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心結】


    【第一章再見鬼頭刀】


    樂子期的意思,顧回藍和亟初禾皆心領神會。毒物如藥,分藥效快慢,有能迅速致人死地的,也有能將性命蠶食鯨吞的。前者因為立竿見影,常用來殺人滅口,後者則多用於控製和要挾,但需要長久耐性,因為這一類的毒藥常常不能一次用量過猛過大,否則必定露出馬腳,被人察覺。尤其是麵對逍遙店主人和漠北三鬼這樣的高手,更要謹慎小心,逐漸加量,直至出現症狀,立刻停手。


    可是,逍遙店店大欺客,誰敢要挾?漠北三鬼堪比黑白無常,誰敢控製?更何況,三年多來,若被控製和要挾,怎可能不被發現和覺察?


    漠北三鬼僅存的唯一活口點頭:“的確如此。我也想不明白,究竟為何要對我們幾個下毒?又是誰,怎樣下的毒?”


    樂子期勸道:“莫急,隻要明白了第一個問題的答案,一切便會豁然開朗。”


    石話問:“難道是我逍遙店得罪了什麽人,他在報複?”


    顧回藍道:“那倒未必。逍遙店雖然行事乖張,不按常理,但到底歸屬武林正派,而漠北三鬼嗜血邪佞。一白一黑,一正一邪,你們不可能有共同的仇家。”


    石話糊塗了:“顧大俠的意思是?”


    樂子期卻把話題一轉,道:“石先生,你最信賴的,是我們這樣頭一回見麵的陌生人,還是交往多年的朋友?”


    石話身邊的小二搶白道:“自然是朋友。”


    一鬼率先聽懂:“所以不是仇家!是我們身邊的人!對呀,也隻有身邊的人,才能一而再,再而三,神不知鬼不覺的動手。”


    石話眉頭擰起來:“我逍遙店和漠北三鬼,可以說是素不相識,如同顧大俠所言,黑白兩道,即便不是不共戴天,也會大路朝天,各走一邊。我們身邊怎會有目的相同,手法又類似的人?”


    亟初禾應道:“因為他們都來自一個門派,行事方法,當然如出一轍。”


    石話想不通:“有什麽門派,如此神奇,能混進我逍遙店或許容易,畢竟我們人多。可是漠北三鬼,常年獨來獨往,能靠近他們簡直難於登天。什麽人有這樣奇特的本領,能蟄伏他們身邊卻不被察覺?”


    一鬼沉默了一會,臉上神情千變萬化,最終歸於苦笑:“若是十人九生的話,三鬼中混入細作也並非難事。”


    石話大驚失色:“細作?莫非是.......嫻靜門!?”


    眾人跟著一驚,見那樂子期側目過來,黑白分明的眸,淡淡一掃,似在看自己,又似在看旁人,大家正被看得茫然不知所措時,身邊已有影子鑽出人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搭弓朝樂子期射去。大家隻覺眼前一晃,待看清此人乃是逍遙店中,綽號白駒過隙快箭王的王大夯時,流矢已停在了樂子期鼻前,險些就削斷他英挺的鼻梁。他的箭素來出其不意,動作又快,江湖鮮逢對手。然而今天,它僅能到此止步,再沒能前進一毫。


    石話後來回憶時,不禁一再讚歎:“顧回藍的六根手指,實在太神奇,它竟能快過所有人,包括顧回藍自己的心思。”


    這柄箭矢雖是精鐵利器,但並非神兵,麵對六根手指顯然不是對手,很快箭頭被折成兩半。再看張弓的王大夯,用虎皮做的整件裋褐裹身,一雙厚厚的虎皮靴踏地,手中角弓一張,敦敦實實的獵戶打扮。身長五尺,相貌平平,隻有一對眼珠子分外凸出,格外醒目。


    不等別人問,他已經先不耐煩:“我憋這許久,你們怎麽才懷疑到我?真是急死人。”


    周圍人均是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


    唯有樂子期泰然處之:“你家主子這回又有什麽話說?”


    那人仰天大笑:“我家主人說,瞳門雖小,卻有趣的緊,不玩過癮豈非可惜?”


    亟初禾怒喝:“以為她是神仙嗎?!將別人這般戲耍.......”


    那人居然理都不理他,徑自衝樂子期嬉笑:“竟比三年前的皇甫家還好玩,我家主人實在沒想到。所以,你們是三生有幸修來的福氣,可以陪她繼續玩。”


    這下,不止樂子期,顧回藍也紅了眼睛。盡管早猜到三年前皇甫兄弟被襲一事是嫻靜門搞的鬼,但親耳聽到真相又是不同感受。尤其是想到釋然平白受的那一劍,大病三年,顧回藍愈發的怒不可遏,手中鐮刀倏地劈向王大夯。正削上他一側肩頭,鮮血四濺,骨肉分離。


    但王大夯似是不覺疼痛,還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樂子期,笑容詭譎,竭力模仿著女子的口吻:“傳說上古有妖狐,能曉萬年事,能知千裏緣,智與天通。與他鬥,豈不等於是跟天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天意難違,還是人定勝天.......”


    他話未講完,人已向後仰倒,七竅流血,和之前的郭乃朝死相一模一樣。


    顧回藍猛衝上前,一把揪起那人屍首,發狠的搖,好像真能從死人口中搖出一個字來。樂子期卻是再度側目,這回不是掃視,是定睛看向特定的一個位置。那裏站的人,長衫布巾,衣襟斜係在腰間,明明已做好鏖戰的準備,卻偏要慢悠悠,背著雙手走出來,笑問:“我想知道,到底哪裏做錯,才被你看穿?”


    樂子期道:“我方才掃視一眼,唯有你二人瞬間垂眸。”


    那人摸摸下巴:“瞬間垂眸而已,又能表示什麽?”


    “瞬間是人本能反應的時間,超過了,便能修改。垂眸表示閃躲,你們心中有鬼,自然麵上有愧。做賊心虛,說的便是這個道理。”


    那人拊掌笑道:“釋心術,果然有點意思。我這裏還有一句話,”他的神情間有毫不掩飾的嘲弄,“比你的釋心術更有意思。你要不要聽?”


    不等樂子期開口,他已經自顧自的說下去:“哎呀,我竟忘了介紹,在下乃是嫻靜門洛陽三十六支中最小的一支的支長,還有個身份,是逍遙店的帳房先生,趙聚起就是區區賤名,”他滿臉堆笑,看似恭敬,實則全是戲謔,“我家主人說,既然顧大俠在找七公子,她也有了興致。”


    顧回藍等三人聞言,均是身子一僵。顧回藍更是將手中死屍一丟,狠狠的瞪過來。


    趙聚起則很不以為然得撇撇嘴,約莫他覺得對方的反應過於平淡,沒滋沒味,於是他忙著把話說完,直令人更膽戰心驚:“且看看是你友人間心有靈犀會合快,還是我嫻靜門神通廣大,尋人快。這場比試,不是比單純釋心術更有趣嗎?”


    他完全無視顧回藍等三人犀利的眼刀,繼續悠哉悠哉的自說自話:“隻可惜我看不到結局。將死之人,不想太多遺憾,”他慢吞吞從背後伸出手,手中一柄十分有分量的刀,鬼麵,玄石,實在眼熟的很,“且讓我試試.......”


    他話剛講了半句,人已經箭一般朝顧回藍衝過來。中途,卻被一道白影攔住。


    亟初禾嗤道:“憑你也配?!先過我這關!”


    白骨刀一橫,一甩,殺氣立刻罩上對方十八要穴,如狂草書法一般揮灑自如。趙聚起被他言語一激,心頭騰起無名火,手中鬼頭刀呼嘯著就砍過去。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將要走到盡頭,所以根本不在乎白骨刀會落在身體的什麽部位,會有多大的傷痛。他一心一意想要砍死亟初禾,然後去拚一拚傳聞中了不得的顧回藍的劍。即便不能逼他出劍,見識一下神奇的六根手指也不枉做一回江湖人。所以這一刀,他奔的是亟初禾頭頂的百會穴,逼得亟初禾隻能馬上選擇,要麽撤刀而退,要麽死在當場。


    偏偏兩者都不是亟初禾所願——他撤刀,撤到一半時驀然轉向,硬碰硬的迎上了鬼頭刀,雙刀相碰,發出一聲悶響,趙聚起這才豁然想起,鬼頭刀可吸引鐵製的兵器,對於這柄來曆不明,卻比石頭還堅硬的白骨刀,發揮不了吸附牽製的作用。饒是如此,他也不慌,借著鬼頭刀的厚重,向下一壓,再借亟初禾的對抗之力,朝後一躍,跳出三尺以外。亟初禾豈肯便宜放過他,腳底使勁,白骨刀刀鋒一擰,又糾纏上來。頗有不肯善罷甘休的意味。


    趙聚起終於明白如果不打倒亟初禾,就休想靠近顧回藍一步的道理。索性再不閃躲。一把玄石刀,舞的赫赫生風,招招逼向亟初禾的頭頸要害。他的刀法敦實質樸,與鬼頭刀相得益彰,如虎添翼。亟初禾的刀法則相對靈活,虛實之間、變幻莫測。二者一個是磐石沉靜,一個是行雲流水,本是相差十萬八千裏,卻有一點格外一致。


    殺氣!


    趙聚起歹毒。死前絕響,百無禁忌。


    亟初禾狠辣。為救人而殺人,為所有中毒者出一口惡氣,他豁的出去。


    二人端的都是拚命的刀法,揣的都是用對方的血來生祭手中兵刃的打算。


    又是一聲撞擊的悶響,這回,趙聚起刀鋒未止,直接推擠著白骨刀的刀脊,用上全身氣力逼亟初禾連連後退,他看不到,趙聚起卻是瞧得清清楚楚——亟初禾身後一塊巨石被風削的棱角銳利,張牙舞爪,猶如正欲嗜血的怪獸。亟初禾的白骨刀本又不是拚力氣的武器,這一下,被生生押著,急急後退。再有兩步後心就會撞上尖石。誰知,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此刻,亟初禾突然足下發力,一躍而起,同時竟舍去白骨刀,任由它如蛇一樣蜿蜒,繞著鬼頭刀的邊緣,滑向趙聚起的右腕。趙聚起大驚,萬萬沒想到亟初禾會丟棄兵刃,急忙撤力。那一瞬間,他明白,自己輸了。


    先撤力,而不是先棄刀,霎那的選擇,叫他躲開了腕部,送上了手背。


    白骨刀似一柄尖牙,毫不留情的刺進他的皮肉,啜飲他的鮮血。卻並不疼痛。趙聚起苦笑,身上的毒發作的還真是時候。


    樂子期在旁看得分明:“趙聚起,即便你已生無可戀,你依然是個刀客,人在刀在,刀落人輸,你這個習慣拖累了你。”


    趙聚起仰天大笑,眼角已經淌落鮮紅:“亟初禾你贏的漂亮,不過我不服氣!我且在黃泉路上等你,看你們能比我多活幾個時辰.......”


    撲通。他倒下時,眼睛還直直的盯準亟初禾,似是等待他的應戰。


    亟初禾伏身,將他雙瞼攏上,不置一詞。他不喜歡輕易諾戰,就像不喜歡殺人一樣。殺人,不管有多少理由,都會令他悶悶不樂。回身尋到樂子期明亮的眸,心情方才有所好轉。


    逍遙店眾人仍在震驚中:“嫻靜門竟已將手伸進我逍遙店來!還策反了我家帳房,難怪主人會中毒.......”


    石話最先醒過神來:“多謝三位義士幫我逍遙店肅清孽黨,隻是,他們是嫻靜門的人,我家主人中的是五毒教的毒,其間可有什麽因由?”


    顧回藍道:“四個字,沆瀣一氣。”


    樂子期補充道:“還有一人,我師叔財如命。”


    石話愕然,半晌才不無憂慮的說道:“若真如此,武林怕是要翻天了.......”


    他還要說什麽,忽然一股刺鼻的脂粉香氣遠遠飄來。抬眼望去,隻見從山下緩緩駛來幾輛寶馬雕車,檀香木窗,雲錦簾帳,繡的百花齊放,金雀爭鳴,一針一線,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這樣奢華的馬車,裝的自然也是環肥燕瘦,濃妝淡抹,各領風騷的美女們。


    還有一位笑容可掬,一表人才的華服公子。


    他居然是來做媒的。


    (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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