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燕玉芝提及河朔一劍司徒真如援手授藝,聞得祁連山主野心勃勃,勢力已漸漸在江湖中化暗為明,特銜命西上。


    不想在半州城餐遇見楊洛,因為楊洛一味跟蹤,致生誤會的經過,說了一遍。


    楊洛不禁笑道:“說起來,倒是在下多心,近來祁連山黨羽頻頻外出,廣交黑道高手,頗有一舉威懾武林的意圖。在卞見燕姑娘孤身一行,策騎西進,隻怕你不慎被祁連山匪徒所惑,這才緊跟下來,欲將令妹之事伺機相告。現在想起來,若非這場誤會,倒不能遇見羅兄,可說意料未及。”


    羅英忽然記起前事,忙問:“楊兄不是被郝履仁乘你傷重時劫走,後來經過如何?楊兄又怎得脫身離開崆峒的呢?”


    楊洛見問,沉吟一下,笑道:“其實也是一場誤會,郝履仁他們把在下當作另一個人了,才誤打誤撞劫返崆峒,及待在下傷愈清醒,才知那人與在下麵貌有些相似,所以就讓我離開了崆峒。”


    羅英見他回答的含糊其詞,似有難言之隱,越加疑心大起,又追問道:“他們所要找的,究竟是誰?怎會把楊兄當作是他了呢?”


    楊洛不自然地笑道:“這個,連我也不清楚了,隻知道那人與郝履仁舊主飛雲神君有所關係,其他的,我雖想多方聽,卻總無法問得詳情。”


    羅英衝口道:“我親見明塵大師把一塊紅色令牌放送你懷中,不知他們劫你去,是不是為了那塊令牌?”


    楊洛驀然一驚,隨即回複了鎮靜,點頭答道:“正是為了那塊木牌,但那木牌,並非我的東西,他們問我,我也回答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楊洛笑道:“可惜木牌已給郝履仁搜去,那原是我在雲夢閑遊時,無意間拾得的東西,不想卻險些引起軒然大波,羅兄還是不看的好,省得麻煩惹上身來。”


    羅英歎道:“據明塵大師說,那塊令牌,乃是當年飛雲神君禦下所用紅牌金令,金令重現,未知是禍是福?此次我在魯境見到了飛雲神君,曾經問起他老人家,據老祖宗說,郝履仁等未必能為害武林,唉!這件事真把我弄糊塗了,究竟那麵金牌怎會出現?郝履仁等嘯聚崆峒,居心何在?樣樣都令人費解。”


    說到這裏,不覺望了楊洛一眼,下麵的話,便沒有再說出來。


    他的意思,原也覺得楊洛雖然行徑不似壞人,但有幾點致人疑竇之處,也同樣是個謎一般的人物,因為,第一:楊洛年紀並不大,但武功精湛,似出自高人門下,但他卻對師門來曆,諱莫如深,不肯直言。


    第二:楊洛傷重之後,身上搜出紅牌金令,後來又被郝履仁等人劫去,其中疑問大多,但他卻以“拾得”、“誤會”四字推卸,言詞閃爍,使人難以心服。


    雖有這些疑問,但羅英幼承庭訓,為人正派,卻不願當麵再問他,加上矮子楊洋臨去時所說的話,心裏越感煩悶,無奈長歎一聲,仰麵連幹了幾杯酒。


    楊洛也在暗中注視著他的表情,見他以酒澆愁,心知他疑團未破,臉上不覺流露出無限關切的赦愧之色,也悶聲不響,隻顧陪著喝酒。


    好一會,燕玉芝才笑著問道:“羅公子,你獨自一人到蘭州來,是為了什麽事呢?”


    羅英唱然歎道:“我是趕往北天山寒冰岩,拯救江姑娘。


    途經蘭州罷了。”於是,便把江瑤被天羅婦擒去的經過,向二人細說一遍。


    燕玉芝聽了,驚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道:“世上竟有這種奇事,走!我跟公子一塊兒去一趟天山,看看那寒冰岩下,究竟是什麽模樣?”


    楊洛也道:“正是,羅兄既說那天羅婦武功精湛,我等正可相助羅兄-臂,前往營救江姑娘出險。”


    羅英苦笑道:“二位盛意令人心感,但寒冰岩險境重重,從前多少武林高人,都是去而不返,在下因無顏再見紫薇女俠易老前輩,誓非救回江姑娘不可,你們與此事無關,何苦也冒這份危險?”


    楊洛正色道:“羅兄這話,是將兄弟看作畏死之徒了?”


    羅英忙道:“小弟絕無此意,實因那寒冰岩上,險惡萬分,小弟此去,能否生還尚不可知?前在無毛島時,伍大哥立意與小弟同往,也經我婉言拒絕,獨自上路,如今怎肯再拖累你們?”


    燕玉芝笑道:“君子之交,不以利害而損友情,羅公子如要這般說,當初咱們萍水相逢,你為什麽又對我姊妹施予援手呢?我看公子不必再堅持了,寒冰岩上再凶險,生死俱是我們自願,公子不肯答應,咱們自己一樣也可以去。”


    羅英無法推辭,隻得同意。


    三人在店中略事休息,結算帳目,當天聯袂動手,三騎同離了蘭州。


    為了途中不再與祁連洞府中人照麵,羅英等人繞從西寧,經科科諾爾,沿柴達盆地北緣,折而向東再轉當金山口,西出玉門,進入荒涼廣闊的大漠。


    這一路線雖然遠了許多,但卻有幾樁方便。第一:遠離祁連山,不致途中多生糾纏;第二:沿途人煙稀少,可以盡情趕路;第三:科科諾爾湖美草沃,柴達盆地又是西陲比較富庶的地區,不愁人食馬料。


    羅英一心惦念江瑤安危,又怕誤了三月少林會期,心中煩悶,途中甚少開口,隻顧埋頭策馬趕路,非到馬匹困乏,不肯休息。楊洛與燕玉芝不難體諒他此時心情,也不多問,因此,三人雖然結伴,倒冷靜靜沒有什麽話可說,大家全把悶氣發泄在馬匹身上,隻顧揚鞭催鐙,疾然西行。


    五天之後,抵達玉門關,人兒憔悴,馬兒更疲乏得難以舉步。


    依得羅英的意思,便想在關下換購坐騎,立即出關,燕玉芝實在忍不住,勸道:“一出玉門,眼看距離天山越近,似這般舍命追趕,縱然趕到,人困馬乏,怎能動手營救江姑娘,不如且在關上休息一夜,明日再動身,也還不遲。”


    羅英看看那三騎健馬,已四五天日夜不停奔馳,隻剩下層皮包骨頭,心裏也覺不忍,連點頭道:“也好,這三匹馬兒,不必變賣了,帶它們到關外空曠之處,放了它們吧!咱們再購三匹。”


    三人在關上歇了半日,另購了三匹健壯的胡馬,準備第二天西出玉門,直趨天山。


    誰知才入夜,彤雲突聚,西風透骨呼嘯而過,竟落下鵝毛般一場大雪。


    燕玉芝推窗遠眺,極目一片灰白,塞外風雪,其冷徹骨,她搖搖頭,歎口氣,正愁第二天怎能上路,突然望見雪地之上,有一條人影一閃而沒。


    她揉揉眼睛,急急披衣下床,取了長劍,悄悄躡足掩出窗外,已不見那人影去向,正在驚疑不定,身後窗檻輕響,隔室中的羅英也一掠而出。


    燕玉芝忙向他招招手,低聲道:“你也發現有人走動麽?”


    羅英點點頭,道:“正是,此地邊寒之地,大雪之夜,突然有武林人物出現,令人可疑,咱們跟去看看。”


    兩人各執兵刃,朝那黑影逝去的方向疾追將近數裏,漸漸已到荒僻郊外。


    大雪天,視野開闊,一望可及,盡是白茫茫一片荒野,那人影卻已渺然。


    燕玉芝突然心中一動,悄聲道:“羅公子,你且在附近略候些時候,監視著有否可疑之人出現,我去去就來。”


    說罷,不待羅英回答,便返身疾奔而去。


    羅英不解她用意何在,隻好提劍怔怔守候在一棵枯樹邊,傾聽著寒風怒號,以及遠處傳來隱約的胡前聲。


    等了約莫頓飯光景,燕玉芝重又匆匆趕回,見了羅英,劈頭就問:“他回來了嗎?”


    羅英詫道:“你誰說回來了?”


    燕玉芝沉著粉臉,氣咻咻道:“就是那位黃衫銀劍楊洛。”


    羅英駭然一驚,忙道:“你的意思是說,剛才那人影竟是楊兄?”


    燕玉芝點點頭道:“不但是他,而且,我還發現他告訴你的,許多都是假話!”


    羅英猛可一震,脫口道:“怎麽說?”


    燕玉芝攤開手心,道:“你看,這是什麽?”


    羅英一看,險些吃驚大叫起來,原來燕玉芝手中,托著一麵木質紅色方牌,牌上赫然寫著一個金色“令”字。


    “啊!紅牌金令!”


    羅英怔然,一顆心幾乎要從喉中進跳出來,迫不及待地問:“你從哪兒找到的?”


    燕玉芝招招手道:“這兒不是說話之處,咱們回客店再談吧!”


    轉身領路,二人疾步如飛,仍回客店,燕玉芝推開楊洛的房門,羅英向裏一望,果然房中空空,不見楊洛的人影。


    燕玉芝冷笑道:“方才窗外人影出現時,咱們隻顧追趕,竟忽略了不見楊洛跟出來,他一身武功不在你我之下,何以夜裏會睡得這麽沉。連我們談話的聲音也聽不見?我一時疑心,中途折返,果然他已經不在房中了。”


    羅英急道:“那麽,這塊紅牌令又是從那裏找到的呢?”


    燕玉芝道:“我見他不在房中,便認定人那人影八成就是他,在他鏢囊中一搜,果然找到這塊令牌,他不是告訴你說,令牌原是在雲夢無意拾得的,已經被郝履仁搜去了?由此看來,他所說的全是假話了。”


    羅英聽了,沉吟不語,喃喃道:“這個人果然是個怪人,從他行徑而論,不折不扣是個正派人物,但一問及他的師承出身來曆,便總是言辭閃爍,令人生疑……”


    燕玉芝接口道:“豈但言辭閃爍,他的話,根本盡是謊話,也許他故意裝得很正派,借機跟你接近,暗中包藏著禍,心。”


    羅英搖頭道:“這般說法,未免也嫌過份了,據我看,他或許有難言隱衷,不便以真實身份示人,但卻未必對我們心懷不善,假如他真有害我的意圖,當初在祁連洞府中,又何致浴血奮戰,救我們出險?”


    燕玉芝終於不能釋然於懷,又道:“安知他不是崆峒郝履仁那批人的同黨,雖與祁連洞府為敵,跟公子同樣不是朋友!”


    羅英點頭道:“這確很有可能,奶奶和秦爺爺都說他必與飛雲山莊餘孽有關,現在從紅牌令的出現,益證此說不虛,但是,他這般屈意待交於我們,用心何在呢?”


    燕玉芝憤然道:“不管他用心何在,這種人,咱們絕不能跟他同在一路,仔細受害暗算,等一會他回來時,讓我當麵問問他……”


    羅英忙道:“不能,事未弄清之前,尚難遽下斷語,這塊令牌,你還是放回他的鏢囊中,咱們隻作不知,等他回來的時候,且看他如何解釋,再作決定吧!”


    燕玉芝十分不情願,將令牌仍舊放回楊洛鏢囊中,兩人也不再處,就在羅英房中,秉燭而待。


    四鼓將近,窗外果然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響,由遠而近,向客店如飛而至。


    羅英身燕玉芝遞個眼色,悄聲道:“姑娘不可魯莽,由我來問他。”


    推開窗戶,探頭一望,果然正是楊洛,便笑道:“楊兄此時才回來?請到小弟房中一談。”


    楊洛初見羅英房中燃著燈光,神情已自一怔,及見他推窗相召,更顯得十分尷尬,直聲應道:“啊!羅兄還沒有睡?”


    說著,飄身入室,卻見燕玉芝鐵青著臉,也坐在壁角,心頭一陣跳,忙又堆笑道:“燕姑娘也在?倒很巧?哈!”


    燕玉芝冷冷答道:“自然很巧,這客店中人人都睡了,偏偏隻有咱們三個不睡。”


    羅英怕他不悅,忙接口笑道:“夜間小弟和燕姑娘發現有武林人物在附近出現,正待追蹤跟去,因見楊兄已經先去了,是以未再追趕,秉燭靜待佳音,不知楊兄可曾有所發現?”


    楊洛情虛地道:“啊!對!小弟是聽得有夜行人從附近經過,跟蹤追查,隻因臨事倉促,故未知會你們。”


    燕玉芝冷哼一聲,道:“少俠行動果真迅捷,想必定有所見了?”


    楊洛聳聳肩,道:“說來慚愧,我雖然極力追趕,無奈那人奔馳太快,好像僅隻從此地路過,一直向西北方向去了,我見他並無停留之意,隻好半途折返了。”


    羅英見他語言支吾,大感不悅,正要開口,燕玉芝卻搶著道:“少俠追出多遠了?”


    楊洛微微一怔,道:“大約離開玉門總有一二十裏吧!”


    燕玉芝冷笑道:“以楊少俠絕世輕功,區區一二十裏,一徑一道,竟耽誤了整整兩個更次,少俠想必曾在什麽地方停留過吧?”


    楊洛神色一變,道:“燕姑娘的語氣,似對在下行蹤有所疑惑,才這般追問不止了?”


    燕玉芝也是臉色一沉,道:“就算是動了疑心,又怎麽樣?”


    羅英見他們已將翻臉,忙道:“兩位不可如此,也許事有誤會,彼此既屬知交,何妨坦誠相見,楊兄如有不得已的苦衷,燕姑娘也不必逼人過甚……”


    楊洛雙手一拱,道:“既然二位已不諒在下,多言徒費口舌,在下就此告辭,願羅兄能順利救回江姑娘,三月少林之會,小弟也許仍要趕去再會的!”


    說罷,折身退出房外,逕自取了自己的簡單行囊,牽出坐馬,揚長而去。


    羅英十分為難,尚欲挽留他,不料燕玉芝卻冷哼道:“這種虛偽之人,由他去吧!少林之會,乃正道武林人物的集會,虛詐之徒,最好識趣不必去了!”


    楊洛行至店門,聽了這話,仰天歎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相識滿天下,知己能幾人!”說罷長長一聲歎息,擰身上馬揚鞭馳去。


    楊洛去後羅英悵然良久,終於垂頭暗噓一口氣,喃喃道:“也許他真有難言的苦衷,燕姑娘,咱們逼他太甚了。”


    燕玉芝卻未再辯解,目光偷窺羅英,芳心中竟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那感覺是什麽?她說不出來,但,下意識地,因為楊洛的負氣而去,竟使她在情感上產生出一種極其微妙的緊張之感。


    三人同行,尚不覺如何,現在,楊洛一去,今後西出玉門,跋涉山川,就隻有她和羅英兩人了,孤男寡女,結伴並肩,揚鞭催騎,那滋味,怎不使人怦然心動。


    於是,她默默沒有再說什麽,盡自低頭頭,冥想著一些奇奇怪怪的未來。


    第二天,雙騎並轡,西出玉門關,塞外胡騎鳴千裏,雪地裏,兩行蹄痕,迄通而西,漸漸隱沒於蒼茫天地之間……


    可是,就在兩騎去後不久,關下又緩緩轉出一人二騎,略一注目地上蹄痕,絲韁微抖,也踏上了西行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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