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見我?”


    楊希沒理會對方小雞仔似的威脅,站起來俯視麵前的小孩,反問他。


    小孩年紀雖小,可腦子靈範,杵著棍子就回了,“我才不瞎呢!”


    “還有,你是誰!你不告訴我,我就要喊我阿爹阿媽過來了!”


    拿白麵團子捏出來似的娃娃生著氣,努力的瞪著楊希,企圖用氣勢征服這男的,就算對方一看就比自己大好幾倍。


    怕?他為啥要去怕別人?


    從小到大都是別人捧著他來著!


    想他出身的弘農楊氏是什麽地位?那可是輝煌了好幾百年的大家族!前麵作為八柱國之一,皇帝他丈人的楊堅還想著來跟他家攀關係呢!


    小娃兒作為嫡係公子,天生就能看不起天下九成九的人。


    就是對視了這麽久,這人還沒撲上來跪舔自己,讓小孩兒覺得有點疑惑——這男的是誰?這麽清純不做作的嗎?


    結果楊希隻盯著他看,把娃娃看的撅起了嘴,臉上的神情越來越不滿。


    “別去折騰蛤蟆這東西,”楊希忽然樂了,伸手掐了小孩的臉頰肉一把,“小心它把你給續了!”


    小孩被他這一手弄得一跳,心說這人奇奇怪怪的,竟然敢對自己大不敬……


    “你有病!”


    娃娃憤怒的扔掉棍子,轉身跑去找人告狀了。


    楊希瞧著他肉一顛一顛的圓潤背影繼續笑,結果笑到一半,周圍的場景又換了。


    這次的場麵他曉得了,正是他回家時候所發生的事兒。


    按理來說血親之間久別重逢應該是很熱鬧感人的,可已經長成了少年的楊長庚待在自己的位子上,卻是一點都不覺得有啥親切,隻感到十分的尷尬,坐立不安。


    前麵出現的那對夫妻終於變成了楊希記憶裏的樣子,男的翩翩風度,依照當時的風俗,他已經留上了胡子,女的也是端莊大氣,看著楊長庚欲言又止。


    而在他們的身後,有幾個比楊長庚小上幾歲的男孩正偷偷的打量著自己的大哥,眼底是既陌生又驚恐。


    他們也知道,自己家大哥快四歲的時候失了蹤,隻被人告知是讓一道士抱去修仙了,家裏的阿爹阿媽找了好久才死心,等有了自己,也會時不時的念叨幾句。


    現在他回來了。


    遠人歸來,總有種活在夢裏的感覺。


    楊希記得自己當時見了這一幕,可是氣壞了的——他從來不是個好脾氣的人,尤其中二少年喜歡想太多,一看就連自家弟弟都憂心的盯著自己,還以為他們擔心自己回來,會和他們搶繼承人的權利,當場就覺得有點不開心。


    後來相處了幾天,又覺得跟周圍格格不入,就自己脫離了弘農楊氏,獨自遊曆闖蕩,從此再也沒回去過。


    其實後來回想一下,分明就是他自己腦子有病,親人之間多年沒見有點手足無措是正常的,隻是他連一點緩和拉近關係的機會都沒給雙方,甩袖子就走了。


    可惜楊長庚不是楊希,他才十六歲,哪能想的那麽詳細?於是舊事重演,壞脾氣的小子離家出走了。


    後麵楊希眼瞅著就跟看電影似的,又換了幾個場麵。


    楊長庚這個初出茅廬,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子在遭受了幾頓社會的毒打和來自修道前輩們的“愛撫狗頭”以後,終於成長成了一個合格的修道士,認識了幾個好基友,也收了幾個徒弟,野心勃勃的想要傳續屬於自己的道統。


    他終於活成了自己記憶裏的囂張樣子。


    楊希在大家都察覺不到的地方看著楊長庚裝逼打臉,一步步的走上人生巔峰,一邊樂嗬一邊吐槽,隻恨手裏沒瓜子花生,不能做個合格的吃瓜群眾。


    當年他做那些事兒的時候可沒覺得有啥丟人,可現在成了旁觀者,卻是好笑的要死。


    果然,還是自己的笑話最好看了。


    等到楊長庚成就神仙,元神出遊到了黃河邊上。


    他站在河岸,迎著滾滾而來的黃河之水,豪情滿懷,指著那翻著白花兒的水流就放了話,“我必會如同比江河,不廢萬古長流!”


    這話的意思也就和現代人說要“飛上天跟太陽肩並肩”差不多了,光是聽著就羞恥的緊。


    而要用楊希此時的感覺來講,楊長庚這是一突破就浪了,說的好聽點叫意氣風發豪氣幹雲,說難聽點,對方現在已經狂妄的接近於起點標準反派了。


    要來個穿越或者重生的,楊長庚妥妥的就是欽定大boss。


    能活成這樣也沒誰了。


    更重要的是想到後麵的經曆,楊希才反應到他原來早在這時候就給自個兒立了麵大旗子了。


    難怪成就地仙沒多久就暴斃在了昆侖……他浪起來了能怪哪個?


    “兩個一樣的人。”


    就在楊希捂臉自慚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還沒受過天地災劫,仍舊是龍首人身的河伯浮出水麵,看看楊長庚,又看看楊希,沒有絲毫疑問的說道:“你們是一個人。”


    楊希笑了,自覺被熟人看到自己裝逼有點臊的慌,“是的……您能看出來我的身份?”


    河伯回道:“看不出來,可一些特質總是不會變的。”


    作為老牌神祗,河伯什麽風浪沒見過?還不至於被兩個楊希嚇到。


    “您是出來散心的嗎?”楊希看著楊長庚在河岸邊吹風裝範兒,幹脆跟河伯搭起了話。


    河伯偶爾回他一兩句,但更多的時候卻是站在水裏發呆。


    “以後請你喝酒吧!”楊長庚裝逼完了就要離開,楊希當然也要跟著,在走之前,他對河伯打著商量,“別把岸上那貨的事說給別人聽了……我丟人啊!”


    河伯沒啥回應,將身體沉入水裏,不見了蹤影。


    楊希於是就當對方答應了,繼續陪著楊長庚廝混。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在看戲,隻是那位主演是過去的自己罷了。


    直到後來的某一天,楊希遠遠的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從呂梁山飛出,遁往昆侖,然後徹底消失,再也不見。


    楊長庚沒了。


    這場“電影”結束了。


    楊希笑了一通,最後一抹眼角,才發現那兒流出來了點水。


    周遭的一切如同油畫,被莫名而來的水衝洗而去,幹淨的天地皆白。


    他踏出一步,按著心意隨便的走,最後登上了一個台子。


    台子上擺著張石桌,有兩張凳子分在兩邊相對著。


    已經有一個身影落了座,正默默的等待著楊希。


    那人抬起頭,又是楊希熟悉的一張臉。


    這是成就了地仙後的自己。


    “何時再去昆侖?”對方撚著胡須,額間明亮的雷符紋路玄妙無雙。


    楊希回道:“神仙以後。”


    不說青銅門那裏,就說再怎麽著了,他還得給自己去收屍啊!


    楊長庚的肉身可是留那兒了的!


    對方聞言,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身影逐漸的褪色隱去,淹沒在了這蒼白的天地裏。


    “嘿呀,自己給自己演了場大戲……”獨自一人了,楊希伸了個懶腰感歎著說道。


    “也該回去了!”


    話音一落,雷光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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