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黃昏,落日西下。


    山林間絲絲霧氣彌漫,平添一些寒意。


    蒙麵刀客看著原本百餘位江湖好漢,如今隻剩下二十餘人,還一個個帶著傷,不由眼中噙滿淚水。他用僅剩的左手撕下麵巾,赫然是風鈴刀章天辟。


    “閣下出手相助,還請受章某一拜!”章天辟作勢就要跪倒在地,那人連忙將他扶住,說道:“章大人這是折煞貧道。”這人聽聲音似乎挺年輕,穿著青色長袍,用一塊黑布麵巾遮臉。


    他扯下黑布麵巾,說道:“路上出了些事情,耽擱了時間,真是對不起章大人與諸位。”


    “是你。”章天辟怎麽也沒想到竟然會是此人,剛才他可是親眼見此人劍法之淩厲。突然想到全清子道長所說的話,他那弟子劍法不在他之下,心中頓生羞愧。當初他若不是瞧不起此人,何至於此!


    這人正是遲到的白玉京,白玉京在趕到的時候章天辟等人已經和官兵交上了手。他隻好將道袍和鬥笠放在馬背上吸引官兵注意,而自身以輕功躲到一旁。


    章天辟似乎也看出白玉京的歉意,搖了搖頭,說道:“白道長能親自趕來,章某已經感激萬分。至於總督之事,卻是得從長計議。”他又想到總督那些話,唉,他是死也不會做一介逃犯呀!


    “章大人下一步打算如何?”白玉京問道。


    其他人也紛紛看向章天辟,現下看來總督大人根本不願意出逃,他們再去劫囚車,除了枉送性命,別無他報。


    章天辟朝眾人拱了拱手,道:“這次章某代總督大人謝過諸位好漢,章某在徽州府城東的宅子裏還有些財物,諸位可以拿去分了。”


    眾人聽了,神色各異,有人問道:“那章大人你呢?”


    章天辟歎息一聲,緩緩道:“章某打算去一趟京城。”他的眼神有些迷離,看著遙遠的天際,殘陽一點,似血一般鮮豔。


    “章大人!”有人輕歎。


    “好了,你們都去吧,省得官兵來追擊。”章天辟說道。


    一時間,眾人麵麵相覷,“章大人,告辭!”有人終於萌生去意,施禮告辭。


    頓時,三三兩兩,紛紛離去,除了白玉京外,隻剩下三名年輕的漢子。而剛才,除了章天辟在白玉京麵前摘下麵巾外,也隻有他們三人做了同樣的事情。


    “你們三人怎麽還不離去?”章天辟說道。


    “章叔,你少了一個胳膊,此去京城路途遙遠,不如就讓我們三兄弟照顧你吧!”其中一人說道,另外二人也紛紛附和,一臉熱切地看著章天辟。


    章天辟臉色微微一沉,想要趕他們走,又怕傷了他們的心,最後隻能點了點頭。


    “白道長,你怎麽沒走?”章天辟看著白玉京問道。


    白玉京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說道:“章大人,本來我該與你一起上京城,但是受人所托,不得不去一趟南京,還請勿怪!”


    章天辟笑了笑,說道:“白道長受人所托忠人之事正是江湖好漢所為,章某豈能怪罪於你,更何況,章某此去京城又不是想幹劫獄的勾當,也無須白道長操心,你放心去吧。”


    白玉京施了一禮,說道:“待南京事了,我也會北上京城,到時章大人有什麽事情定要去白雲觀尋我。”


    “一定一定……”章天辟隻道白玉京因為遲到而表現地這般熱情,連忙表示自己到時定會去尋他。


    白玉京見此,這才放心離去。


    ……


    南京本是大明京都,名號應天府,後本朝太宗改都北京順天府,南京成了留都。縱觀曆史,也隻有大明擁有兩個六部,一個設在北京,一個設在南京。當然因為皇帝和內閣在北京,所以南京的六部成了擺設。雖然如此,但南京之繁華冠絕江南,秦淮兩岸,夜夜笙歌,多少文人墨客為之流連忘返。


    正如此時,白玉京一襲青色道袍,漫步在秦淮河畔。隻見兩岸燈火輝煌,江麵上輕舟無數,隱隱有鶯歌燕舞。“碧雲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婉轉的歌聲遙遙傳來,不知何人在唱著西廂記。


    “那人說秦淮河畔能見到劍公子,我已然來到這秦淮邊,可如何能找到這劍公子呢?”白玉京微微皺眉。


    “是清泠姑娘出來了。”


    此時,前麵一陣喧嘩之聲。江麵上,不知何時已經漂泊來一艘畫船,船頭是一名身穿彩色羅衣腰銜白色玉帶的女子,她正端坐在一張古琴旁。雖然燈火昏黃,又隔了好幾丈遠,但白玉京還是能清晰地看見那一張絕美的臉龐。


    眉若春山,眼含江水,五指芊芊如玉蔥,輕扣琴弦。


    “箏——”


    琴聲響起,起初如女子低喃,又逐漸輕快起來,仿佛有人在哼唱著漁歌,竟然是一首古調《醉漁唱晚》。聲音絲絲入扣,縱然是喧嘩的河畔,都有一種讓人陶醉留連得魅力。


    白玉京雖不懂琴曲,亦覺得無比動聽,不由自主放緩了步子。


    “白師弟……”突然一道略微熟悉的聲音響起。


    來者是一名年過不惑的中年道士,穿著大紅錦絲道袍,頭戴紫金道冠,背負長劍,一身打扮極為精致講究。乃至腰間的金絲錦囊,極品羊脂玉佩都彰顯著此人身家不凡。若是其他道士如此打扮怕是讓人感覺有些格格不入,但此人臉如滿月,肌膚如玉,透露出一身貴氣,反而自然而然。


    “關師兄?”白玉京有些驚喜,此人正是全清子道長的記名弟子關天盛。關天盛作為全清子道長的記名弟子,平常很少待在葛皂山,所以白玉京也隻見過此人幾麵。不過,畢竟是同門,在此相逢,焉有不喜之理。


    關天盛笑道:“沒想到會在這時候這地方遇見師弟你,果真是……”他似乎一時想不到用什麽詞來形容。


    但白玉京卻明顯感覺到關天盛對於遇見他似乎顯得過於高興了。


    “師弟,你來的正好。不然,這一次我怕是得聲名掃地。”關天盛說道。


    關天盛,魏國公的護院道士,專職教導世子練劍。


    魏國公,徐達也?大明獨一無二的一門雙公,當初本朝太宗起兵之際,徐達幼子徐增壽通風報信,死後被封定國公,這一脈便隨太宗皇帝遷居北京。而遺留長子徐輝祖一脈則繼承魏國公,世居南京,擔任南京守備。


    而白玉京也跟著關天盛進了魏國公府,這魏國公府雖然看起來沒有楚王府大,但院落格局卻也不凡。


    其占地之廣袤白玉京不知道,關天盛帶著他從正門到西南側小門足足花了一刻時鍾。小門裏外都有侍衛把守,見了關天盛,紛紛問候。對於跟在一旁的白玉京竟然沒有詢問,足見關天盛在府中地位。


    一入小門,便是重重庭院,假山奇石,池塘亭榭,讓人眼花嘹亮。其中極為讓人矚目的莫過於宋代花石綱“仙人峰”和“倚雲峰”,還有“觀音石”和“童子石”等等,其奢靡之風可見一般。


    關天盛將白玉京安排住下後,便前往稟告世子去了。


    在路上,白玉京也知道了關天盛遇見他有何之喜。原來,關天盛之所以能教導魏國公世子劍法,並不是因為他劍法過人,而是他父親本是魏國公貼身侍衛,後隨全清子學劍有成後,被安排教導魏國公長子徐邦瑞劍法。


    徐邦瑞雖為長子,實是庶出,所幸魏國公妻子張氏早死,所以按立長不立幼的規矩,徐邦瑞就是魏國公世子。隻是偏偏魏國公喜愛小妾鄭氏的二子徐邦寧,甚至賄賂當時內閣首輔嚴嵩的二子嚴嚴世蕃,把徐邦寧之母鄭氏封為魏國夫人。所以,徐邦瑞雖貴為長子,實際地位並不占優。


    徐邦寧亦是深知這一點,便拉攏了五弟徐邦慶處處與徐邦瑞相爭。雙方雖然表麵上未曾撕破臉皮,但各自手下,身邊的人相爭相鬥是時有之事。這不,徐邦寧據說請到一位絕頂劍客,便在城西蓮園召開品劍大會,希望徐邦瑞能去參加。


    徐邦瑞身為大哥,自然不能露怯,但關天盛卻是多了幾分擔心。遣人一打聽,心中擔憂更盛。據說徐邦寧最近都在招待一位男子,那男子年方而立,風度翩翩,關天盛瞬間想到了一位江湖赫赫有名的劍客。


    春風化雨柳無涯。


    最近五年,江南最富盛名的年輕劍客。而江湖上隻有取錯的名字,沒有取錯的外號,此人號稱春風化雨,足見此人劍法之迅疾。


    如春風無痕,如春雨無際,劍光始一展開,就瓢潑如風雨。


    莫說年輕一代,縱然是老一輩的江湖名家都有不少敗在其手,天台寺的妙覺和尚,廣信府五指通天侯若海,東海百步神拳蔣太歲等等。關天盛自認不會比這些名家差,但若真要擊敗這些人,卻也沒有十成把握。


    更何況,枯巢道人編錄的天地二榜中,柳無涯暫居第三十七位。關天盛雖然認為枯巢道人那榜單不實之處頗多,許多厲害人物都未能上榜。但能名列榜中足見其厲害。


    所以對上柳無涯,關天盛料想是無一點勝算。如果是其他事情,關天盛還能推遲一二,但事關徐邦瑞臉麵,他豈能獨善於外?


    也是天見可憐,讓他遇上了白玉京。旁人不知道白玉京的劍法,他可是明白自己這一位小師弟的厲害。甚至有些時候他都會想,如今師父年邁,怕是都不如這位小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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