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兒道:“放心,包在我身上……”


    話猶未畢,忽見人影一閃,小龍已飛身掠進了石屋。


    他人在半途,雙鏑劍便已出鞘,身未落地,劍已先發,直向歐陽玉嬌胸前刺去。


    歐陽玉嬌做夢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出手,忙不迭側身閃避,終於慢了些,“嗤”地一聲,左肩上中了一劍,連衣帶肉劃開一道尺許長的創口。


    小龍身隨劍轉,反手一揮,寒芒又攔腰劈到。


    蘋兒駭然失聲,一探手,抓住小龍的手腕,喝道:“你想幹什麽?”


    小龍道:“這賊婆娘不是好東西,早些殺了,省得她再害人。”


    蘋兒沉聲道:“胡說,歐陽姊姊已經決心改邪歸正了,不許你這般無禮。”


    小龍瞪著眼睛叫道:“什麽?她要改邪歸正了?你居然相信她的鬼話?”


    蘋兒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當然相信。”


    小龍道:“你知不知道她害得我多苦,枯禪和尚隻將我囚在地牢裏,她卻亂出鬼主意,要和尚用牛筋繩把我倒吊在梁上,又在我脖子上懸一個大石磨,差點沒把我活活勒死。”


    蘋兒正色道:“那是以前的事,不能再計較,從今以後,彼此已是一家人,你知道了嗎?”


    小龍茫然望望蘋兒,又回頭望望剛進來的海雲,困惑地道:“海大哥你聽她說的?咱們什麽時候又跟軒轅十二妖變成一家人了?”


    海雲也覺得很詫異,但他沒有追問,隻淡淡一笑道:“現在救人要緊,小龍,你先放落吊橋,接盛大哥過來再說。”


    小龍剛點頭答應,歐陽玉嬌卻已接口道:“不勞小龍兄弟動手,由我來吧!”


    她肩上傷口正冒著鮮血,居然向小龍親切地啟齒一笑,搶著上前扳動絞盤,放落了吊橋。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小龍縱然有一肚子悶氣,一時也發作不出來,隻有低聲罵道:“世上竟有這種厚臉皮的女人,呸!”


    海雲擺手道:“你過去帶領盛大哥由左山先退,順路接應悟非他們,記住不可戀戰,也不要多傷人。”


    小龍答應一聲,出屋而去。


    海雲又問蘋兒道:“表妹,你沒有受傷吧?”


    蘋兒搖搖頭,道:“多虧歐陽姊姊維護,他們也想去金蚯蚓宮,替武林同道出一份力,補贖過去的錯誤。”


    歐陽玉嬌沒等海雲開口,早已移步上前,深深襝衽為禮,說道:“玉嬌與軒轅諸友自知罪孽深重,惡名在外,如今已噬臍莫及了,願少俠以仁者之心,曲賜寬宥,俾我等能革心洗麵,補過贖罪。”


    海雲抱拳道:“柳夫人言重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隻要是真正悔悟,而非徒托空言,軒轅諸友仍不失為英雄本色。”


    歐陽玉嬌輕歎道:“唉!耿耿此心,可質天日,無奈難獲世人諒解。”


    海雲道:“但問無愧於天地,無昧於良心,世人終有諒解的時候,在下這裏先拜謝援手舍表妹的厚情……”


    蘋兒道:“歐陽姊姊,你現在就跟咱們一同去阿爾金山,好麽?”


    歐陽玉嬌遲疑了一下,笑道:“好是好,但姊姊還得設法通知軒轅諸友,還得瞞過枯禪和尚,以免橫生阻礙……我看,還是你們二位先走,咱們隨後趕去會合的好。”


    海雲接口道:“既然如此,咱們就先告辭了。”


    蘋兒忙道:“別急呀,還沒有約好見麵的地方哩!”


    海雲暗暗皺眉,道:“柳夫人已經知道阿爾金山,那就在阿爾金山見麵吧!”


    蘋兒道:“不成,阿爾金山範圍太大,不易尋覓。依我說,由這兒向西去,隆德縣城是必經之路,咱們就約定在隆德城中會麵好了。”


    歐陽玉嬌道:“如此最好。”


    蘋兒又問道:“姊姊何時才能趕去?”


    歐陽玉嬌沉吟道:“少則三日,多則五天,大約就能趕到了。”


    蘋兒詫道:“此地距隆德縣很近,為什麽要那樣久呢?”


    歐陽玉嬌笑道:“咱們不願跟枯禪和尚翻臉樹敵,又要撇開千山四煞,時間上最好訂得從容些,省得臨事倉促,泄漏了機密。”


    蘋兒“哦”了一聲,道:“好吧!咱們一定在隆德縣城等候,姊姊別讓咱們等得太久。”


    叮囑再三,才和海雲告辭而去。


    歐陽玉嬌目送兩人去遠了,不禁長長籲了一口氣,臉上泛起一抹得意而狡詐的笑意……


    海雲和蘋兒繞路下山,遠遠望見青龍寺正殿濃煙蔽空,火光衝天,寺中僧人正在呼喊灌救,亂成一片。


    越過山下小溪,盛彥生等四個人已在林子裏佇候多時了。悟非和悟果身上僧衣扯破了好幾個窟窿,滿頭大汗,兀自眉飛色舞,得意非凡。


    海雲埋怨道:“你們隻須絆住枯禪和尚便行了,又何必放火燒他的廟宇!”


    悟非笑道:“相打無好手,他撕破咱們的衣服,咱們就燒他的房子。”


    悟果道:“那老小子一身枯皮神功,火候極深,若非放上一把野火,要脫身真不容易哩!”


    海雲道:“咱們一路前來都很謹慎秘密,想不到才至中途,就敗露了行跡,現在金蚯蚓宮的消息已經泄漏,必然引起群邪爭逐,招來無窮困擾。”


    小龍垂著頭道:“這件事都怪我不好,本來,盛大哥要在鎮上休息一夜等候你們的,都怪我太性急,催著他連夜趕路,誰知才出鎮口,就碰見了枯禪和尚。”


    蘋兒道:“碰見了也不要緊,你和盛大哥雙劍聯手,難道打不過他?”


    小龍呐呐道:“可惜……可惜當時……我來不及出手,盛大哥距離又遠,援手不及,致被他捉住了……”


    蘋兒詫道:“那是什麽緣故?”


    小龍尷尬地笑了笑,道:“你還是別問吧!說出來怪難為情的。”


    蘋兒道:“我非問問不可。”


    小龍期期艾艾好半天,才紅著臉道:“你一定要問,我說出來你可不許惱?”


    蘋兒哂道:“這跟我有什麽相幹?我為什麽要惱呢?”


    小龍道:“說來慚愧,我不該貧嘴,晚飯時多喝了半碗牛肉湯!剛出鎮外就鬧肚子,那老鬼出現的時候,我忙著穿褲子,所以來不及拔劍應敵了……”


    話沒說完,早把蘋兒羞得粉臉緋紅,連啐不已。


    悟非和悟果卻樂得哈哈大笑。


    海雲忍住笑道:“走吧!別把枯禪和尚招引來了,又費手腳。”


    大夥兒一麵笑,一麵走,天明不久,回到瓦亭鎮,略進飲食,便結伴繼續西行。


    午後抵達隆德縣城,眾議仍分三批上路,蘋兒獨持異議,表示要停留五天,等候歐陽玉嬌前來會合。


    海雲道:“你真的以為歐陽玉嬌會改邪歸正麽?”


    蘋兒道:“為什麽不會?當時我落在他們手中,她的確幫了我的忙,何況,她說得那麽誠懇,決不可能是騙人的。”


    海雲搖搖頭道:“表妹,你太容易相信人了,歐陽玉嬌在軒轅十二妖中是出了名的狡婦,她的話,怎麽能深信呢?”


    蘋兒道:“如果她沒有誠意,盡可不說那些話,又何必多此一舉,跟咱們訂這約會?”


    海雲道:“這隻是她的緩兵之計罷了,她對你表示友善,不過是想套問金蚯蚓宮的秘密,至於約咱們在這兒等候,隻怕是想利用這五天時間,搶先趕去阿爾金山……”


    蘋兒不悅道:“你心裏有成見,才會這樣想,依你說,天下惡人都是從娘胎帶來的壞種,一輩子注定不會改過的了?”


    海雲笑道:“改過向善的人自然有,但歐陽玉嬌卻決不是那種人。”


    蘋兒哼道:“我偏不相信她就是天生的惡人,你們要走隻管請,我一個人在這兒等她就是了。”


    海雲正色道:“表抹,咱們此行任務重大,關係著整個武林的安危禍福,你已經不慎泄漏了金霞嶺地名,再如此任性,可曾想到後果嚴重?”


    蘋兒眼眶一紅,委屈地道:“我又不是故意泄漏,哼!世上隻有你一個人會辦事,不對的都怪我……”說著,鼻子裏“索索”抽吸,竟要哭出來了。


    小龍忙道:“快別哭,有話大家好好商量,何必哭呢”


    蘋兒一口氣正好出在他頭上,嬌叱道:“呸!一個人教訓還不夠,你也要來幫腔!”


    小龍苦笑道:“我是好心好意……”


    蘋兒啐道:“好心都給狗吃了,你們都是好人,隻有我不懂事,你們男人就會欺悔女人!”


    盛彥生突然沉聲道:“好了,好了,不要再說了。”


    他自從傷眼後,一向沉默寡言,不大喜歡開口,使人有幾分敬畏的感覺,現在忽然說了話,大家全肅靜下來,蘋兒也不敢再哭鬧了。


    盛彥生接著道:“咱們俠義中人,寧可不智,不可無信,蘋姑娘既已答應歐陽玉嬌,理當等候她五天……”


    蘋兒欣喜道:“對!還是盛大哥最公道。”


    盛彥生又道:“不過,探查金蚯蚓宮也不容耽誤,咱們仍分三批上路,隻須把順序掉換一下就行了,今天夜晚我和小龍先走,兩天之後,悟非悟果再動身,海兄弟和蘋姑娘殿後,盡可從容等候五天。”


    海雲道:“可是”


    盛彥生擺擺手道:“你不必替我們擔心,有了這次經驗,我會加倍謹慎的,倒是你和蘋姑娘留在此等候,須防那枯禪和尚再起釁端。”


    海雲點頭道:“這個我會當心,但咱們沿途所留聯絡暗記,最好改變一下,因為從前議定的暗記圖案,已經被外人知道了。”


    於是,便將接獲無頭怪柬,以及前往白楊城赴援途中,迭次發現暗記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盛彥生聽完,卻欣然笑道:“這麽說來,那位朋友暗中尾隨咱們決不隻一二天了,反正他並無敵意,咱們又何必瞞他。”


    海雲道:“但咱們不知道他的身份,是敵是友,無從逆料,總以提防些為妙。”


    盛彥生搖頭道:“提防不在沿途動向,而是在抵達阿爾金山以後,再說,彼暗我明,咱們縱然每天更換一次暗記符號,也是瞞不過他的。”


    悟果道:“既然瞞不過他,何不索性跟他叫明,逼他現身出來,看看是什麽人物?”


    盛彥生道:“不必如此,無論他是敵是友,隻等尋到金蚯蚓宮,便可見分曉了。”


    當天夜晚,盛彥生仍和小龍搭檔,扮成算命瞎子,繼續西行。


    過了兩天,悟非和悟果也隨後動身,隻留下海雲和蘋兒在隆德城中等候。


    轉眼又過了兩天,歐陽玉嬌依舊影蹤杳然,消息全無。海雲料定她不會來了,便催促蘋兒上路。


    蘋兒不肯死心,說道:“約定是五天,要到今夜子夜時才整整五天,咱們再等一晚,如果今夜還不來,明天一早動身,才不算失約。”


    海雲拿她無可奈何,隻好聳聳肩頭,歎道:“倘若兼程趕路,五天五夜足夠他們趕到阿爾金山了,可笑咱們還在這裏傻等。”


    蘋兒卻道:“早晚也不差這一夜工夫,我猜他們準是被枯禪和尚絆住了,一時脫不開身。”


    海雲苦笑道:“我猜他們早就和枯禪和尚趕往阿爾金山去啦!”


    蘋兒道:“隨便你怎麽說,反正我一定要等到明天才走,你不願意等,盡管先走。”說完,賭氣自回房裏睡覺去了。


    海雲無法,隻得留下。


    誰知事情竟大出他意料之外,第二天一清早,歐陽玉嬌突然匆匆趕到,隨行的還有“十二妖”中的淫尼九花師太。


    蘋兒一見,喜出望外,忙問:“姊姊怎麽現在才來?”


    歐陽玉嬌歎道:“唉!別提了,這幾天真是把人快急瘋了,自從你們走後,枯禪和尚對我起了疑心,日夜派人監視著,簡直無計脫身,昨天晚上,咱們藉口患了婦人病,必須進城配藥,才連夜趕來相會。”


    蘋兒道:“你們為什麽不跟他翻臉呢?”


    歐陽玉嬌道:“枯禪和尚功力精湛,又有千山四煞相助,一旦翻臉,咱們決不是對手。”


    蘋兒道:“這麽說,你們是不能到阿爾金山去了?”


    歐陽玉嬌忙道:“去是一定要去的,我怕妹妹你們等得心急,特地偷偷跑來告訴一聲,隻要再過幾天,寺中監視略鬆懈些,咱們就可以脫身趕來。”


    目光四下一轉,忽又詫異地問道:“怎麽沒見盛相公和小龍哥兒他們……”


    海雲不等蘋兒開口,搶著答道:“他們另外有事,前兩天已經往空洞山去了。”


    歐陽玉嬌“哦”了一聲,道:“這樣也好,二位想必要等他們回來,正可多住幾天。”


    海雲冷冷道:“咱們決定今天就走,不等他們了,諸位既然無法脫身,咱們也不能久候,這要請柳夫人多原諒;今後除魔衛道造福武林的機會很多,隻要諸位有這份決心,不必一定要去阿爾金山。”


    歐陽玉嬌怔了怔,含笑央求道:“咱們等了許多年,難得有這次機會,少俠就不能為咱們多留幾天麽?”


    海雲淡淡一笑,道:“多留幾天本不要緊,隻是如今金蚯蚓宮的消息已經泄漏,咱們如不快些趕去,必然被別人搶先趕了去,那些人一心隻想貪圖什麽寶藏財富,他們到了阿爾金山,勢必鬧得驚天動地,倘若打草驚蛇使金蚯蚓宮預先有了準備,事情就棘手了。”


    歐陽玉嬌呐呐道:“這……這……”


    九花師太忽然接口道:“大嫂,事到如今,隻有一個辦法,咱們不再回青龍寺,現在就跟隨海少俠同去阿爾金山。”


    歐陽玉嬌道:“可是,撇下天鶴他們怎麽辦呢?”


    九花師太道:“他們六七個人在一起,枯禪和尚未必真能把他們怎麽樣,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卻將遺憾終生。欲全大義,寧虧小節,希望大嫂當機立斷。”


    歐陽玉嬌緊皺著眉頭,似感猶豫難決。


    海雲微笑道:“咱們此去尚須耗費許多日子查訪金蚯蚓宮的確實位置,能否找得到,仍是疑問,依我說,柳夫人還是先回青龍寺的好……”


    蘋兒忙道:“不要回去,好不容易才脫身出來,千萬不要再回去了。”


    海雲道:“她們自顧一走,豈不使同盟兄弟為難?”


    蘋兒道:“回去受枯禪和尚脅迫監視,與千山四煞同流合汙,又有什麽好處?”


    歐陽玉嬌長長籲了一口氣,正色說道:“妹妹不必再爭執了,海少俠替咱們的處境設想,原也是一番好意,但如今公義私情,勢難兩全,咱們決定跟隨二位同往阿爾金山,隻求能為武林同道盡一份力量,其他後果,隻有聽天由命了。”


    蘋兒高興得跳了起來,緊緊握著歐陽玉嬌的雙手,道:“姊姊能分辨是非,權衡輕重,真不愧是女中丈夫,咱們別再耽擱了,現在就走吧!”


    歐陽玉嬌含笑點頭道:“想識遍天下,知己能幾人?妹妹和我一見如故,可算得是我平生知己了。”


    海雲冷眼旁觀,卻不禁為之暗皺眉頭。沉吟了一下,又道:“這位師太是出家人打扮,彼此同行,隻怕不太方便……”


    九花師太笑道:“這容易,我可以改換裝束,再用布巾把頭遮住,就不怕被人識破了。”


    歐陽玉嬌道:“何不索性雇一輛車,咱們和蘋兒妹妹乘車,海少俠騎馬,豈不更好?”


    蘋兒大喜道:“就這麽辦?表哥快去雇車,順便替九花姊姊買幾套衫裙回來。”


    海雲雖不情願,卻情知拗蘋兒不過,隻得答應。


    他剛要出店門,九花師太忽地追了上來,悄聲叮囑道:“海少俠,拜托你,上衣要買寬大些的。”


    海雲正一肚子悶氣,冷冷道:“要多大?你自己去挑不更好麽?”


    九花師太風情萬狀地白了他一眼,羞答答道:“告訴你真話嘛!人家從小沒有束過胸,衣服太小了穿不下。”


    海雲的眼晴不由自主望過去,果見僧衣內峰巒巍巍,仿佛猶在顫動………心頭一驚,頓時窘得麵紅耳赤,忙不迭掉頭奪門而出。


    九花師太掩口竊笑道:“瞧你怪凶的,原來還是個沒開過葷的嫩雛兒……”


    由隆德西上,車騎並行,馬車內不時傳出蘋兒銀鈴般的笑聲,海雲卻憂心忡忡,愁鎖眉尖。


    途中,歐陽玉嬌和九花師大日夜伴著蘋兒,行同車,寢同房,幾乎沒有片刻分開,開口“姊姊妹妹”,要好得就像蜜裏調油似的,海雲雖然屢次暗示,怎奈蘋兒毫不理會,反而嗔怪他疑心太重,不能以誠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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