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高大的身影從地安門下走出,在陰影的籠罩下,依然難以掩飾他強大的氣場。


    隨著那人一腳邁出陰影,月光映照出他的容貌,劍眉星目,臉上棱角分明,不怒自威。身上的五爪金龍袍明確地在告訴著眾人,他就是南周之主:文岱宇。


    在場眾人的呼吸在這一瞬好像停止了,文岱宇那種長期處於上位者而形成的威壓,如同一座大山壓在眾人胸口。無關武功高低,無關身材高矮,眾人都癡傻一般呆呆用仰視的姿態看向文岱宇。


    “哐啷”


    文研正手中的大周孔雀脫手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他雙眼圓睜,麵色慘白,因驚嚇而張大的嘴巴狠狠倒吸了一口涼氣,身體左右搖晃著踉蹌後退,險些摔倒。


    在他的計劃中,從來沒有懷疑過琅琊樓消息的準確性,因為琅琊樓賣出的消息就沒有錯過,這也是琅琊樓能在江湖中有如此之大的名聲和口碑的原因。


    可如今文岱宇就這麽生龍活虎地出現在他的眼前,麵色紅潤,器宇軒昂,怎麽看也不像是命不久矣的樣子,這怎麽能不讓文研正心緒大亂。


    文研烈同樣也是吃驚不小,但是隻一瞬間臉上的驚訝就被憤恨填滿,他眼中燃燒著的憤怒的火焰,怒視文岱宇。手上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半截大周龍雀,指節慘白,手臂因為過於用力而不住的顫抖著。


    柳不休雖然不認識文岱宇,但是看到眾人的反應,他也知道眼前的南周皇帝必是如假包換的正主,這麽看來想必是琅琊樓的消息出了問題。他歪頭瞟了眼旁邊的琅琊樓四大護法,發現他們也是神情訝然,明顯他們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跪!”


    皇塵一聲高亢的聲音傳入在場所有人的耳朵中,這時眾人才反應過來,見到君主應該行的跪拜禮他們都給忘記了。在一陣雜亂的聲音過後,眾人紛紛跪倒在地,除了文研烈。


    文研烈瞪著血紅的雙眼,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嘴角抽動著不停冷笑:“我呸!文岱宇你個老東西,想讓我跪?你不配!還我母妃命來!”


    說著文妍烈手中的半截大周龍雀脫手而出,直衝著文岱宇就擲了出去。空中快速旋轉的大周龍雀飛出三丈猛地戛然而止,嵌入了“天地穹籠”製造的無形牆壁中,好像時間靜止了一樣就這麽懸停在半空中。


    “拜!”


    皇塵又一聲高亢的聲音傳出的同時,文研烈的身體好像被一隻巨大的手掌自天空拍下,不由自主地膝蓋彎曲跪倒在地,若不是雙手死死撐住地麵,恐怕此時已經完全趴在地上了,他周身三丈的地麵瞬時崩裂,無數的碎石被震飛,但是卻都無法離開這方圓三丈的空間,紛紛掉落回地麵。


    “恭迎陛下聖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一刻,無論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俠客,還是默默無聞的平民百姓,亦或是處於權利鬥爭中心的皇族,所有的人都懷著最高的敬畏之心跪在地上高呼著。


    麵對眾人的高呼,文岱宇毫不在意,他的視線隻落在文研烈和文研正這兩個皇子身上。他的表情有些黯然,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淒涼。沉默了良久,他緩緩走向文研烈,聲音微微發顫:“烈兒,你當真想讓朕死?”


    “我不止想讓你死,我要你早點去見我的母妃,跪在她麵前向她賠罪!”文研烈麵目猙獰,咬牙切齒的模樣像是要將文岱宇剝皮抽筋,食肉飲血。


    “烈兒,你不知道當年的真相,你恨朕,朕不怪你。可這些年朕對你那些荒誕至極的行徑都盡可能的容忍,對你那些無理的要求都想盡辦法滿足,難道這些都不足以讓你的恨意消減嗎?”


    “我要這些有什麽用,能讓我的母妃回來嗎?我寧可拋棄我所有的一切來換取我母妃的命,哪怕是用我的命!”


    文研烈說著突然冷哼了兩聲,自嘲苦笑道:“也對,我母妃不是南周人,她是羌族的公主,自從她因為和親來到這渭陵城後,城中這些所謂的皇親國戚還有那幫一無是處的朝臣們幾時停止過對我母妃的誣陷與侮辱?可她呐,寧願選擇自己默默承受這一切也從未想過要反抗。因為她知道她任何一個極其微不足道的行為很可能會出現在朝臣們的奏折中,會成為羌族與南周戰爭的導火線。”


    文研烈緩緩抬起頭,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兩行眼淚在滿是血汙的臉上流下顯得格外地明亮。“就這樣,母妃每次見到我都笑的如此美麗,可笑的是,年幼的我根本看不到那笑容背後的無助與痛苦。而且她是那麽的愛你,以至於在最後留給我的遺書中,她竟然讓我不要恨你,不要報仇!為了你她背負了所有,卻從來沒有過任何索取。”


    文研烈猛地睜開眼睛,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強忍著重壓所帶來的劇痛將右手抬起,顫抖著指著文岱宇,質問道:“如此賢良淑惠的一個女子,你!文岱宇!你告訴我你是如何忍心將她賜死的!”


    文岱宇眉頭隨著文研烈的質問越皺越緊,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帶著些無奈說道:“怡妃確實是朕賜死的,這一點確實是事實,朕無話可說。但是你可知道當時南周是誰掌權?是恒皇後!朕之所以能登上帝位,是因為朕被恒皇後選中了,被她選中當她掌控南周的傀儡!你的母妃是先帝在時賜婚給朕的,然而路途遙遠,等她來到渭陵城城內早已變了天,恒皇後當時隻想著如何開疆辟土好讓後世人讚頌她的豐功偉績,她自然是想借由你母妃的身份來製造一個出兵西北的借口。”


    “而朕那時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事發生,卻無能為力。如此賢良淑惠的女子,朕如何能不愛?朕何曾沒有想過要和她白頭到老。可形式比人強,我們是皇族,自從出生在皇城中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今生無法逃離鬥爭與算計。所以朕當時隻能暫時跟恒皇後虛與委蛇,隻有這樣朕才能保護你的母妃,隻是……隻是你母妃沒有等到那一天。”


    文研烈憤恨的表情漸漸退去,他身上忽然有著從沒有過的輕鬆感,好像卸去了一身的負重,卸去了仇恨、也卸去了身為皇子的身份,他現在隻是一個想要母親的孩子在跟父親訴說著自己的不滿,發泄著小脾氣。同時又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籌劃多年的計劃失敗了,連最初的目的到頭來都是誤會。


    文岱宇衝皇塵揮了揮手,皇塵會意撤去了“天地穹籠”。文研烈不住地抽笑,慢慢站起身來,身形搖晃踉踉蹌蹌地往皇城外走去。還在跪拜的眾人識趣地分開一條路,文研烈的笑聲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了揚天狂笑,笑聲中他的眼淚不住地從眼角滑落。


    文岱宇看著文研烈的背影,心中既有苦澀又有不舍,他不止是天子他更是這個苦命孩子的父親。文岱宇張了張嘴,試圖挽留,可嘴唇顫動了兩下又閉上了。


    “父皇,您還會時常想起母妃嗎?”文研烈突然停下腳步,背對著文岱宇問道。


    文岱宇一怔,動容地說:“這些年每一個夜裏,我都會告訴她你的變化。”


    文研烈臉上突然露出燦爛的笑容,好像一想到怡妃就見到了天底下所有的美好一樣。“也包括我的那些劣行嗎?”


    “在她眼中,頑皮是孩童的天性,在為父的眼中也是一樣。”


    文研烈聽到這話臉上的笑意更盛,微微點頭,然後繼續往城外走去。


    “烈兒,你要去哪?”文岱宇看到文研烈走向城外的腳步愈加堅定,終於按捺不住出聲詢問。


    文研烈頭也不回地說:“西北!想必能養育出如此美好之人的土地一定會少一些權勢爭鬥,少一些明槍冷箭。”他頓了一頓,繼續道:“也會少一些不必要的誤會。”


    文岱宇嘴角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弧度,目送著文研烈慢慢消失在視線中。


    “都起來吧。”文岱宇的聲音重新恢複了冰冷,眾人紛紛起身,輕微活動著有些僵硬的身體。


    文岱宇突然話鋒一轉,目光落在文研正身上,怒聲問道:“誰讓你起來的?”


    剛起身起到一半的文研正一聽這話,連忙又跪了回去,臉上強堆著笑容怯聲問:“父皇,原來您龍體安。也不知誰傳出的消息,說您重病不治,四皇兄意圖謀反,兒臣擔心父皇安危和江山社稷,這才率兵進宮勤王。如今看來,既然這一切都是誤會,那兒臣這就讓人退出宮去便是,不知父皇為何動怒?”


    文岱宇冷哼一聲,怒目斜視文研正:“哼,勤王需要自稱朕嗎?”


    文研正聞言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早就已經讓文岱宇盡數知曉,於是趕忙倒頭就拜,解釋道:“,父皇實在是形勢緊急,兒臣唯恐四皇兄留有後手,為防止徒增其他變故,這才口出狂言。兒臣都是為了父皇您的安危著想啊,還請父皇恕罪。”


    “正兒,你可知道父皇登基前經曆了什麽?”


    文研正正考慮著往下的說辭,不料文岱宇突然提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他隻得茫然地搖搖頭:“兒臣不知,還請父皇解惑。”


    文岱宇伸出雙手,看著自己的掌心悠悠地說道:“登基前,朕就是用這雙手取走了你九位皇叔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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