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雕在混戰中,被人重重撞了一下,伸手一摸懷中,不覺機伶伶打個寒戰,嘶聲大叫起來:“不好了!我的無字真經,我的無字真經……”


    他雙目俱瞎,一麵嘶聲慘叫,一麵向四周摸索,但四周空空,已無人蹤。


    驀地一個其速如風的影飛掠過身來,沉聲喝道:“老四,真經怎麽了?”聽那聲音,乃是金駝子。


    徐雕冷汗直流,惶然道:“方才有人撞了我一下,真經竟然不見了……”


    “有這等事?”金駝子驚駭交集,揚目張望,土崗上除了那蒙麵斑發老人,其餘清一色全是破衣百結的窮幫弟子,不見任何外人,而那斑發老人一直被三殘舍命圍住,絕不可能再分身來奪真經,這簡直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


    他心念電轉,茫然地搖搖頭,說道:“你再仔細找找看,會不會大意夾纏在衣層裏”


    徐雕急急扯開衣襟,雙手一陣亂掀,幾乎把全身衣衫都解開來,果然不見“無字真經”


    蹤形。


    這時候,慘呼之聲此起彼落,窮家幫弟子一個接一個倒下來,這還是斑發老人正分神注意著徐雕動靜,否則傷亡勢將更為慘烈。


    金駝子心亂如麻,仰天長歎道:“真經既失,幫中弟兄遭此浩劫,金雄飛啊金雄飛,你拿什麽麵目去見曆代幫主先賢”眼中潛然淚下。


    “大哥!”徐雕淒聲叫道:“弟兄們傷亡如何?”


    金駝子嗚咽答道:“幫中精英,死傷將半。”


    徐雕熱淚橫流,顫聲道:“大哥,求你下令撤退,小弟願舍死斷後,擋住那魔頭。”


    “不,好兄弟,對頭武功精湛,不是你一個擋得住的。”


    “求求你,大哥。”徐雕忽然屈膝跪地,流淚吞聲說道:“小弟失落真經,萬死不能贖罪行,大哥,求你成全了兄弟吧”


    金駝子淚如雨下,連忙將他挽起,激動地道:“老四,不許這樣說,咱們兄弟生則同生,死則同死,兄弟們血仇不能不報,今天夜裏,窮家幫跟那賊拚了!”


    他俯身拾起一根打狗棒“啪”地一折兩斷,昂首發出一聲淒厲絕倫的長嘯!


    窮家幫眾聽得嘯聲,個個神色震動,攻勢頓止,一齊撤身暴退,各將手中打狗棒高舉過頂,大喝一聲,折為兩段。


    徐雕顫聲叫道:“大哥”


    金駝子兩手分握兩截斷棒,朗聲念道:“西風蕭索夜露嚴!”


    天殘童桐怪叫一聲,身邊一個窮家幫弟子立刻替他接口念道:“百衲破衣迎風寒。”


    獨腳窮神苗鐵三猛然一頓鋼拐,揚聲接下去道:“生死義重心自暖。”


    徐雕舉手拭去淚水,也大聲念道:“窮家幫運萬萬年。”


    “祖師爺恩典。”其餘幫眾同聲合應,刹那間,腳步聲籟籟而動,人影一陣交錯換位,在那斑發蒙麵老人四周,結成一層層緊密而肅穆的陣勢。


    土崗上頓時靜得沒有一絲人聲,火光閃耀而下,隻見窮家幫弟子前三後四,緊靠肩膀,一排一排圍繞在斑發老人四周,人人神色凝重,鴉雀無聲,秩序井然。


    窮家幫四殘分站在四個方向,距離核心斑發老人各約二十步,除了獨腳神苗鐵三仍緊握著鋼拐,其餘三人,都橫握兩截折斷的打狗棒。


    那斑發老人閃著精目,全神注視著周圍變化,垂袖蓄勢而立,也顯得分外陰沉。


    金駝子冷冷開口道:“閣下武功通玄,可有膽量試試窮家幫‘破衣百袖大陣’嗎?”


    斑發老人哼了一聲,道:“區區聯手合擊之術,諒還難不到老夫,不過,據聞窮家幫百衲大陣一旦發動,除非全幫盡死,否則無法撤陣收手,你等甘冒毀滅命運,卻怨不得老夫。”


    金駝子冷笑道:“你我素昧平生,無仇無怨,閣下既能自恃玄功,傷我幫中兄弟,今夜強存弱死,已屬定論。可是,金某人不妨再奉告一句話,無字真經早落在他人手中,你即使殺盡了窮家幫,也注定空手而返,難如願望了。”


    說著,笑容忽地一劍,仰頭又是一聲震耳長嘯。


    嘯音乍起,“百衲大陣”立時發動,最裏層一圈向左,第二圈向右……各自急急移步,向不同的方向開始遊走。


    場中肅青如前,隻有急速而低沉的步履聲“沙沙”輕響,窮家幫弟子首尾相接,宛如一圈圈滾動旋轉的人環,漸漸越轉越快,一圈又變作兩圈、三圈……層數逐漸加多,圈子越漸縮小,但見人影錯落,交叉換位,令人眼花撩亂,在第一招未出手之前,誰也不知道攻勢會從那一個方向發動。


    那斑發老人凝神蓄勢而待,心中暗驚不已,他這時才恍然明白窮家幫在布陣之前,何以先將打狗棒折為兩段的用意。敢情如此一來,一旦出招發動,便等於貼身肉博,饒是對方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在一招之下,殺盡全陣之人,隻要窮家幫搶得主動,受困的人就落在挨打的地位了。


    然而,他縱使不惜搶先出手,又應該先向那一個方向發動呢?


    思忖之間,意猶未決,移動的陣勢,已迫近到十步以內。


    斑發老人心念電轉,突然沉聲大喝,滿頭斑發無風自動,左臂疾揮,對準下麵的獨腳窮神苗鐵三,飛出一掌。


    苗鐵三鋼拐向後斜插,身形微仰,左掌也迎麵推出。


    那知他掌力才發,猛覺那斑發老人疾沉左臂,原先向前劈出的勁力,突然折向右方,同時,身形飛快地一轉,右時推動,“噗噗”連聲,距離最近的五根打狗棒已硬生生震飛脫手。


    旋轉的陣勢微微一頓,窮家幫眾呐喊一聲,第二圈迅速填補了一圈受挫的缺口,棒影破空齊揚,已有十餘名弟子同時出手。


    窮家四殘同時呼喝,也在這刹那間發動了攻勢。


    那斑發老人冷笑連聲,身法展動,一連幻化出六七個人影,指東打西,強猛掌力四下裏飛劈撞蕩,“百衲大陣”核心的一層,轉瞬又傷了四五人。


    但這裏的窮家幫弟子已遠非布前淩亂散漫,前排一傷,後排立刻填補上去,一圈才亂,另一圈又圍裹而上,陣法始終不散,喊聲震耳,牢牢將斑發老人困在核心,再加上“窮家四殘”舍生忘死,拚力搶撲,雖然一時還奈何他不得,卻已能漸漸發揮“百衲大陣”潛力,攻勢也淩厲了不少。


    正當土崗上血戰方酣,黑暗中,一個本來僵臥地上的叫化子屍體,忽然緩緩睜開眼來,他微抬頭顱,悄悄打量了正在激戰的“百衲大陣”一眼,身形一側,宛如一條晰蠍般滑下土崗,然後一弓身子,從地上蹦彈而起。


    這化子滿頭亂發,一身破衣,形狀打扮,十足窮家弟子。


    但他卻毫不關切土崗上驚心動魄的生死血戰,獨自疾步奔離戰場,繞到小山側麵,頓住腳步,從懷中陶出一冊薄絹書本,匆匆翻閱了一下,忍不住聳肩低笑起來。


    不料方自得意,忽聽一個冷峻的聲音叫道:“左老前輩!”


    老叫化驀然一驚,本能地將書冊塞進懷裏,然後揚目循聲望去,隻見山腳下岸然立著一個負劍少年,正目光炯炯注視著他。


    左斌揚揚眉頭,笑道:“原來是羅少俠,好眼力,居然看穿了左某人做絕天下的易容術!”


    羅英淡淡笑道:“老前輩在得書之後,偽死倒地,當時附近並無敵人,是以令晚輩起了疑竇,隻是忍而又忍,未敢當麵揭破。”


    左斌晃晃頭上亂發,笑道:“哈!承情!承情!咱們有話到山上再談,此處太顯眼,別被他們瞧穿了。”說著,抬抬手,當先舉步向小山上奔去。


    羅英卻並未移動,隻微笑說道:“老前輩攜經遠揚,難道忍心令窮家幫弟子掃數慘死在‘百衲大陣’之中。”


    左斌聞言一怔,不覺停步,回頭望了土崗上一眼,詫道:“少俠的意思,莫非要左某將無字真經奉還窮家四殘?”


    羅英搖頭說道:“無字真經是武當失物,自然不能還給窮家幫,但此刻卻必須用它才能化解這場慘烈的紛爭,不知老前輩願否將真經借給晚輩一用?”


    左斌猶豫了一下,笑道:“少俠雖是一處佛心,但惡人難渡,我看大可不必……”


    羅英神色一動,接口道:“左老前輩,百餘條性命,難道不值得一試?”


    左斌笑道:“現在真經已失,他們尚且惡戰不休,要是讓他們知道真經沒有失落,隻怕再加上一百條性命,今夜也不能善罷,羅少俠,我勸你還是冷靜些的好。”


    羅英忙道:“不!他們正是因為真經失落,憤恨難泄,才發動‘百衲大陣’,要是知道真經仍在,必然不肯再舍命硬拚下去。”


    左斌笑問道:“要是他們轉變目標,都向你爭奪真經,豈不是難以應付?”


    羅英毅然道:“晚輩正欲使那蒙麵斑發老人出手急奪,才能設法揭破他身份,此人關係著晚輩家門血仇沉冤,惟因他武功玄妙,不用無字真經,無法使他自投羅網,敗露行藏……”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不覺漸高,說到此處,忽然又警覺地住了口。


    左斌沉吟半晌,從懷裏取出那冊“無字真經”來,看了又看,似有些依依不舍,遲疑甚久,才遞了羅英,笑道:“既然有這許多關係,我倒不便反對,但這東西姓左的無意據為己有,全是為玉芝姊妹,少俠最好不要再失落了才好!”


    羅英接過真經,感激地道:“老前輩請放心,晚輩絕不會使她失望的。”


    左斌點頭道:“那就最好不過了,玉芝和那位江姑娘全在小山上,如果情勢有變,可以退到山上來!”


    羅英拱手答應,見左斌掠上了小山,再低頭看看那冊薄絹書冊,不覺黯然發出一聲感慨的歎息!


    這部號稱武林至寶的薄薄書本,隻不過十幾頁空白的紙張,既無一字內容,真偽猶難辨識,已經使得許多人為它濺血亡命,要是經上真的現出字跡。豈不是將在武林中引起無窮殺機?


    如此不祥之物,偏偏竟是人人夢寐以求的珍寶,這是多麽荒謬而矛盾的事啊!


    土崗上忽又傳來幾聲慘呼,羅英矍然一驚,揚目望去,“百衲大陣”已貼身肉搏的慘烈關頭,火不下,遍地死屍,窮家幫死傷逾半,四殘兀自狂攻不退。


    那斑發老人也是滿身血汙,肩背等處,傷痕累累,顯然,以赤手空拳和隻進不退的‘百衲大陣’血戰到現在,他已經漸漸有些心力不繼。


    窮家幫弟子傷亡慘重,但環攻的圈子卻越縮越小,呼叱聲、呐喊聲、慘叫聲……交織成一首悲壯慘烈的樂章。


    假如再這樣繼續半個時辰,那斑發老人和窮家幫將落得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羅英迅速地飛身掠上土崗,手中高舉著那本“無字真經”,朗聲叫道:“武當無字真經在此。”


    語音隨著夜風,直達陣中,激鬥雙方同感一震,不約而同都停了手,場中頓時沉寂下來。


    羅英緩步走到一丈以內站住,故意使那斑發老人看清封頁上“三豐手著無字真經”八個篆字,然後冷冷說道:“請你看仔細了,這就是你費盡心機,處心積慮要得到的無字真經嗎?”


    斑發老人目如冷電,炯炯注視著他手中真經,卻並不開口。


    徐雕忽然喘息著道:“大哥!這聲音,是羅少俠?”金駝子點頭道:“不錯,咱們的無字真經也在他手中……”


    徐雕大喜,脫口叫道:“羅少俠!你”


    誰知他一時欣喜矢神,話才出口,突聞斑發老人冷哼一聲,一縷勁風,驀地橫卷而到!


    徐雕忙不迭旋身揮掌封拒,“蓬”然一聲,腳下踉蹌斜衝四五步,窮家幫弟子一齊暴喝,紛紛出手搶截,那斑發老人身影疾閃,已從徐雕頭上飛掠而過。


    他闖出了“百衲大陣”,身形並未稍停,右臂反彈,阻擋住窮家幫眾,左手竟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五指箕張,來奪羅英掌中“無字真經”……


    這變故的確大出眾人意外,羅英駭然之下,來不及縮回手臂,慌忙向側身閃讓,掌力貫力一送,那本“無字真經”,立刻脫手飛了出去。


    “嘶!”一聲清脆的裂帛之聲,兩人錯身而過,羅英左臂衣袖,已被扯裂了一大塊,他驚得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撤出短劍來。


    金駝子、天殘童桐和獨腳窮神苗鐵三不約而同,一齊淩空拔起,都想搶奪空中“無字真經”,三條人影不先不後,恰巧在半途相遇、殘童桐和金駝子一時未辨敵我,竟然彼此硬拚了一掌,“蓬”地一聲,各被震得倒翻墜地,苗鐵三心慌意亂,鋼拐搖搖一挑,那冊真經,飄飄蕩蕩向土崗下墜去。


    斑發老人冷眼瞥見,肩頭急晃,化作一縷輕煙掠下土崗,羅英情急,大喝一聲,忙也挺劍緊追了下去。


    兩人全都決捷異常,眼看將要追及,土崗下突然破空飛起一條人影,迎麵一伸手,輕而易舉按住“無字真經”,掉頭便跑。


    那人穿一身暗墨色勁裝疾服,身材纖小,長發披肩,從背影望去,很像燕玉芝,羅英忙道:“燕姑娘,燕姑娘……”


    但那女郎棄耳不聞,轉眼已奔到十丈外,而且所去方向,並非小山,卻是向東南方去的。


    羅英疑心頓起,又見那斑發老人風馳電奔緊追未停,更不敢耽誤,隻得也銜尾疾趕,三人各相距約六七丈,流星趕月般,漸漸遠離了土崗和小山。


    飛奔一陣,三人之間,距離仍然有六七丈,羅英暗暗揣測那女郎腳程和自己所差無幾,論理都不及斑發老人迅捷,但此時斑發老人正當激戰疲憊,是以始終無法追上,這樣下去追一天一夜也無濟於事。心裏正盤算個辦法才好,突見前麵十餘丈外,一片密林阻路,心念一動,便大聲叫道:“老前輩快請攔住她,別讓她進了林子!”


    他原意隻是虛聲恫嚇,使那女郎不敢冒然入林,卻不想話方出口,果見密林前偉然屹立著一條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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