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天,我回到位於古池町的外公外婆家,已經是晚上九點了——早就過了晚飯的時間。


    晚歸,手機關機,讓外婆擔心得不得了,我覺得要是我再晚回來個十幾分鍾她就會叫警察了……雖然被狠狠的責備了,但是僅僅身為外孫的我的一句“對不起,外婆”,就出乎意料的哄了她老人家開心。


    “你去了哪裏啊,弄到這麽晚。”


    雖然一定會被問這個問題,但我盡可能的裝作若無其事。


    “我去了朋友家裏。”


    我簡單的回答。若是再被詢問的話,就模模糊糊的蒙混過去。比我早回來的憐子桑也是,該說是當然的呢還是別的什麽,也是一副極為擔心的樣子。而且我覺得她似乎有什麽想說的。但是這一晚,還是沒能滿意的交談。因為我真的是,沒有那樣的心情。


    默默的一個人吃完飯,立刻回到二樓書房兼臥室的房間,躺在鋪開的褥子上輾轉反側。


    雖然身體已經十分疲憊了,但大腦卻背道而馳的清醒異常。單手壓在額頭上,勉強閉上眼睛。然後不自覺的,開始在腦內再生前幾個小時裏和見崎鳴的談話……


    2


    ……讓班上的某人成為“不存在之人”。讓人數符合決算,以此來躲避那一年裏“另一個人”=“死者”招來的“災厄”。至少可以減輕程度。——這是從差不多十年前流傳下來的,實行下來的,很有效果的“轉嫁”。


    當初本以為今年也是沒有之年,但是在我這個轉校生轉人之後,發覺“增加了一個人”,雖然時間晚於開學,但是也許今年是反常規的一年也說不定,這種不安感在班級擴散……結果,見崎鳴擔任了“不存在之人”這一角色。——比曆年晚了一個月,從五月開始。然後……


    雖然事情的始末漸漸侵人腦海,但我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這種現實。——即使從鳴那裏聽到了基本詳盡的解說,但我依然不知所措。


    來到這裏,我沒有絲毫懷疑她的話的想法。但是——但是果然對於徹底相信還是有些排斥……


    “原本榊原君也應該和大家一樣,在上學的第一天開始就應該把我當成‘不存在之人’。不然轉嫁的效果就會被削減。但是那天的午休,你卻突然和我說話。”


    被鳴這麽一說,我想起了那天的場景。


    ——喂,喂,榊原。


    ——怎麽了榊原君?


    敕使河原和風見的狼狽的聲音。——兩個人想著“糟了”,在看到我跑向坐在樹陰下長椅上的鳴的時候。


    一定是想著“糟了”一邊焦慮於必須阻止我的行動。但是,事發突然,他們什麽都沒有做……


    ——為什麽?


    那個時候鳴問我。


    ——這個不要緊嗎?


    什麽的。


    問題的意義,以及之後她說的話的意義,現在終於明白了。


    ——小心點比較好。


    小心點,比較好。也許已經開始了。


    “那麽重要的‘決定’為什麽沒有早點告訴我呢?”


    我自言自語一般的低喃著,鳴卻回應了我。


    “因為沒有合適的時機吧。也許是難以言明。剛才也說過,我覺得實際上大家並沒有那麽深思熟慮……”


    “而且之前在醫院就時常見到你……所以在教室看到你的時候我嚇了一跳。所以那個時候,我才會突然和你說話。但是大家都不清楚情況,都沒有想到我會那麽早就和你有所接觸。”


    “——沒錯。”


    “結果那之後,班上也沒有人告訴我具體情況,我就那樣當作你‘存在’並繼續接觸。因此大家的不安感不斷的被挑起……”


    “就是這樣。”。


    那天上體育課的時候,櫻木由佳利的微妙反應也說明了這一點。話說那時候她好像非常在意我有沒有從風見和敕使河原那裏聽說“什麽”。


    實際上,在午休的時候敕使河原就想要說些“什麽”吧。於是三個人走向0號館聊些有的沒的,然後在他說“那個,實際上有些事想和你說……”的時候,我看到了鳴……


    ……然後……


    那天之後的第二天,在美術課結束之後。


    ——那個,昨天就有事情想和你說……


    敕使河原對我這麽說,和他在一起的望月說——那樣,不就更糟了嗎?


    製止了他。


    那時候的“更”的含義,現在我明白了。


    同已經和鳴有所接觸的我不經意的聊認同“見崎鳴這名學生存在”這樣的話題,不就更糟了嗎。——望月應該是在恐懼那個吧。


    而且那之後,在我進入鳴所在的第二圖書室的時候,那兩個人的反應。


    ——喂,喂,榊。果然,那個你……


    ——榊,榊原君。你在不隻是他們倆。


    自從我轉學以來,在各種各樣的場景下班上人們同樣的反應之下,是極度的不安,甚至是恐懼吧。不是針對見崎鳴的。而是針對由於我同鳴有所接觸而開始的這一年的“災厄”。


    3


    敕使河原突然打電話來說“不要和不存在之人接觸”“那樣很不好”……


    那是在期中考試之前的一周。我為了找鳴來到c號館的屋頂,那時候……


    “為了不要再讓我妨礙轉嫁,那家夥想要豁出去麽?”


    “大概吧。”


    鳴輕輕的點頭。


    “那家夥,那時候也這麽說過。說是下個月告訴我關於二十六年前的事情。但是都到了六月了,也還什麽都沒有告訴我。說是情況改變了什麽的。”


    “那是因為那之後櫻木桑死掉了。”


    “——為什麽?”


    “因為你和我接觸,打破了好不容易的‘決定’。這個轉嫁也許已經沒有效果了,我想大家對此不安也是沒辦法的。但是啊,若是即使如此五月也沒有發生任何事呢。”


    “沒發生任何事……是指的沒有人死去?”


    “沒錯。要是那樣的話,就說明今年果然也是‘沒有之年’。那麽就沒有繼續轉嫁的必要了……所以……””——這樣嗎?”


    那麽,也就沒有必要對我如此不自然的隱瞞了。就可以放心的說明情況。將班上的一名同學當作“不存在之人”的奇怪“對策”也可以停止。


    ——然而。


    “從櫻木和櫻木母親的那種死法上,已經能夠看清了。今年是‘發生之年’,‘災厄’已經開始,於是……”


    於是敕使河原說:“那時候和現在,情況有所變化……”


    ……


    ……


    ……如此,盤蹈在我內心的異樣感和疑問都消散了。


    “那個,我有一件事想問。”


    在學校第一次見到鳴的時候就一直讓我很在意的,小問題。


    “那個,你的名片……”


    “——嗯?”


    “總覺得很髒,而且還被皺巴巴的。那是,為什麽?”


    “啊啊……難不成你以為是看到了帶著破舊名片的幽靈?”


    鳴的臉上浮現出了奇怪的表情。


    “發生了不幸的事故?”


    鳴回答道。


    “名片掉進洗衣機裏,然後沒注意就被洗了。但是取新的卡紙替換又很麻煩……”


    唔唔,就因為這個嗎?


    我調整心情,又問了一個問題。


    “那教室裏你的桌子那麽舊,是有什麽意義嗎?”


    “那個啊,是例行公事。”


    鳴認真的回答道。


    “成為‘不存在之人’的學生必須要用那樣的桌子。0號館的二樓,在那些現在已經不再使用的教室裏放有以前的桌子和椅子,是從那裏搬過來的。為了轉嫁,也許有一些意義。”


    “原來如此。——你看到那個桌子上的塗鴉了吧?”


    “咦?”


    “‘‘死者’是誰——?’。寫那個的,是你吧?”


    “——沒錯。”


    鳴斂下眼,點點頭。


    “我知道我不是‘死者’。那麽,今年班級中到底誰是‘死者’呢?”


    “這樣麽。——啊啊,但是——”


    不自覺的,腦海裏浮現出一個有些壞心眼的疑問。我不經意的,問了出來。


    “自己能夠確認自己不是‘死者’嗎?”


    “……”


    “根據剛才的話來說,‘死者’自身也會被‘記憶調整’吧。那麽,不是應該誰都無法確信自己不是‘死者’嗎?”


    沒有回答,緊抿著唇,似乎要掩藏自己的不知所措,鳴眨了眨右眼。——這大概是我第一次見到她有這樣的反應。


    “因為……”


    鳴最後還是閉上了嘴。


    那時候,房間的門開了。來人是鳴的母親。——“工作室m”的人偶作家,霧果。


    4


    直到剛才她應該在二樓的工作室工作吧。霧果桑和鳴同樣穿著黑色襯衫黑色牛仔褲,頭上戴著金色的印花大手帕。


    作為女性,她的個子略高,雖然沒有化妝但仍讓人覺得端莊。若說是和鳴很像的話,倒也的確是那樣,但是怎麽說呢?氣質上感覺比鳴還要冷漠。完全相像不出接電話時的那種不安。


    她最初像看到了什麽珍稀動物一般的看著我。


    “這是我的朋友榊原,之前有打過電話。”


    鳴如此介紹,然後“啊啊”的應著改變了表情。知道剛才,她還是如人偶一樣麵無表情,然後在一瞬間不自然的露出了笑容。


    “歡迎光臨,抱歉我穿成這樣。”


    霧果說著,取下了頭上的手帕。


    “很少見呢,這孩子竟然帶朋友回家。你是叫榊原吧。”


    “啊,是的。”


    “她也不怎麽和我說學校裏的事。你是她班上的朋友還是美術部的?”


    美術部?——原來鳴加入了美術部啊。那,不就和望月……


    “榊原也是下麵長廊的客人。偶然進來,然後很喜歡……今天也一直聊人偶的事情呢。”


    鳴對著自己的母親使用“敬語”。不是現在特意而為,而是極為自然的,習以為常的。


    “啊啊,是嗎?”


    霧果桑笑得更親切了,“明明是男孩子,很少見呢。你原本就很喜歡人偶嗎?”


    我非常緊張“啊啊,嗯嗯”的回答著。


    “啊,但是那個,我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這裏的這種人偶……所以那個,嚇了一跳。”


    “嚇了一跳?。”


    “嗯嗯那個,我說不太好……”


    在開得很強的冷氣下,和剛才完全相反,在一瞬間我的全身都冒出了汗。


    “那個,這裏的人偶,都是霧果……不,您在二樓的工作室作的嗎?”


    “嗯嗯,是啊。——榊原君,喜歡哪個孩子?”


    立刻,在我腦海浮現的是那個放置在地下展廳最深處的,黑棺裏的少女人偶。


    “啊,那個……”


    直接說出來讓我很難為情,我隱去了聲音。從旁人來看,應是極為滑稽的吧。


    “榊原君,該回去了。”


    鳴突然插入。


    “啊啊……嗯。”


    “那,我送他。”


    鳴邊對著母親說話邊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榊原君四月份才剛從東京搬過來。還不太認路……”


    “啊啊,這樣嗎?”


    說著,剛剛還很親切的表情已經從霧果桑的臉上徹底消失。和剛進入房間的時候一樣,如同人偶一般的麵無表情。但即使如此,聲音卻依舊溫柔親切,“歡迎隨時來玩。”如此說道。


    5


    我和鳴並排走在夜晚黑暗的街道上。鳴在左邊我在右邊,這樣她就可以用不是“人偶之眼”的另一邊看到我。


    梅雨時節,微風習習。潮濕的空氣本應讓人覺得苦悶,但不知為何,此時,心情不可思議的好。


    “總是那樣嗎?”


    打破微妙的緊張感和持續著的沉默,我問道,鳴冷漠的問:“什麽?”


    “你和母親的交流。你用‘敬語’……好像對待外人一樣的。”


    “奇怪?”


    “倒也說不上是奇怪。就是在想原來母親和女兒是那樣的啊,什麽的……”


    “也許普通家庭不是這樣的。”


    她的反應終於不那麽默然了。


    “我和那個人,一直都是那樣的。——榊原君如何呢?母親和兒子的對話。”


    “我沒有母親。”


    母子之間的正常交流,那些情報我隻能從外界獲取。


    “唉,這樣啊……”


    “母親在生下我之後就去世了。所以,一直和父親兩人生活……然後父親從今年春天開始要在海外呆一年,所以我就突然搬到這裏——搬到在古池町的母親老家來住了。也因此,家人的數量驟然增加。”


    “——是嗎?”


    鳴沉默了一小會兒,“我和母親,那是沒辦法的。”鳴說道。


    “因為我是那個人的人偶。和擺放在長廊裏的那些孩子是一樣的。”


    沒有悲傷,沒有寂寞,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我還是感到吃驚,不自覺的發出聲音:“怎麽會……”


    “怎麽會……你不是她女兒嗎,而且你是活著的啊。”


    我還想說和人偶完全不一樣,卻被鳴打斷了。


    “活著的,又不是真實的。”


    理所當然的,我十分疑惑。


    不是真實的?那——


    雖然我很想問是什麽意思,但是我覺得,在這裏,在這種時候,那是我不可以跨入的領域。——於是,我將話題撤回了“我們的問題”。


    “今天說的事情你母親知道嗎?關於從五月份開始在班級進行的事情……”


    “什麽都不知道。”


    毫不遲疑的鳴回答道。


    “因為是絕對不可以讓家人知道的。即使不是如此,我也不會和她說。”


    “要是知道的話,你母親會生氣?那個班上,對你做的非常識性的那個……”


    “誰知道呢。應該會在意的吧。但是,她不是那種會生氣並且去學校抗議的人。”


    “基本上,在這方麵她是放任主義。放任,或者說是不在乎。而且那個人,白天幾乎都窩在工作室。隻要一麵對人偶和畫就會忘記一切。”


    “不會,擔心什麽的嗎?”


    我悄悄的瞥了一眼鳴的側臉。


    “比如現在……”


    “現在?為什麽?”


    “就是,那個,送第一次來玩的男孩子出去,而且已經是晚上了……什麽的……”


    “誰知道——般不會。雖說是‘因為很信任你’,但誰知道呢。也有可能是想那樣而已……”


    鳴也瞥了一眼我這邊,隨即立刻轉回視線看向前方“隻不過——“繼續說道。


    “除了某件事……”


    “某件事?”


    ……是什麽呢?


    我再次看著鳴的側臉,但她隻是點了點頭“沒錯”,並不像繼續這一話題,慢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後驟然加快腳步。我喊住她,“那個,見崎。”我稍許提高了聲音。


    “聽了說明之後,我大概理解了‘三年三班的秘密’……但是,你就這樣真的好嗎?”


    “什麽?”


    鳴停了下來,漠不關心的問道。


    “就是,那個,你為了轉嫁……”


    “那個是沒辦法的吧……”


    鳴的腳步,突然慢了下來。


    “必須有人成為‘不存在之人’。隻是偶然,這個人是我”她的語調一如以往,但是我卻無法認同。雖然她說“沒有辦法”的,但卻感覺不到那麽強烈的“為了大家”的感情。我覺得她完全沒有“自我犧牲”或者“獻身”的感覺……


    “本來就無所謂的嗎?”我問道。


    “原本就沒有那麽強烈的執著地想要和班上的人交往,聯係,是嗎?”


    所以,對於在班級被當作“不存在之人”這件事也可以如此淡然的接受。


    “和人有所聯係,和人有所牽絆……確實,我不太擅長這種。”


    鳴說著,喂喂閉口。


    “該怎麽說,我在想大家追求的那個,真的是那麽重要的東西嗎?有時候看上去感覺很不好……啊啊,但是大概,這次的情況,最重要的問題是……”


    “什麽?”


    “假設我沒有被選作‘不存在之人’,那麽也會有別的什麽人擔任。那樣的話,我就必須加入大家的行列,和大家一樣把那孩子當作‘不存在之人’對吧。比起這樣,還不如我自己同大家隔離開來。——對吧?”


    “嗯……”


    我隻能曖昧地點點頭,鳴從我身側離開。急忙的追上去,在左手前方,路邊上有一個小小的兒童公園,她一個人滑翔一般的,飄了進去。


    6


    在沒有人的公園的角落裏,有一個柔軟的沙坑,旁邊有兩根高低不同的單杠。鳴握住高的那個一雖說如此,但這畢竟是兒童用的單杠——鳴握住單杠,輕鬆的倒翻了上去,然後就那樣改變身體的方向,利落的著陸。在灰白的路燈下,我似乎看到了那個黑衣黑褲的人影翩然起舞。


    我呆滯的,追著鳴進入了公園。


    仰靠著單杠,她發出了“啊啊”的聲音。那是一種,從未聽過的,完結了一樣的歎息。——我這麽覺得。


    我沉默的走到另一根單杠前,擺出了和鳴同樣的姿勢。她好像就在等著這個一樣的姿勢。


    “我說,榊原君……”


    她用沒有被眼罩遮住的那隻眼睛捕捉著我的身影。


    “好像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和你說……”


    “嗯?”


    “就是,從今天起榊原君也成為了我的同類這件事。”


    “啊啊……”


    對了,還有這個。


    讓我切身感受到發生在鳴身上的事的,今天在學校發生的事情。對我來說,這當然也是大問題。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大概能想出來吧,”


    ——就算這麽說。


    雖說有點丟人,但我還尚未將思緒整理到那裏。察覺到這一點,如同對理解能力差的孩子說明一般,鳴開始說道。


    “水野君的姐姐死去了高林君死去了,這樣一來‘六月的死者’已經有兩個人。所以,這已經可以確定今年果然也是‘發生之年’——由於你和我接觸,轉嫁沒有了效果,理所當然的,大家都這麽想。即使是迄今為止半信半疑的人,也不會再半信半疑了吧……”


    “……”


    “那到底該怎麽辦。——就這麽放任下去的話,‘災厄’還會繼續。又會有和班級有關的人死去——旦開始就不會結束,雖說如此,但真的沒有阻止的辦法嗎?即使無法阻止,難道沒有辦法減輕‘災厄’嗎?一般都會這麽想吧……”


    我張開雙肩,握住靠著的單杠。手掌滲出汗水,滑滑膩膩。


    鳴繼續說道:“我想,應該是討論了兩種方法。”


    “兩種?”


    “沒錯——個是從現在開始獲得榊原君的協助,徹底將我當作‘不存在之人’。——但是這樣也許會削弱。即使多少有些效果,也無法解決。”


    這樣啊——事到如今我才明白。


    在水野桑死去的時候,如鳴所說,就召開了研討會。那是上周的周四。在從夜見山警署的警察手中解放,回到教室之後,發現誰都不在,在那個lhr的時間。就像望月說的那樣,為了不讓我知曉,研討的地點轉移到了t棟的會議室。


    “若說是兩種方法的話,那就是還有一種……”


    我說到,鳴靜靜的點了點頭然後繼續說。


    “將‘不存在之人’增加到兩名。”


    “——哈啊……”


    “也許他們想著這樣轉嫁的效果可以被強化。是誰說的呢……有可能是決策組的赤澤桑。對於這個問題,怎麽說呢,她從一開始就是強硬派……”


    那天赤澤泉美當選新任女班長,也是出於或許可以對班級的動靜有所影響的考慮。


    “總而言之,討論了關於今後的‘對策’之後,就決定了。然後從今天開始榊原君成為了我的同類……”


    今天早上的那個集會,是為了探討是否從今天開始實行那個“追加對策”,避著我悄悄的召開了。在上周周末,得知高林鬱夫的死訊之後——


    “但是——”


    即使如此我果然還是無法十分認同。


    “但是,又沒有一定有效的保證,也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所以啊,都說了大家在拚命呢。”


    鳴加強語氣。


    “五月和六月,已經死去了四個人了。要是放任繼續的話,也許接下來就是自己或者自己的父母兄弟也說不定,仔細思考的話,這可不是玩笑呢。”


    “啊啊……”


    ……確實,是這樣。


    每個月,在三年三班的關係人裏,隨機的,必然會出現“犧牲者”,所以也許下一個就是鳴,也許下一個就是我。也有可能是剛才見到的鳴的母親——霧果桑,也有可能是我的祖父母。再想想,甚至有可能是身在印度的父親也說不定?——雖然能夠想到,但我還是無法產生像鳴說的那樣的真實感。


    “你覺得,毫無道理?”


    我立刻回答,“我是這麽覺得。”


    “但是啊,若是這麽想如何呢?”


    說著鳴離開單杠,麵向我。放任黑發被風吹亂,“也許無法保證……但若是那個方法有製止‘災厄’的可能性的話,那不也挺好麽?而且,我也正是因為有這種想法,才接受成為‘不存在之人’的。”


    “……”


    “我在現在的班級裏也沒有那種大家常說的‘摯友’一樣的朋友,對於久保寺老師說的什麽‘大家共同跨越苦難,一起畢業’也感到很惡心,或者說是感到很蹊蹺……但是,如果有人死掉的話還是會感到悲傷。即使我自身不會直接感到悲傷,也有許多其他悲傷的人……”


    我無法回應什麽,隻能看著鳴嘴唇的動作。


    “現在還不知道這次的‘追加政策’有沒有效果。但是,把‘不存在之人’增加到你我二人的話,也許就能夠製止更大的災難。那麽,也就不會有人因為誰的死去而悲傷。——即使可能性很小,但不也挺好嗎?”


    聽著鳴的話。


    ——為了大家,拜托了。


    不自覺的回想起上周周六,望月說的話,對於那樣的漂亮話,其實我是覺得無所謂的。但是在剛才鳴的話裏,有著區別於“為了大家”這句話的深意。我這麽覺得,而且……


    即使我在此甘願被當成“不存在之人”。


    那麽,我們——我和鳴的關係會變得如何呢?我思考著。


    作為班內兩名“不存在之人”,是不是我就可以毫無芥蒂的,無需顧慮的和鳴接觸了呢?


    因為我們,可是被大家隔離了的“不存在之人”啊。這也就是說,從我們的角度來看,除了我們以外的班上的所有人,都是“不存在之人”……


    那也不錯。——這個時候,我如此想著。


    若幹的困惑,若幹的後悔,還有若幹的,連我自己也無法很好掌握的讓我坐立不安的不知名的感覺。


    走出公園,沿著夜見山河的堤壩往上走,滿月從雲間的縫隙裏探出頭來,照亮夜空……最終在河上的橋頭,我們告別。


    “謝謝你。回去的時候,小心。”


    我說道。


    “要是相信今天的話的話,那麽你也和櫻木或水野一樣,非常接近‘死亡’。所以……”


    “榊原君也要小心啊!”


    鳴毫不動搖的說道,並用右手中指的指尖,斜撫著遮住左眼的眼罩。


    “我不要緊的。”


    為什麽她會那麽肯定的說呢。——我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將視線轉向她,然後鳴放開了眼罩,右手,伸了過來。


    “從明天開始請多指教囉,作為同類。sa·ka·ki·ba·ra君……”


    輕輕握手時傳來的觸感,令人驚訝的冰冷……但是,我的身體卻似乎被這感覺撩撥,變得炙熱。


    輕輕轉身,鳴走向來時的路。因為是背影所以我不是很確定,但那時的她好像,確實摘下了左眼的眼罩。


    7


    不知不覺冷靜下來陷入淺眠,卻被吵醒。


    放在被子旁邊的手機,發出小小的綠光不斷震動。——是誰呢?都這麽晚了。難道是敕使河原,或者?還是說……


    我一麵猜測,一邊接起電話。


    “哦?”


    從第一聲,我就知道對方是誰了。不自覺的就問到“幹嘛?”。


    這是來自遙遠的炎熱異國,來自父親的電話。雖說是很久都沒有打過電話了,但竟然是在這個時機。


    “印度很熱吧。現在已經是晚上了?”


    “在吃咖喱晚飯。情況怎麽樣?”


    “身體很好。”


    不能讓父親知道班級同學和同學親屬相繼死去。……也許是應該告訴他的吧。還有今天從鳴那裏聽來的話……


    想了想,打算還是算了。


    簡略的講的話未必能夠很好的傳達,仔細說明的話又會花費很多時間。而且,還有“不能告知家人”這一決定。


    ——那就幹脆,就這樣不告訴他好了。


    在“夜見之黃昏……”的地下展覽室,上次遇到鳴的時候,她說過。


    ——要是知道了,也許……


    那是什麽意思?


    是說“不知道”的話,能夠多少降低一點“死亡風險”嗎?——總之。我決定不要在國際電話裏講太過複雜的事,於是我隻把一件事同父親從另外的角度討論了一下。


    “那個,是個很奇怪的話題。”


    “什麽?你戀愛了嗎?”


    “別鬧了,真是的。不是那麽無聊的笑話。”


    “嗯,抱歉。”


    “那個,你聽沒聽過老媽關於以前,關於中學時代的回憶?”


    “啊啊嗯?”


    電話對麵的父親,相當的出乎意料。


    “你幹嘛啊,這麽突然。”


    “老媽以前上的學校,就是我現在就讀的這所中學吧。夜見山北中學。聽到三年三班,老爸你沒想起來什麽嗎?”


    “嗯嗯……”


    父親沉吟著,沉默了幾秒。——但是,回答隻有一句,“沒有。”


    “沒有嗎?什麽都沒有?”


    “那個啊,問肯定是問過的,但是你這麽問我。理津子是三年三班啊。”


    嗯……算了,年過五十的男人的記憶力,也就這樣吧。


    “話說回來,恒一……”這次父親開始發問。


    “你去那邊已經第二個月了,感覺怎麽樣,闊別了一年半的夜見山。不知道有沒有變化啊。”


    “那個……”


    電話就著耳邊,我歪了歪頭。


    “闊別一年半?我上了中學之後,是第一次來這邊吧。”


    “嗯?不,不可能……”


    咂的,噪音的出現,擾亂了父親的聲音。


    這個房間的信號本來就不好——我想著,於是起身,暫時將電話挪開耳邊。確認屏幕上的信號格。雖然立著一個電線的符號,但是嘶嘶嘶嘶的雜音卻很強烈。


    “……嗯嗯?”


    聽到了斷斷續續的父親的聲音。


    “啊啊……這樣嗎?這樣啊。嗯。那是我記錯了……”


    用突然想起來一樣的語氣說著。但是那之後,由於雜音的幹擾,越發的聽不清……最後,連通話本身都被切斷了。


    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電線符號,慢慢的把手機放在枕邊——


    不經意的,感到強烈寒氣一般的顫抖。全身……不,不隻是身體。還有內心,也同時,戰栗不止。


    ……好恐怖。


    慢了一拍,脫口而出。


    好恐怖,好可怕。——就是因為感到這些,所以才會顫抖。


    今天從見崎鳴那裏聽到的一連串的,關於三年三班的故事。——是因為這個。聽的時候和聽完不久倒還沒有那麽嚴重,就像是運動後的肌肉酸痛是有時差的一樣,現在突然……


    一直以來在自己和那件事之間隔著的一層半透明的薄紗,突然之間消失殆盡。褪去遮掩,帶有濃鬱顯示色彩的恐怖……


    ——三年三班這個班級,很接近“死亡”。


    ——因為接近了“死亡”。


    ——要是就那麽放置不管,“災厄”就會繼續。


    ——一旦開始就不會結束,雖然都這麽說……


    若是鳴的話都是事實,若是,從今天開始的“追加政策”沒有奏效——


    那麽,就會有誰接連被卷入“死亡”吧。


    我自己,自然也有被卷入的可能性(啊啊,事到如今了在說什麽)。


    三年三班的學生有三十人。減去櫻木和高林是二十八人。即使隻將對象限定在班級的學生裏,那麽簡單計算一下,也是有二十八分之一的概率,也許今晚我就會……


    親眼見到的櫻木由佳利的悲慘命運,從電話裏聽到的直播一樣的水野桑的電梯事故……混雜在一起,溶合在一起,昏暗的,如扭曲的蜘蛛網一樣的在心地擴散。


    那其中——


    寫在教室裏鳴的桌子上的那個塗鴉,在腦海裏浮現,放大。


    ‘死者’,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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