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青麵獸楊誌換上飯館的服裝,騎著一輛外賣車在街上走,劉躍進又騎著自行車在後邊跟蹤。青痣在前邊騎車倒不緊不慢,劉躍進騎車跟在後麵,倒比剛才跟蹤公交車輕鬆。待到了紅領巾東橋,青痣看看腕上的表,在橋下下車,紮上外賣保溫車,坐在馬路牙子上,開始抽煙。劉躍進也隻好在橋的另一側,下車等他。青痣抽著煙,望著馬路上來往的行人和車輛,麵無表情。夜深了,行人和車輛不像白天那麽多。青痣望著空曠的馬路,突然歎了一口氣,又自言自語一句什麽;接著又低頭抽煙。這神態,這歎氣,接著又自言自語,劉躍進倒有些熟悉。劉躍進遇到煩心事時,也這麽望著遠處歎息,接著自言自語。一個賊,原來跟自己在許多方麵有些相像。劉躍進也不禁歎了一口氣。但賊就是賊,想辦法擒住他,讓他還包要緊。


    青痣吸完煙,又騎車上路。劉躍進又騎上車跟蹤。順著大街,過了七個紅綠燈,開始向左轉;又過了三個紅綠燈,轉進一條胡同。從一條胡同又轉到另一條胡同。從這胡同出來,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到了一別墅區。夜深了,別墅區門前的水池子裏,兩隻石獅子嘴裏還在噴水。別墅區大門上,閃著彩燈。燈下的石壁上,寫著幾個大字:貝多芬別墅。兩個保安,頭戴貝蕾帽,身穿“偽軍”服,在門口站著。青痣在路上還無精打采,一看到燈火處,精神突然抖擻起來。劉躍進也跟著抖擻起來。青痣不慌不忙,騎著外賣車到了別墅區門口。劉躍進在胡同裏下車,躲在牆角,看他動靜。青痣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指著那紙,對保安說著什麽。保安拿起手裏的對講機,與人通話;放下對講機,揮手讓青痣進去。


    青痣推車進了大門,一蹁腿,上了外賣車,向別墅深處騎去。一開始還能看到他的身影,漸漸就看不見了。這時劉躍進有些著急,不知賊接著去哪裏;辛辛苦苦跟了半夜,別再把人跟丟了;也想進別墅區跟蹤,但想不起進別墅的理由;也怕把理由說不周全,再讓保安把他當成賊。又想著這賊進去,不管幹啥,總會有完事的時候;完了事,總會出來;出來,總會經過大門。於是紮上自行車,蹲在地上抽煙,耐心等青痣。煙抽著抽著,也不禁像剛才的青痣一樣,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媽的,這叫啥事呀?”


    青麵獸楊誌不知後邊有人跟蹤。來貝多芬別墅的時候,心頭還是亂的。亂不是亂將要去偷東西,是亂這幾天的遭遇。搶他包的那三男一女,找了四天還沒找到。有股氣在體內憋著,下邊越來越不行了。前天一個人時還行,見了女的不行;從昨天起,一個人時也不行了。正一點點往深淵裏墜。他擔心不及時找到張端端,拖得時間長了,那時找到,把人殺了,怕也救不了自個兒了。這時又橫出一岔子,被曹哥鴨棚的人拿住了,派他來貝多芬別墅偷東西。本來死的心都有了,哪裏還有心思偷東西?但情勢所迫,又不能不來。


    不過青麵獸楊誌畢竟是職業盜賊,就像職業球員一樣,在場下千頭萬緒,一上球場,把場外的一切都忘了,精力馬上集中起來;青麵獸楊誌看到一園林別墅區矗立在自己麵前,也像球員上了燈光閃耀的球場一樣,精力馬上集中了,人也抖擻了。這是職業和非職業的區別。正是因為精力集中,對之前的煩惱,倒有些放慢;事情一放慢,心裏一下似輕鬆了。於是又感謝這場偷盜,使自己暫時忘了一連串的煩惱。為什麽要當賊?是因為能忘記煩惱。精神抖擻後,欲比以往的偷盜,更大幹一場。


    青麵獸楊誌邊騎車,邊留意一幢幢別墅的樓號。拐了七八個彎,到了別墅區俱樂部;夜深了,俱樂部已黑燈瞎火;過了俱樂部,下車看一幢別墅的樓號;又掏出那張紙核對;接著上前摁這別墅的門鈴。門鈴響過兩遍,別墅的門開了。門開處,裏邊傳出“忽啦”“忽啦”的洗麻將聲,及男男女女的喧鬧聲。一男人,留著長發,穿一睡衣,走了出來;出門,先仰天打了個哈欠,足足打了一分多鍾,打得鼻涕眼淚,總算打透了;接著又活動頸椎,頸椎傳來“嘎嘣”“嘎嘣”的骨頭錯位聲;看來牌局時間不短了;做完這一切,那人才看了青麵獸楊誌一眼。青麵獸楊誌率先入了戲,成了飯館送外賣的;憨厚地看著那人:“老板,和昨天一樣,八份炒飯,五份炒麵。”


    接著打開車後座上的保溫箱,往外提十三份盒飯。那人接過盒飯,青麵獸楊誌又將飯單擱在一托板上,從口袋掏出一碳素筆,用嘴咬下筆帽,遞上,讓他在上邊簽字。那人接過筆,又打量青麵獸楊誌,這時一愣:“換人了?”


    青麵獸楊誌不慌不忙:“那兄弟病了,老板讓我替他一天。”


    那人也沒在意,簽過字,又仰天打了個哈欠,拎著盒飯回屋,“哐當”一聲,關上了房門。


    這時青麵獸楊誌將飯單翻過來,原來後邊還貼著一張紙,紙上又有一張草圖,畫著別墅區的全景;一個箭頭,從這棟別墅,指向了另一棟別墅。青麵獸楊誌騎上車,沒回別墅區大門口,按著箭頭的標示,又往別墅區深處騎去。別墅區的小路崎嶇蜿蜒,草地裏有蟲子在鳴。又往裏走,深處有一人工湖。湖邊有鶴棲息,不時傳來幾聲鶴鳴。青麵獸楊誌繞著湖走,到一轉角別墅前,青麵獸楊誌下車,借路燈看了看門牌,又看看左右無人,隻聞鶴鳴,便將外賣單車藏在路邊草叢裏,從保溫箱裏掏出一魚皮口袋,繞到這別墅後身,從腰帶上拔出一鋼絲,撥開窗戶,跳了進去。


    這別墅麵積甚大,上下打量,有五百多平米;一樓中空挑高;雖然屋裏黑著燈,但路燈從窗外映進來,能模模糊糊看清屋裏的擺設。大廳正中,放一台球案子。青麵獸楊誌抄起一台球,在案子上滾動。球“咕嚕“咕嚕”從這頭滾到那頭,屋裏既沒有狗叫,也沒有人的動靜;青麵獸楊誌知道,別墅裏確實沒人,曹哥鴨棚的人沒有騙他。於是踏實下來。偷也分兩種,一種踏實,一種不踏實;無人就踏實,有人就不踏實;偷富人踏實,偷窮人反倒不踏實。但青麵獸楊誌也不敢耽擱太長時間;時間太長,出別墅區對保安不好交代。


    於是觀察好地形,便開始下手。從客廳到書房,從起居室到臥室,從廁所到儲物間;從一樓到二樓,從二樓到三樓,青麵獸楊誌有條不紊地工作著。常替別人整理房間,一切倒是輕車熟路。表麵的抽屜可以放過,書櫃裏層,廚房的抽屜,沙發底襯,往往有意外的收獲。二樓儲物間有一保險櫃,掩在一堆拖把後,但死死嵌在牆上,青麵獸楊誌沒跟它較緊。二十分鍾後,除去保險櫃,家裏值錢的東西,錢、首飾、珠寶、手表、照相機、攝像機、兩部沒用過的手機等,都入了青麵獸楊誌帶來的魚皮口袋。粗估下來,以首飾珠寶為主,也夠還鴨棚那些人的賬了。這一趟沒有白來。


    富人是賊的好朋友。一番洗劫過,家裏還紋絲不亂,不顯山不露水。這是青麵獸楊誌和其他賊的區別。也是專業和非專業的區別。翻東西的過程中,青麵獸楊誌也翻出些蹊蹺的東西。如在一樓書房,翻到書櫃裏層,除了翻出一打美元,還翻出兩盒壯陽藥;青麵獸楊誌便想,這房子的男主人,說不定和他一個毛病;將這壯陽藥,揣到懷裏。在三樓臥室床墊夾層裏,除了翻出兩張銀行卡,還翻出一花花綠綠的盒子;打開,竟是男人的假家夥;青麵獸楊誌又有些不解。想想又解,和一樓的壯陽藥就對上了。但男人的東西對青麵獸楊誌沒用,又規規矩矩放了回去。從儲物間暖氣罩裏,除了翻出一盒首飾,還翻出一盒名片;首飾放到隱蔽處可以理解,名片是給人看的,也故意藏起來,不知是何用意。抽出一張看,屋裏光線模糊,隻見一片字,看不清上邊寫的是啥。這名片形狀也有些出奇,別的名片是四方形,它是三角形。青麵獸楊誌覺得好玩,也揣到懷裏一張,自言自語道:“明人不做暗事,留個紀念吧。”


    整個別墅整理完,青麵獸楊誌紮上魚皮口袋,背在身上,準備下樓收工;這時突然聽到窗外有汽車輪子軋馬路的“沙沙”聲,接著這車停了,有人用鑰匙扭這別墅的門鎖;門開處,有人說話;說起話來,有男有女。青麵獸楊誌嚇了一跳,曹哥鴨棚的人說這別墅沒人,誰知還是有人。青麵獸楊誌自言自語:“媽的,又上了他們的當。”


    撥開窗戶,欲跳下去,窗外就是湖邊;但這別墅樓層高,三層的高度,相當於平板房的五層;怕跳下去摔斷了腿;就是腿摔不斷,也會弄出聲響;於是趕忙又回到三樓臥室,先躲起來再說;欲待這房子裏的人消停了,自己再悄悄溜走不遲。誰知樓下說過一陣話,有人開始上樓;上了二樓,又上三樓;接著向臥室走來。青麵獸楊誌這時有些慌了,先將魚皮口袋藏在電視櫃裏,看看自個兒無處躲,隻好躲在窗簾背後。


    臥室的門被打開,屋裏的燈被打開,青麵獸楊誌在窗簾後發現,進來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胖,但麵目長得,倒有八分顏色。那女的進來,先踢掉自己的高跟鞋,把她的手包、手機扔到床上,就開始脫衣服;從上衣,到裙子,又到乳罩,又到褲頭,說話間,人是光的。這女人雖有些胖,但皮膚白嫩,屁股是翹的。這女人光著身,走向浴室,關上玻璃門,開始淋浴。隔著浴室門的毛玻璃,能看著這女人在籠頭下衝澡的裸影。


    青麵獸楊誌看得呆了。不知不覺,下邊竟挑了起來。隻是挑了起來,青麵獸楊誌還沒知覺。待知覺,不禁心頭一喜。被甘肅女子張端端嚇住的下邊,原以為被徹底嚇垮了,不殺張端端,它咽不下這口氣;沒想到因為一場偷竊,在被偷的人家,看到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它突然又恢複過來。這一趟沒有白來。沒白來不隻偷了些東西,可以還債;比這重要的是,青麵獸楊誌,又成了青麵獸楊誌。世間事情的閃躲騰挪,真是難以預料。你想轉彎的地方,找不到彎;你無望了,亮兒自個兒走到了你麵前。青麵獸楊誌正在感歎,突然床上的手機響了,青麵獸楊誌又被嚇了一跳,慌忙去捂自己的下邊。接著浴室的門開了,那女人裹著浴巾,來接電話。窗戶與浴室的門一對流,窗簾拂動,那女人突然看到窗簾下有一雙腳。那女人先是愣住,接著一聲尖叫。這尖叫,又把青麵獸楊誌下邊給嚇回去了。但他這時顧不得下邊,因為一樓的人聽到樓上尖叫,同時有兩個男聲喊:“怎麽了?”


    接著是腳步雜亂上樓的聲音。青麵獸楊誌不能束手就擒,拉開窗戶,往下張望;樓還是那麽高,這時就顧不得了,跨窗戶就往下跳;隻是可惜整理出的那一魚皮口袋東西,剛才藏到電視櫃裏,現在顧不上取回;但賊不走空,臨往下跳,又探身抄起床上的手包,跳了下去。


    這房子的樓層果然比別處的樓層高,青麵獸楊誌從樓上跳下,雖無摔傷身子,但崴了腳。但他顧不得腳,沿湖邊拚命跑。沿圈跑過這湖,便是別墅區的高牆。青麵獸楊誌攀上這牆,跳到牆外。但他在湖邊奔跑,已被湖邊的監視探頭發現了;跳牆時,又使別墅區門口警衛室的警報響了。門口兩個保安,一人向別墅區內跑,一人向別墅區外追;兩人便跑,邊拿對講機喊話喊人。


    青麵獸楊誌跳出別墅區,並沒有馬上逃,而是趴在一樹棵子後不動;待那保安跑過去,才一躍進了對麵的小胡同,拚命撒丫子跑起來。但他躲過了保安,正好撞上了劉躍進。劉躍進在這胡同裏等了一個多小時了,一直盯著別墅區門口不放。看看青痣不出來,又看看還不出來,以為他不會出來了,或從別墅區其它門出去了;自己跟了一晚上,又跟丟了,有些懊喪。早知這樣,還不如在小吃街撲上去呢。雖然青痣身上有刀,但那裏人多,打鬥起來,也許別人會上來幫他;一直跟著倒是保險,但跟著跟著跟丟了,等於沒跟。一個人老躲在胡同裏,也讓人生疑。剛才一老頭從胡同裏穿過,看劉躍進在牆角候著,以為他是個賊,欲上前盤問;劉躍進忙站起來,主動找老頭借火,說自己在這裏等個人,那人進別墅送外賣去了;雖然說的是實話,老頭也借了他火,但又狐疑地看了他一陣,才轉身走了。正在無望,突然聽到別墅區警鈴大作,看到保安四處亂跑,劉躍進大吃一驚;又見青痣竄了過來,又一陣驚喜;雖然不知青痣在別墅區幹了什麽,驚動了警鈴和保安,但趁機擒住他,才是正理。於是大喊一聲:“有賊!”


    但擔心他身上有刀,沒敢撲上去。青麵獸楊誌看到劉躍進,也一愣怔,一方麵不知他為何會出現,感到有些擰巴;另一方麵才突然想起,自己被劫之前,還偷過別人的包。但他顧不得那麽多,看劉躍進堵住他,果斷從後腰裏拔出了刀;但也無心戀戰,晃著刀,越過劉躍進繼續往前邊跑。劉躍進看他跑,又在後邊追。青麵獸楊誌崴了腳,跑不過劉躍進,看看劉躍進逼近,又轉身甩出手裏的手包,砸到劉躍進臉上。劉躍進猝不及防,沒被包砸倒,腳下一絆,自己將自己絆倒在地。待爬起來,又往前追,青麵獸楊誌已轉向另一條胡同,跑得看不見了。煮熟的鴨子,眼看又飛了,劉躍進有些喪氣。這時聽到別墅區門口眾聲喧鬧,突然想起什麽,又轉身回到剛才那條胡同,拾起青痣砸他的手包,也急忙從第三條胡同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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