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服怪人此時雖已有些懾懼不安,但他深信自己獨步武林的絕頂功力,罕有敵者,是故並未過分慌張。


    這次他並沒有轉身搜索敵蹤。目注已然遠行於數十丈的僵鬼,暗中忖念著應敵之策。


    突然!


    他冷鷙而陰森地,對身後曾經-再暗中冷笑的敵手說道:


    “閣下既然敢管‘死神’的閑事,何不出麵一會?”


    背後悄然,毫無聲響。華服怪人冷哼一聲,緩緩轉首,回顧身後。


    空山寂寂,霜雪四封,馬獸絕跡,哪有人蹤!


    他不禁心頭微感寒凜,沉思片刻之後,一聲長嘯,電掣般疾直向前遁之僵鬼去處追下。


    前逃的僵鬼黑影,已然飛進殘毀的翠柏山莊,華服怪人業已追臨斷垣之下,端的神速無倫。


    華服怪人又是一聲長嘯,身形騰射,才待繼之進莊,不料那團僵鬼黑影,適時又自莊中飛起,暴向華服怪人仆來。


    怪人冷哼一聲,半空中身形倏地一停,一飄,已斜落於三丈外的地上。


    僵鬼影團繼之投落,恰和華服怪人勢成對峙。


    鬼影黑團落地之後,相隔華服怪人不足三丈,仍在急旋不停。


    華服怪人冷嗤連聲,靜立不動,他倒要看看對方搗些什麽鬼怪!


    移時。


    旋影漸緩,已能分出僵鬼的人數和形態。


    華服怪人卻驀地退了一步,心頭凜疑交加。


    他暗自忖念,適才僵鬼出現之時,曾經個個單獨現露身形,一高一矮一胖,共有三個。


    繼之僵鬼生擄彭承基施雄飛而去,自己隨之追到,目睹僵鬼等人飛投莊中,又立即縱出,其間僵鬼井未脫出自己的視線,僅僅在縱投莊中的刹那之間。彼此互不相見,難道彼等已經做了手腳。


    他遲疑沉思之時,僵鬼旋轉越發緩慢。


    再次聚精會神注目對方,驀地心生譬兆。


    他又退後了一步,突然仰頸長嘯一聲,倏地身彤騰起,流矢般疾射向僵鬼們旋轉的黑影圈中!


    豈料當他即將攻進僵鬼群影中時,身形霍地高拔而起,疾若流星,隻在半空一閃,投向深穀出口而去,晃眼無蹤。


    原來華服怪人狡詐至極,欲退姑進,巧施疑兵之計而脫身危險之中。


    僵鬼們料不到華驅怪人這般狡猾,略一疑遲對方已逃遁。


    他們怎肯就此罷休,幾聲淒厲地鬼哭,帶著三條幽靈般的影子,捷逾鷹隼,朝華服怪人的逃路電射追去。


    怪事!


    駭絕人間的怪事!


    三個僵鬼已去,但在適才他們旋舞起飛的圓圈地方,卻留下一位奇異的人物。


    不是彭承基,也不是施雄飛!


    是一位詭秘奇異人物,望之令人驚駭凜懼的不速之客!


    這人身量適中,一襲銀底的肥袖長袍,袍上用赤金抽線,滾繡著五隻威勢不同,栩栩如生的鵬鳥。


    外罩一條紫坎肩,長度略短銀袍三寸,對襟開縫,領上錦繡著金線為邊,杏黃色底的數朵寒梅。


    足登飛蝠丹色文履,粉底寸半,潔淨無塵。


    腰係霜鏤,正中墜著一顆奇亮的明珠,天藍綾袍,雪白長襪,以金帶緊紮。


    左肋縷帶之上,懸一七星金鉤,鉤上掛著一柄尺長,狀若彎月般的古奇短刃。刀鞘色呈珊瑚,隱隱微現龜甲龍紋。


    刃垂霜色尺長縷穗,穗末係有一對極為小巧的銀鈴,觸之聲響美妙動聽。


    右肋縷帶之上,垂掛一枚玉盤底般大小的紫色古銅錢,錢孔渾圓,有茶碗底般大.古錢厚約五分,看來相當沉重。


    一張臉,金黃而閃光。


    雙目宛若秋月,黑自分明,時放奇芒。


    嘴角微垂,莊嚴肅穆,令人望之生畏。


    沒有眼眉。


    隻有兩條色成淡絳的彎長橫道,高居眼眶上麵。


    沒有胡須!


    下巴略寬,奇亮,雙頰垂著兩條線紋,看來越法威武,長發漆黑,上披銀色金邊巾帕。


    這人不怒自威,穩立當場,一動不動!


    乍一看來,這人和邪華服的怪人,難分彼此,極端相像。


    因為無論身量、衣飾、色樣,幾乎令人迷惘,無法分別。


    但是,若能仔細留心,就會看出他們在麵色、眼色、和衣著及小巧的飾物與兵刃上,都有絕然不同的地方。


    何況!


    華服怪人,望之令人覺得他詭詐、陰險、惡譎、狠毒、狡猾、狂暴和猙獰。


    這人卻令你感到莊嚴和正直。


    移時,這位奇異的人物,挪步飄進翠柏山莊。


    他目光瞥向殘垣之一角,冷冷地沉哼了一聲!


    有兩條影子,躲在一堆瓦礫後麵。


    “你們過來!”


    這人聲調極為奇特,威嚴中帶著一種難以使人抗拒的力量。


    相信假若這人的語句,要能多用幾個字的活,那種力量必然更大。


    因此,躲在暗處的那兩個影子,聞聲緩緩地站了起來。


    這人向那兩條影子招了招手,影子在顫抖凜懼之下,一步步地挪到近的。


    “你們本來該死,但是現在可以活下去了,走吧!”


    那兩條影子,竟是幸逃華服怪人毒手的施雄飛和彭承基。


    他倆當死難來臨的刹那,糊裏糊塗地破一陣旋風和三條僵屍,帶出了死域,拋落在斷瓦殘垣的翠柏山莊之中。


    雖然他們都是武林中的好手,卻難以支持由極端恐懼之下而生的疲乏,因此曾經暈死過去。


    醒來,適當僵鬼追逐那個華服怪人,幾聲慘厲的鬼哭,凜人心膽,他們不由自主地躲向瓦礫石堆後麵。


    故而當這位奇異的人物呼喚他倆近前的時候,錯認是那華服怪人,止不住觳觫而凜懼。


    如今聽聞能夠活命,幾疑夢境,怔愕地看著對方,竟無法答話:


    有頃。


    神魂歸舍,方始看出對麵這人並不是那無仁無信的“死神”。這才互望一眼,喟歎出聲,似在相慶彼此的僥幸生還。


    彭承基當先向這人低聲問道:


    “請問,那……那個‘死神’走了沒有?”


    他話已出口,卻又懊悔不迭起來?立即退了幾步。


    他怕,他怕對麵這人也是‘死神’的夥伴,那……


    彭承基忖念未了,奇異的人物已經接口說道:


    “那個人走啦,‘死神’還在這兒!”


    “啊!你……你說‘死神’還在?他……他……”


    彭承基大吃-驚,聲澀語遲幾乎言不成句。


    施雄飛聞言也不禁張惶失措,左顧右盼不已。


    奇異的人物雙目閃射出了輕藐的神色,冷冷地說道:


    “這個你們不必多問,我說你們可以活下去的話,你們就死不了,我吩咐你們現在走,你們最好聽話一點立刻出穀!”


    此時,施雄飛彭承基方始恢複了智慧,聞言想起適才的醜態,不禁羞紅臉頰。


    他倆略一沉思,對這位奇異人物深施一禮,立即退到剛剛躲藏的瓦礫堆旁。


    然後俯身從地上拾起兵刀,插放鞘中。


    這位奇異的人物,當他們撿抬隻刀的時候,曾經點了點頭表示滿意,可惜他倆隻顧著拾取寶劍,沒有注意。


    寶劍歸鞘之後,他倆再次對奇異人物躬身一禮,並未道謝,就縱身出莊而去。


    他倆本待直奔穀口,卻突然中途止步,似在低聲商量什麽!


    刹那之後竟然轉身而回,向絕穀盡頭飛縱而去!


    奇異的人物目射寒光,揚聲喝問道:”你們還不出穀逃生,反而折向絕路,意圖何為?”


    施雄飛彭承基聞聲停步,轉對這人說道:


    “在下故友鄭氏兄弟,慘死於前麵絕穀山徑之上,我等想要前往埋葬屍骨,以盡朋友的本份。”


    他倆這種仁厚的心意,似乎出於奇異人物的料斷,因之換得對方的讚歎。


    稍停之後,這位奇異的人物語調柔和地說道:


    “好,有此居心不枉我救你們一場,事了之後,出穀以前,莫忘再和我見上一麵,我有幾句要緊的話說。”


    “謹遵所命。”


    他倆齊聲回答,隨即縱弛而去。


    奇異的人物眺望著他倆的背影。再次頜首默讚。


    久久之後。


    彭承基施雄飛事畢返回。


    他倆不忘奇異人物適才所囑,雙方再次相會。


    奇異的人物目射浩然而嚴肅的光彩說道:


    “找本來極端痛恨你們慘殺古氏一家的行為,雖然事情湊巧,拯救你們脫身死劫,但預料你們兩個仍難活命,隻不過晚死幾天而巳!”


    施雄飛和彭承基聞言色變,不山疑惑地互望了一眼。


    “可是後來你們心存仁厚,聲言埋葬鄭天賜兄弟二人的屍骨,我才改變初衷,要救你兩個永脫劫難,說來這是你們一念仁慈所行善果,願你們永記勿忘。”


    他倆點頭不迭,無法答話。


    “你們可知道鄭天賜兄弟二人,是死在誰的手中?”


    “那個華服怪人,他自稱‘死神’的……”


    彭承基自以為是,接口回答:


    “不是!”


    這奇異的人物不等他況完了這句活,就簡短地答複了他。


    “對了,‘死神’是羅漢錢的執行使者,應該說鄭家弟兄是死在……”


    施雄飛見地深些,他認為真正殺死鄭天賜弟兄的人物,應該是“死神”的主人,名震天下的奇異怪客,人稱“武林至聖”的“羅漢錢”。


    豈料對方也未容他的語盡,接口反問道:


    “你見過‘武林至聖’這位老前輩沒有?”


    “沒有。”


    “哼,那麽你見過‘死神’此人了麽?”


    “見過,並且……””施雄飛,你認為適才劍誅鄭天賜的華服性人就是‘死神’?”


    “不錯。”


    “這樣說來,鄭天賜兄弟是喪命‘死神’之手了?”


    “是的,這是在下親眼目睹之事,決不會錯。”


    彭承基代替師兄答上這麽一句:


    奇異的人物聞言竟然笑了出來,笑聲柔美動聽至極!


    片刻之後,這人笑聲方才止住,繼之緩慢地說道:


    “雖然這是你們親眼目睹,親身經曆的事情,不過,你們確實錯了!”


    “錯了?這怎麽會?”


    “慘殺鄭氏兄弟的凶手,是那身穿華服的性人並沒有錯,可是他卻不是‘武林至聖’座前的執行使者‘死神’!”


    “這……”


    彭承基疑信參半。


    “那……這華服的怪人是誰?”


    施雄飛聽出端倪,反問內情。


    奇異的人物說出了駭人聽聞的內幕:


    “那個自稱為‘死神’的凶手,是你們以為靠山而畏之若虎,卻又連麵都沒有見過,淫惡狠毒寡情無義的“無情仙姬’白冰如的麵首,人稱‘銀麵魔’的蕭一劍!”


    “啊?”


    施雄飛和彭承基,驚呼一聲,愣在當場!


    奇異的人物視若無睹,接著況道:“蕭一劍的功力和劍法,僅次於無情仙姬,為人的陰險和狡詐,卻又勝過白冰如多多……”


    “不過,不過他……他……這太出在下兄弟的意料……”


    施雄飛不由打哳奇異人物的活鋒,懷疑地反問對方。


    奇異的人物冷玲地接口繼續說道:


    “此賊聰智過人,假扮‘死神’已到亂真的地步,可惜他在素性和習慣上麵,有不少事情無法改變,因之你們要能仔細留心的話,仍然可以發覺破綻之處。


    蕭一劍舍不得他那張醜惡猙獰的銀製麵具,又認為不可能發生隻有萬中之一的某件巧事,正好你們雖然久聞其名,卻都沒見過他,因此他竟然帶著那張‘銀麵魔臉’,出現在你們麵前。


    他那柄雖非斷鋼卻能折鐵的‘地煞寒光劍’,是他成名江湖向不離身的東西,此賊一時計算不到這一點,遂也懸掛在肋下帶了出來。


    鄭天賜那樣奸猾狡詐,竟也被他瞞過,終於兄弟二人俱皆慘死在此賊的手中,說來雖然堪憐,不過這何嚐不是鄭氏兄弟素日惡行的報應!”


    這位奇異的人物,說到這裏,話鋒做頓,竟然輕輕地籲歎了-聲。


    施雄飛此時已有所悟,不禁頻頻點頭,奇異的人物接著說道:


    “至於白冰如因何必欲置你們於此地一節……”


    他話語未盡,施雄飛已接口說道:


    “在下此時已知原因,那是因為……”


    奇異的人物卻適時揮手說道:


    “不必對我況明,我不願意知道這些事情。”


    “是是。”


    施雄飛連聲應是,彭承基感慨地接著說道:


    “在下弟兄承蒙尊駕慨伸巨臂,拯脫水火,救命之恩……”


    這位奇異的人物,不等彭承基將話說完,插言說道:


    “這是巧合,我適才曾經說過,本來極端痛恨你們慘殺古氏-家的惡行,你們虎狼自殘,正是大降罪罰,當時……”


    他剛剛說到此處,三條黑影如電屯掣般,由遠處投落當場,打斷了這奇異人物的話鋒。


    這三個人目不旁視,恭敬地對奇異人物說道:


    “奉令驅逐十裏之地閑雜人等,事畢複命。”


    “很好,蕭一劍下落如何?”


    “回使者的話,那賊已如喪家之犬遠逃無蹤。”


    奇異人物輕嗤一聲,點點頭,揮手對三人說道:


    “將小賊屍體放置穀口,然後等我。”


    這三個人齊聲答應,躬身而退,飛縱遠去。


    奇異人物這才又轉對施雄飛和彭承基說道:


    “適才三人,乃我座下‘天、地、人’三十二煞,你們曾經見過,可還記得是在什麽地方?”


    施、彭二人互望一眼,緊皺著眉頭,苦思不得。


    奇異人物卻突然咯咯咯地大笑了起來:


    他這笑聲奇怪至極,美妙動聽,和他這身穿著,模樣格格不入。


    笑聲乍歇,他目射著奇異的神光說道:


    “剛才。救你們脫身蕭一劍劍下的三個人,就是他們。”


    “啊?那,那是三……”


    彭承基驚啊一聲,期期艾艾地半晌說不出整句的話來。


    “僵屍隻是隱藏他們本來麵目的扮像,他們也是人,極普通的人。”


    奇異人物緩緩說出經緯,施雄飛心裏早想問明一事,這時正是機會,他立即肅色問道:


    “施雄飛蒙救殘生,怎能不知恩人……”


    奇異的人物不等他的話罷,巳接口說道:


    “你是想知道我的名姓對嗎?”


    施雄飛和彭承基齊聲說道:


    “理當拜叩。”


    奇異人物點了點頭,鄭重說道:


    “武林至聖座下,有幾位‘執行使者’,江湖中人統稱之謂‘死神’其意乃江湖惡徒遇之則死,我就是其中之一!”


    “死神?”


    “嗯,死神,因此那個冒是我的蕭一劍,才立即逃脫,逃之夭夭!”


    施雄飛和彭承基聞言不禁長籲出聲,今宵的確是幸運到了極點,他倆自入江湖至今,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夠在“死神”手中漏網,留得殘生。


    沉思間,死神突然語調嚴峻地說道:


    “你們應該走了,設若欲求今後平安無事,此間所遇各節,必須嚴守秘密。


    “是。”


    死神瞥了他倆一眼,冷冷地問道:


    “目下,無情仙姬白冰如聲勢震赫天下,爪牙遍布宇內,你們又是曾立血誓生死不渝的一百三十六友中人,離開這裏以後,可曾想到哪裏平安?”


    施雄飛聞言慨然說道:


    “果如前輩所言,天地雖廣,恐己無我師兄弟的存身之處,蕭一劍功力雖高,白冰如心腸雖辣,找兄弟若將生死置外,複有何懼?


    今宵之事,我師兄弟不敢忘懷,不淪是恩,是怨,有生之日,恩當報,怨當雪,生為武林之亡,難免粘血刀頭,但卻不肯束手待斃或就此罷休!故而……”


    執行使者死神,突然接話說道:


    “果然是個磊落的漢子,話語慷慨,不失武林英豪本色,隻是我所問的與此無關,我是問及你們離此幽穀之後,可有平安的去處?”


    彭承基籲歎一聲,搖頭:


    死神突然說出了驚人的言語,他道:


    “目下最最平安的地方,就是回到無情仙子白冰如的身旁!”


    “什麽?您要我們回去?”


    死神點頭說道:


    “不錯,我要你們回去,那裏最最平安!”


    “蕭一劍豈肯饒過我們?何況……”


    死神咯咯一笑,接口斷然地說道:


    “聽著,蕭一劍適才逃脫,逃之夭夭,對你們和我相會暢談一節,根本不知,白冰如她邪淫惡的兒子,小太歲白芝山,已然被我處死,屍體現在穀口!


    你們出穀之時,可攜彼之屍體回去,見到那無情仙姬,實話實說,隻要隱起已知蕭一劍假冒我名之事,和你們與我相會等情,賤婢雖然自認聰智蓋世,也將深信不疑,她必然錯當我那手下三煞,突接嚴諭,來不及殺死你們,你們因而僥幸漏網,以我判斷,你們非但再無危厄,反而自此將得賤婢的信任。


    茲後有朝一日,我將親率三才三煞為武林除此巨惡,彼時我自能暗中知會你們,設欲必報今宵之情,到那一天我將有事相煩,言盡於此,後會有期。”


    死神話罷,立即轉身緩步踱進了那唯一的小石屋中。


    施雄飛彭承基,隻好對著死神的背影一揖,雙雙無言飛馳出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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