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管家,那邊那個小孩在我們門外坐了多久了?”任去留忽然喊來了老管家問道。


    老管家順著自家老爺的目光看去,恭敬回答道,“啟稟老爺,應該有兩個月了。”


    “兩個月?”任去留有些驚訝,“兩個月一直在門外坐著麽?”


    “是的。”


    “好了,管家,你去做事吧,我看看去。”任去留顯然對屋外那個小乞丐有些興趣。


    “老爺,那個小乞丐有些奇怪。”管家忍不住說道,“好像有點傻。別人給錢他也不說句吉利話,錢被其他乞丐搶了也不追討,每天就是呆呆的坐在那裏,我們府裏那個廚娘可憐他,想給他一份活兒他也不應。”


    “無妨。”任去留搖搖頭,“就在家門口,難道還會擔心出什麽事情麽?”


    管家知道自家老爺說一不二的性子,隻得退下。


    任去留第一次注意到門口的這個少年,還是因為一陣風。


    風將這少年的頭發吹起,任去留清楚的看見了這少年眼睛裏的滄桑。


    這可奇怪了,一個撐死十來歲的少年人,反倒比他這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的眼睛還要老,怎能不引起任去留的興趣?


    “小孩,你在看什麽?”任去留來到這少年麵前,才發現他跟前連個乞討的破碗都沒有,隻好在他的麵前放了一小塊碎銀,裝作漫不經心的問話道,“這樹有這麽好看麽?”


    少年看都沒看他一眼,繼續發呆。


    任去留摸摸自己的胡子,頓時來了興趣。


    他老人家見過的人多了去了,不信還撬不開一個小孩的心。


    “那樹的邊上就是我家,我院子裏還有許多那樣的樹,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府裏還缺個小工。”


    小孩還是沒理他。


    告老還鄉的老人家最不缺的就是耐心,這少年不答話,他就一直說,從東邊的掌櫃娶的小妾養的狗一直說到西邊小二的一手絕活,多得是題材花樣。


    這麽說到大半夜,任去留還有些意猶未盡。


    終於,眼前的小乞丐開口了,“你很煩。”


    任去留忍不住揪了把自己的胡子,“我覺得我還好,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沒理。


    “你要是不說,我明天就繼續來問你。”


    “重澤。”


    “哎呀,倒是個好名字。”任去留心滿意足,轉身回府,出來的時候給重澤塞了一大包點心。


    經過長達三個月的騷擾,重澤終於被任去留領回家了。


    這偌大的府邸沒有幾個年輕人,任去留也無兒無女,隻有族中的子侄想要科舉,隔三差五的過來討教一二,也有不少人打著“過繼”的念頭上來討好。


    “從今以後,他就是你們的少主子了。”任去留向來覺得養育兒女是件麻煩事,但看見重澤的時候倒是起了撫養的心思。這大概就是別人常說的緣分。


    重澤默默的看了這個煩人的老頭子一眼,終究沒說什麽。


    他隻是連續死了兩個主人有點心累,恰好任去留門口的那棵樹有點像是他以前見過的,閑來無事才在門口坐著,回想自己以前的時光而已。


    反正這個凡人也年紀大了,估計沒幾年就會死,偶爾試著過一過凡人的生活也沒有什麽。


    管家以前被人冤枉入獄,是任去留救下來的,對老爺想要養兒防老的舉動十分支持,“老爺,您看是不是顯得給小少爺洗一洗,再做幾件衣裳?”


    任去留看看髒兮兮的披頭散發的重澤,連連點頭,“還是管家你想得周到。”


    “我來給他洗吧,這小崽子厲害的很,你們可降不住他。”任去留興致勃勃。


    用熱水將重澤的臉和頭發都洗幹淨的時候,任去留隻瞥了一眼就讓下人們都出去了。


    “我老頭子臨死前還撿了這麽個禍水?”任去留有些無奈,“哎,你以後出門記得要帶麵具。”


    他也算是三朝元老了,就算是先帝最寵愛的,號稱天下第一美人的靜妃也沒有這少年十分之一的容貌。幸好這少年不修邊幅的當個乞丐才不被人注意,不然,這命運恐怕就要坎坷無比了。


    “我可以用刀劃兩下。”重澤漫不經心的說道,反正隻是個障眼法,騙騙這老頭子也沒關係,免得他又羅裏吧嗦的。


    “這……這就不用了。”任去留連連搖頭,“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老頭子多看兩眼也是好的。對了,你識字麽?”


    “你們的文字,我不會。”重澤回答道。


    “那就是不識字了。”任去留笑了一聲,“那正好,以後我就教你讀書識字,少出門的好。等以後我再為你找些易容的藥水,不那麽招人喜歡就是了。”


    “哎哎,重澤,你聽見沒有?”


    “你要是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對了你喜歡吃什麽,讓廚娘給你做……”


    如此詢問了大半個時辰,重澤終於受不了了,甩出一句“隨便你”。


    任去留笑的一臉高深莫測。


    嘿,他還治不住這小屁孩?


    重澤帶著任去留一路奔逃。


    狡兔死走狗烹,誰也沒想到隻是因為寵妃的一句話,皇帝就不顧臉麵的要對一個已經告老還鄉的老宰相動手,甚至不惜禍及全族?那位給家族招惹災禍的年輕人自盡而亡,也沒能改變皇帝的心意。


    滿朝文武都看得出來,陛下哪裏是受人挑撥,分明是存了殺意已久,趁機動手罷了?


    隻是任老相爺一心為國,官聲甚好,更是三朝元老,陛下這麽做就不怕寒了別人的心麽?


    這些事情,終究是沒有人知道了。


    任去留連夜給族人寫信,讓他們趕緊逃離,自己也解散了下人,將重澤托給管家。重澤還沒有讓他們的家譜,不會查到他頭上。不想著平日裏安安靜靜的重澤是個武林高手,不但打敗了前來捉拿自己的侍衛,還帶著任去留殺出了一條血路,連帶著追鋪其他族人的侍衛也被他悄無聲息的給打敗了。


    如此威能,怕是連夜刺殺皇帝也不在話下。


    “看在你養了我一年多的份上,我給你兩個選擇。”重澤將任去留放在樹下,張口說道,“一,我為你殺了那皇帝,殺了那妖道,保你全族安危,甚至我能讓你返老還童,無病無災大富大貴的再活一世。”


    任去留咳嗽了兩聲,忍不住笑了起來,“哎呀,那我可賺大了。這樣的好事聽都沒聽說過啊,小澤你生的美,本事又這麽高,莫非你是話本裏說的狐仙不成?”


    “別說話!”重澤被任去留打算說話十分不開心,都什麽事情了這臭老頭還有心思說笑,“二,你舍棄你的凡人身份,我帶你去一個更高更理想的世界。”


    “什麽世界?”


    “皇帝之所以要抓你,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你的一身文氣。”重澤看了任去留一眼道,“這國家氣數將近,那皇帝大概想要用你的命來延續最後的輝煌。不過這法術一般人做不了,那道士也不行。抓你煉藥,大概也就煉製幾個延長壽命的丹藥頂天了。我要帶你去的,是修真界。”


    “修真?”


    “長生不老的修仙世界。”重澤沉聲道,“不過修真界的鬥爭隻會更加殘酷,你已經七十歲,就算修仙也沒有什麽前途。修真之人若是魂飛魄散,連來世也不會有,我是不願意帶你去的。”


    “不過我想,你大概會想去。”


    任去留當機立斷,“那就帶我去吧。”


    正如重澤所說,他會想要去見一見這樣全新的世界。他也想要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誘惑,才能讓一個英明的帝皇一下子變得這樣不管不顧?


    “你確定你要放棄第一條路麽?”重澤又勸了一句,“我已經在凡間呆膩了,我在修真界裏多得是敵人,你要是跟我一道,你以後大概不會有好下場。不瞞你說,我已經連續死了兩個主人。”


    “那我當第三個也沒關係。”任去留笑道,“小澤你這麽直腦筋,要是放著你一個人回去,我老頭子是不會安心的。”


    “我年紀可比你大多了。”重澤忍不住反駁道,“既然你這麽說,我不會給你後悔的機會。”


    重澤握住任去留的手,“那就和我訂立契約吧。”


    “哎喲,你別摸了行不行,一手都是繭子,硌得慌!”重澤忍不住抗議。


    任去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還是放在了腰間的眾鈞槍上,“這不是看你打得累了麽?你剛才一口氣將那十來個大能的隨身法寶都給捅破了,我都看見你槍尖上的裂縫了!”


    “……隻是一道傷口而已,很快就會消的。”


    “還是多摸摸吧,說不定等會兒就好了。”任去留不以為意,“不是說我氣運過人麽?我給你摸摸,說不定就好了。”


    攜著眾鈞槍闖入修真界的七十歲的任去留,招惹禍端的本事可比流光和軒轅浪加起來還厲害。


    起碼流光和軒轅浪不會和人搶弟子搶聲望搶氣運,但是任去留卻好像是塊大肥肉,就算站在那裏不動,也多得是好寶貝對著他砸!


    短短百年間,任去留這個名字就成為三千世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能。


    拯救中小世界抵禦外敵入侵就幹了大約有個三四次,破碎魔族陰謀拯救修士千千萬萬的事情幹了也有個七八次,其中更不說什麽救個小孩都是妖王的兒子,撿個石頭都是萬年不遇的上等仙器之類的了。


    有任去留在的地方,幾乎就沒有其他修士什麽事了。


    要不是重澤修為過人,還真不一定能夠讓任去留安全活下來。


    這麽想想,自己會找上這麽個老頭當主人,恐怕也是因為他的迷之氣運吧。


    重澤覺得十分心累。


    相比起現在,他以前幹的那些活兒都不算是活兒了!


    “對了,小澤,上次我找給你的書你看完了沒有?”任去留問道。


    “看完了看完了。”重澤不耐煩的說道。


    “哦,那你講講這第十三頁說的是什麽啊?”任去留不想這麽簡單放過重澤。


    重澤:……鬼才知道講的什麽?那破書他都給扔一邊了。


    “小澤,你這樣怎麽能行呢?”任去留絮絮叨叨,“你雖然年紀一大把了,可是你知道的東西實在太少了。這可不行,時間就是財富,你要努力充實自己,什麽都要會一些才好。多學點東西總不會有錯,指不定什麽時候就幫你一把了呢!就說剛才那場鬥法,那十幾把法寶都是有理可循的,你完全可以根據它們的特性提前結束鬥法,而不是拚上你自己……”


    “我錯了我錯了,我學還不行麽?”


    “小澤,你這是態度問題。修行之人首先這心態就要擺正,不然就容易……”


    重澤隻覺得生無可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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