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國清寺的山路多岩石,崎嶇婉轉。此時,天台宗人聲鼎沸,幽僻的山路上倒是來了一位怪人。


    這人從前麵看根本看不清他長什麽模樣,一身寬大的道袍,正倒騎著一頭黃驢。那黃驢走走停停好不自在,而那道人也絲毫不擔心那驢子將他帶到山溝裏麵去。


    這等風情,怕也隻有唐時張果老能蓋過其一籌。


    隻是他這等逍遙自在,可把在他身後的一位女冠給急壞了:“師兄,麻煩你快點呀,那人都上去小半個時辰了。”這女冠看起來已過知天命之年,但膚色白皙,遙見昔年絕美風貌。


    “心中無心,念中無念,方能純陽,卓師妹,你在此桐柏宮修行這麽多年,怎就不明白這理呢?”那人抬起頭來,露出一張白淨的臉。


    都說老道人多是仙風道骨,鶴發童顏,此人喚那女冠為師妹,顯然年事已高,但偏偏越老越秀氣。白淨的一張臉龐上,歲月未曾在上麵留下一絲斑駁,看起來如而立之齡。


    再看他那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更如明月一般,讓人難以相信這是一位年過甲子的老道人。


    那女冠聽了這老道人的話,笑道:“你既然知道我是你卓師妹,怎麽可能像白祖師那樣悟得純陽大道。師兄,這都二十年過去了,你還勁說這些沒用的,你再不快點,天印那老和尚就得沒命了。”


    那人說的心中無心正是昔年道教南宗祖師白玉蟾說過的話,而這女冠恰是南宗道人,常年在桐柏宮修行,俗名卓世清。若人如其名,怕早就修得大道,偏偏性子急躁,話又多,所以其先師給其起了道號希言。


    何為希言,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意思就是勸誡她急不可久,言不可多。


    那老道人隻是淡淡一笑。


    卓希言見了,秀眉一揚,叫道:“尚青,叫你救個人還在這兒磨磨蹭蹭,磨磨蹭蹭,你不上去,我先上去。我倒要見識見識,那白衣人的手段!”


    她話說完,就施展輕功,越過那道人朝國清寺而去。


    還好此時山道中寂靜無人,不然若有見識廣的江湖人聽她喊出的名字,定然嚇一大跳。


    尚青!


    這個名字在江湖上並不響亮,但江湖上,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嶗山尚道人。據說,尚道人俗名就喚作尚青。再聯想這桐柏宮的女冠喚此人為師兄,全真一脈也隻有一位尚道人。


    雖然尚道人所在乃王重陽北宗,占據的是全真七子長春子丘處機的道統。但道門中,誰不知道,自上陽子陳致虛始,南北二宗幾乎一統。更別說如今,南宗北宗皆言全真。


    這騎驢的老道人竟然是嶗山尚道人?


    尚道人看著卓希言遠去的身影,搖了搖頭,喃喃道:“師妹呀師妹,這都二十多年過去了,你還是這般急躁。”


    說著一拍驢子屁股,下了驢背,笑道:“白鹿,你慢點跟來呀。”說完,朝著卓希言追去。可憐那黃驢,幹嚎兩聲,這荒山野嶺,它怎聽得懂主人的話。


    國清寺中,天印法師雙手合十,閉目靜立,似乎已經束手待斃。


    眾人看著這一幕,不由紛紛露出不忍心的神色。一些人想著天印法師曆來行的善事,看向白衣人的目光也充滿了憤恨。就有一人突然站了出來:“大師,今日眾多江湖同道在此,你不用懼怕此人,大不了和他拚了!”


    “說的對,當年東海之事老夫雖然也有所耳聞,但大師品行我等都信得過,何必代他人受罪!”又一名灰衣老者站了出來。


    其他人聽了這老者的話,也紛紛露出明悟的神色。他們聽剛才天印法師的話還以為是天印法師傷了那白衣人全家,所以人家今日來尋仇了。但天印法師這等高人,怎麽可能為了虛無縹緲的蓬萊仙島而傷害無辜人。


    一時間,群雄激憤。


    熊五魁和錢穆生對視一眼,也紛紛附和道:“這白衣人來曆不明,近三月四處殘害無辜,莫不是魔道中人?”


    他們在人群中這麽一喊,所有人看向白衣人的目光都變了,就連天印法師也睜開了眼睛。


    自古以來,正魔不兩立。隻是無論哪個朝代,魔道都被正道壓製。直至前朝晚年,群魔亂舞,魔道之勢力更是前所未有的強盛。據說本朝太祖能開國,都是借助了魔道勢力。


    可以說,開國初年,魔漲道消,正派人士無不為之心悸。


    若不是本朝太宗乾坤獨斷,威震寰宇,大力扶持武當派,整合正道諸門,將魔道一脈鏟除殆盡。一百多年來,魔道雖然死灰複燃,但早已不複當年聲勢。


    盡管如此,但江湖人士,對於魔道賊子還是深惡痛絕。一旦發現,多會群起而攻之。


    這白衣人不僅劍法殘忍,而且來曆不明,若真是當年那柳家後人,這些年又在何處習得如此劍法,怕隻有投身魔門一脈。一些人已經暗暗扣住手中兵器,隻待有人動手,就上前幫忙。


    熊五魁雖然暗中叫囂一句,但他卻絲毫不敢露麵,他可是瞧過不止一次白衣人出手。


    而在場大多數人隻是聽聞過白衣人手段,縱然親見張山子之死也沒多大畏懼之心。畢竟,雙拳難敵四手,在他們想來,那白衣人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人。


    見到眾人躍躍欲試時,熊五魁和錢穆生都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


    “沈……家……人還在嗎?”


    好在白衣人沒有立即動手,而是繼續問道。


    天印法師聽了他的話,思緒不由回到十八年前。那夜,風雨瓢潑,他隱隱記得太白劍客楚江開抱走了那沈家唯一的嬰兒。在一片劍光中,那裹著嬰兒的棉襖滿是鮮血,也不知是敵人的還是那嬰兒的。


    就在他正要答話時,一道氣急的聲音遙遙傳來:“要想傷害天印老和尚,先吃我一劍!”


    聲音還在傳來時,那白亮的劍光也隨之而來!


    卻是卓希言遇到國清寺的和尚,聽說天印法師要以身謝罪,不由急忙忙而來。也顧不上多問,徑直拔劍朝白衣人刺去。她這一劍卻是捅了馬蜂窩,那白衣人原本就因為得知自己弟弟不知所蹤而心中滿是怨恨。


    見人一劍刺來,手中長劍鏘得一聲,同樣一道亮白的劍光亮起。


    卓希言的武功也不能說平常,在江湖上怎麽也算得上二流高手。但在白衣人麵前,莫說二流高手,那張山子可以算得上一流高手,都被其一劍斬殺。


    眼看她就要斃命當場時,一道暗青長劍突兀地橫亙在兩人之間。


    眾人如聞一聲鍾鳴,卓希言的長劍脫手落在地上,白衣人的劍也彈了回去。不知何時,一名道人站在了卓希言這位女冠身前。


    熊五魁見了此人,不禁喜道:“尚道長!”


    “嶗山尚道人……”


    一時間,眾人無不驚喜。一喜是能遇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嶗山尚道人,二喜是這白衣人總算是有人能製得了他了。


    “道兄怎得來了?”天印法師一聲阿彌陀佛,對於尚道人到來,顯得很是抱歉。旁人不知道,他怎麽不知道,尚道人都將近二十多年未出山,縱然是當初蓬萊仙島問世,也未曾再入江湖。


    那白衣人看著尚道人,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自踏入這大明以來,這道人可謂是他見過最高深莫測的對手。


    “卓師妹相邀,貧道是不得不來。”尚道人淡笑道,“法師不用愧疚,貧道近年來靜極思動,早就想下山走一走。”


    卓希言冷哼一聲,低聲道:“怕是想去敬亭山吧!”


    她聲音雖輕,但在場眾人十有八九都能聽得見,何況尚道人。其他人之疑惑她所說的敬亭山是何意,尚道人卻是流露出一絲苦笑。他不願意搭理這話,便朝白衣人說道:“觀閣下剛才那一劍,雖不似我正道路子,但也非魔道招數。今日貧道在此,你且下山去吧!”


    眾人聽尚道人這般說,頓知這白衣人非魔道中人。但就這般放著白衣人下山,有些人著實不甘心。但尚道人的話,也沒人敢反駁。


    人的名,樹的影。


    自太白劍客和陸炳一戰後,嶗山尚道人可謂是江湖第一高手。


    若換了旁人,尚道人放他下山怕立馬下山去了。但白衣人卻是搖了搖頭,緩緩道:“我想看一看你的劍。”說完,他抱劍向尚道人鞠了一躬,又持劍直指尚道人。


    尚道人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但隨即又明白了。他沒聽懂白衣人的話,但白衣人這番動作卻是讓他明白了,這人是要向他討教。


    隻聽那白衣人冷冷得說了一個字,不知是不是請還是殺,他的長劍悍然擊出。


    江湖上的劍客使劍一般習慣性刺,而此人第一劍卻不是直刺,而是仿佛把手中長劍當成了刀,竟然一躍而起,直斬尚道人額首。當然,若你以為他隻會這一斬那你就要糟糕了。


    就如尚道人風輕雲淡,橫劍擋住白衣人這一斬時,那白衣人驀然變招,直刺尚道人喉嚨。


    這白衣人的劍法很簡單,幾乎沒有任何套路,但可以說在場除了尚道人,其他人都躲不過他的劍。因為他的劍快到了極致,自古以來,江湖上就從未有見過這般快的劍法。


    隻是,劍再快,尚道人總能後發先至。


    白衣人短短瞬間出了三十一劍,卻每一劍都中道而止。


    明明二人就在眾人麵前交鋒,但在場除了天印法師,竟然無人能看清二人的劍,隻見得一青一白兩道身影交織在一起。


    下一刻,眾人隻聽得尚道人的聲音飄忽而來:“且看劍!”劍字聲音剛落,就隱隱聽得一道悶哼聲。那慘白的身影如離弦之箭,朝山下飛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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