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極宗,不賣笑。”崔敗冷冰冰地說道。


    修無極望向崔敗。


    那一瞬間,一眾弟子清晰地聽到了兩柄絕世寶劍碰撞的聲音。


    二人眸中滿溢的劍意已然交上了手。


    長生子煩惱地扶了扶額。


    方才仙風道骨的氣質不翼而飛,他歎息一般說道:“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明白,你們兩個先打一架吧,點到即止。”


    修劍的人,慢慢就會把腦子也修成為一把劍,又冷又直,不會拐彎,也不會看人臉色。


    一個眼神就能打起來。連聖人的麵子都不給。


    今日明明有正事,卻隻能等他們先打完。


    愁人。


    劍尊修無極青袍一晃,人已瞬移到比鬥台中心。


    崔敗禦劍下去,看似差距有如天塹,但在場諸人,沒有一個敢小看了他。


    “青雲一出,見血才休。”修無極沒有動腰間的本命仙劍青雲,麵上露出沉吟之色。


    和一個元嬰修士比劍,若還要出動本命仙劍,傳出去當真是一大笑話。


    思忖片刻,冷峻的唇角浮起淡笑,手一抬,道:“借劍一用。”


    隻見魚初月腰間的佩劍自動出鞘,劃過一道平平無奇的弧線,落到了修無極掌中。


    一把木劍。


    修無極平平舉劍,對崔敗道:“讓你三招。”


    崔敗動了。


    這一動手,眾人頓時嘶聲陣陣,脊背發寒。


    太天真了!


    方才居然以為秦輸和廖跪帶著十幾個元嬰組成劍陣,便能教大師兄做人,實在是……何其天真!


    大師兄雖然修為隻在元嬰大圓滿,但他的劍意卻已能引動天地之力,便見那樹樹瓊花如蒲公英一般旋轉著飄向比鬥台,如夢似幻,殺意盈然。


    剛才那是陪大夥玩呢!


    不過三兩個呼吸之間,比鬥台上已自成一方天地,霜雪肅殺,寒意徹骨。


    這下,輪到修無極頭疼了。


    若是用自己的本命仙劍,他敢篤定,一招之內必定擊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元嬰修士。


    哪怕有把尋常仙劍也成啊,這崔敗的劍意,雖然極其驚豔,但終究被修為所縛,留下許多破綻,三招之內,必能破之。


    偏偏方才鬼使神差,借了那個和瑤月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的劍。


    落到手裏才發現,它是一把木劍――怕新入門的菜鳥徒弟們自己傷了自己而特意製造的木劍,砍在身上,非常容易清清脆脆地斷成兩截。


    絕無可能撐得住這種程度的戰鬥。


    飛花傷人什麽的,那是高級對低級才能施展的手段。麵對崔敗這種霸道淩厲的劍意,敢托大用木劍,絕對是個崩潰斷劍的下場。


    修無極悔不當初。


    劍修比鬥,斷劍乃是奇恥大辱。


    若是被一個元嬰修士擊斷了手中的劍,劍尊的臉是要還是不要了?


    修無極果斷把木劍擲了回來,還給魚初月。


    不偏不倚,還劍入鞘。魚初月甚至都沒有感覺到劍鞘晃動。


    “我徒手對你。”修無極對眉染寒霜的崔敗說道。


    這一下,魚初月可不答應了。


    她疾步上前,吃力地拔劍,扔回場中。


    “不經主人同意而自取,乃是竊賊行徑!這已是贓物,還給我作甚!我不要了!”滿臉正氣,義正辭嚴。


    想起方才此人眉目癡迷,伸手摸她額心的行徑,魚初月隻覺陣陣作嘔,半點不願跟他扯上關係。


    她自然看得出來修無極的困境。


    就是要讓他丟個大臉,這輩子都不好意思再到天極宗來。


    叫他裝!


    扔完了劍,魚初月昂首挺胸,踱回了朱顏身邊。


    天極宗一眾弟子紛紛側目,悄悄給魚初月比起大拇指。


    小師妹幹得漂亮!


    小師妹真是十分上道!


    孺子可教也!


    崔敗那邊,已蓄足了勢。隻見片片霜雪在他身後翻飛,看似絕美無害,實則殺機滿溢。


    修無極:“……”


    很好,他現在可以確定這個女子真的不是瑤月了。


    瑤月是多麽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的女子啊,若向她借劍,她定是溫柔淺笑,盈盈送上來。而眼前這個魚初月……真是小肚雞腸,蠻橫無理!


    隻恨天妒紅顏,將瑤月收了去。這世間,再不會有第二個如她一般的女子了。


    片片落雪降了下來。


    修無極深吸一口氣,負手遊走在飛雪之間。


    “不錯,年紀輕輕,修為尚淺,便悟了如斯劍意,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可惜淩厲有餘,內蘊不足。”


    他果斷從‘比劍’轉為‘指點’。


    天極宗的弟子們毫不留情地發出了噓聲,喝起了倒彩。


    “劍尊好劍法!”


    “好劍!好劍!這一劍,真是曠古絕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不愧是劍道第一人!這一手劍法當真是出神入化,眼拙的我看都看不出來!大師兄,你要當心劍尊的劍哇!”


    “啪啪啪!”(鼓掌的聲音)


    天下第一宗,不要麵子的咯?


    別看宗內見天比鬥掐架,要是遇上外人,那決計是一致對外,懟得他灰頭土臉。


    一劍都沒出過的修無極臉都青了。


    這叫一個騎虎難下。


    無論祭出本命仙劍還是撿起地上的木劍,氣勢上都要落了下乘。


    唯今之計,隻有徒手奪了崔敗的劍,才能稍微挽回顏麵。


    修無極動了。


    大乘與元嬰,差距可謂天塹。


    三招之後,修無極成功擊落了崔敗手中的寒劍。


    沒了劍意支撐,漫天飛雪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紛紛墜落。


    修無極淡聲道:“方才我便提過,淩厲有餘,內蘊不足,若是能夠靜心體悟,彌補了這處缺陷的話,成為劍仙,指日可待也。”


    隻見崔敗那冰雕般的臉上,緩緩浮起了一抹寒涼至極的微笑:“再精進,你便死了。”


    說罷,廣袖一拂,便見落在霜雪之中的飛劍蕩出半道劍影,停於足畔。


    他踏劍而去。


    修無極後知後覺,感到頸間一涼。


    伸手一拂,拂下半片雪花。


    他吸了口涼氣,望著崔敗離去的背影,一時竟回不過神。


    再精進,你便死了。


    再精進,你便死了。


    簡直如同刻骨魔咒。


    “劍尊,莫要見怪!”長生子謙遜地走向比鬥台,安慰道,“崔敗這人就這樣,目無尊長,打起架來從不懂得謙讓!別和他計較。你看我這就把他叫回來,給你賠個不是。”


    誰都看得出來,這位聖人此刻神清氣爽,心情舒暢。


    後輩弟子往堂堂劍尊要害處懟了片雪花,這是何等風光的事情。


    修無極臉色更綠。


    幸好此次出行一個門人都沒帶,不然這臉得丟到須彌海去。


    “長生子,你知我有要事在身。”修無極冷聲道。


    長生子從善如流:“啊,回頭我一定好好教訓崔敗。也不分分時間場合,硬要比劍,真是沒有大局觀!”


    修無極:“……”


    方才比劍又不是崔敗一個人的事,這是連他修無極一塊兒罵。


    周遭的弟子們慢慢吞吞蹭在一旁收拾比鬥台,看好戲。


    “好了,我知劍尊著急。這便派出兩個長生峰弟子,隨你走一趟凡界。誰去給我把崔敗叫回來?”


    白發聖人的身邊立刻空出一塊巨大的場地。


    誰都知道,大師兄每次戰鬥完,都要總結心得,沉澱劍意,容不得打擾。


    連聖人都不肯用傳音訣,這差事還有誰敢冒頭接?


    “就你吧!”長生子指了指魚初月,“新來的,多和師兄接觸接觸,總有好處。”


    魚初月:“……”


    她順著長生子指的路,往東走了一段,便看見了崔敗。


    他沒有閉關,甚至沒有走太遠,就負著手,立在一樹瓊花之下,不知道在想什麽。


    “大師兄,”魚初月硬著頭皮喚道,“聖人有事召喚。”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


    半晌,他道:“既讓你來,想必是要我帶你出門曆練。”


    魚初月:“!”


    他負起手,大步向前走。


    “走吧小師妹。”他背對著她,清冷的聲音隨著風飄過來。


    魚初月:qaq


    崔敗帶著她,來到一間玲瓏剔透的冰玉樓台。


    樓台上立著白發的長生子,綠臉的修無極。


    見到崔敗和魚初月出現,修無極忍不住磨了磨牙,心中把長生子罵了十來句‘白毛老狗’。


    弄這兩個人來,不是生生捅他肺管子麽。


    長生子一臉慈愛:“凡界發生了離奇命案,萬劍門派出門人前往探查,卻不幸罹難。一名門人臨死之前,將一個名字傳給了劍尊,於是劍尊便到我天極宗來了。崔敗,你可還記得端木玉長什麽樣?”


    崔敗緩緩點了下頭。


    “那便好。你帶著小師妹走一遭吧,順便幫她築個基。”長生子輕描淡寫。


    崔敗瞥了魚初月一眼:“可。”


    “無需擔心,有劍尊在,此次任務輪不到你們冒險,隻需跟著劍尊即可。若是端木玉真的在那裏,便把他弄回來。”長生子拳拳囑咐。


    修無極冷聲道:“長生子,你可曾想過,端木玉興許便是幕後凶手。若真凶是他,我必親手斬他於劍下。”


    “他?”長生子禮貌地笑了笑,“他可是我們宗門這五百年來最廢物的弟子,沒有之一……若他有這本事興風作浪殺你門人,劍尊,你這萬劍門,怕是離關門大吉不遠嘍。”


    修無極:“……”所以我為什麽老是把自己的臉湊上去給天極宗的白毛狗打?


    “千方古鎮見。”修無極從牙縫裏扔出一句話,然後瞬移離去。


    長生子攤了攤手。


    “崔敗,抓緊時間,明日便出發吧。出門記得照顧好小師妹,回來的時候,記得給我帶幾塊特產酥肉烙餅。”


    ……


    魚初月尾隨崔敗,離開了冰玉樓台。


    “大師兄,”她道,“明日便要離宗,我卻還未祭拜過祖師爺,實在是不敬。大師兄可否為我指個路,我到守護者之域外麵拜上一拜。”


    這個借口無懈可擊。


    崔敗腳步一頓,半晌,涼涼地看了她一眼。


    “一道。”


    魚初月:“……”


    他負手往前走,穿過長生峰的山門,瞬間從凜冬踏進了繁夏。


    翡樹掩映著白玉階,仙鸞旋舞,彩霞氤氳。


    “這是四象陣。”崔敗眯著眼睛望了望四座山峰,道,“你蒙對了,收四個徒弟,是為了鎮山。”


    魚初月陪著笑臉:“大師兄懂的真多,深得仙尊真傳。”


    他毫不謙虛:“嗯。”


    說罷,負手踏下白玉階。


    魚初月有點犯愁。


    東西藏在界碑下麵,當著崔敗的麵,叫她怎麽取?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守護者之域位於四座山峰中間的穀地。從山上往下看,是看不見穀底景色的,那一處地界被重重仙霧和禁製包圍,遠遠望去,隻見寶光從濃霧中透出幾縷,若放在凡界,必是那種藏有大墓藏的風水寶地。


    兩個時辰之後,魚初月成功抵達界碑處。


    前方便是掩在重重禁製之下的守護者之域。


    禁製封鎖,唯有四聖才能開啟。


    上次穿越女來到這裏時,第一仙尊親自鎮守這一方寶地,禁製內外清氣繚繞,人與天地相互感應,伴著他的呼吸,天地仿佛也有了活氣,清冷卻和諧。


    如今沒了那位鎮著,放眼望去,整個禁製便隻是一座霜雪墓塚。


    魚初月心頭泛起悲涼,對穿越女的厭恨,更添一重。


    那般人物……


    她忍不住側眸看了崔敗一眼。


    可惜了。


    若不是個吸血怪物的話,再有千百年,想必世間還能再出一位那樣的神仙中人。


    她歎了口氣,雙手合什,衝著那片霜雪禁製拜了九拜。


    心中默默念叨:‘仙尊若是在天有靈,還請庇佑一二,助我盡早解決崔敗,拿到金光玄靈菇,報你我之仇。’


    一睜眼,發現崔敗正用那雙寒墨般的黑眸盯著她看。


    “大師兄?”


    他收回視線,問:“好了沒有?”


    “我給界碑添g土吧。就當上墳了。”


    他的目光投向霜墓之外,薄唇輕扯:“你倒是有心。”


    魚初月:“孝敬祖宗吃土,應該的。”


    崔敗額角跳了跳。


    她摸到了界碑後麵。


    偷眼看了看他,發現他正對著霜雪禁製發愣,大約又在感悟他的冰霜劍意。


    有戲!


    界碑是一塊黑石巨碑,形狀似劍,卻是斂了鋒芒,隻見潤澤。


    魚初月小心地在界碑下麵刨了幾下,挖出一個小坑,然後用割草小彎刀刺破指尖,擠出一粒小血珠――當初穿越女便是用自己的血做了個隱匿禁製。


    血珠落入凍土中,片刻之後,淡淡血光浮起,一枚半指長的玉葉子浮了出來。


    魚初月心頭一喜,急急把它薅進手裏,藏入袖袋。


    證物到手!


    她又刨了些土,拍了個小土包,然後起身喚崔敗:“大師兄,我好了。”


    崔敗直直走過界碑,帶她返回長生峰。


    魚初月用指尖觸了觸袖袋中的玉葉子。


    隻要把它扔在崔敗的洞府外麵,等到崔敗從凡界回來,必定要被那個叛聖猜忌對付!


    坐山觀虎鬥,完美。


    “大師兄,我記得自己洞府怎麽走。”魚初月俏皮地笑了笑,“要不,這次換我送你回洞府?”


    崔敗清清冷冷地看過來,薄唇一動,嗓音寒涼,說出的話卻像炸雷一般:“想勾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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