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起處,劍氣襲人。


    “錚錚”兩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人影乍合立分,霍劍飛飄然抽劍躍退,劍尖上,已染上一絲絲殷紅的鮮血。


    李二仍然怒目挺刀而立,但前胸臨近“幽門”死穴三分之處,衣襟碎裂,露出一個血肉模糊的深洞。


    另三名大漢尚未發覺李二已經身中劍傷,兀自低聲讚道:“李二哥,好刀法,姓霍的小雜種險些中了一刀!”


    李二麵上肌肉一陣牽動,嘴角泛起一抹苦笑,緩緩道:“真的!我-一我差一點就砍中那小畜生了?”


    那人道:“可不是麽!我看得清清楚楚,二哥左手刀掠過小畜生腦側,隻差一分,就砍中了,虧他烏龜頸縮得快-一”“咦!李二哥,你怎麽了?”


    隨著詫訝驚問之聲,李二身形搖搖晃晃,眼看就要栽倒,三名大漢渾忘了己身傷得不比他輕,慌忙伸手將他扶持住。


    李二嗆咳了幾聲,嘴角緩緩滲出一縷鮮血,喟然歎息道:“可惜!可惜!唉!可惜差了這一分----”


    語半日漸低,一顆頭,已緩緩搭垂下去。


    那三名大漢見此情景,心中大亂,七手八腳便想將李二扶入宮中,一時竟忘了宮門前尚有許多虎視眈眈的叛賊!


    李二突然又揚起頭來,雙目圓睜,大喝道:“放下我,兄弟們,還-一有一個半時辰,絕-一絕對不能讓叛賊衝進丹室!”


    話完,挺身一掙,身軀彈射而起,“蓬”地滾落宮門石階前.手腳一陣抽動,眼見已經斷了氣。


    霍劍飛目注李二死去,“嗆”然一聲,長劍還鞘,揮手道:“衝!”


    數十賊眾如夢初醒,大喝一聲,蜂擁直撲宮門。


    宮門前隻有三個遍體鱗傷的大漢,雖然奮力死戰,哪裏抵擋得住數十人猛撲,不多一會,三個人又死去兩人,剩下的一個,全身密密麻麻盡是刀削劍痕,幾乎變成一個血人,兀自揮刀力戰不退。


    正當危急,驀聞一聲震耳大喝:“誰敢踏進三聖宮門一步,叫他試試我的虎頭刀!”


    那大漢循聲望去.但見一簇約有十餘人飛步而至,為首一個虯髯彪形大漢,手持一柄厚背虎頭刀,撲到宮門前,虎頭刀一陣揮掃,登時砍傷了三四個賊眾,另外十餘人也同時動手,眼看即將衝進宮門的叛賊們,立被迫退!


    大漢力竭氣盡,一個踉蹌退坐在宮門側,喘息道:“李-一管事,來得正好-一島主有令,一個半時辰內,務必死守宮門-一”話說完,兩腿一伸,閉目逝去。


    虯髯大漢一按刀柄,搶上一步,伸手探探李二鼻息,眼中熱淚湧現,哽咽道:“老二,死得好慘!死得好慘!”


    霍劍飛約束賊眾,挺身越出,厲叱道:“李勇,你不在浮寨把守,誰的命令,叫你回島的?”


    虯髯大漢緩緩轉過身子來,目注霍劍飛,切齒作聲道:“霍劍飛,你再敢叫我一聲李勇?”


    霍劍飛一怔,曬然道:“你的名字,本來就叫李勇”


    虹髯大漢突然雙目暴睜,厲叱道:“霍劍飛!你忘了是誰從小把你抱大的了?二十餘年來,你敢叫過我一聲李勇?”


    霍劍飛竟然被他叱喝得瞼上一紅,但隨即倔強地道:“你以前待我不錯,但我爹爹也沒有虧待你,要不然,怎會派你把守浮寨-一”


    虯髯大漢怒發戟張,宏聲喝道:“虧你還敢巧言爭辯,試問島主待你父子又有什麽虧負之處?你今天率眾叛亂。圍攻三聖宮,劍斃我幼弟,這些,就是你報答我姓李的恩情?”


    霍劍飛默然半晌,才道:“島主昏庸,自應由我爹取代,你弟弟不識時務,抗拒義軍,依律當死-一”


    虯髯大漢虎吼一聲,厲叱道:“住口!今日但有我李某人三寸氣在,必不容你父子逞狂肆虐,十八年來,你們也橫強得夠了,你若尚有一分良心,立即跪在三聖宮前俯首認罪,李某念在從小親眼看你長大的情份,自當向島主求赦你父子叛門重罪,否則,往日情誼,盡止於此,你如有這膽量,也照樣給李某人一劍。”


    霍劍飛低聲對一名手下吩咐了幾句,那人匆匆而去,然後動一動腰中長劍,麵帶詭笑答道:“看在多年情份,我不跟你動手,但是,姓朱的氣數已盡,你一定上要逆天而行,少時禍生肘腋,那是咎由自取。”


    李勇冷哼一聲,虎頭刀一振,便想出手,身邊一個少年低聲道:“管事別上他的當,那廝已譴人飛報霍守義,血戰將臨,管事何苦徒費真力。”


    李勇點點頭,於是冷冷一笑,道:“大約是‘逆天大法’把你父子弄顛倒了,竟然將叛師滅祖,當作順應天命,將上報師恩,看作了逆天行徑了,任你花言巧語,今日終要報應臨頭。”


    他拿定主意蓄勢養力,以備應戰霍守義,是以隻動口,不動手,雙方都在虛耗時間,但這樣一來,對李勇來說,隻能說利害參半。


    因為,以他所率十餘人的力量,擋住宮門,能拖延一刻,固對三聖有利,然而,霍守義武功修為,不在三聖之下,等到他親自趕來,那將是一場吉少凶多的死戰!


    但明知是死,李勇等十餘人卻毫無畏懼之色,隻默默搬開散倒在宮門內外的屍體,十餘人分作四層,並肩立在三聖宮門口。


    鋼刀出鞘,長劍離鞘,霍劍飛和李勇四目對視,其餘手下,也遙遙相對,血戰之前,竟顯得出奇地安靜。


    李勇橫刀屹立,心裏默然算計著時刻,遙望天宇,滿目黑沉沉一片,他暗暗告誡著自己。


    “半個時辰!十條性命,無論如何也要換取這最後半個時辰-一”


    思忖未已,突然身後一名大漢低聲叫道:‘霍守義來了!”


    李勇霍然一震,手中刀陡地一緊,揚目前望,對麵叛賊人群疾分為二,果然,霍守義親自帶著三十餘人,大步而至。


    霍劍飛迎著父親,低低說了幾句,霍守義僅隻哼了一聲,便舉步直向宮門走來。


    李勇沉聲吩咐道:“我死之後,不可自亂陣腳,務必要死守宮門-一”


    隻說了這兩句,霍守義已經挺立在宮門前,閃著兩道攝人心的鷹目,冷冷叱道;“李勇,你想死嗎?”


    李勇昂然應道:“不錯,大丈夫但求死得其所,老當家如要入宮,請先殺了李勇。”


    霍守義臉色瞬息數變,突然嘿嘿笑道:“李勇,咱們霍家待你甚厚,竟不料值此關頭,連你也敢叛離老夫。”


    李勇接口道:“忘思負義之事,是李勇拜受老當家熏陶所致。”


    霍守義哼道:“老夫最念故舊之情,你若願從老夫,事成之後,你就是本島總管,豈不強似橫屍宮門,抱恨以終?”


    李勇朗聲笑道;“李某但知上報師恩,不知借命苟全,老當家不必多費唇舌了。”


    霍守義沉吟了一下,點頭道:“既然你冥頑不悟,休怨老夫掌下無情。”


    回頭向賊黨們招招手,道:“隨老夫進宮,抗阻者格殺無赦!”聲落時,腳下一抬,欺身直向宮門闖來,群賊呐喊一聲,一湧而上。


    李勇不再出聲,掄刀疾揮,當先擋住了霍守義!


    刀光乍起,霍守義一聲冷笑,錯步橫移三尺,身上藍袍無風自動,反手一抖,袍角“唰”地一聲卷向李勇虎頭刀刀口。


    李勇不敢硬接,健腕疾翻,刀鋒向下一沉,一式“雲拂掃花”,貼地攻向下盤。


    他隨招變式已可稱得應變神速,哪知霍守義竟然比他更快,虎頭刀才遞出一半,猛聽霍守義一聲斷喝:“撒手!”飛起左腳,正踢在刀柄之上。


    李勇悶哼了一聲,手背腕骨盡被踢碎,虎頭刀脫手飛出一丈以外,“嗆啷”墜落地上。


    他死誌早決,驀地發一聲大吼,人如瘋虎,雙臂論動,呼呼兩掌震倒了三名衝近宮門的叛黨,突然躬腰俯身,一頭向霍守義撞了過去。


    霍守義旋身出掌,“蓬”地一聲響,掌力正迎著李勇頭顱,刹那間,血光崩現,骨肉腦漿,散流了一地,可憐一條鐵錚錚漢子,竟連哼也沒有哼一聲,便斷了氣。


    霍守義怒目揚聲道:“誰還敢阻擋老夫?”


    喝聲方落,第二列五名大漢一齊並肩邁進一步,幾乎同一個聲音應道:“還有咱們五個。”


    聲出招發,五柄鋼刀卷起一片雪亮光芒,攻向霍守義上中下三處要害。


    霍守義嘿地一聲暴喝,雙掌有如彩蝶飛舞,但聞一連串‘錚錚錚’脆響,一招之下,五名大漢又已橫屍當場。


    他正要舉步邁進宮門,忽見第二列又是五名大漢各擎鋼刀,疾湧而上,揚刀就是一陣亂砍亂剁!


    霍守義飛掌又斃了五人,目光過處,卻見宮門前還有五名大漢,正昂首挺立在“三聖宮”的金匾之下。


    頃刻之間,連殺十一人,霍守義雖然凶殘,也不禁有些手軟,冷冷掃了那最後五人一眼,口氣竟變得出奇地溫和,道:“你們真的不怕死麽?”


    那五人怒目而立,並不答話,但,從他們堅毅不屈的目光中,已經表露出許許多多無聲的回答了。


    霍守義聳聳肩頭,笑道:“老夫何在乎多殺五個人,但你們分明知道無法阻攔得住老夫,縱然如願而死,又有何益?你等一腔愚忠,頗令老夫喜愛,隻要你們願意棄刀投順,從此就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何樂而不為?”


    那五人既不回答,也不棄刀,隻是個個屹立擋在宮門前,對這番利誘之詞,充耳不聞。


    霍守義忍不住輕歎一聲,道:“憨不畏風,令人可敬可歎,這是老夫教化不及,竟未能早些收羅了這些人。好吧!今天就成全了你們吧!”


    說著袍袖一拂,一股巨大無形勁力,當胸飛撞而出。


    那五人明知難以抗拒霍守義如山內力,卻又不甘退離宮門,竟然不約而同,各自將手中刀脫手向賊黨群中飛擲過去,五人手挽著手,不避不讓,硬受了霍守義一拂之力。


    鋼刀飛擲,刺傷了三數人,但霍守義的內力拂過,五人雖然挽臂連手,也各自悶哼了一聲,一齊張口,噴出了五道殷紅的血箭。


    鮮血,灑落在夥伴們倒臥的屍體上,五人搖搖晃晃,複又前衝數步,方才撲倒地麵.在他們身下,是先死的夥伴屍體,上麵,正是那塊鏤著‘三聖宮’三個金字的匾額。


    他們總算死得其所,也算沒有辜負李勇臨終時的叮囑。


    三聖宮前,除了一片死屍,已經見不到活人,霍守義仰天一聲狂笑,袍袖揮動,當先闖進了宮門。


    叛黨們低頭疾步緊隨而人,但各人心中,宛如重鉛沉壓,已不複有先前跋扈猖狂的神態了。


    轉過三聖宮正殿,是一條長長的回廊,穿過四重月牙洞門,才是後宮禁園。


    霍守義率眾奔入回廊,揚目遙望,已可瞥見後園中扶疏茂蔥的花木,但廊下靜悄悄無一人影,園中也不見有人扼守。


    他乃是老奸巨猾之人,眉頭微皺,低聲道:“劍飛,觀此情景,三個老東西功力喪失的傳言,也許有幾分可信了。”


    霍劍飛道:“爹爹安知不是老賊們誘敵之計?”


    霍守義傲然笑道:“倘是誘敵,怎會令人死守宮門?依爹爹看,他們必是已求得複功的方法,隻因咱們發動太快,使他們不能從容練功,才有宮門口這場死戰。”


    霍劍飛忙道:“既然如此,咱們下手須快,千萬別讓三個老東西-一”


    正說著,忽然一個持刀大漢從宮外飛奔而入,喘息著向霍守義屈腿一禮,急道:“稟總管,藍姑娘回來了!”


    霍氏父子同時一驚,駭然問道:“什麽?哪一個藍姑娘?”


    “就是藍如冰姑娘!”


    霍劍飛連聲又問:“現在在什麽地方?有沒有人同來?”


    那大漢定了定神,才-一答道:“藍姑娘獨自雇船趕回,先到浮寨,因寨上李管事率眾擅離,所有快艇都駛回本島,藍姑娘親自放出號箭,守衛下塘碼頭的弟兄不敢發船去接,特來請老當家的示下。”


    霍守義沉聲道:“既然尚未發船去接,你們怎知道是她獨自一個人回來?又怎知道是她親自施放號箭?”


    那大漢答道:“這是下塘了樓上弟兄,用千裏鏡看見的,藍姑娘不但獨自一人,而且,神情十分虛弱,好像身上負了很重的傷-一”


    霍守義‘悟’了一聲,道;“劍飛,你快帶幾個人迎上浮寨去,如果那丫頭果然孤身一人,井且身負重傷,這倒是個絕好的機會”


    霍劍飛未等父親說完,早已拉步便跑,才奔了幾步,霍守義又將他喚住,叮囑道:“隻要她落在咱們手中,再不怕插翅飛上天去,來日方長,此時不許憐香惜玉,知道了嗎?”


    霍劍飛應諾,臉上不禁浮現出無比欣喜之色,領著五六名親信,疾步如飛而去。


    霍守義望著愛子那迫不及待的神情,也不覺展現出一抹猙獰的笑容,揮揮手,親自率領叛黨,直人後園。


    經回廊,穿後園,沿途死寂沉沉,不見人影,但是,當他們蜂湧著撲向三聖丹室,卻被兩個手執長劍的少女迎麵攔住。


    不用說,那兩名少女,正是楊紫英和侍女珠兒。


    珠兒一見霍守義親領叛黨直撲後宮,芳心登時一陣黯然,因為,這等於明白地告訴她們一一李二等人,已經殉難捐軀了。


    珠兒眼眶中充滿激憤的淚水,當先橫劍搶出一步,站在紫英麵前,冷冷地叱道:“霍守義,你想幹什麽?”


    留守義冷目電掃,已瞥見那兩扇緊緊閉著的丹室門扉,心下暗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於是,傲然一笑道:“島主昏庸,群情沸騰,霍某順應民情,詣宮求見,三位島主可在丹室中?”


    珠兒冷笑道:“好一個群情沸騰,總管如欲晉謁島主,何不按島規在正殿擊鼓請駕,竟敢率領叛黨直闖後宮,這是什麽原故?”


    霍守義不屑地聳聳肩頭,道;“繁文俗禮,難應急需,你不必多問,隻替老夫通報,請三位島主即出相見,或許有轉回之地,否則,哼!嘿-一”


    珠兒厲聲道:“否則你又敢怎麽樣?”


    霍守義吃吃笑道:“血洗後宮,群情難抑,那時就怪不得老夫了。”


    這話一出口,楊紫英首先忍耐不住,挺劍喝道:“霍守義,你迭承島主厚恩,才有今日,不思報償,反謀叛逆,畜牲不如的東西,還敢在聖地狂言猖獗,你以為三聖島主製服不了你嗎?”


    霍守義卻不生氣,反而冷冷笑道:“要說負義忘本,你這丫頭吃裏扒外,受老夫眷養,反助外人,就該淩遲處死才對,你們以為拿島主兩個字,就能嚇唬得住老夫?很好!你們就請他們出來試試?”


    珠兒道:“島主正值閉關,不願見你”


    霍守義哈哈大笑道:“閉什麽關?不過是躲在房中,妄想修複失去的功力罷了。”說著,笑聲突然一斂,雙目凶光閃射,厲叱道;“來人,替老夫破門進去,捉那三個老廢物出來。”


    賊黨們哄然答應,刀劍紛舉,一湧而上。


    珠兒掄動長劍,匹練盤空繞的,虹芒過處,悶時連響,舉手之間,劈翻了三四人,嬌聲斷喝道:“還有哪一個不怕死的,隻管過來!”


    群賊被她出手一劍威勢所攝,一個個不由自主頓住了腳步。


    霍守義閃著一雙銳目,盯住珠兒打量了好一陣,哼道:“原來三個老東西果然藏私,連貼身宮女,也習得上乘劍氣,這些年來,倒是老夫走了眼了。”腳下一邁,倏忽間閃電向珠兒欺去。


    隻見人影一晃,霍守義左掌右指一齊攻出,“呼’地一聲,直取珠兒上中二盤。


    珠兒疾沉玉腕,長劍迫胸橫劃,嬌軀半轉,踉蹌向後倒退了一步,劍氣繞體而生,低叫道:“紫英姐姐,緊守室門,小妹自能料理這老賊-一”


    顯見她雖然被*退了一步,卻從容避開了一掌一指,仗著手中多了一柄長劍,足堪抵擋得住霍守義數十招以上,楊紫英半驚半喜,果然退守丹室室門。


    霍守義一招落空,臉色微變,雙掌提舉平胸,擰身又欺近一大步,錯掌之間,勁風立生,一連又攻出兩招淩厲絕倫的內家掌力,冷笑道:“丫頭有多大能耐,居然口出狂言!”


    珠兒悶聲不響,展開長劍,真力*於劍尖,招式展動,劍尖發出一陣陣嘶風裂帛之聲,竟然跟霍守義放手激戰起來。


    以她的修為,自然不會是霍守義的對手,但她此時義無反顧,招招狠惡,隻守不攻,一時之間,卻勉強支撐住未曾落敗。


    丹室之前,人影閃晃,激戰正烈,然而,丹室之中,卻仍然沉寂如死,不聞半點聲響。


    時間慢如蝸步,珠兒舍命奮戰,好容易支持了二十招以上,力道已顯然不繼,一步一步被*退到室門前


    楊紫英看得心驚膽裂,暗算時刻,距離三聖吩咐的時間,仍有大半個時辰,珠兒氣喘噓噓,分明無法再支撐得那麽長久了。


    她突然一橫心,忖道:與其眼看著被叛賊衝進丹室,不如助珠兒舍命一拚,先死在丹室門外。


    這念頭在她腦中石火電光般一閃,正待掄劍出手,猛可裏,突見霍守義左臂反掄逆揮,快加迅雷,一隻手竟然撩開珠兒長劍,右手聯指遙點.指風穿透劍幕,珠兒輕哼了一聲,機伶伶打個寒噤,一鬆手,長劍墮地,人也仰麵栽倒。


    楊紫英大吃一驚,奈因事出倉促,已經來不及搶救,驀聞霍守義仰天發出一聲震耳大笑,揮手叱道;“衝進去,取得老賊首級的,賞千金,晉升總管!”


    群賊如風似狂,揮刀掄劍向丹室門前疾衝了過來。


    楊紫英隻剩單人隻劍,明知萬難阻擋賊眾圍攻,趕緊退貼在室門之前,百忙中忽然觸手碰到懷中那隻象牙小盒。


    她這時靈光一閃,飛忖道:這隻盒於是霍劍飛*著韋公子麵呈三位島主,盒中心定放的歹毒之物。


    心念及此,眾賊已呼嘯而至,楊紫英銀牙一挫,探手從懷裏掏出小盒,也不管盒裏是什麽東西;揚手便向賊眾也擲了過去。


    當先一名揚賊見她擲出一隻白晃晃的東西,隻說是暗器,揮刀一砸,不料鋼刀砍在盒上,‘噗’地一聲輕響,盒蓋應手碎裂,卻從盒中飛濺出許多碧綠色的液計。


    那些液汁臨空飛灑,刹時間濃煙四起,焦臭之氣彌漫,凡是被沾上一滴汁液的,莫不慘叫連聲,五十餘名繞黨,登時有一大半拋了兵刃,掩麵抱頭,倒地亂滾,不過頃刻光景,竟被毒斃了三十人。


    餘汁流落地麵,堅硬的花崗石也冒起一陣白煙,紛紛斷裂腐碎。


    這一來,不但賊眾驚惶後退,連楊紫英也目瞪口呆,才知那盒中所放,竟是如此歹毒的烈性毒汁!


    霍守義勃然大怒,袍袖一抖,揚掌向紫英劈出一股淩厲絕倫的掌風。


    紫英正被毒汁所驚,猝不及防,肩頭上被掌力掃中,隻感一陣椎心折骨般刺痛,登登倒退兩步,“蓬”地一聲,背心正撞在丹室扉上-一室門應聲而開,忽的,一條手臂從後疾探過來,恰好托住了她的身子,輕輕將她放落地上-一


    楊紫英內腑已被掌力震傷,強忍痛楚扭頭一望,那人卻是韋鬆。


    她一時又驚、又喜、又悲、又慰,隻叫得一聲:“韋公子”以下的話湧到喉邊,未及出口,便昏了過去。


    韋鬆暗歎一聲,舉步跨出室門,反手又將門扉掩上。


    霍守義僅看見室門撞開,跨出來一個人,原當是三聖現身,情不自禁倒退了兩步,及待定神認出竟是韋鬆,心裏不禁一跳!


    原來這時的韋鬆,神采飛揚,目蘊炯炯神光,已和初來三聖島時的文弱之態,大不相同了。


    韋鬆背向丹室門扉,首先從墨角下扶起珠兒,一試腕脈,知她已被陰寒手法點斷了“天泉”主穴,劍眉登時一皺,揚起頭來,冷冷瞥了霍守義一眼,問道:“是你下的毒手?”


    霍守義見他眼中殺機湧現,竟不知不覺又退了一步,強自鎮靜笑道:“她犯上抗拒老夫,罪在不赦!”


    韋鬆點了點頭,轉麵卻對那毒汁下逃相殘命的十餘名叛黨朗聲說道:“你們聽見了嗎?


    犯上抗拒之人,罪在不赦,我想,你們誰不是世代沐蒙島主大恩之人,今日受姓霍的蠱惑,迫於淫威,才做出這種忘恩負義逆天犯上的惡行,島主聖恩廣被,特予一線悔改之機,還不趕快棄刀跪來天恩,真要臨死不悟嗎?”


    那十餘名叛黨聽了這話,麵麵相覷,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霍守義卻勃然怒道:“韋鬆小輩,你算什麽東西?竟敢大言不慚,欲圖搖撼老夫親信!”


    韋鬆對他的叫嚷,仿佛全未聽見,仍然緩緩對賊黨們道:“反樸歸真,回頭是岸,你們都有妻兒父母,久居島上,今日附從亂黨,肩負叛惡之名,十年百年之後,拿什麽臉麵在九泉之下,去見你們的祖先父母-----”


    這番話猶未說完,其中已有三數個天良未滅的愫然醒悟,當當各自拋了手中刀劍,疾奔過來,撲跪在丹室門外!


    霍守義一見,怒火上衝,驀地一聲大喝,揚手一掌便向那三名變節叛黨劈了過去。


    他掌力方起,韋鬆“嘿”地一聲冷笑,身形一閃,早已橫身擋在室門之前,沉腕曲肘,雙掌一翻,遙遙一掌反推而出。


    掌力一觸之下,狂風激揚,暗勁橫流,“蓬”地一聲震天大響,韋鬆肩頭微微一晃,霍守義卻向後倒退了兩步。


    霍守義駭然大驚,注視韋鬆,卻見他氣定神閑,昂然挺立如故,分明毫無損傷。


    這一來,他不禁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韋鬆來到三聖島,不過短短三數天時間,從前他縱然習練過武功,既然心脈已斷,真氣已破,怎會在一夜之間,非但恢複了失去的功力,而且變成了絕世高手?


    霍守義雖然老奸巨猾,但卻無論如何也猜不過其中緣故,心忖道:就算他突然恢複了失去的功力,又怎能跟我數十年苦修相比,方才那一掌,必是太大意了。


    登時惡念隨起,矮身錯掌,雙臂半提,施展“逆天大法”,將畢生修為力道,全放運集在雙掌之上,獰聲道:“小輩,你敢跟老夫再拚三掌嗎?”


    韋鬆曬然笑道:“便是三百掌,在下也不懼。”


    霍守義突然吐氣開聲,斷喝一聲“好!小輩接掌!”


    雙掌平胸向外疾翻,倏伸倏縮,連推三次,雙腳一頓,兩隻腳踝,已深深陷入地中半寸左右。


    韋鬆未見蓄勢提氣,隻是輕聲冷哼,掌心疾若奔雷馳電,也是平胸推送三次,雙腳向下微沉,隻在地麵上留下兩個清晰的腳印。


    兩人瞬息間對推了三掌,既無動氣爆空聲響,也未見掌風衝擊回蕩,然而,三拿一過,霍守義突然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一樁不穩,登登登踉蹌直退出一丈以外,終於一跤跌坐在地上。


    直到這時候,空中一連串爆發出“蓬蓬蓬’三聲震耳巨響,狂風橫飛怒卷,那十餘名賊黨站在七尺以外,也被勁力掃得東倒西歪,滾滿了一地。


    韋鬆目注一丈外重傷倒地的霍守義,眼光炯炯有如利矢透射,一動不動直過了半盞熱茶之久,才籲出一口氣,舉步


    向他走去。


    霍守義麵如金紙,全身已看不出一絲血色,見韋鬆走近,猛可挺身從地上躍起,踉踉蹌蹌又退了四五步,指尖顫抖,遙指韋鬆,喘息地道:“說!說!小輩從何習得’逆天大法’-一”


    韋鬆距他五尺處停步,平靜地答道:“你已死在眼前,就讓你做個明白鬼吧!你以前猜測得不錯,三位老菩薩自從十八年前一氣之下,真氣閉塞,功力全失,不得不忍痛將島上總管重任,付授給你,這些年,三位老人家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你,幸而上天護佑,一直未被你發覺-一”


    霍守義聽到這裏,長歎一聲,一顆頭緩緩垂落下去,嘴角也開始滲出汩汩鮮血。


    韋鬆繼續又說道:“但是,直到昨天夜晚,三位老菩薩得‘返魂丹’之助,窮一夜時光,以“逆天大法’才將閉塞的穴道打通,不過,十八年真氣塞阻,三位老人家的功力,已經大不如前,各人隻能練複從前七成功力了”


    霍守義突又揚起頭來,駭詫地望著韋鬆.神情顯得十分激動。


    韋鬆嘿地笑道:“你且別高興,三位老菩薩雖然無法練複全部功力.難以製作,但他們卻將這曠世難覓的厚恩,賜給了區區在下。”


    霍守義猛然厲喝道:“你怎麽樣?你怎麽樣?快說!”


    韋鬆淡淡一笑,道:“在下承三位老菩薩成全,以逆天大法,共同為在下續接斷去的心脈,而且,各將畢生修為內力,轉注在下體內,則令區區在下,合三聖之力,替老人家們除你這叛師欺祖,卑劣無恥的叛徒,天幸未曾虧負重托,總算也讓你傷在‘逆天神功’之下,現在,你明白了嗎?”


    霍守義聽完這番話,恍然大悟,忽地仰天狂笑道:“天意!天意!這真是天意!”


    韋鬆從懷裏取出一卷薄薄的書冊,抖手展開,又道:“老賊!索性再讓你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霍守義一望,臉色登時脹得一片血紅,脫口叫道:“逆天秘錄,逆天秘錄”


    韋鬆”唰”地收攏秘冊,含笑揣人懷中,道:“現在你更明白了吧!可笑你癡心妄想了整整十八年,這本秘錄一直就在三聖宮中,何曾被人攜離本島-一”


    霍守義又氣又怒,愧恨交加,驀然大叫一聲,雙掌向自己太陽穴上一合,‘噗’地一聲,整個頭爆裂開來,灑了一地血水,雙膝漸漸虛軟終於跪倒


    那僅餘的十餘名叛賊驚得目瞪口呆,及待驚覺,一聲狂叫,紛紛奪路如飛向宮外逃去。


    韋鬆並沒有攔阻他們,隻是略帶惋惜地向霍守義屍體頷首低語道:“一念貪婪,落得如此下場,總算你臨死已悟前非,終於向三聖宮下跪求恕了。”


    他衷心本甚仁厚,目睹霍守義以絕世高手,竟落得屍骨不全,不禁代他深感不值,悵然良久,天色已漆黑得伸手難辨五指


    忽然,一陣喧雜的人聲由遠而近,一列火把急急穿進宮門,飛一般向後宮奔來。


    韋鬆揚眉旋過身子,昂然挺立而待,刹時,一大群藍衣漢子,高擎火把燈球蜂湧而至。


    那群人個個衣衫碎,神色慌張,有的拿著鋤頭,有的舉著柴刀,也有極少數懸著刀鞘.手裏卻沒有兵刃。


    大夥兒高舉火把,見霍守義已死,齊聲歡呼起來,為首一個年約六旬的藍袍老人激動異常,率眾跪伏在丹室門外,喜極而泣,向韋鬆訴說道:“咱們都是島主的子民,不隨霍家父子反叛,被他們毆辱囚禁在牢裏,方才叛賊們風傳事敗,咱們才破牢出來,少俠大恩,三聖島民永誌不忘!”


    韋鬆苦笑道:“各位快起來,在下也是沐蒙島主天高地厚之恩,才得僥幸除此叛賊,現在不是敘禮的時候,就煩你們分頭收拾掩埋死屍,派人把守住前後宮門,霍守義雖死,還有他兒子霍劍飛未見,須防他反噬偷犯宮闕。”


    藍施老人叩頭爬起,道:“少俠隻管放心,凡事自有小老兒分派,小老兒姓李名元標,乃是李二的叔父。”


    韋鬆“啊”了一聲,當下將各事委托了李元棟,自己急急回到丹室,推開室門,隻見楊紫英仰麵昏倒在門後,遠處壁角錦塾之上,盤膝坐著三個麵容枯們的老人,正是‘藍衣三聖”。


    韋鬆輕輕掩上房門,先塞了一粒”返魂丹”在楊紫英口中,暫時仍讓她倚躺在門後.自己卻輕輕走到錦墊之前,屈膝跪倒。


    三聖緩緩睜開眼簾,望了韋鬆一眼,三張憔悴枯槁的臉上,緩緩浮現一抹淺淺笑容,首聖嘴角微動,輕聲問道:“那叛徒怎樣了?”


    韋鬆道:“晚輩將他震傷,看見秘錄之後,他已經羞憤自碎太陽穴而死!”


    二聖聳聳肩頭,道:“便宜了那畜生。”


    韋鬆雙手捧著那冊“逆天秘錄”送到三聖麵前,三位老人臉色同時一動,異口同聲道:


    “收下!收下!咱們已成了三個老廢物,還要那撈什於則甚?”


    韋鬆道;“晚輩蒙賜絕世功力,續接心脈,重獲武功,受益已多,這份秘錄萬不敢再取。”


    首聖正色說道:“咱們替你續接心脈,乃是償還你那三粒返魂丹,渡授內力,乃是要你代殲叛徒。方才咱們內力枯竭,行將就木,又耗去你三粒靈丹,這半部秘錄,恰好抵消欠情,你一定要還給咱們,難道再要咱們還你三粒靈丹不成?”


    韋鬆肅容道:“三位老前輩再造之恩,晚輩已粉身難報,獲此不世奇緣,正苦酬償無門,老菩薩留下秘錄,可以借以教誨三島弟子,晚輩安能貪得無厭,致遭天譴。”


    二聖搖頭道:“真是迂儒之見,一報一償,兩不吃虧,咱們平生不欠人情,你不必再說廢話了。”


    正這時候,室外突然響起一陣叩環之聲。


    韋鬆霍地立起,沉聲問道:“是誰?”


    門外傳來焦急的聲音道:“韋少俠,請出來,李元棟有急事麵陳。”


    韋鬆揣好了那冊“逆天秘錄”,閃身出了丹室。


    片刻之後,韋鬆重回室中,臉色已變得十分凝重,屈膝跪道:“晚輩原承三位老菩薩大恩,本當留待三位老前輩複元之後才走,無奈藍姑娘現身陷險境,萬難耽誤,必須立即馳救,現在就需拜別。”


    三聖霍然驚問道:“藍丫頭怎麽樣了?”


    韋鬆道:“適得消息,霍家父子叛宮之時,藍姑娘正好趕回島來,據說看似負了極重的內傷.霍劍飛假作迎接,竟將她禁製在寨上,後來聞得其父事敗喪命,便率領十餘死黨,將藍姑娘擄劫而去-一”


    三聖聽了,神色齊變,道:“他將藍丫頭撈到什麽地方去了?”


    韋鬆道:“現在尚難確知,不過,據稱霍劍飛去時,曾帶了數天幹糧和大批財物,極可能是逃往中原去了。”


    首聖黯然歎道:“藍丫頭真是多災多難,此地事情已了,你不必再顧我們,快些追去,總要設法救她回來。”


    二聖接口退;“那冊秘錄,本是她父親之物,你帶在身邊,要是追上,就給了她吧!這秘錄共有上下二冊,上冊不知失散在何處,如能尋獲上冊,方能造就她繼承她父親一身藝技。”


    韋鬆唯唯受教,一麵命李元棟立即備船,一麵急急救醒楊紫英,暗地又交給了她三粒“返魂丹”,道:“三位老菩薩為了給我渡力,精髓枯竭,我雖然已經呈送過三粒丹藥,現因急於追趕霍劍飛,不能親待他們複原,假如一時不能趕回來,這三粒靈丹,煩姑娘代我呈獻,務必要求三位老人家服用,否則,縱在萬裏之外,我也難以心安。”


    楊紫英十分難過地點點頭,道:“韋公子,你能不能也帶了婢子,同去援救藍姑娘呢?”


    韋鬆沉吟一下,道:“本來並無不可,但島上新遭叛賊騷攪,三位島主又未複原,你若再離開,此地要依靠誰呢?”


    楊紫英垂首無語,默默替他整理些應用之物,韋鬆依依不舍,拜別三聖,懷著滿腔異樣的心情,踏上李元棟特派的快船。


    八名健壯的水手,搖櫓揚帆,馳舟離岸,岸邊上,成千島民舉燈結伴相送,楊紫英夾雜在人叢中,頻頻揮手,也頻頻揮淚。


    快船航行漸漸加速,船頭指向正西,那兒,正是中原。


    韋鬆立在船尾,目不轉睛注視著逐漸模糊的“藍衣三島”,回憶數日之前,舟中怪夢,久之,久之,才低頭長歎了一聲,呢喃自語道:“唉!真像一個可怕的夢,也是個令人永難忘懷的夢”


    一陣海風拂麵而過,朦朧中,仿佛又聽見遙遠島上飄送過來的數聲:“家住飄渺白雲間,萬裏煙波映彩帆,遺民早迭名和姓,三聖一家盡衣藍-一”


    歌聲漸渺,韋鬆雙目一閉,頰上滾落兩滴感慨而悲論的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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