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英聽得“燕玉苓”三個字,心頭一動,錯步間,掠身趕到,同時飛快地拔出肩後短劍。


    駝背老人臉色一沉,叱道:“你想幹什麽?”


    羅英指著燕玉苓道:“我要你放開她,方才是我出聲的時候,使她心神分顧,你才能得手,這樣太不公平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如此關切那黃衫少女,竟不惜找出這個理由,跟駝背老人爭論。


    駝背老人濃眉一軒,道:“你的意思,敢是要跟老夫動手?”


    羅英道:“正要領教。”


    駝背老人哈哈大笑,道:“年輕人,不要為了一個漂亮妞兒,連性命也不愛惜了,我金駝子出手無情,別說老夫沒有招呼你。”


    羅英紅著臉喝道:“胡說,你自己也許是那種人,卻把天下人都看成跟你一樣了麽?”


    金駝子笑容忽斂,怒目道:“你在罵老夫?”


    羅英道:“你敢罵我,我就敢罵你。”


    金駝子怪叫一聲,鬆手棄了燕玉苓,雙掌交拍,叫道:“好小輩,你是吃了熊心豹膽,報上名來受死。”


    羅英冷傲地道:“生死小事,何必通報姓……”


    金駝子怒眼一翻,大步一聲,左掌一圈疾吐,呼地拍一掌,羅英錯步側身,閃開數尺,短劍豎推,疾斬他手臂


    燕玉苓突然大聲道:“公子,當心”


    話聲未畢,金駝子那分明已經遞空的左掌,忽然一擰一翻,原式不變,整個掌心竟猛然扭轉了一百八十度,掌沿過處,正切中羅英劍脊。


    羅英掌心一麻,短劍登時脫手,“哨”地墜落地上。


    金駝子哈哈大笑,雙掌連揮,一口氣劈出了七八掌。


    羅英一招未到,兵刃便已脫手,既驚又詫,那敢硬接,直被他一輪快功,迫退了十餘步之多。


    他心裏暗抱一個疑團,為什麽金駝子那條手臂,能夠自動扭轉過來?這疑團打不破,任何功力也發揮不出,才不過十招,便已險象環生,陷在危境。


    燕玉苓連忙拾起地上短劍,衝上來聯手抵住金駝子,一麵低聲對羅英道:“金駝子專精‘反時扭腕術’,出手的時候務必當心。”


    羅英駭然道:“原來是‘反時扭腕術’,這卻不好破解。”


    燕玉苓舉劍一揮,格開金駝子扭攻右側的左臂,同時說道:“不要緊,’咱們隻要合力聯手,支持到天明以後,我姊姊會趕來助我……”


    “你姊姊就是那邊破廟裏的燕玉芝?”


    “是啊,公子見到過她?”


    羅英正難以回答,忽聽曠野中響起一聲淒厲長嘯,金駝子一聞嘯聲,神情頓變,呼呼劈出兩掌,抽身躍開,道:“且留你們多活半夜,金某人失陪了。”說著,展步如飛,穿林而去。


    燕玉苓頓足道:“不好,他一定趕去古廟對付我姊姊啦,咱們快些趕過去。”


    羅英有心不去,又覺不便啟齒,沉吟了一會,道:“實不相瞞,在下曾在古廟跟令姊巧遇,彼此有些不愉快,所以“


    燕玉苓道:“啊,我知道啦!是不是我姊姊在言語上衝撞了公子?”


    羅英不好意思地輕嗯了一聲。


    燕玉苓笑道:“我姊姊最是有口無心,公子不必跟她一般見識,等一會,我要她當麵跟公子陪禮。”


    羅英靦腆笑道:“其實這是小事,在下有些不解,你們姊姊年紀都不大,為什麽會跟窮家幫結下梁子呢。”


    燕玉苓道:“現在沒時間細說,公子咱們快些吧!再遲就來不及了。”


    羅英見她焦急溢於言表,自覺不便拒絕,點了點頭,相與轉身追出林子。


    燕玉苓一抬頭,忽見一道雪亮的白線急速上升,真入天際,粉臉立變,驚道:“不好了,咱們趕快”話聲未落,人已若奔雷掠地疾馳。


    羅英緊跟在後麵,狂奔半盞茶光景,那座破敗古廟已然在望,但廟前卻寂然一片,未見人影。


    燕玉苓失措道:“糟了,咱們來得太遲了。”


    羅英也驚道:“怎會太遲了呢?”


    燕玉苓一頓蓮足,道:“公子,求你幫幫忙,咱們搜一搜”


    羅英隨著她奔進廟中,兩人搜遍前後,整座破廟空無人影,既未見窮家幫的人,也未見燕玉芝影蹤。


    曠野、破廟,都恢複了它們原有的寧靜,隻有廟前和院中雪地上足跡紛亂灑落了幾點鮮紅的血滴,顯然這寧靜,必是經過一場慘烈的激戰。


    可是,這場激戰不但結束得太快,而且結束十分古怪,勝敗雙方,都失去蹤影。


    燕玉苓悲從中來,失聲痛哭,道:“可憐,姊姊一定被他們害死了。”


    羅英忙道:“你先別難過,此事必有蹊蹺,就算令姊被害,怎會連窮家幫的人也不見了呢?”


    “他們害死了人,自然已經走啦!”


    “不。”羅英堅決地搖搖頭,道:“這廟處在曠野,視野極遠,咱們疾趕回來,和金駝子不過前後腳之差,決不會不見他們動靜。”


    說著,忽然心中一動,忙道:“對了,趁此時間,可否把你們跟窮家幫結怨原因,告訴在下一聽呢?”


    燕玉苓長歎口氣,道:“唉!這件事不是三兩句話,說得明白的,姊姊和我費許多力氣,才趕走窮家幫,搶到這座古廟,他們不肯甘心,所以……”


    “你們趕走窮家幫的人,占住這座古廟,有何益處?”


    “公子你不知道,這廟雖然破敗,當年武當派興盛時,也曾經香火不絕,熱鬧過一些日子,後來武當閉觀退出江湖,才由窮家幫占住,相傳從前武當弟子建廟的時候,曾在廟地中,發現一件極其珍貴的寶物……”


    “可是什麽‘禍水之源’不是?”


    “不錯”


    “禍水也算得寶物?”


    “所謂‘禍水之源’乃是一口千年古井的代稱,據說很久以前,有一個惡毒的毒婦,因為受不了鄰裏責備,一怒之下,投井而死。但她的心實在太毒,死在井裏,連井水也染滿了劇毒,但凡有人飲用了井水,必然癲狂而死,鄉人害怕,把那井水喚作‘禍水’同時,用石塊把井口封死,不許使用。這樣過了許多年,正逢大旱,後代人忘記了從前的事,有人掘開井口,取水食用,並沒有中毒,於是,全村居民,便紛紛放心取那井水食用;不想過了半月,全村人畜豬狗甚至雞鴨,竟在一夜之伺,全部毒發死得幹幹淨淨,整個村鎮,無一活口,村舍也變成了廢墟。”


    “後來,武當祖師張三豐遊方經過,看出那井水在作怪。就以巨石重新將井口封閉,並且,在井上,建了這座道觀”


    羅英忍不住插口道:“就算這件事是真的,也不會引起你們和窮家幫的仇怨來呀?”


    燕玉苓瞅了他一眼,道:“我還沒有把故事說完哩!”


    羅英忙道:“對不起,怪我性子太急,姑娘請再說下去吧!”


    燕玉苓沉思片刻,方才緩緩繼續說道:“原因就在張三豐封井建觀的時候,曾經從井裏取出一瓶毒水,那毒水有樁怪異的用處,若是用來寫字寫在細絹上,一個對時以後,字跡便自動隱去,無論用什麽方法,也無法使它顯現出來,武當祖師張三豐,就用那瓶毒水,將他的全部武功心法,詳詳細細,寫在一冊細絹之上,這就是後來留傳下來的‘武當無字真經’。”


    羅英歎道:“這位武當祖師不知是何用心,沒有字的武功秘芨,後人有什麽用處?”


    燕玉苓正色道:“錯了,他這樣做,正是另有極深的含意。”


    羅英詫道:“為什麽?”


    燕玉苓道:“你先別急,讓我慢慢說下去當年武當祖師張三豐留下‘無字真經’時,曾把他封井建觀的經過,以及‘禍水之源’的奇怪功用,同樣用那瓶毒水,連同那幅細絹,一並埋藏在這座破廟夾壁中,準備留待下當後代有緣人士,不想武當曆代門下,盡皆愚魯不堪,竟未有人發現。直到三十五年前,海天四醜血洗武當,武當一派,從此調弱衰敗,這座破廟,便由窮家幫門下當作棲息之地,有一天,竟被一個窮家幫弟子,無意間從倒塌的夾壁中,找到了那半瓶毒水,和那幅細娟”


    羅英驚道:“這麽說,無字真經上絕世武功,豈不已落在窮家幫手中了麽?”


    燕玉苓搖搖頭,道:“沒有,那化子初時根本不知道這些奇特的功力,偶一不慎,將毒水傾倒在細娟上,不料絹上竟現出許多字跡來,當時,把他嚇了一大跳”


    羅英忍不住又想插嘴,話到喉邊,連忙又咽了回去。


    燕玉苓望著他淡淡一笑,那一笑,竟出奇地嫵媚撩人,看得羅英心頭一震,趕忙垂下頭去。


    燕玉苓繼續說下去道:“可笑那化子並不識字,將那細絹反來倒去看了許多遍,卻不知道絹上所記,竟是如此重要。後來衣服破了,居然把那塊價值連城的細絹用來補了破衣服。”


    她說到這兒,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頓了頓,才又說道:“我師父無意間從那化子身上,見到這幅絲絹,當時便出紋銀百兩,向他買那件破衣,可恨那化子一聽竟然有人願出百兩高價,買一件破衣,討飯的有些地方反應卻每異常人,心知必有緣故,當時竟一口拒絕了。”


    羅英失聲道:“這化子倒很精明!”


    燕玉苓冷哼一聲,道:“可是,我師父又怎肯讓倒手的東西溜去,於是,一不做,二不休,隻好出手殺了那化子,搶走了那件破衣……”


    羅英不覺輕呼:“啊”


    燕玉苓說得激動,急急又道:“我師父雖然獲得那幅絲絹,但沒有找到武當派至寶‘無字真經’,又沒有找到這座破廟中


    ‘禍水之源’的確實所在,誰知一月之後,風聲外泄,窮家幫派出幫中絕頂高手‘窮家四殘’,夜入米倉,趁師父練功之際,使用下五門迷藥悶香,將我師父迷暈了過去。”


    “啊”羅英又是一聲驚呼。


    “那時候,姊姊和我練劍方畢,正要入寢,聽得師父房中傳出異響,待我們趕去,可憐師父已經遭到毒手……”


    羅英衝口問:“那幅絲絹被他們拿去了嗎?”


    燕玉苓冷冷一笑,道:“他們搜遍全室,卻萬想不到,師父是將它縫在一條破舊的被褥中。”


    羅英歎道:“他們尋不到那幅絲絹,必然不肯就此甘休?”


    燕玉苓道:“姊姊和我含淚收殮師父,同時發現窮家幫四殘仍然隱匿在米倉附近窺伺未曾離去,因此不敢聲張,就將那床破舊被褥,連同師父遺體一起掩埋,忍淚吞聲,逃離米倉,從此在江湖中流流,可憐那時候,姊姊才十二歲,我隻有十歲不足,咱們無家可歸,武功又未成就,窮家幫更無時無刻不想從我們姊妹身上,追查出絲絹下落,那段日子,真可說是山窮水盡,風雨飄搖,隨時隨地,都可能送掉兩條小命……”


    說到這裏,觸動前情,不禁語音硬咽,泫然欲泣,兩隻鳳眼中,滿蓋著兩眶盈盈淚水。


    羅英大起同情之心,慨然道:“可惜那時不曾認識你們,要不然,接你們到我家裏去住,我奶奶一定會喜歡你們的。”


    燕玉苓微笑道:“謝謝你,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咱們不但沒死,更遭遇到一樁奇遇。”


    羅英忙道:“什麽奇遇?快說來聽聽。”


    燕玉苓歎了一口氣,方才緩緩說道:“那一天,也下著大雪,姊姊和我行至泰山山麓,已經兩天未進粒米,饑寒交迫,精疲力盡,姊姊見我餓得走不動,便尋些殘枝斷樹,想煮些地水讓我暖暖身子再走,誰知用盡了方法,那些樹枝隻是冒著濃煙,怎麽也燃不起來,姊姊正被煙熏得滿臉淚水,忽然有人笑著說道:‘傻孩子,樹枝全是潮濕的,怎能燃得起來?’”


    咱們聞聲驚顧,卻見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婆婆,含笑望著我們。


    那位老婆婆雖然已有五十歲以上,但從她神韻豐采看來,可以想象從前一定是一位很美很美的女孩子,她穿上一身綠衣,未施脂粉,已使我們感覺容光照人有些自慚形穢。


    那老婆婆知道我們已經餓了兩天,大是不忍,取了些於糧,分給姊姊和我,又用一張油紙,包了些雪花,雙手捧著紙包,閉目運功,片刻功夫,紙包中的雪花,竟沸沸騰騰,化作一包滾熱的雪水。


    姊姊和我見了這種駭人聽聞的玄功,連饑渴全都忘了,不由自主跪下來,懇求她老人家收容,她笑道:‘人生聚散,全在緣份,我今天無意遇見你們,彼此也算有緣,你們要是願意,盡管跟我來,將來緣份盡了,各奔西東,了無牽掛,我也不算收容你們,你們不必把離散二字,放在心上。’


    於是,我們在泰山一住五年,其間得到她老人家傳授指點,武功進展極快,但慢慢地,卻發現她老人家一直孤孤單單生活,從沒有人來看望她。她也很少離開泰山。


    她老人家就像一個被世上遺忘的傷心人,來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整年整月悶悶獨居,像懷著沉重的心事,或許她也有親人和朋友,但卻故意把自己禁固在自己大小地裏,寧可孤獨地活著,而不肯與人往還。


    五年來,隻有我們姊姊陪伴著她,從她言淡中,我們知道她曾經有過一個鍾愛的獨生子,但是,他離開家整整十五年。


    是死是活?已難逆料。


    燕玉苓一口氣說到這裏,眼眶裏又是一紅,輕歎一聲,黯然住口,仿佛已被她所述那綠衣老婆婆的際遇所深深感染。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再開口,過了好半晌,羅英才幽幽自語道:“世上許多父母,終日倚閻想望兒女歸來,偏又有許多兒女,千裏迢迢,尋覓著父母,唉!老大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他說這話,正是有感麵發,再想到自己如今浪跡天涯,追尋父母生死下落,奶奶在桃花島上,又何嚐不終日倚閣而望?


    她老人家既悲兒媳,又懸愛孫,其憂鬱失意,隻怕更比燕玉苓所說那位綠衣老婆婆更甚幾倍。


    想到這裏,忽然心中一動,忙問:“你說的這位隱居泰山的老前輩,名諱怎樣稱呼呢?”


    燕玉苓搖搖頭,道:“五年來,姊姊和我都隻叫她‘婆婆’,一直不知她老人家稱謂名字。”


    羅英沉吟片刻,又道:“你說那位老前輩曾經用手捧著紙包,運用武功,煮沸紙包中的雪花?”


    燕玉苓道:“是啊,那是咱們初次遇到她老人家時,曾見她顯露過的玄妙武功……”


    羅英不等她說完,搶著又問:“那麽,她可曾告訴過你們,那武功叫什麽名稱?”


    燕玉苓又沉吟了一會,喃喃道:“記得姊姊曾經問過她老人家,好像叫做什麽氣功……”


    羅英衝口道:“是‘血氣氣功’?”


    燕玉苓道:“對!正是‘血氣氣功’”


    羅英激動地握住她的手,道:“你們和她相處五年,你知道她老人家是誰?”


    燕玉苓搖搖頭!


    “不不知道!”


    “她老人家三十五年前,以‘血氣氣功’傲視武林,人稱‘桃花公主’,當年武林第三次泰山武會,曾經力敵飛雲神君……”


    燕玉苓越聽越覺駭然,插口道:“你是說,她老人家竟是昔年桃花公主淩茜淩老前輩?”


    羅英長長噓了一口氣,道:“不錯,她老人家也就是我淩奶奶。”


    燕玉苓猛可一跳,叫道:“你她”


    羅英微微一笑,至此方把自己姓名身世,略述一遍,燕玉苓大喜道:“原來你竟是羅大俠後人,咱們談了半天,我竟連姓名也忘了問起,真是糊塗。”


    羅英笑道:“你們既然曾跟淩奶奶相處五年,說來不是外人,我有名不禮貌的話,不知你願不願聽?”


    燕玉苓也笑道:“請說!”


    羅英正色說道:“論理這是你們師門大仇,我是不便置喙,但實說起來,窮家幫一向在江湖中重義信諾,並無惡名,而‘禍水之源’的秘密,又的確是窮水幫的人先行發現,令師奪取絲絹在前,窮家四殘才暗害令師於後,恩仇相抵,兩不相欠,你們能不能將這番仇怨,暫時……”


    不料剛說到這裏,忽聽一陣極其輕微的“隆隆”之聲,起自大殿地後,兩人的談話倏忙頓住,一齊扭頭望去,卻見那古廟正殿前石級,突然自動向下沉落,眨眼間,露出一個五尺寬的黝暗洞穴。


    羅英和燕玉苓齊吃一驚。雙雙旋身戒備,片旋間,洞穴中踉蹌奔出一個人來,衣衫零亂,倒提長劍,步履瞞珊,搖搖欲倒,燕玉苓一眼瞥見,驚呼一聲撲上前去,叫道:“姊姊”


    那人用劍尖柱撐著身子,亂發披麵,果然正是燕玉芝。


    她仿佛已經身負重傷,吃力地舉起手掠了掠額前亂發,指著地洞,有氣無力地道:“禍水之源……有……有……人……”話聲未完,人已翻身栽倒地上。


    羅英隨著燕玉芝搶步上前,目光掠處,悚然一震,燕玉芝背上羅衫已被扯,露出白玉羊脂似一片膩膚,雪白的肌膚上,赫然印著一個烏黑的手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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