羅英抗聲道:“也請你不要迫我做出冒犯你的事。”


    瞎眼老婦厲叱道:“這是你自尋死路,怨不得老身手辣。”聲落,雙手一送,那血鳥“叭”地一聲長鳴,展翅淩空而起。


    羅英一見她放起血鳥,不敢怠慢,腳下疾退一步,手中短劍提舉齊胸,他神監視著那頭既小又猛的凶禽。


    那知他正一意貫注上方,突聽那彩色鸚鵡低聲叫道:“左進三步,下盤虛露。”


    語聲才落,瞎眼老婦應聲而動,倏忽間欺近三步,矮身運掌,呼地直向羅英雙足掃倒。


    羅英大吃一驚,雙足一頓,淩空躍起閃避,剛躲開瞎眼老婦一掌,頭頂勁風忽至,那血鳥已趁機收翅電閃而下。


    這一來他上下受敵,立時亂了手腳,短劍迎空一繞,湛湛逼退了血鳥,那彩色鸚鵡又叫道:“右脅破露,橫擊平砍‘拍浪摧舟’!”


    瞎眼老婦身隨聲動,右掌一翻,果然橫砍過來。


    羅英立陷危境,半空中閉住一口真氣,懸身倒翻,身形乍滾五尺,雙足落地,不覺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地上。


    彩色鸚鵡又連聲叫道:“右前方,疾進兩步,‘雙龍鬧海’攻他小腹。”


    “掌化‘勒石挽弓’點他‘精促穴’。”


    “左側三尺,‘嫦娥奔月’拿他的右手腕!”


    在那彩色鸚鵡一連串呼叫聲中,瞎眼老婦連連進迫,就如親眼目睹一秀,不但認穴辨位分毫不差,那鸚鵡所指招式,更招招都是精妙絕倫的手法。


    羅英應付瞎眼老婦,已感吃力,何堪頭頂又有血鳥伺機猛撲,未及十招,已經狼狽不堪,好幾次都險些失手傷在鳥啄之下。


    這時,天色將明,蒼穹陰暗,若非下麵積有一尺多厚大雪,簡直伸手難辨五指。


    寒風呼嚎,其勢淒厲,羅英見單人隻劍,力戰瞎眼老婦和一頭凶猛血鳥,支絀漸漸不靈,加以時間疾速消逝,洞中燕玉芝,不知已經如何?


    心涉傍騖,招法更亂,一個不留神,左肩立被瞎眼老婦掃中一掌,羅英踉蹌幾步,咬牙封閉左肩穴道,驀覺後頸一陣刺痛,又被血鳥重重啄了一嘴,呀離“玉枕”穴隻差半寸不到。


    正在危急,突然,夜空中揚起一聲雕鳴


    瞎眼老婦一聞鳴聲,臉色突變,錯掌疾退,沉聲喝道:“羅英,你一共來了多少人?”


    羅英氣喘咻咻答道:“數不清,反正不踏平你的寒冰岩,絕不罷手。”


    瞎眼老婦厲嘯一聲,吼道:“血兒,回山截住那些不怕死的東西,今夜權留姓羅小輩一條狗命,走!”


    “走!”字出口,仰身倒翻,帶著彩衣鸚鵡,瞬息沒入遠處夜色中。


    羅英待血鳥劃空去後,這才鬆了一口氣;抹一抹後頸傷處,略一運氣,發覺鳥啄上幸而無毒,腳一軟,跌坐在雪上。


    一場激戰,使他趁夜奪取解藥的希望,也跟著破滅了。


    調息一陣,收起短劍,忙又掀開雪堆,奔進洞裏。


    燕玉芝低然昏迷蜷伏在洞底,出氣多,入氣少,傷勢更顯沉重。


    羅英無計可施,隻好逼運本身真氣,為她接了一陣力,雖然明知這樣對她並無多大幫助,總盼她體力增加一些,能多延一些時刻。


    遠處寒冰岩上,不時傳來一兩聲呼叱之聲。


    羅英心想:剛才必是那位老漁夫趁瞎眼老婦不在,偷偷撞上寒冰岩,那老漁夫一身武功已臻化境,要是能得他相助,或許拯救瑤妹尚有幾分希望。


    繼而轉念又忖道:羅英啊羅英!怎的隻知坐在這兒傻等,難道要等人家把瑤妹和解藥送到手上來不成?眼前既有那位老前輩相助,正好趁機衝上岸去,先救瑤妹妹出險……


    對!他心血一陣憤激,頓時忘剛了剛才險些傷在啄下,約略活動一下麻木的左肩,長身而起,飛奔出洞。


    他仍然用雪堆遮住洞飛認準方向,疾步如飛,向寒冰岩奔去。


    不多久,馳到峰下,駐足傾聽,岩上一片沉寂,方才的呼叱聲,竟全沒有了。


    羅英不禁又遲疑起來,腦海中不停地翻騰著兩個答案那位老漁夫究竟是登上了岩頂了?抑是挫敗逃走了?


    想了一陣,都像可能,又像不可能,索性一橫心,提一提短劍,躡足提氣,向岩頂奔去。


    片刻間,他已順利地越過岩腳上那塊刻有“非禮勿視”的冰壁,身形甫入冰壁夾道,四周晶瑩,人人其中,幻想立生,還當那些人影乃是自己身子在冰壁成反射而成,並不在意,仍然邁步直向岩上奔去。


    誰知才行了一半,突聞人聲起身側,低喚道:“傻小子,不必再上去了”!


    羅英駭然一驚卻步,“嗆”地撤劍出鞘,運目四顧,才發現通道角落上,那老漁夫正斜倚在冰壁上,望著他露齒而笑。


    短劍上毫芒,從透明的冰層掩映出一片瑩輝,隻覺那老漁夫滿身衣衫盡都破碎,披頭散發,遍體都是爪痕血跡,形態狼狽不堪。


    羅英驚問道:“老前輩,你怎麽樣了?”


    老漁夫毗牙一笑,道:“死裏逃生,還有什麽怎麽樣?”


    羅英驚然道:“莫非老前也被雕抓所傷?”


    老漁夫苦笑著點點頭,道:“不錯,但那老婆子也沒討了好去,一隻靈雕被我老人家活活撕裂,她自己也挾背挨了一掌,夠她調養幾天的了。”


    羅英連忙插回短劍,上前扶他起來,焦急地道:“那瞎眼老婆子飼養的靈雕爪上染有劇毒,老前輩感覺創口有些不對麽?”


    老漁夫卻微笑道:“不礙事,雕爪雖毒,老夫已弄到解藥,這一點倒不怕。”


    羅英又驚又喜,呐呐地問道:“敢問老前輩解藥弄到手多少?不知能不能分賜晚輩一些呢?”


    老漁夫道:“怎麽?你那女伴兒的毒傷還沒有解?”


    羅英苦笑道:“自從昨夜負傷,晚輩迄今無法登上寒冰岩,從何弄得解藥……”


    誰知老漁夫聽了,卻哈哈大笑起來。


    羅英不解,問道:“老前輩有何好笑?”


    老漁夫大笑不止,隨手從身後拉出一隻死雕,那雕屍已被從腿部撕裂成兩半,老漁夫取了一半遞給羅英,道:“拿去吧!有這一半雕肉,足夠你那女伴再負三五次傷了。”


    羅英接在手中,更加迷惘不解,訝然問道:“晚輩不懂老前輩的意思……”


    老漁夫笑道:“連這等淺顯的道理也不懂?寒冰岩寸草不生,何來野物飼養靈雕?那些雕兒每每飛馳甚遠,覓食雪地中凍斃的腐屍爛肉,時日一久,爪上自然染上劇毒,那瞎眼老婆雖然凶殘,卻不是施毒的人。”


    羅英低頭看看那半隻死雕,仍然搖頭不解。


    老漁夫道:“以毒攻毒,乃天下絕妙的解毒良方,你把這半屍雕弄熟給她吃了,爪毒自解,這樣懂了吧?”


    羅英這才恍然大悟,連忙致謝,道:“多承老前輩指示迷津,分賜死雕,但;老前輩怎的又說寒冰岩不必去了呢?”


    老漁夫道:“那老婆子挨了一掌,傷得不輕,假如是你,還會呆在岩上麽?”


    羅英急道:“老前輩是說……她……已經離開寒冰岩了?”


    老漁夫點點頭,道:“正是”


    羅英未等他說完,突然一聲厲呼:“瑤妹妹”提著那半隻死雕,展步如飛,直向岩頂飛奔而去。


    一口氣直抵岩頂,但見空山寂寂,極目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果然不見有半個人影。


    他情急之下,仰天大呼:“瑤妹妹,瑤妹妹,瑤妹妹……”


    嘶喊之聲,高徹雲表,四周群山,此起彼落盡是一片“瑤妹妹”的回聲,但是,卻不見任何回應。


    羅英急得熱淚紛落,又低頭尋覓那個通往冰層底下的洞口,豈料找遍了整個寒冰岩頂,哪兒還有什麽洞口。


    很顯然,那瞎眼老婦在負傷之後,已經封閉寒冰岩,攜帶江瑤遠走高飛了。


    羅英傷心欲絕,挺立岩頂,聲嘶力竭地大叫不止!


    “瑤妹妹……”


    “瑤妹妹……”


    聲聲呼喚,徒自耗去無數真力,羅英萬料不到竟會落得這般結果,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倏忽間,兩條人影迅若電奔搶上岩頂,沉聲叱道:“小子,你想死了!”


    人影一閃而止,其中一個探臂一把扣住他的左腕,另一個迅如閃電拉住他的右手,同聲喝道:“快走!”


    此時羅英心如亂麻,雙目盡赤,猛可一震雙臂,登時將兩人擰開,吼道:“我不走,我要找瑤妹妹……”


    其中一人低聲道:“羅兄,你聽岩上是什麽聲音?”


    羅英凝目向這人一看,才認出竟是楊洛,側耳傾聽,岩下正傳來一陣“轟”然悶響,恍如天崩地裂,連立足的寒冰岩頂,也悚然顫搖起來。


    楊洛焦急地欺上一步,一把又拉住他的手腕,沉聲道:“羅兄,你這一陣狂喊,已經引起雪崩,再不快走,你我都隻有埋骨雪堆中了。”


    羅英聽了這話,神誌仿佛突然清醒起來,失聲道:“當真?啊!還有芝姐姐在崖洞裏怎麽辦呢?”


    話落時,岩下轟轟之聲越來越大,羅英狂叫一聲,縱身如飛,當先向岩下撲奔。


    他這一急,下落之勢真個快如箭矢,那老漁夫緊跟在後,竟被他遠遠拋在十丈以外。


    越往下奔。轟轟之聲也越來越沉重,落腳之處,冰層浮動,積雪正像山崩般向下傾塌,若非三個全有一身絕世輕功,隻怕早已埋骨在雪堆中了。


    寒冰岩尚且如此,燕玉芝藏身的突崖,形勢當然更糟。


    羅英直如瘋狂,那顧得雪層崩塌,力逾千鈞,一旦被掩在雪中,任是武功通玄,也休想活著出來,這時在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留在崖洞中的燕玉芝怎麽樣了?


    他身形縱躍如飛,踏著那些浮動滑行的積雪,瘋虎般直向突崖奔去,才奔到崖下,迎頭一片約有萬斤重的雪塊,突地直蓋了下來。


    羅英不知厲害,怒從心起,大喝一聲,雙掌貫足內力,竟向雪塊猛劈了過去。


    掌風起處,暗勁凝湧,無奈那雪塊廣約十丈,直如一座崩塌的小山,迎頭傾蓋而下,豈是人力所能抗拒。


    待他發覺掌力無功,要退已來不及了,刹那間,滿頭滿臉,一時沒入飛濺的冰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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