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時守一第二掌也正好打出,三種不同的罕絕功力,化為一股疾流,直襲到假夢生的前胸。


    三凶這次看得分明,對麵少年並不出手相抗,身形微晃,竟硬從他等所發內功掌力之中,透穿而過。這怪異的少年,非但身上不帶絲毫傷勢,並且站於數尺之外,耽眈虎視著自己弟兄,那種冷漠和輕蔑的神色,令三凶難禁觳觫。


    他弟兄橫行江朔敷十年,今朝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怪異的事情,在驚怖至極之下,想都不想,紛紛作勢欲逃。


    假夢生並不動,他冷冷地說道:


    “哪個敢妄動一步,是自取粉身碎骨之禍!”


    崆峒三凶這等的人物,竟然聞聲止步,不敢逃遁!


    假夢生冷哼一聲道:


    “法華和尚威迫承果方丈,堅決任得伏虎寺中監院一職,內情詭譎,定有不可告人的原由。我卻沒有想到,暗中主謀之人是爾崆峒三凶應氏兄弟,說出所謀為何,放爾逃生,否則莫怪無情!


    應氏弟兄沉思未答,假夢生嘿嘿一笑又道:


    “我無暇久待,要說就快,否則……”


    彈指飛花應元一未容假夢生話罷,接著問道:


    “梅朋友,在下不知此事與閣下有何關係?”


    假夢生沉聲叱道:


    “那是我的事,如今爾兄弟隻有兩條路走,一是答應我所問,再就是一擁齊上和我分個勝負。不過我話先說明,此次再若動手,我決不似適才一般相容相讓,所謂勝負之分,也就是生死之別!”


    應元一皺眉接話道:


    “挾泰山而超北誨,梅朋友怎得強人所難,令應氏弟兄為所不能為之事?”


    假夢生緩緩舉手平胸,冷冷地說道:


    “那爾兄弟是願自尋死路,動手進招吧。”


    應元一恨聲道:


    “梅朋友你逼人忒煞了些,我兄弟雖然看出你身懷絕奇功力,但並不懼,當真拚死一搏,勝負尚在未定之數,隻因我弟兄不願無故多樹強敵,故而實話實說,怎料朋友你錯認為……”


    假夢生厲聲喝道:


    “哪來這多廢話,接招!”


    “接招”二字餘音未歇,假夢生已似脫弦之箭,身形欺到應元一的麵前,右手才待發出煞招,暗中有人喝道:


    “夢生住手,退下!”


    假夢生端地迅捷無倫,聞聲霍地收手止步,未見肩搖膀動,已若“天風歸穴”般,飄回原處。


    崆峒三凶非隻驚凜假夢生的輕功火候,對這暗中發話喝退對手的人物,尤覺悸懼,這尚未謀麵的暗中人,設非功力高過對麵敵手,年輕的這個人又怎會聞聲響即退?因此他等越發忐忑不安。


    三凶由發話的語調中,聽出這人是個女子,不由注目話聲來路,他等認為這人即將露麵,故而注視不懈。


    豈料突然在他等身後暗處,適才發話之人再次說道:


    “古刹禪林秀山福地,豈容腥血沾汙,夢生放他等去吧,設若彼等蠢不畏死,重登峨嵋之日,即取死之時!”


    假夢生聞言肅色對三凶說道:


    “家慈諭命,爾等俱已聽清,違者必死,謹記莫忘!”


    說著淩虛五指向法華和尚輕輕一彈,又道:


    “法華身為佛門弟子,恃勢逞凶,素日不守清規可知,穴道雖已解開,一身功力卻皆消失,這是最輕的懲罰。


    今後這伏虎禪林,若有點滴損毀,我唯爾崆峒三凶是問,任爾逃向天涯海角,也難逃誅戮,去吧!”


    崆峒三凶咬了咬牙,一言不發,攙扶著似大病初愈的法華和尚,踱下山徑而去,臨行回顧了假夢生一眼,目光中隱含著無比的怨毒神色,假夢生深知仇已結下,隻對著應氏兄弟冷哼了一聲,並未放在心上。


    刹那之後,崆峒三凶及法華的影子,已消失在深沉的幽暗裏,沈玨娘才從山徑旁緩緩踱出,悄聲對假夢生道:


    “應元一兄弟和法華僧人,隻是奉命行事之輩,幕後之人,必係極強的黑道高手,欲知內情,須暗中追躡他等身後,這件事就交你去辦,記住,千萬莫要逞強動手,偵得機密,立即回來見我。”


    假夢生應諾一聲,由山徑左旁林中,飛縱追躡三凶而去。沈玨娘目送他已去遠,才轉身返回伏虎寺。


    誰知當沈玨娘回轉所居廂房之時,姑娘房佩竟不在室內,她料知必已出事,立刻遍搜古寺各處,依然杳如黃鶴,萬般無奈,再次回轉居室,這次卻突然發現在那張八仙桌上,多了一張雪箋,箋上寫的是


    “招回令郎,還爾愛徒,莫管閑事,勿相仇戮。”


    十六個字,筆走龍蛇,藏錐舞劍,沈玨娘暗中點頭,她相當佩服此人的膽識,更知道適才這留柬之人,尚在室中,自己一時疏忽,未曾想到這人如此大膽,竟被騙過,說不定愛徒房佩,也在寺中,但她並不準備再事搜索,她要確實地試探一下這留柬人物的信諾如何。


    半晌之後,假夢生自外歸來,沈玨娘當先說道:


    “你大概是毫無所得而回吧?”


    假夢生點點頭,才待有所稟陳,沈玨娘接著說道:


    “我們碰上了勢均力敵的人物,你佩師妹已被對方劫持而去,桌上留有一柬,看過之後說說你的對策與我聽。”


    他劍眉陡鎖,走近桌旁,看過雪箋之後,略一沉思,嘴角掀起一絲冷笑,雙目暴射威芒,低低地說道:


    “看來我們隻好放手不管此事了,佩妹妹落入對方手中,迫得我們委屈求全,不過這人太不聰明,妄……”


    沈玨娘不容他話罷,就接口說道:


    “適才我回來的時候,室內尚無此柬,後來遍搜寺中各地,再次回室,這個箋卻在桌上……”


    假夢生含笑接口道:


    “媽,這位朋友真有趣,現在佩妹妹可能已經回來了,看起來對方似乎並不願意和咱們結怨呢。”


    沈玨娘沉下臉來,冷冷地說道:


    “劫人愛徒,脅人必從,莫非罷了不成?”


    假夢生淡然說道:


    “孩兒覺得內中有詐,佩妹妹這身功力,又豈是普通之輩能夠對付得了?隻不過佩妹妹一時失察,被騙而已。


    故此孩兒說這暗中留柬的朋友有趣得很,但是這人的聰智膽識,卻也不容輕視,母親以為然否?”


    沈玨娘聞言暗中甚覺欣慰,原來她深知此子聰慧過人,隻惜幼隨笑麵銀豺長大,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了偏激傲慢剛愎和殘酷的性格,積久成習,沈玨娘極感悲痛,故而發誓要使這孩子恢複他那善良的本性。


    每遇事故,沈玨娘往往有意用過激或狂妄的言語,假作是自己的意見,然後冷眼看這孩子如何對答。


    如今假夢生有時雖然仍舊在有意無意之下,現出從前的習慣,但卻已深知警惕,今朝對這留柬人所下的判斷,已很合情合理,故而沈玨娘私心甚慰,她沉思了片刻之後,才溫和地說道:


    “設真如此,留柬之人似乎並無惡意了?”


    假夢生想了想說道:


    “這很難說,也許這人自知明搏絕非對手,故弄狡獪並暗示不欲為敵,仍可達其目的……”


    沈玨娘這次抓到機會,立即正色說道:


    “夢生,對人不可過份多疑,古人‘愛其敵者’是至理名言,留柬之人是敢是友,如今言之過早,還是等你師妹返回之後再說吧。”


    假夢生含笑應諾,他卻深信佩妹妹回來之後,得知始末之時,必然和自己的看法一樣,留柬之人雖甚風趣,但也極端狡獪,他暗中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管母親如何,他耍見識見識這位留柬的人物。


    沈玨娘似有預感,看了假夢生一眼道:


    “按你今日的功力和經驗來說,我實在母須代你多操心了,隻要牢牢記住,行事光明磊落,不暗藏欺心,遇事三思,覺得應該辦的盡管去辦就是,但俾今宵夜探方丈室的這種行為,此後卻不準再犯!”


    假夢生躬身領訓後,對沈玨娘道:


    “孩兒並非有心窺人隱私,那時孩兒本已朦朧欲眠,突聞院中叮叮作響,似有人以鐵杖觸地而行,適在孩兒窗外,驚詫之下起身探看,叮叮之聲頓止,不由倍感怪異,才出室追查。


    哪知遠處牆頭上正站著一個夜行人,此人對孩兒招招手,頓足而去,孩兒不能不追,豈料踏進方丈禪院,竟失去了對方的形影,方丈禪室中正傳出法華和尚的威脅語聲,孩兒才起意暗中一窺究竟。”


    “夢生,今夜我們結了一份莫名其妙的冤家,究竟是為了什麽?至今尚且不知,你倒說說聽聽。”


    “孩兒去時已遲,隻知道法華和尚迫令承果方丈聘他為監院之職,方丈堅不承諾,而原有的監院承因,卻再三聲述自甘退讓,孩兒聽出內中隱有不可告人之事,故而動了探測之心……”


    沈玨娘聽到此處,笑道:


    “雖非有心探人私隱,但終究非丈夫行徑,江湖中詭譎百出,各有不可告人之事,茲後最好不聞不問。”


    假夢生一麵點頭表示遵諭,一麵卻解釋說道:


    “孩兒本來也不準備聞問此事的,隻因法華和尚忒煞狂妄,使人不耐,又因為他曾提到‘不歸穀’三字……”


    沈玨娘聽到“不歸穀”這個名字,突然擺手止住了假夢生的話鋒,她愛這三個字,因為她最最親近的人的最後的消息止於這三個字上,她也恨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帶去了她半生的幸福。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說著


    “不歸穀!不歸穀!不歸穀……”


    室外夜行人的飛縱風聲,使她頓然住口,室門響處,姑娘房佩滿身汗濕,喘息不止地闖了進來。


    沈玨娘心疼愛徒,立即上前扶她坐下,並追問房佩姑娘因何不聽嚴囑,離開伏虎禪林?


    姑娘喘息稍定,才說出離寺經過,果然正如假夢生所料,在沈玨娘接應假夢生去後不久,突然有人在暗中發話,聲言沈玨娘母子,必然中人暗算,除非另有接應,或能脫身,姑娘雖然明知此人說話未必真實,但卻不能不去,於是離開伏虎寺,誰知竟被引向“解脫坡”,走了相反的路線,直到“聖水閣”前,突然失去引路人的形蹤,姑娘方知中計,急急趕回。


    說來說去,房佩姑娘竟連引路之人的貌相都沒看清,白白地奔波了半個更次,真令人又氣又惱。


    越是這樣,沈玨娘也越發了解,法華和尚堅欲身當伏虎寺的監院職位,必然暗中隱藏著極大的圖謀。


    她已有打算,卻故意對假夢生及姑娘房佩道:


    “這就是多管閑事的結果,伏虎禪林確實是有些詭奇的事故,但卻與我等無關,天亮我們就要登程前行,趁著時間還早,正好略事休歇,你們兩個聽著,這裏不論再發生何事,都不準過問,違必重責。”


    佩姑娘和假夢生,自是迭聲應諾,各去安歇不提。


    次日清晨,沈玨娘布施過香火銀兩,辭別監院承因,順山徑左上,登上“龍風輝堂”


    (即今改名之羅峰庵)。


    假夢生豐儀蓋世,腰懸武當八宿之一、靈虛道長遺物,武當鎮山八劍的“金星劍”先行,佩姑娘秀美絕倫,步步生蓮,居於正中,沈玨娘玄衣蒙麵壓後,一路惹得往來遊客頻頻注目而低論不休。


    “羅峰晴雲”,為峨嵋聖景之一,雲,在峨嵋群山中,似乎也格外地不同,尤其是羅峰晴雲,美妙無雙。


    當天氣晴朗的時候,雲岫絲絲縷縷,切切絮絮,悠悠然自山間吐出,或如匹鏈長帶,圍繞峰戀,或化千百怪獸,翱翔遊動,或聚結峰顛成山,卻又倏忽傾瀉而下,成一百丈無聲雲瀑,令人歎為觀止。


    此時旁襯翠林嚴壑,靜、峙、肅、穆和含蘊的先天自然的柔暢,任你是智生靈府的一等好筆,也休想畫出這端莊的晴雲姿態,和那山嶽雄峙剛柔和濟的無畏氣概,置身此時此地,令人超然忘塵。


    沈玨娘等一行三人,行足峰腰,觀雲久久不忍驟別。


    突然在假夢生的身伴,有人喟籲一聲道:


    “原來雲也有‘形’有‘相’!”


    另有一人接口說道:


    “何隻有形相,師兄仔細注目,你看它有時飛舞,有時蕩漾,亭立時如同玉女,獻媚時似飛燕新妝,難怪迷人。”


    先前發話的那人,聞言驀地仰天大笑道:


    “姑不論雲形雲相,你已入迷卻是真的,若非我知你偶感而發,還認為師弟已生塵念,要脫去雲衫呢。”


    另外那人也聞言大笑,聲如春雷,半晌方止。


    他兩個旁若無人的說笑,不由引得遊客們紛紛注意,假夢生適巧在這兩人右旁,回顧一眼,原來是兩位古稀年齡的道長,沈玨娘早已注意這兩位道人,看出是武林中的高手,峨嵋藏龍臥虎,僧道更多奇士,並未放在心上,她因夜間別有事務,急欲找到寄居之地,遂率兩人離去。


    哪知就在沈玨娘師徒等三人行未丈遠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嘹亮的佛號,隨即有人說道:


    “前麵的施主請留貴步。”


    沈玨娘師徒三人,聞聲停步轉身,適才羅峰觀雲,豪語大笑的那兩位古稀齡高的道長,這時已站在對麵。


    沈玨娘紗巾蒙麵,暗皺眉頭,她冷眼看出麵前的兩個道人,目射驚詫和極怒的神光,盯住身旁的假夢生,似臨大敵,不由深覺奇怪,再次暗中注意道人的神色,恍然大悟,已知這場爭搏無法避免了。


    此時左旁的道長,目注假夢生冷冷地說道:


    “施主腰懸的這柄寶劍,可能容貧道一觀?”


    沈玨娘不容假夢生接話,當先說道:


    “道長不覺得尊言冒失嗎?”


    右邊的道人冷哼一聲道:


    “貧道願負這‘冒失’的後果!”


    沈玨娘氣這道人話語太狂,冷笑一聲道:


    “道長,你憑仗著什麽,敢發如此狂言?”


    那道人哈哈一笑說道:


    “女施主要些什麽憑仗,貧道就有什麽憑仗!”


    假夢生此時已然知曉道人的來路和用意,本欲將寶劍解下借道人一觀,設若所料不假,正好了斷一件心事。


    不料母親罰問道人,道人狂妄忒煞,他遂冷笑說道:


    “在下不知哪座仙山,哪處道觀,哪家的‘三清’教規中,容許道長們對施主這般狂妄放肆?”


    右邊的道人還要接話,左邊的那位卻正色說道:


    “師弟,還不退下?”


    說罷又稽首轉對假夢生道:


    “施主多擔帶些,隻因施主所佩寶劍……”


    假夢生立即含笑接口問道:


    “道長們在哪座仙觀修真?”


    這位道人非常謙和地答道:


    “貧道靈境,這是敝師弟靈涵,出家武當,雲遊至此,敢問施主尊姓?腰懸古劍是由何處得來,”


    假夢生聞言看了母親一眼,極坦誠地說道:


    “在下何幸,秀山靈境得會當代武林奇客,武當八宿名滿天下,不期相逢今朝,適才不知之罪,尚望原宥。


    此劍並非在下所有,內情複雜,說來話長,不知兩位道長可能信任在下否?若能,在下始可簡述大概,否則……”


    靈境道長稽首接話道;


    “貧道今以武當八宿名位為證,施主但言無妨。”


    假夢生點點頭,當先將劍解下,握於左手說道:


    “請恕在下鬥膽,要先索借道長的‘玉牒’一觀。”


    靈境道長並未著惱,卻也沒有取出玉牒,僅將背後長劍撤下,橫在身前請假夢生觀看,並低聲說道:


    “施主當識武當鎮山八劍,以劍為憑可否?”


    假夢生含笑點頭,表示對方果係八宿之一的靈境道長,隨即上步將手持之劍交與靈境,然後沉重地說道:


    “此劍是貴振鎮山八劍之一的‘金星’劍,在下受靈虛道長之托,承諾在一年之內,將其遺體和這柄寶劍,送上武當……”


    靈境靈涵聞言失色,才待開口,假夢生揮手止住了他們,語調悲慨,似懷無限悔愧地接著說:


    “靈虛道長體尚在他處,在下保證並無毀傷,此劍恐落他人之手,故而攜帶身畔,今遇道長正好璧還。靈虛道長之不幸,在下實覺悔愧,但彼時天意如此,非人力所能預謀,自然在下深知仇讎環報之理……”


    靈境道長忍不住接口問道:“聽施主之言,敝師兄靈虛莫非死在施主手中?”


    假夢生長歎一聲道:“不錯。”


    靈涵道長陡地一聲怒吼、龍吟聲傳,一道匹練寒閃,帶著疾厲嘯響,已劃破空際削到假夢生的肩臂!


    靈境道長未防師弟這般莽撞,相隔又近,攔已無及,阻擋不能,對麵的少年,似乎並未想到躲避,不由急聲喝止,但已慢了一步,匹鏈長虹已劃到假夢生的肩頭,一旁的沈玨娘突然笑道:


    “果然使的好劍法!”說著並未見她揮動,微探左臂,竟自迎上靈涵道長的“玉霞”寶劍,一拂一抓,五指恰巧捏住了劍身,停在那裏!


    靈涵既驚且惱,奮力暴喝一聲,猛然奪劍,不料竟如蜻蜒撼柱,紋絲不動,至此始知蒙麵女子乃一絕奇人物。


    沈玨娘不願使靈涵太覺難堪,立即鬆手說道:


    “道長忒煞性急了些,何不容蠢子說完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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