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號稱“東矮國第一武士”的田邊渡魚,雙刀疾落,猛擘伍大牛,卻沒料到大牛一身橫練功夫,豈是他區區倭刀所能砍傷?


    隻見大牛左臂一揚,竟用肉臂橫格他的雙手,右手旱煙袋攔腰橫掃,逕砸腰側“大橫”


    穴。


    刀光一閃,不歪不斜,正砍在伍大牛左臂之上,“啞”地一響,如中敗絮,大牛臂上連一條血痕也沒有,田邊渡魚大吃一驚,閃避稍遲,腰間已被旱煙袋重重砸中。


    這一煙袋,隻砸得田邊武士敞牙咧嘴,痛徹心肺,悶哼一聲,踉齧連退了三四步。


    伍大牛得理不饒人,掄起旱煙袋,一陣狂劈疾掃,不及三招,田邊渡魚雙刀首先被煙袋砸飛出手,接著,肩頭上又挨了一記重的,大叫一聲,仰身跌落海中。


    伍大牛打得興起,那肯罷手,抹轉頭,舞動煙袋,直撲艙麵海賊,乒乒乓乓一陣亂打,煙袋著處,不是骨折,便是肉裂,直似虎入羊群,好一頓殺!


    那些海賊起初同聲吆喝,掄刀迎戰,怎奈大牛混身刀劍不入,砍上了也是白饒,要是被他煙袋掃中,輕則負傷,重則送命,眾海賊哪裏抵擋得住,呐喊一聲,紛紛棄船跳下海裏。


    伍大牛咬牙切齒,找不到人放對,一把將那不會武功的張老頭抓住,厲聲叱罵道:“老賊!堂堂漢人不做,要做矮子的翻譯,沒的說,老子先宰了你這老狗!”話落一掌飛出,“噗”地一聲,張青腦袋登時開了花,連哼也來不及哼一聲,屍體栽倒滾落海中。


    伍大牛還要追過另一艘賊船,一條人影淩空掠至,沉聲道:“伍大哥,快住手!”


    大牛見了羅英,氣也消了大半,笑道:“兄弟,你讓俺出出這口悶氣,俺不殺他,也隻摔他們幾個大筋鬥。”


    羅英道:“咱們話一出口,必須實踐,你答應過不傷他們,切不可放手殺戳。”


    伍大牛笑道:“使得,兄弟要不相信,隻管跟了俺來!”


    兩人淩空縱身飛起,掠上另一艘賊船,恰見田邊渡魚被船上海由救起,正準備開船脫逃,伍大牛大喝一聲,恍如天神下降,叱道:“誰要逃走,先吃俺一煙袋!”


    田邊渡魚哪敢反抗,機伶伶打個寒噤,撲地跪倒,頻頻作揖叩頭。


    伍大牛得意地笑道:“矮子,你服輸了嗎?”


    田邊渡魚諾諾連聲,道:“服輸了嗎,服輸了嗎,是!是!”


    伍大牛指著羅英道:“你別以為趁俺不防,絆了俺兩個筋鬥,俺的本事算不得什麽,你要是不服,不妨跟俺羅家兄弟再試一次,那時你才知道咱們天朝武功的厲害。”


    田邊渡魚一半所懂,一半聽不懂,隻顧叩頭求饒。


    羅英笑道:“他也是一條響當當好漢,不可折辱了他!”


    伍大牛叱道:“咱們講好條件,你如輸了就替俺做一輩子奴仆,這話你還認不認賬?”


    田邊渡魚拱手道:“喲唏!喲唏!”態度顯得極是恭順。


    伍大牛笑道:“既然喲唏!就滾起來吧!你去召集殘兵,整頓船隻,從現在起,跟著咱們一起走,俺還得想個法子安頓你們。”


    羅英訝問道:“伍大哥,你還要他們做什麽?”


    大牛輕聲笑道:“羅兄弟,你忘了?聽說無毛島上全族土人,都被海天四醜殺得精光不剩,羅爺爺住在島上,必定寂寞,咱們何不帶了這批海賊去,叫他們在島上造屋安居,侍候羅爺爺豈不好麽?”


    羅英聽了,大喜道:“我竟沒想到這一點,伍大哥,人說你傻,你並不傻啊!”


    伍大牛臉色一沉,道:“誰敢說俺傻?俺就請他吃一頓旱煙袋”


    海上揚起一片舒暢的笑聲,五艘海船,領著兩艘東矮賊船,緩緩掉頭,折向西南方,揚帆鼓浪而去。


    長空無垠,碧海如鏡。


    白天,七艘海船列隊並馳,帆桅叢叢,威勢赫赫。


    一到晚上,燈火掩映,東矮武士們圍圈席坐,大塊肉,大碗酒,擊鼓邀月,唱著“哼啦喲吱”的東矮戀歌。


    伍大牛儼然成了賊王之王,總是高踞首位,一麵啃著豬腿,一麵聆聽那低沉、單調卻渾厚樸實的歌聲。


    行行複行行,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幸虧當初出航之時,滿滿載著兩大船水,兩滿艙豬,否則,憑添這許多人食用,隻怕食水早就不夠了。


    這一天,旭日初升,金波萬道的海麵上,現出一片島嶼的灰影。


    船家匆匆奔進艙來,將尚在高臥的伍大牛和羅英叫醒,道:“兩位快請出來觀看,前麵有了陸地,隻不知是不是伍大官人要去的無毛島?”


    伍大牛宿酒未醒,不耐煩地道:“有毛無毛你都看不見嗎?一大早就把俺吵醒……”


    羅英一骨碌翻身起床,接口道:“大哥,無毛島隻是地名,他們如何得知?走!咱們去看看。”


    他對祖父飄流孤島,巧獲奇遇的事,久已心向往之,連忙披衣出艙,登上舵樓,遠遠望去,隻見那島孤懸海中,有如一片浮葉,但此時距離尚遠,卻看不清島上是何情況?


    直到又過了半個多時辰,七艘船已經漸漸駛近,伍大牛突然歡呼起來,叫道:“果然正是無毛島,孩子們,快懸起旗號來。”


    田邊渡魚攏手作筒,一聲吆喝,那兩艘東矮快船船桅上,立時升起兩麵大旗,旗上盤龍飛舞,繡著鬥大一個“羅”字。


    伍大牛得意揚眉道:“東矮刺繡,還不壞吧?”


    羅英道:“伍大哥,你從未到過海域,怎知此地就是無毛島呢?”


    大牛笑道:“這還不簡單麽,你仔細看看,島上光禿禿的寸草不生,連一棵樹也沒有,不是無毛島是什麽?”


    羅英凝神又看了片刻,搖頭道:“據奶奶說,無毛島上隻是水土與他處不同,島上之人,毛發脫落,並不是說寸草不生,這兒卻不像。”


    用邊渡魚忽然揚手指點叫道:“啊!快看!有人。”


    眾人循聲望去,卻見那小島沿海沙灘之上,出現了一群跳躍奔跑的人影,正向著海麵比手劃腳,指指點點。


    旭日照映之下,隱約可見岸上人群,都是長發齊腰,上身赤裸,隻在腰下股間,有一片黑色三角之物掩蓋。


    羅英斷然道:“錯了,島民既有長發,絕不會是爺爺隱居的無毛島,咱們不必登岸了。”


    伍大牛道:“不!船上酒快完了,好容易見到陸地,正好上岸去換些酒來。”


    當下吩咐準備小艇,帶領田邊渡魚和三名東矮武士,以及一名會東矮語和沿海土語的水手,擺櫓向島上搖去。


    羅英庇知不是無毛島,興趣又一落千丈,自願在船上等候,並未跟伍大牛一齊去。


    伍大牛卻興高采烈,指揮小艇向岸邊駛近,這島乃是一片浮淺沙灘,船隻無法靠近旋泊,由大船至岸邊,少說仍有百餘丈距離。


    小艇慢慢移近島岸,那島上奔跑的人群,高聲揚手呼叫,紛紛跳下水裏,泅水迎了過來。


    伍大牛正坐在艇尾洋洋得意,偶一注目岸邊,卻不禁駭然驚跳起來,揮手道:“快!快回頭,快回頭……”


    艇上眾人都不知他何以突然下令回頭,大家張口瞪目,不知所措,等到有人循著大牛目光移注島上,這才不約而同驚呼出聲……


    原來那岸邊披著長發的,盡是婦女,並無一個男人,而那一大群婦女,莫不是赤身裸本,身無寸縷,腰際以下,卻長滿叢叢密密的黑毛,是以遠遠看起來;好像纏著一條黑布。


    東矮武士們一見那些裸女,個個神色大變,田邊渡魚慌忙掉過船頭,大夥沒命劃艇逃命。


    這時候,岸上已聚集了將近百名裸女,正爭先恐後撲水疾追,島上幸無樹木,所以也沒有船隻。但是,裸女們如瘋似狂,一邊叫嘯,一麵泅水,其快速卻不在靠槳櫓搖駛的船隻之下。


    伍大牛的小艇才逃出二三十丈,已被那些泅水裸女追及,有的攀舷奪槳,有的張臂抱人,拖拖拉拉,“撲通”一聲,小艇竟被撲翻。


    大牛不會泳水,落在海中,再有多大的能為,一時也施展不出來了,登時被兩名健壯得像母牛似的裸女,一左一右挾住,向岸上泅去。


    其餘東矮武土,也有束手被擒的,也有揮刀抗拒的,海麵上頓時亂得滾湯也似,裸女越來越多,不下盞茶光景,滿船的人,竟被掃數擄去。隻剩下田邊渡魚水性精良,又得船上發炮掩救,才脫身徒手泳水向大船狼狽而來。


    羅英正在艙裏悶坐,忽聽炮聲,不由大驚,急急奔出艙麵,但見小艇業已翻覆,伍大牛等六人,全被擄去。


    他急忙救上田邊渡魚,焦急地問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好端端的,怎會與島民衝突起來?”


    田邊渡魚喘息半晌,才由通東矮話的水手譯述道:“這島必是傳聞中的‘餓女島’,我們一時大意,及待發覺,已經來不及脫身了……”


    羅英詫然問:“什麽叫做‘餓女島’?”


    水手翻譯田邊渡魚的話道:“相傳東海之中,有一個凶險而奇妙的小島,島上清一色全是女人,並無男性。這些婦女終年如饑如渴,赤身露體,倘佯在海邊,隻盼能捉到一個男人,可以暢所欲為一番。途經此地海船,偶一失慎,莫不被那些如瘋似狂的女人所乘,隻要落在她們手中,哪怕再健壯的壯男,也沒有能活過一個月的。有的甚至一到島岸,便被餓狼般的女人爭奪撕裂,當時就送了性命。”


    羅英駭然又問道:“那些女人,從何而來?”


    田邊渡魚道:“據說多年之前,中國有一位暴君,欲求長生不老仙丹,滿載了兩船童男童女,往東海求仙。途中被暴風所擊,僅留下數十名童女被海浪摧打,飄流島上。年歲漸久,都長大成年,偶當風雨之夜,情欲折騰,無法自己,便裸身在沙灘上狂奔。


    有一天,另一海船航經附近,也遭暴風打毀,船上隻有一名水手未死;也隨浪飄至島上,眾女一見,如獲至寶,輪翻恣意暢歡,不到十日,活生生一個壯男,竟被眾女榨索至死。但其中也有幾個女人懷了身孕,於是,便從此延續下來。”


    羅英惑然道:“既然能懷孕延續生命,生產下來的,難道就沒有男人麽?”


    田邊歎道:“縱有男人,怎禁得許多如狼似虎的女人摧殘,隻怕不容得長大成人,便已精盡髓竭,一命嗚呼了。”


    羅英又道:“她們既耐不住情欲煎熬,為什麽不離開這座孤島?”


    田邊苦笑道:“島上寸草不生,餓女島全靠捕魚生活,那兒來的船隻?”


    羅英終有些不信,又道:“隻怕傳言過甚其同,果真從無人由島上生還過,‘餓女島’三個字,又怎能傳揚開去?”


    田邊答道:“自然是那些偶一大意,放艇登岸的漁船,眼見同伴被擒,立即開船逃去,就如我們今日情形一般,才將傳言播揚了出去。”


    羅英聽了這番離奇古怪的故事,默然半晌,才令田邊渡魚回船去休息,同時,七艘船拔錨退出深海,才遙遙對島旋泊。


    船家哭喪著臉哀求道:“公子怎不下令開船?難道也要咱們都落到餓女手中麽?”


    羅英搖搖頭,道:“不!我們還得設法把失陷的人救回來,怎能一走了之?”


    船家道:“落在餓女手中,準死無疑,哪裏還能救得回來,公子不見那東矮海賊,平時何等強橫,見了餓女,也嚇得縮頭藏頸,不敢作聲了嗎?”


    羅英毅然道:“餓女既無船隻,絕無法長途泳水追到船上來,咱們旋泊深,可說十分安全,今天夜裏,準備一艘小艇,我要獨自潛往餓女島,設法救他們回來。”


    船家還要勸說,羅英不悅地揮揮手,道:“不要多說了,去準備吧!”船家無奈,方始唯唯而退。


    這一天,羅英如坐針氈,愁眉不展,連飲食也索然無味,心中一直在盤算,應該如何才能將伍大牛和五名失陷的水手救離“餓女島”。


    他倒並不是擔心武功不足勝任,而是有兩點為難的原因。


    其一:島上既有“餓女”之名,伍大牛等被擄,必然正遭受著肉體的摧殘,自己此去,難免會見到許多不堪入目的情景。他乃是拘謹正直之人,實在不願在“那種”情形之下出現,但是,不去又怎能救人?


    其二:一旦動手救人,勢將引起打鬥,不傷人是不可能的,傷人吧?島上女人們並不會武功,若是以暴力加施女子,豈是他心中所願?


    有了這兩點為難和顧忌,羅英是以猶豫難決,最後,隻好橫一橫心,決定不帶兵刃,“見’機而為了。


    午刻剛過不久,田邊渡魚又匆匆帶了一名會漢語的手下,過船來道:“聽說公子今夜登岸救人,我等皆願隨往,相助公子。”


    羅英苦笑著安慰他道:“這不是打架的事,人去得太多,反而不便。”


    田邊渡魚道:“東矮快船,底薄船輕,可以直駛近岸,萬一公子不能得手,我等也好為公子接應。”


    羅英立意不肯,田邊無奈,又經傳譯稟道:“公子惹嫌人多照應不使,田邊願一人隨同公子前往,也可為公子駕舟。”


    羅英被他纏得無法,隻好同意田邊渡魚一個人同往,但叮嚀不得帶兵刃,非到萬不得已時,不準擅自出手傷人。


    田邊渡魚欣然應允,等到晚飯已過,天色入暮,東矮船上,放下一艘輕便快艇,田邊渡魚全身赤裸,僅束一條半尺寬腰帶,由股下一兜,喝了一大瓶烈酒,親自操舟,來接羅英。


    蘿英也是輕裝徒手,不帶寸鐵,吩咐船家準備了許多舊衣服,束成-個包裹,然後飄身登上小艇,田邊渡魚撥槳如飛,輕舟滑過海麵,疾然向“餓女島”上駛去。


    這時候,夜色正濃,微風拂麵,水波不興,海麵上靜得好像一麵鏡子,正是悄然行動的大好時機。


    田邊渡魚駛船技術十分精湛,雙槳翻飛,竟不帶絲毫聲息,小挺平穩地向前滑去,不到頓飯光景,已駛過二百餘丈海麵,漸漸接近“餓女島”的海灘了。


    羅英自從踏入中原尋父,這些日子以來,不知曾經過多少驚險惡鬥,從未感到膽怯過。


    但是,當他麵對那一片寂靜的沙灘,卻覺得心頭卜卜狂跳,竟莫名其妙生出一股膽怯之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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