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我方丈卻不再提起明恒,隻吩咐明覺和明修兩人,將斷柴枯枝綁紮成捆,放於洞內不遠的壁腳旁邊,隨即靜坐用起功來。


    明覺和明修無奈之下,也雙雙跌坐一旁凋氣懷息,靜待明恒事畢而歸。


    哪知直到夕陽巳墜,滿天星鬥之時,卻仍然不見明恒的蹤影。


    明覺還能沉著應付,明修卻因關懷乃弟,臉上已然現出焦躁不安的神色。


    時約二更,忘我方丈始醒來,又過了一會,忘我方丈突然間明覺道:


    “明覺,是什麽時候了?”


    “方丈,大概二更多啦。”


    忘我方丈點了點頭,慢慢地說道:


    “明修生起火來,又該吃飯了,順便泡壺茶喝,行囊裏麵有茶磚。”


    明修答應一聲卻低聲說道:


    “方丈,明恒……”


    忘我方丈突然接口道:


    “明恒隻管讓他睡,不必叫他,他夠累的了,你生你的火吧!”


    明修聞言早愣了半天,又掃視了石洞幾眼,明恒根本沒有回來,方丈怎地這樣說呢,他百思莫解之下,不由說道:


    “方丈,明恒……”


    忘我方丈聲調沉厲地叱道:


    “明恒的事由我作主,你隻須生你的火,閑話閑事少管少問!”


    明修不敢再說什麽,滿懷心事地去生起火來,方丈卻又對明覺說道:


    “明覺,把一捆幹柴放在離洞口丈遠的地方,點著它。”


    明覺大師答應一聲道:


    “方丈說的是到洞外邊吧?”


    “自然是在洞外,這個還要多問!”


    明覺碰了一個軟釘子,一聲不響地抱著一捆幹柴,拋在洞外丈遠地方。


    這時明修已經生著了火,明覺以枯枝點燃走出洞去,慢慢地燃著地那捆幹柴,一時濃煙飛起,火蛇吞吐,夾雜著劈劈叭叭的柴裂聲響傳到洞中,洞外約半畝大小的地方,因有這捆幹柴燒燃的火光照明,看得非常清楚。


    飯做好了之後,明修簡直連一口都沒吃,他記掛著胞弟的安全,不時探身向洞口張望。


    忘我方丈和明覺大師也匆匆把飯用過,濃茶泡好,明修端到方丈的身前,忘我方丈伸手拉住了明修的衣袖,用右手食指蘸著茶水,在小幾上麵寫了幾個字,明修方始放下懸心。


    明覺在一旁自然也看個分明,遂悄悄地示意明修,退向一旁。


    明修稍停踱到明覺麵前,耳語問道:“師兄示意,可是有什麽指示?”


    明覺大師也附於明修耳旁低聲說道:


    “明恒犯險,雖說方丈必已考慮周詳而百無一失,但是我倆仍然應該暗中準備應變才是,你那‘碧綠火珠’可帶在身旁?”


    “就在囊中。”


    “天下毒草毒花,最最畏火,方丈洞外設那火堆,除用以照明使明恒得竟其功之外,也有避免熊式文暗施瘴毒之意,設若稍停發現意外之事,人聲靠近,遠遠地用火珠照顧對方就是!”


    明修點了點頭,說道:


    “小弟仍然不解方丈令明恒隱身暗處的用意何在,師兄你可明白?”


    “方丈向來神機妙算,愚兄蠢笨自難解得奧妙,不過我卻深信方丈必有所得。”


    “明恒雖然聰敏,但卻不夠穩重,心浮而躁,使小弟擔心至極。”


    “方丈既有安排,明恒藏處定在左近,沒有危機,方丈必能立即接應,你不必擔心。”


    明修又點了點頭,明覺雖然這樣安慰明修,但他自己卻因為深知忘我方丈的為人,而忐忑不安。


    設若方丈當真懷有十分把握的時候,日間早將所謀告知自己和明修知道了,如今方丈沉默不言,事態已到極端嚴重的地步,自然,好壞參半,未必明恒有險,隻是萬一不幸……


    明覺大師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了,更不敢露出絲毫焦慮的神色,否則明修必然會不顧任何危機險難,抗命出洞拯救乃弟。


    洞外那捆幹柴火堆,已將焚燼,忘我方丈突然說道:


    “明覺,火堆還燃著嗎?”


    “方丈,快熄滅了。”


    “別使它滅掉,再加上一捆,在加完第三捆幹柴之後通知我。”


    明覺大師應聲說是,又抱起一捆幹柴,加到火堆上麵。


    火堆倏地又騰起了濃煙,火蛇再次噴向高空,洞外本已喑黯的地方,也都又明亮了起來:


    明覺無心中向四外一瞥,突然低聲向洞中趺坐著的忘我方丈說道:


    “方丈,熊氏兄弟來了,就在半箭以外。”


    忘我方丈聞言竟然全身一抖,聲調似乎難以壓製心情的激動,說道:


    “明覺,快些再加上一捆幹柴,然後慢慢地回來,絲毫不要現出慌忙的樣子,快!”


    接著方丈又向明修說道:


    “明修立即躺在右洞角下,靠裏麵用行囊作一個似在沉睡的個人,代替明恒,快!快!”


    明覺明修立即應是,明覺布柴,慢條斯理,明修卻七手八腳飛快地準備完畢,臥身右洞角下,明覺適時走回洞中,侍立於方丈的身後:


    這時,洞外傳來熊式文的話聲道:


    “熊某兄弟已經商妥,為救舍弟性命,敬如方丈所囑,留舍弟一人在此受醫,現在已將舍弟送來,不知可能令我進洞嗎?”


    忘我方丈淡然說道:


    “老衲非無情而不明事理之人,你隻管進來好了。”


    洞外的熊式文答應一聲,攙扶著熊式武一步步走進山洞之中。


    熊式文首先向洞頂瞥視了一眼,隨即又環掃了洞中一遍,才把扶著的熊式武放置在忘我方丈身前不遠地方的木墩上麵。


    忘我方丈卻對明覺大師說道:


    “明覺,取床被子鋪在我的身前地上,扶熊式武躺下,然後喚醒明恒明修,準備滾水等物。”


    明覺大師這次卻能聞言會心地說道:


    “方丈,師弟們日間取水砍柴辛苦了個夠,剛剛睡穩,有事弟子來做是一樣,不用叫醒他們了,好吧?”


    忘我方丈嗯了一聲,明覺大師立即動手鋪好棉被,並在洞內爐灶上加了木柴。


    熊式文立刻把熊式武扶到棉被上坐著,麵對著忘我方丈,當然熊式武和忘我方丈的距離又接近許多。


    忘我方丈沉默了刹那之後,緩緩說道:


    “熊式武,老衲如今替你醫治內傷,你就算是老衲的病人了,過往的恩怨是非和仇恨,在醫治的階段必須放棄,你可懂?”


    熊式武有氣無力地說道:


    “我自然懂,設若你想殺我,現在可以說是舉手之勞了!”


    忘我方丈沉聲叱道:


    “醫者有割股之心,熊式武,你若不信老衲,回去就是!”


    熊式文突然接話對熊式武道:


    “二弟,我怎麽對你說的?方丈仁厚,前事是你不當,如今方丈既肯不究而代你療傷,感激尚恐不及,怎地又說……”


    他話還沒有說完,忘我方丈哼了兩聲,冷冷地接口說道:


    “熊式文,你這幾句倒是好話,可惜話與心違,你當老衲雙目失明就好欺弄?”


    “方丈這是說哪裏話來,熊式文心願可對天日,隻可惜無法表達!”


    忘我方丈沉聲說道:


    “老衲深知你‘心願可對天日’的這句話是實話,不過你存的是什麽心?許的是什麽願?


    卻大成問題了,熊式文你說對嗎?”


    熊式文暗中驚凜不已,雙目失明的忘我方丈,竟然如生神目,能夠洞察肺腑,叫他怎不驚懼!


    但他不能不立即接話,於是熊式文故作無可奈何,喟歎一聲道:


    “方丈不信熊某兄弟,熊某兄弟又能奈何,所幸是熊某兄弟有求於方丈,否則……”


    忘我方丈不待熊式文把話說完,冷笑一聲厲色接口道:


    “熊式文住口,老衲已然不耐煩聽你這種口蜜腹劍的話語了,設若你真的存心良善,熊式武身懷與敵偕亡的奇毒藥物,你怎會不知?


    “你們兄弟打定了極端如意的算盤,既已知曉老衲所習並非‘三陽三絕正撣神功’,隻能勝過爾等半籌並不足以置爾兄弟死命,因此暗起不良之心!


    一方麵因需老衲替熊式武療傷,不能不暫忍一時,另一方麵則由熊式武身懷爾兄弟絕不懼怕的奇毒藥物,待機而行,候老衲已將熊式武醫治無礙之時,暗下毒手將藥物或塗或撒置於老衲師徒必然撫摸之處,彼時爾兄弟則可兵不刃血置老衲師徒於死地。


    熊式文!熊式武!哈哈哈哈哈哈,你們兄弟也忒煞輕蔑老衲了。


    如今,老衲仍本慈悲之旨,不究既往,熊式文火速將爾弟身攜毒藥取去,遠離此間七日之後五更時分,來此探視爾弟,快!”


    忘我方丈這番言語,隻說得熊氏兄弟驚心動魄,互望良久,木愣無言。


    忘我方丈卻又轉對明覺大師說道:


    “明覺再取一條棉被來。”


    說著,忘我方丈一字字有力而威嚴地,再次對熊式文道:


    “熊式文,爾弟衣衫等物,放置此間無用,其所受內傷,須溫水淨體之後醫治,因此爾弟所穿所著,不論內外衣褲及襪履等,爾立即攜歸!”


    熊式文和熊式武交換了一個眼色,由熊式文相助乃弟,立將衣履盡去,脫得渾身無條線掛,再用明覺大師取來的第二床棉被,緊緊裹著熊式武的身體,一切束齊之後,忘我方丈立下逐客之令,熊式文僅囑乃弟一切聽憑方丈之命後,攜乃弟衣履等物而去。


    有頃之後,忘我方丈對明覺大師說道:


    “爐水滾否?”


    “開了!”


    “用條子淨布帶,卷緊之後浸入滾水之中拿來備用!”


    明覺應聲辦理,刹那將極熱而水濕淋淋的布卷交給了忘我方丈。


    忘我方丈對熊式武說道:


    “把你那隻好手伸將出來,手心向上,平放在木墩上麵,”


    熊式武依言辦理,忘我方丈等布卷稍冷之後,緩緩擦抹著熊式武左臂手腕的脈門。


    布卷全被水濕,因此熊式武的手腕在忘我方丈擦抹之下,如被水浸。


    忘我方丈突然束手對一旁侍立衛護而不解的明覺大師說道:


    “明覺注意,仔細看看熊式武被擦之處是什麽顏色,快告訴我。”


    熊式武隻當此乃療治必經的手續,因之毫未挪動。


    明覺大師在注目之下,立即答道:


    “方丈,熊式武被擦之處,皮肉顯示出了灰黑顏色!”


    忘我方丈神色鄭重地點了點頭,熊式武已覺勞累,但他為求話命卻不敢抽手回來,又過了一會兒,水痕已下,忘我方丈又對明覺說道:


    “現在是什麽顏色?”


    “方丈,顏色變得很怪,被擦抹的地方,現在是淡灰顏色,不過在幹、濕相接的地方,皮膚呈現淡紅而夾雜少許綠色。”


    忘我方丈嘿嘿一笑,並沒再說什麽,卻鄭重地對熊式武道:


    “熊式武,老衲問你句話,你到底是願意不願意活下去呀?”


    “天下願意死的人不多!”


    “熊式武你不必賭氣說話,老衲問你願不願意活下去,你隻須回答我願否就好。”


    “我當然願意活下去嘍!”


    忘我方丈聞言頻頻搖頭,繼之冷笑一聲,淡然指著熊式武說道:


    “老衲認為你是不想活了!”


    “禿……你是胡說八道!”


    “老衲句句肺腑之言,一字也未曾胡說,天下有你這種想活下去的病人嗎?”


    熊式武實在聽不懂忘我方丈這句話的用意,不由恨聲說道:


    “你別繞彎子說活好嗎?”


    忘我方丈沉哼一聲道:


    “好,老衲就開門見山地和你談談,熊式武,你的內傷很重……”


    “這一點請不必多說,我的內傷重否,下手暗算我的那個人應該明白!”


    忘我方丈一笑說道:


    “老衲承認這一件事,不過彼時是你先有了以老衲風燭殘軀試手的狠毒心腸,老衲為保師徒四人的性命,對已然成敵的仇家,自然是沒有辦法不施展製敵而傷敵的策謀和功力。”


    熊式武諷譏地說道:


    “我佛慈悲,出家人悲天憫人,所以方丈你才又應諾有條件地再給我醫療內傷對嗎?”


    忘我方丈淡然說道:


    “你說得並不太錯,不過往往是慈悲生禍患,如今依然!”


    “熊式武不懂此言怎生解釋。”


    忘我方丈陡地厲聲叱道:


    “熊式武,你當真不懂?”


    “不懂!”


    “好,老衲告訴你明白就是!”


    “你內傷雖重,卻不致於困頓至此,你六分內傷,四分矯作,休想瞞過老衲。


    既來求醫,又懼老衲,你已存了不願再活的心意,故而與爾兄準備妥善之後才來此處。


    你們兄弟所定計謀狠毒而周全,麵麵俱到,設若對手並非老衲,必將落爾兄弟算中無疑!”


    “你說了半天,字字句句罰我兄弟不仁不義,但卻空洞無據,何異無的放矢?”


    忘我方丈毫不氣惱,聞言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歇止之後,方始說道:


    “老衲料到爾兄熊式文,此時必然隱身暗處窺聽動靜,老衲很願意請他也聽聽我這空洞無據的話語,然後論斷一下是否老衲無的放矢。”


    說到這裏,忘我方丈突然聲調高揚而轉厲,沉聲對熊式武叱道:


    “病家求醫,絕少有像爾兄弟一樣必欲置救命之人幹死地的匹夫!


    爾兄弟被逐出此室,事先無法料到有此巨變,老衲斷定爾兄弟緊要物件及歹毒藥物,必然未曾攜走,事實上也無法攜去,對嗎?


    爾兄與老衲相談過後,深知欲教爾之活命,非老衲不可,歸後商諸與爾,才定下奧妙狠毒的殺人計謀,妄想令老衲師徒死於不知不覺之間。


    老衲承認爾兄弟心思細密而聰慧,可惜是碰上老衲作為對手,就有些相形見絀,小巫大巫之別了。


    老衲故意心疑你身攜毒藥等物,堅令爾兄攜去爾之衣履一切,究其實乃試探爾兄弟毒謀所在罷了!


    爾兄弟認為早已經料到老衲此著,也故意矯作一番之後,脫盡衣履以示無他。


    不錯,爾兄弟此計太妙,妙得不現絲毫破綻,但是哪裏知道,天下事過猶不及,計謀太周全了則破綻自露,你衣履盡去之後,非但沒有去掉老衲的疑念,反而更加深了老衲懷疑之心。


    當你脫成一身上下無條線的時候,老衲即已將廣闊而難以猜測的藏毒處所,進而縮小到非常簡單的地方,這地方就是熊式武你的身體!”


    忘我方丈說到此處,話鋒突然停住,不知他葫蘆裏麵又在賣弄什麽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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